徐天的桃花酒
桃子山的天气像三花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艳阳天,转眼就阴云密布。
徐天站在飞檐楼阁东边,手握一杯桃花酒,迎风而立: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自从把老家的毛草屋修缮成复古式的飞檐楼阁后,他就开始吟诗作画,特别是每次回到山里,都要把这种雅兴融入到生活中来。
突然,乌黑的云层划开一道口子,细长而曲扭的电光如利剑一般悬在头顶,紧接着雷声大作,先是如缓坡处的石头在远处迟缓地滚动,渐渐地,越来越快,越来越近,从苍穹深处喷薄而出,震得桃子山都在微微颤抖。
“啊——”
徐天蓦然惊醒,汗如窗外急雨,内心惶惶不安。他做了一个梦,无比真实的梦,而这个梦远比电闪雷鸣要恐惧得多。
在梦里,徐天正与桃子吟诗唱曲儿,对饮桃花酒,他妻子一脸怒气地冲上来,举起手机,远景近景全景特写啪啪一顿乱拍。更要命的是,楼下有几个男人在窃窃私语,大意是说这栋飞檐楼阁很豪华,需要向纪委汇报等等。有一个声音徐天再熟悉不过,他就是桃子的老公吴成,某乡镇派出所所长。人在倒霉的时候,总是怕什么来什么。徐天吓得卷缩着身子,捏紧拳头,恨不能钻进地洞。他妻子还在指着他和桃子的鼻子骂:“你们两个要遭五雷轰顶……”话音还没落,一记响雷炸在耳边,徐天手一抖,酒杯哗啦掉在地上,不知是被雷声震碎,还是因为恐惧和紧张的缘故。玻璃碎片划破徐天的手掌,鲜血淋淋。
梦里的情景无比清晰,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还有余痛的右手,没有玻璃碎片,没有血。掌心处有四个深凹的指甲印。擦干额上的大汗,徐天哆嗦着从床头柜上拿起香烟,猛吸了几口后灭掉,又抽出一支再猛吸,又灭掉。然后看着墙上那幅《赠汪伦》的字画,发呆。梦里那种被撕了伪装面具的绝望和恐惧,让清醒的徐天不寒而栗。他打开手机,在百度上搜索周公解梦,几千条相关的解释都是在假设没有出轨的前提下,似乎不适合梦的背景,而有两条对徐天有很大的触动。一条写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写这句话的人十分理智,活得明白。另一条写的是“纸包不住火,久走夜路必撞鬼。”写这一条的人,一定深受其害过,徐天似乎看见了敲击键盘时手指间发出的怒气,又似乎是对徐天的一种诅咒。徐天打了个冷颤,走到窗户边,望着外面的狂风骤雨出神。
梦是假的。徐天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想起了那个叫桃子的姑娘。桃子的老公吴成和徐天同在青城工作过,虽然不在同一系统,但也是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但是,与桃子的相识,还得从陈华东那几坛花酒说起。
陈华东对徐天说,他酿了几坛花酒,请徐天去品尝,桃花、杏花、桂花、梅花,徐天喜欢哪坛就把哪一坛抱回去。一直以来,徐天都很自律,就算如花似玉的妻子变成了黄脸婆,他也不在外沾花惹草,有句俗话说得好:眼睛一闭,都是张曼玉。但是,自从前年坐上交通局局长位置,可能是因为修的路多了,路边的野花太多,他的内心不知在何时长了一头小鹿,时不时地在里面一通乱撞,常常躁热得面红耳赤。这些微小的变化终是没逃过陈华东的眼睛,陈华东是谁呀,那就是一路霸,前些年200万以下没有公开招标的道路工程,不是有他的工程队就是有他的监理队,或者什么都不出只提成抽点子,反正差不多条条道路都被他问候过。久而久之,陈华东成了有名的企业家,在青城的房地产行业混得风生水起,对各部门的门槛儿贼溜熟,各部局级干部脸上挂着什么、心里想着什么都是门儿清。鬼使神差,徐天在接到陈华东喝花酒的邀请后,好像被摁在心底的那头小鹿牵着走一样,一步一步地向花酒靠近,他把桃花、杏花、桂花、梅花全都尝了个遍,说,还是桃花最有韵味儿。陈华东鼓励他把桃花抱回去,可徐天不敢,家有悍妻,怎敢藏花酒呢?后来他们约好,只要他发出短信“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就让那个叫桃子的姑娘来与他一起喝酒。桃子原是中学的教师,因为业务能力强,被直接调入青城文化旅游局当办公室副主任,主要负责外联公关工作。人长得高桃漂亮,打扮时尚,会唱歌跳舞,会喝酒,特别是喝完酒后满脸红霞飞好看极了,她还会趁着酒劲有意无意地在徐天身上磨蹭,撩得徐天心里那头小鹿差点要蹦出来。这二人对饮得多了,相互间就聊开了,当徐天知道桃子老公是吴成的那一刻,徐天有瞬间的内疚,虽然他与吴成算不上朋友,但总是在一个地方工作过,革命友谊还是有的,好几次他都想跟桃子了断这段畸形之恋,却又不舍桃子那曼妙的身子,以及那种自然散发出来的魅惑,每每想起,就如眼前袅袅升起的茶香,萦绕在整个房间,与他痴缠,难舍难分。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徐天妻子拿着他的手机递给他,奇怪地问:“这是什么意思?”没想到桃子会主动给他发信息,这让徐天很吃惊,瞬间脸红了,有些慌乱:“几个部局级的领导偶尔排解工作压力时约酒的暗语,估计是哪个人又遭领导批了。”这么一个荒唐的借口,妻子竟然能信以为真,她做梦都想不到,他们偷情偷得如此诗情画意。两个人保持这种关系已达两年之久,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好,身边人完全看不出异样。徐天和桃子为此觉得有些兴奋,有时甚至感觉是一种奇特的刺激。
但是,就像百度上有人说的一样,纸终是包不住火,久走夜路必撞鬼。就在徐天恶梦后的第三个月,应是人间四月天的季节,徐天正与桃子对饮吟诗:“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突然接到规划自然局局长的电话,说陈华东被连夜提进了看守所。陈华东被提进了看守所?此前毫无征兆啊。徐天感觉到如同那场梦一样的绝望和恐惧,真正山雨欲来的阴云密布。他一口喝下杯中酒,握杯的手暗暗使劲,捏碎玻璃杯,碎片划破掌心,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向不明所以的桃子挥挥手,让她赶紧离开,他说他的天将不再是万里晴天,很可能迎来暴风骤雨。
徐天胆颤心惊地过了半个月,天天祈祷陈华东在里面坚守防线。白天镇定地上班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晚上卸下伪装后,开始在家里供神点灯。纸,终究没包住火,陈华东在里面交待了很多事,其中包括帮徐天把老房子整改成飞檐楼阁、如何与徐天搭上关系,据说,他还交待了请徐天喝桃花酒以及与桃子之间的《汪伦》之情。
没过多久,徐天在他的办公室,被几个穿制服的带走了,距今已经一年的时间,再也没有看见他回来。据说开始是双规,后来不知道怎么样了。刚开始的时候,这件事在当地引起不小的轰动,渐渐地,不再被人提起。听说,这件事后不久,桃子就和吴成离婚了,但是,桃子依然喜欢喝酒,喝酒后,脸上依然红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