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前,立冬,晚霞,江南,公交车站,裹着单薄黑色风衣的廖芸被冻得鼻头微红,她嘴唇紧抿,十指交握,指关节泛起没有血色的青白,双腿并立,时不时踮起脚尖望向校门,像舞台上的芭蕾舞演员,旁若无人地独舞。
她的目光似漫无目的的赶路人,在焦急地等待着公交车的到来,微红的眼眶却又向旁人诉说着另一个故事。
已经错过了三辆公交车了。
日暮将至,江南的冬季虽没那么低温,空气里的湿冷却如浸了水的被子,将人层层包裹,难以挣开。一弯淡月早早来报道,地平线的尽头,霞光似要把城市的最后一抹暖意带走,末班车即将到站,可她望向的却不是车来的方向,行人匆匆,目光交错,风过无声,唯留一声轻叹。
他大概不会来了…
廖芸低头看了眼手机,qq上那个熟悉的头像始终灰暗。
可他说过会来的,他答应过的。廖芸心里这么想着,葱白的手指扣的更用力了些,愈发没有血色。
……
程立小跑着来到校门前,大老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瘦小身影站在公交站牌下。
“让你久等了啊,真不好意思。”程立微笑着,用略显轻松的语调打了个招呼。
廖芸抬眼望向程立,还不待说什么,一辆几乎满载的63路公交车缓缓停靠在站台,司机高喊着:“后门的乘客往前挤挤,要开门了,别靠着车门!”
63路公交车一如既往的拥挤,末班车尤为如此。见状,程立抢先把脚踩上台阶前门,将手用力向里伸着,举过旁人配合着低下的脑袋,将换好的两枚硬币投进了投币箱中。然后又跑上了后门,用瘦高的身体挤出来一点空间,招呼着廖芸一起上了车。
一路上,廖芸低着头,没再说话。程立站在她身后,与廖芸保持着有限的距离,空气中飘散着烟味、尘土味、刺鼻的香水味和汗味,以及一丝丝来自前方女孩的发香。程立努力的双脚分错站稳、双臂微张,背部拱起,阻挡着后面挤来的人群,像是想要把车上的一切与女孩隔绝开来。每次刹车、起步、转弯,人潮如海潮涌来,程立如礁石般动也不动地守护着海岸,空气里再次传来女孩的似有或无的香气,他本想伸手去触碰女孩的发梢,内心却突生惶恐。
他想起了昨天在qq上的对话……
廖芸:明天是你生日了,你准备怎么过?
程立:跟兄弟约好了,一起去吃大餐。
廖芸:我想借你半天,明天《失恋三十三天》首映,我想和你一起去看,就当是我们分手的纪念,好吗?
程立:……
廖芸:我知道我们分手了,也知道你可能不想再和我见面,可我始终想给我们一个正式的大结局。我知道,真的,你可以不答应,但就算我最后请求你一次了,可以吗?
程立:好……
……
下了公交车,程立与廖芸并排往电影院走去,一路上保持着他们最初认识时的,不远不近的距离感。
或许那时候会更近一些吧,虽然陌生,但不像现在,心里的疏离感让彼此之间像是隔海相望。
廖芸望着傍晚时分的江南城,宽阔的街道闪亮着霓虹的光彩,像是刚刚从美梦中醒来,又陷入到另一场旖旎的梦境。她有些颓然地面对着这座城市,然后故作轻松的耸耸肩膀,深深呼吸一次,突然加快了脚步,走在前面,回头微笑着对程立说:“快点吧,我们要提前买票进场,一会儿还有惊喜给你!”
程立听后,也加快了一些脚步,两人买了电影票,像情侣一样拿着票拍照合影,随后他被廖芸带着,穿过了两条小巷,来到一家蛋糕店前,取了一小块提前订好的淡奶油草莓蛋糕,又走进了附近一家僻静的小餐馆。
点了两份日光番茄石锅拌饭,一杯柠檬茶,两人坐下来。将蛋糕拆开,廖芸从盒子里拿出蜡烛,在蛋糕上简简单单的插了1根,用火柴点燃。烛光摇晃,将室内映衬的更加温暖,两人默契地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温柔。
等饭的期间,桌上仅有的一个小蛋糕和一杯柠檬茶显得略微寒酸,两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廖芸先开口,说:“许个愿吧!”
程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低头看着蛋糕,心里莫名的不安依旧缠绕着不肯散去,他迟疑着,害怕着,又有些庄重地将目光沿着蜡烛上移,透过烛光,再次看向廖芸的脸,那双满含期待的双眼也正望向自己,这让他更加不安。
“许愿的时候,要闭上眼睛才对哦,”廖芸搓着手,又裹紧了风衣,让寒冷掩饰内心的局促,“以前都是你们给我过生日,我从来没有给你单独过一次生日,这次,也算弥补了遗憾吧,你今天一定要都听我的,闭上眼睛……”
看着女孩已有些微红的眼眶,程立将身体向后靠去,倚着椅背,双手合十,紧接着没有迟疑地吹熄了蜡烛。他没有给自己过多思考的时间,仿佛就那么一瞬间就可以决定了,很多事情,包括生日愿望在内,于他而言并不需要过多的考虑。
烛光湮灭,带起缕缕青烟,摆在眼前的依然是那份蛋糕、那根蜡烛,以及那个女孩。
直至此刻,他突然意识到,或许他们彼此之间从未真正认识。
这凝重的仪式感,让他仿佛明白了自己的不安来源于哪里,在吹灭蜡烛的那一刻,终于向过去、向现在、向未来的彼此有了一个交代,就像顾城的那首诗中写道:一切都明明白白,可我们仍匆匆错过。因为你相信命运,因为我怀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