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想想你的未来吗?你才十八岁!你这是自甘堕落!”哥哥说完摔门走了。
“未来个屁!就你了不起,你有未来!”阿莲本想跳起来骂回去,但稍微动弹一下,就头昏脑胀的,“算了,我就是个废物,有种你来打我啊!爱谁谁吧。”阿莲嘴里嘟囔着,昏昏睡去。
华灯初上,正是这个亚热带小镇一天中最惬意最热闹的时候,阿莲浓妆艳抹和小姐妹压马路。身后不时响起几声口哨,那是街头的小混混,他们或跨坐或斜靠在小摩托上,故作潇洒。小姐妹们吃吃娇笑,阿莲翻个白眼,她涂着带荧光粉的深灰色眼影,翻眼皮时间歇一闪,在闪耀的霓虹灯下,像个女鬼。对面走来的外国男子秃顶大肚子,怀里却搂着个精瘦的十几岁本土少女。阿莲心下一沉,擦肩而过时,她朝那老男人竖起中指,小混混们夸张地欢呼一声,小姐妹赶紧拉走阿莲。
漫无目的闲逛一阵,吃了街边摊煮的妈妈方便面后,小姐妹们就散了,她们明天还要上学,临近毕业季,虽然都是些学渣,却也有各自的打算,有的想报个家政班,学习个一年半载,拿到证 件就可以出国做家政,她们的妈妈姐姐多半都是在国外做家政。有的想考护校,将来出国做护理更赚钱。可是阿莲没有目标,她旷课一个月了,自从被老师骂滚出教室后,她再没去过学校。那天她染了个荧光绿的发色,大概是闪瞎了老师的眼。
阿莲靠在便利店室外的吧台椅上吸着一瓶果汁。只听轻微的一声口哨,阿莲不回头就知道是阿强,他吹的口哨声里都带着怯。阿莲底气十足回应一声口哨,阿强讨好地说:“阿莲,夜了还不回家?落单了哦。”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小破地方还回来干嘛?要我,出去了一辈子都不回来。”
“我阿公病了,我捎药回来的。阿莲,这次跟我一起走呗,强哥我罩着你啦。”
“切,就你!”阿莲哑然失笑,斜眼瞟了一下阿强,阿强的大花纹麒麟臂很是招眼。
“纹身贴啦,是不是很逼真?”看见阿莲对自己的麒麟臂有点兴趣,阿强颇有些沾沾自喜。
阿莲怜悯地看着阿强,不耐烦地说:“也就骗下小孩子啦!”街上谁不知道他在红灯区打工,他阿公逢人就炫耀他赚得多。不过,这条破街,这群烂人,谁也别笑话谁。阿莲有些悲哀,但悲哀这个词好像和她不太相配,她和这条破街上凌晨时分的垃圾一样无人在意。阿莲在吧台椅上晃荡起双腿,轻蔑地翻个白眼,谁在乎?
清晨,街上的摩托车稀稀朗朗,河上晨雾刚刚散去,空气潮湿而清新,阿莲踉跄着回到家里。在街头的酒吧里,她和阿强喝了半个晚上的廉价勾兑鸡尾酒,胃里翻江倒海,在街边差点把苦胆给吐出来,被清洁工追了半条街。此时正头疼欲裂,往床上一倒,一天又结束了。
十二岁的阿莲不是这样,那时的她是个勤勉懂事的女孩儿,梦想是考上大城市的大学,毕业后去狮城做个女白领。她的偶像就是哥哥,哥哥比她大三岁,是这小镇的学霸。那年暑假,哥哥没有和同学一样去打工,而是报了城里的补习班,备考城里的高中,整天早出晚归。家里白天就剩下阿嬷和阿莲。阿爸和阿妈在外国打工,两年才有一次探亲假,阿莲都有些忘记他们的模样了。
那天中午,阿嬷在睡午觉,阿莲跑出去找小姐妹玩,马路边上缓缓开来一辆汽车,里面是个外国男人,那人微笑着比划着向阿莲问路,阿莲只会几句简单的英语问候单词,自然是听不懂。那人也不急,打开车门走下来,扫了扫四周,远处廖廖几个人影,那人掏出一支棒棒糖来,递给阿莲,比划着让她上车。
莫非是让我带路?阿莲不明白这外国人的意思,看着倒和善,大肚皮还挺可笑,本地人都是精瘦黢黑,更显得这帮外国人个个又白又胖。阿莲迟疑地接过棒棒糖,刚想说谢谢,劈头盖脸就被招呼了一巴掌,嘴里被塞进不知道什么破布,然后被一把推进车后座,还没等她明白过来,那男人就发动汽车,一脚油门,驶出好远。
接下来是噩梦般的两天,阿莲已经回忆不起任何细节,也许是不想回忆。然后那外国人被抓走,关了几天,就被引渡回国了,仅此而已。阿嬷什么都不懂,只是抹着红眼皮坐在门槛上,嘴里念念有词。哥哥去抗议,也没激起多大水花。阿莲一脸麻木坐在阿嬷身边。小镇居民同情了几天,议论了几天,也就几天而已,这事很快就被人们遗忘了。似乎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其实在这里,这就是很平常的事情。哥哥愤慨了几天,继续上补习班了,阿嬷照样给阿莲做饭。唯有阿莲变了,是慢慢变的。开始还和以前一样,开学了,阿莲照样去上学。学校偶尔有人会在她身后议论几句,也就几句,装作没听见也就没听见。后来,阿莲开始逃课,耳朵上打一圈耳洞,成了不良少女,这在小镇,也是很平常的事,没人在意。阿莲就如此在这小镇晃晃荡荡地生活着。也许有一天,她会消失,然后出现在城市的红灯区,这也不稀奇,多少比阿莲小的女孩早已经出现在那里。阿莲好赖还有个哥哥在约束着。哥哥考上了大学,照样很忙碌,但是他严禁阿莲辍学,怎样也要混到一个毕业证再说。阿莲想,要不要回学校参加毕业考试,那些题目对她不算难事,即使她一个月没进课堂。
隔天中午,哥哥突然跑回家,阿莲还在呼呼大睡,被哥哥一把拖起来,阿莲准备挨骂,然后再骂回去,结果哥哥没骂她,反而兴奋地说:“那个畜牲下地狱了!”阿莲一时没弄明白,哥哥解释几句,她才搞清楚,原来是当年那个外国男人,回了国,本性难移,又犯了案子,被抓起来丢进监狱,也没被判几年,搞不好再过几年就可以保释出狱了。结果前几天他心脏病发作,死在监狱了。这几年哥哥一直在网上关注这人的动态,今天才得知消息,特地跑回来告诉阿莲。阿莲呆呆地愣在那里,压在心底的大石头突然烟消云散,阿莲不习惯这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晚,阿莲没出门晃荡,她摘下耳朵上的各种耳钉耳环,睡了这几年来最香最甜的一觉,没有做一个噩梦。早起,阿莲对哥哥说:“哥,我想考护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