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千三百年前,我是一个古羌族汉子,在青藏高原上游牧。
后来,我和我的族人为了生存,开始了长途跋涉,一路南下迁移到了大渡河流域。
在这里有一望无际的稻田,为此我们与南方族民进行了长期的斗争,我们也因此开始了蜕变。
我们从古老的游牧民族,转变成了新型的开始农耕的民族,就是现在俗称的哈尼族。
那是我的第一世。
但是好景不长,因为各种天灾人祸,我们不得已又开始了第二次的迁徙。又是一路南下,直取红河流域。而这次的迁徙,就是我的第二世。
我的第二世,住在了蘑菇屋里。
我们没有了草原,我们有大片的梯田——稻田。
2、
几百年来,我一直住在蘑菇屋里,棚子顶部全是茅草搭成的。有四个斜面,远远望去,这样的茅草顶就像是一个一个的蘑菇,所以我们都叫它作蘑菇屋。房屋是用土坯砌起来的,而我的第二个世,就是盖造房屋的好手。
我不知道如何来形容自己的第二世,第三世,因为我此时已经潜身于蘑菇屋的顶层。
等待着另一世的轮回。
可是,我没有得到超生,因为我觊觎着这个蘑菇屋里面的姑娘。
这个姑娘,有油黑油黑的头发,红扑扑的脸蛋儿,结实的身材,她很健康。
她每天会在电灯下读书,我是经过好多年之后,才知道原来这样的灯叫电灯。
电灯一个很神奇的鬼,晚上一拉下绳索它就亮了。很是晃我的眼,我只有稍微眯起来一会,再睁开眼睛才会适应。
女孩说,她要走出这个地方,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她想上大学。
大学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很激动,我常常会随着她的新奇的思想激动。
大学很好吗?
大学里有蘑菇屋吗?
外面的世界也有稻米吃吗?
3、
时间太久了,我已经不记得以前的那些前世,我有没有和这个女孩的前世有过交集。
原谅我,这几百年来了,我已经丧失了很多属于人的功能。
可是,我必须要回忆。
自己的前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不得超生并且这样迷恋一个女孩。
但是,我的记忆应该已经有几百年的空白了,这几百年到底到哪里去了?
我很恐慌,但是再多的恐慌我也要找到事情的真相。
4、
女孩如愿考上了大学,那个秋天,她欢天喜地去了大的城市,甚至没有对蘑菇屋有丝毫留恋。
可是,我看到了女孩的爸爸妈妈一直目送她走远,眼泪止也止不住。
女孩一直坚持给她的父母写信,信里面写的都是大城市的繁华与诱惑。
她说,她再也不想回来了,这里只有蘑菇屋里潮湿腐朽的味道。
我开始痛苦了,是因为她不回来,对我造成的遗憾吧。
我丢失的空白的几百年,又成了死局打不开的僵局。
夜晚,我游离在黑暗的蘑菇屋顶,眺望着远方,肯定有一个地方有那个女孩。
我想,我失心了,除非我立即马上见到她。
5、
第二年的夏天,她回来了,带着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回来了。
身后还背着重重的器材,据说是什么测量器具。
她好像比以前漂亮了,长得白了。
她和那个眼镜男经常一整天在村子里串来串去,有时在石街上,摆上他们口里的器材对着远方看。
有时又会拿着笔在纸上画着什么,像是房屋的草图。
对!我空白的记忆开始松动了,打开了一个很小很小缝隙,有阳光照进来。
打进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也开始清明起来了,是了,那就是房屋的草图。
因为我说过,我是建房子的好手。
准确地说,那个男人是一个设计师。女孩就是这样对村子里面的人,介绍他的。
我突然感到深切地不安,我隐隐觉得这个男人的到来,会打破这里的宁静。
他会对蘑菇屋造成破坏,毁灭性的破坏。
果然,几天之后,女孩对父母游说,要他们家去外面的空地造一个房子,离开这里。
我看着女孩的嘴吐出来的字,那些字清晰分明但是我就是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我只知道,我的蘑菇屋要不见了,她要他们抛弃这里。
“一切……就依你们两个的吧。”
这一切,以这一句话,作为结尾。
6、
与外面世界一般无二的房子建起来了,水泥混凝土钢筋瓷砖的,我不知道这又是什么鬼。
但是,这样的房屋,对于村民绝对是一个非常致命的诱惑。
我的心都要碎了,我的蘑菇屋仿佛顷刻间就要全部坍塌了。
我咆哮着怒吼着,可是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他们根本看不到我。
我恨不得钻到哪个人的身体里超生,但是,让我依附的身体到底是谁呢?
愤怒与绝望让我有瞬间的清明,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我超生的对象一定是她。
可是,她是女子,我是汉子。或者,是那个眼镜男?就是他。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钻到了那个眼镜男的身体里。
我拥有着自己千百年的记忆与智慧,还有关于他的全部。
我开始顶着他的身体,和他具有的现代学的知识,着手研究蘑菇屋的建筑,并且试图与外面的世界达成一个平衡,让蘑菇屋得以被保护,我要保护我们哈尼族传统的家园。这可是现存最完整的原生态哈尼族村落,我必须用自己的双手和所有的族人,以及外面世界的学者保护它。
终于,迎来了光明,有真正的学者注意到了我们这里。我们申遗成功了。里面的千辛万苦自不必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我又退回到了蘑菇屋顶,守护着家园。
7、
而我,终于知道自己那几世空白记忆的重量了——守护的意义,留住根。
生命始于荒原,隐于蘑菇屋。
我安然地闭上眼晴,偶尔眨一眨眼,察看是否有调皮的孩子破坏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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