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在哪里读到过一句话。
想把世界碾平,卷成一根烟。
说烟圈可以带着一个人的梦想,也可以带着一个人的忧伤。
那一夜,我真的点燃了一根烟。
第一次抽烟的感觉让我有点晕眩。致癌物质从食道涌入胸腔,使人剧烈咳嗽。我明白,一切的自寻烦恼,就如这不适导致的身体抗拒,又如那消散在屋内的烟圈,终会平复消弭。
但人与人之间的牵绊,那看似已经再也不会相交的两条平行线,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在回忆深处,有着点点滴滴的相撞。
凃倩倩,我的前女友,大学二年级开始,我们懵懵懂懂相处,彼此爱护,彼此适应,一转眼就是七年。
然后,她消失在了,我的世界尽头。
她一直是一头短发,戴着一副眼镜,具体的五官特征,我已然记不清晰了。只隐约感觉应该是个高鼻梁,单眼皮,厚嘴唇,笑的时候特别甜美。
我们第一次约会在图书馆。她特意化了一个不很适合她的淡妆,摘了眼镜,戴着隐形眼镜的她,让我觉得有些陌生。
我当时差点就退缩了,很想告诉她其实自己更喜欢素颜的她。是的,第一次约会,我们连手都没牵。
后面的故事就自然了,我们上课坐在一起,夜自习坐在一起,我帮她带早饭,她帮我打热水,周末我们一起逛市中心,我在城隍庙的地摊上帮她挑发卡,卖小首饰的老板一眼看出我们是学生情侣,硬是把一个水钻发夹抬到了五十元,还一本正经地说那发夹上镶的不是普通玻璃钻,而是奥地利水晶。
付钱离开后,凃倩倩还做出一副后悔状,说如果她一个人去挑,大概十五元就可以拿下了。
这个偏学生气的发卡,她一直戴到了大学毕业。虽然发夹上的水钻陆续掉落了一些,但她总能在地摊上淘到相同颜色的,重新黏回去。
她知道我喜欢玩游戏,会在游戏发烧友店里等着我刻录最新的游戏卡带。店主是一个和我们年级相仿的游戏宅男,凃倩倩每次走进那家店就在门口搬一个板凳,大大方方坐下。帮着店里做卫生的阿姨,大约是店主的娘,问了她不知多少次:“小姑娘,总见你来店里啊,有没有男朋友啊?”
凃倩倩每次都很认真地回答:“我男朋友是一台游戏机。”
惹得阿姨感慨不已:“我儿子的女朋友也是一台游戏机。”
毕业前夕,政教处主任兼逻辑学讲师在课堂上放话,说毕业后想留在本市工作的学生,可以在课后跟她联系,她可以帮忙介绍工作。
凃倩倩问我什么打算,我说男生工作好找:“你毕业后去哪,我就待在哪。”
于是,她去找了政教处主任。
但结果她是哭着回来的。
因为政教处主任说她家里条件好,毕业后回家当个千金大小姐就好。
“郑老师说我就给她添乱。”
我当时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说别多想了,待会请她吃顿好的。
但到了中午,她只在餐厅点了一份六块钱的蛋炒饭。
相处了几年,她知道我每个月的生活费并不多。吃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调皮起来,往我的炒饭中淋了一些酱油。
她建议我试一下,说这样伴着吃,味道更好。
我把酱油拌匀了,吃了几口,果然比厨师做的好吃多了。
毕业前几天,当地某知名杂志社来学校里招主任编辑。要求听完一段采访录音之后,现场写一篇两千字的人物传记。凃倩倩替我报了名。
考试交卷后,我独自坐在考场教室里,正为自己没写出最好水平而懊恼。她从走廊窗口探头进来,给了我一个微笑的表情。当时屋外的斜阳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她那一抹笑意,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那是我心底最柔软的温柔和美好。
但我并没有被录取,最终,我去了一家纺织厂的人力资源部,每天做着枯燥的考勤统计和招聘工作。而她则进入了中国移动公司,成了一名B类员工。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女生找工作更容易些。
我搬进了一间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单身公寓。我的薪水只够支付房租和水电。凃倩倩经常要去省会学习开会,我们聚在一起的时间渐渐少了,好在每晚都会视频语音。
就这样又过去了几年。
直到有一天,她说想结婚了。她说大学同学发来的婚帖数也数不清,她也想要一个家庭了。
我不置可否,因为我知道自己还没有准备好,没有足够的存款办酒,更没有足够的钱在当地购置婚房。
她说她家里催了很久了,不能再拖了。
她问我爱不爱她。
我当然爱。我恨不得将自己最珍贵的一切都给予她。我用自己全部的存款买了一枚钻戒。
但这枚光耀璀璨的戒指并没有换来她的笑容,凃倩倩拒绝了它。
她说当她同事在办公室里炫耀几万元一只的金手镯时,她手腕上戴的是几十块钱彩色玻璃手串;当她同事讨论几万元一只的手表时,她戴的是几百块钱的电子表;她和同事相约去逛国际购物中心,她只能对着那些天价商品,望而却步……
她不想继续这样的生活了。
她说她唯一拿得出手的男朋友,并不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光彩。她宁可告诉别人自己是单身的。
“也许我们不应该把学生时代的爱情,带到社会中来。”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沉默了,从此再没有联系。她消失在了,我的世界尽头。
直到今年年初,沉默了许久的QQ突然跳跃了起来,是凃倩倩。
她问:“疫情挺严重的,你还好吗?”
距上次聊天结束,应该已经过了十年吧。这次,我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继续自顾自留言,她说自己现在**部门工作,每天的事情并不多,一切都挺好的,愿我这里也平安无事。
我没有回复任何消息,只是默默打开了一个存放旧物的抽屉。抽屉最底层压着一张救急用的一百元纸币,还有一个装着戒指的锦戎小盒子。
这只曾经让我哭了无数次的盒子,当今年再次触摸到它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心底竟多了一份美好。
烟圈渐渐散尽,似乎真的带走了一个人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