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爱,另有深意
那天接到你的电话时,我正穿过那条长长的河道,因刚下过几天雨,水已经漫过了河心的走石,半月前河床很浅,你穿着登山鞋还可以自如地蜻蜓点水般在石头与河水之间跳跃,现在已经是乌泱泱的一片。
呀,走不过去了。我没头没脑在电话里说。
什么走不过去?你顿了顿,突然语气急促地问,你是不是又跑去南河了?
我调皮做了个鬼脸,嘴里却说,没有去啊,我在摘娥眉豆。
娥眉豆熟了?
恩
我也要吃,你不能吃完的呀
这个东西难吃死了,我才不吃
你不吃你干嘛摘我的呀
我摘回去给客人吃
不能给客人吃,那是我的,我的
......
一说到娥眉豆,你立马忘了涉水的事,孩子般撒起泼来。你那么好骗啊,我不做声,在电话里偷偷笑起来。
你一下子又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在南河?
你听不听得见河水的声音?
你一个人不能跑那么远,又笨又不识水,你赶快回来,赶快赶快赶快
......
我想像你挥舞着双手丰富变幻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一旦用叠词,语气里总带些不容分说的霸道。我其实不用告诉你偷偷去南河,摘娥眉豆啊、给菜园浇水啊都可以轻松骗过你,你哪懂得娥眉豆的生长周期至少得一个月呢,只是因为我习惯享受你霸道的语气里那种宠溺与心疼的味道,所以愿意缴械投降罢。
河水里走石时隐时现,顽皮地调逗着我,我几次试探着想要踏着冒出脑尖的走石跳过去,还是被乌央乌央漫过来的河水吓住了。想着躺在河心的那几块五彩斑澜的石头,心里有点着急。前几日你把打磨好的石头图片传给我看,我没想到那些躺在河底也不知无声无息多少年的水石一经打磨,可以有那么漂亮的纹路和光泽,你打击我枉为山里的女儿,又不忘粉饰我的同时自恋一下,说我才是你打磨最好的一块顽石。然后又说,最好的工匠不是雕琢,而是发现,你瞧我怎么把你从这个长满野草的荒凉山旯旮里扒拉出来的,就知道这是绝对的真理。我懒得理你一路神神叨叨,却对我们扔下来的几块体积较大的石头恋恋不忘,絮叨着再来一定要想办法带走。你警告我水不识人,不要私自行动。其实这一次已经是我第二次一个人跑来,还是不能得逞,心里不情不愿的。可是你一再催促,我只好乖乖折返。
刚回到店,你又电话催过来。
你别烦我啊,我在侍候你的那些瓜豆藤罗,跟你一样是烦人精
你不能偷懒,要记得喂水
恩
你看他们喝多了水,一个个水灵灵的,你也要多喝水,也会水灵灵的
恩
这几天太阳好,你多出来陪他们晒晒太阳,颈椎不好,不要老拿一本书
恩
我嘴里应着,心里又乐开了花。
我又骗了你,那些瓜豆藤罗一旦有了阳光、水和空气,自已窜着长,哪用看我的脸色随我的性子?
我真是拿着一本书呢,就知道反正看书你也有话要说的。只有我说我在弄你的园子啊,你才会得瑟地说,啊,那就对了,我种下的豆子,一定长得好好对吧?你不能不管,如果我来他们蔫了的话,我唯你是问。然后你发一个大哭的表情说,你也不能不管我,我好饿,没东西吃。
下面条啊
没有
炒饭,你的鸡蛋炒饭可好吃了
没有鸡蛋
那就叫外卖
我不吃外卖,垃圾食物
那你饿着吧,饿过头了就好了
你不管我了呀,你不管我了呀
说完又发一个大哭的表情。
我心里明白你就是厨神加吃货一个,怎么会饿到你?你撒起娇来哪像1.80米的汉子,一点节操都没有了。
阳光洒在院子里,成簇成簇的大理菊开得有点挤,都跑到了篱笆外面,金桔树的果实已经开始散发出成熟的桔香味,地面刚下过雨,一滩一滩的雨渍在阳光下像一面镜子。我们刚刚从农家买回来的柴火,一垛一垛码得高高的,占用了半边山墙,此时阳光正好过来,使得整个山墙都有一种温暖的棕红色。
这样的光阴真好,我安静地坐在秋阳里,只是听你细细碎碎地唠叨,书里的人和故事根本也没入心,就如平常的风景,那些空气里的植物,阳光里下的湖水,雨里的山林,在俗世的心情里,他们只是静物的布景,入了眼,却入不了心。只有某一天,你从椅子上站起来,在迎面而来的逆光里,突然看到植物叶子上清晰的脉络,看到光线里翻转的浮尘,你才惊觉气息的流动和生命的丰满。这样的相见,实是一种欲说不能的悲喜,这让我想到木心先生的一句诗:如需相见,我在悲喜交集处。
你乍然出现时,也是这光景,这心情。记得那时,心里丛生荆棘,枝枝蔓蔓地生长,但不觉得疼痛,也没有欢喜,大约是一种无法出世之后的泰然和寂静。和你聊过女诗人的一句诗:你独自一人看穿这一切。你依在篱笆边,高大的身影就落在我的身边,像山的剪影,耳边听你低声“哎”一声,我陡然觉得心里一阵荒凉。
你却突然转了性,不再一本正经,开始嘻嘻哈哈,笑我的天真,又说我的矫情,却独不理会我表情的惊讶和愤怒。不但这样,你还呼三喝四的,让我团团转,看我的窘态百出,你便愈发开心。我只差赶人了,你却是赖着不走。真到有一天,你突然不来了,我才惊觉习惯原来本身是一种陋习。
后来我嘲笑你装儒生,没格调。
你诞着脸说我不做屌丝,你能成凡人么?
我天天为一斗米的地盘艰苦奋斗,怎么就不是凡人了?
那你装超凡脱俗,不做凡人的梦想,天天看书乱想想做大家啊?
什么是凡人的梦想?
比如遇一个美男子我啊,比如给我打一个电话问我怎么这么久没来啊,嗯?
你朝我眨眨眼,我瞬间脸就红了。
你看你看,这就对了。生活就要有颜有色才对,有冷暖喜怒才对,你看你以前,眼色里冷得让人直哆索,谁敢往前凑啊,就我诞着脸皮寻乐子逗你。
听着你把我说得如此不堪,我就恨得心里直痒痒。转念一看你说这话时一副牙痒痒的样子,我又觉得快意恩仇,心里倍儿爽。
再看你时,你正蹲下来,用手往花钵里回填从山上挖下来的黄土,心里便有一种温热迅速像潮水一样漫到眼晴里......
原来,有一种爱,另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