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
细雨渐收,云低水寒,满园金桂贴地婉转。
沈烨白衫芒鞋,恰于约定时辰执伞而至。
桂子轻扬,却无一枚落于伞上。
沈烨将伞收拢,双手合掌,长拜宋祈:“亦如当年,今为之别。”
宋祈哽咽坐于阶上不语,只专注把玩两枚黄杏上下而翻飞。
一枚杏忽如疾箭飞向沈烨,又复另一枚,两杏甫一落地,宋祈已然近身执沈烨袖:“兄少待,何不容祈为兄抚琴一曲。”
沈烨闻言,面色不变,只低眉含首,悄然抽身而出,撤手合掌为礼,少顷,阂眼点头。
宋祈取琴,席地而坐。以两指轻抚三弦,希声回之以流泉之筝琮,少顷,复高亢长啸,又于峰巅处陡然滑落,至终呕哑无言。
风雨复临,沈烨立于桂树之下,白衫飞扬,满树桂子灿若星辰,无一尘沾于衣袂。
沈烨忽进步昂首,起声变徵,声调幽咽婉转,绕枝不绝,宋祈闻声变色,和以宫角之柔,沈烨转启羽烈,声振长空:“将离,将离,塞北江南隔千里,流水生涯漫漫。东风难启,苍生谋食苦”
长风卷地,沈烨歌声愈是浩荡,孤零零立于苍穹之下。宋祈双手未停,急拔琴弦,铿然一声,希声弦断,歌声弦声皆止。
宋祈俯身琴上,掩面而泣。沈烨转身,低眉颔首,合掌不语。
宋祈幽幽一叹:“你歌中有思乡之意,你我兄弟可都有十年不曾见面了罢?若何要杀我?”
沈烨闻言,苍白面容忽现凄楚之色,终长叹:“你我情若骨肉,却有难言之隐也。”
“然兄已非凡尘之人,何以兼顾凡尘之俗事焉?”宋祈长身乍起,怒而摔琴。
琴应声而碎,弦如电,划过沈烨。烨闪身而避,白衫俱裂,如蝶飞舞。
祈挺身而进,止于烨身前,睚眦俱裂,嘶声曰:“你我虽非亲兄弟,却胜似亲骨肉。幼时,吾年少质弱,流落陋巷,恶霸见欺。汝虽家贫又复弱质,曾为我之故与豪强斗,恶霸十数人一拥而上围而攻汝,然汝为吾临危不惧,血溅三尺而不让,终是护吾周全。恶人散,吾怀汝而哭,兄笑而慰我,后结拜兄弟,誓生死与共也。今何忍亲取吾项上之头焉?”
沈烨叹曰:“弟虽生于贫贱,却心高气傲,向以为生而当为世间英雄矣。弟天资聪颖,忠肝义胆,已然留豪侠之名于天下。吾虽勤加勉励,却不足弟之二三,项背难追矣。
宋祈忽长笑,笑声悲恻:“弟命本为兄之所救,然兄何苦为恶人之走狗耶?
沈烨一言不发,忽执伞于手,伞骨飞旋,疾斩向祈。
天高,风如刀。
悠然叹息间,祈执半截弦于手,抵烨之伞:“兄定要弟之命乎?”
沈烨不言,目中有泪,唯将伞旋如疾风,招招逼进。
宋祈疾退至桂树下,墙阻而止,忽挥弦进逼,弦声如大音,长吟挺进,一弦划出,气割长空,仰天排云,弦上纯净之极的阳刚力道无坚不摧,一弦出,如七弦同气,长歌恸哭。
沈烨缓缓委于阶上,宋祈抛弦于地,呆若木鸡,原本同归于尽之招数,不知沈烨于凶险关头,忽撤伞迎弦。
一兄一弟,一死一生。
烨笑。
一桂子,终落于烨眉间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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