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耳之所闻,是秋风呜咽着掠过掠过瑟瑟发抖的枝杈;目之所及,是月色凝结在草丛间夜露中。凛冬将至,虫子们正欢庆夜宴,那生命中的悲情绝唱在静谧森林中喧嚣且突兀,半朵乌云飘过,似暗似明中六只眼睛幽幽地相互盯着对方——是一只野猪和两头狼。
背靠参天古树,野猪半跪在地上满身泥泞喘着粗气,它小心翼翼藏起被捕兽夹重伤的右腿,血水混着泥汤挂在草叶上斑驳了一路。
野猪浑浊的瞳孔中神色满是不甘,若不是受伤,就狼这体型不必说两只、三只,就是再多一倍自己也有把握重伤对方后突围而去,可现在鹬蚌相争猪落平阳,此番活命怕是难了。
两只狼嗅了嗅草叶上的血腥气味,舌头舔过黝黑鼻尖,相视后脸上都露出贪婪、狡黠笑容,它们匀称呼吸着,修长的身躯下小腹微微起伏。本来这对搭档是无意进山狩猎的,毕竟这片密林并不是狼群的主场,可远远飘来的血腥味及对投机敏锐的判断力还是给予两位饥饿捕猎者以大礼,这次冒险算是值了。
它们并不着急完成这次狩猎,一只灰白色的狼已经缓缓蹲下微闭双目假寐,另一只偏黑的则绕行半圈后又折返坐下,它半歪着脑袋悠闲地用后腿蹬挠耳朵上的虱虫。既然都断定了这野猪无路可逃,让它血流得再多些自己只会优势更大,这嘴边的烫肥肉是并不着急马上吞下去的。
“嗷嗷!”野猪狂叫几声,亮出了自己磨损破败的獠牙。
两只狼不为所动,“呜呜”低鸣声里满是嘲弄,它们不会冲动上当,野猪身躯里那可怕的能量为它们所忌惮,现在的最优解就是等待,于当下而言,时间老人就是这两只狼的再生父母。
(2)
武藏醒了,头下还枕着兵法书,一旁圆桌上的油灯灯芯快要燃断。唉,这梦本该做得再久些,窗外家仆和守卫的嘈杂的议论声却吵醒了他。孤独的时候,他人只言片语总是显得如此清晰可见。武藏微睁双目望向窗口,哦,如果那窗户模样的东西在使用功能上还算得上窗的话,毕竟那里联通的也不是日月星空。这座白鹭城天守阁中,野兽般的武藏和武藏野兽般的内心被封印在这里,这儿没有日月冬夏大门也是终日紧闭,一个小窗口只会在送饭时打开,上面放着一个饭盒,是自己昨天吃完后放上去的。透过那里武藏偶尔会看到点点星光洒落在空中浮尘上,这是他唯一能捕捉到的自然气息了,仔细看,那地板被家仆们擦得铮亮,几乎要映出自己那副拼命掩饰着的狼狈样出来。
关原战败后,武藏就一直在拼命掩饰那份狼狈,无论是暂居在卖笑女人家中、在回乡后众叛亲离千夫所指时、又好比现在被那个泽庵和尚抓住关在这个比鸟笼还要封闭的地方,他从不愿自己脆弱的一面被人看到,只是实在不懂命运这么翻来覆去折磨自己是为了什么。
无法延续新免家武士荣耀也就罢了,如此一番番被羞辱,哪怕是一只流浪狗也不至于你如此残忍对待吧?上天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无论做什么?好男儿总要有一番成就才不枉来这世一遭啊,即便身若蝼蚁般也要建出震惊俗世的城堡。如果做武士不是你所安排的,那苍天你来告诉我,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压抑不住内心躁动,武藏胸腔起伏,怦怦心跳震得他坐卧不安,这心跳声让他感受到被关在这里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在外面世界的那些经历都有些虚幻了。
(3)
“又来了?”门口守卫问。
“呵,辉政大人嘱咐的。”前来的家仆打着哈欠,听着像还没睡醒。
“大人百忙之中还要操心一个罪犯的餐食吗?”
“如果那个罪犯能以一敌百还逃脱追捕的话,这乱世哪个领主不想招揽有本事的人,好比那真田家……”
“混账话,这新免家的落魄仔也能与武士并论吗?”守卫似乎也是武士,所以很在乎这阶级荣耀。
“有什么不能,听说那武藏一只手就能折断木枪呢,就这么咔咔咔,一下折断十几根。”
武藏听家仆越描述越夸张,好笑中激动的心情开始逐渐平复,心中抱怨声也稍缓。
“切莫胡说。”
“那武士们捉了半月都捉不到也是事实。”家仆油嘴滑舌又调侃了下武士们的脆弱自尊,守卫见嘴上讨不出便宜,便开始催促起来。
“快去快去。”
“这……”
“怎么了,哈哈,池田大人不是嘱咐过吗?换个餐盒有很难吗?”
“嘱咐过不假,可有次我换饭盒不小心看到了……被吓了一跳。”
“看到什么?”
“眼睛,野兽的眼睛,那眼睛红得像血,圆圆得好像血月一般幽深,吓得我差点把食盒摔在地上。”
“哈哈,眼睛而已,你这也忒胆小了。”
“那既然您的胆子那么大,可否为我代劳呢?”
“嘛,虽然也不是不行,但毕竟这是你的职分……”听声音守卫被家仆说得也有些心慌,似乎被那夸张的语气所蒙蔽了。
“这样啊,我知道了,真没办法,是我的职分没错呢。”家仆阴阳怪气又开始揶揄。
守卫吃了瘪却也不敢再接话,虽心知家仆说的多半虚假,可遭围捕还能斩杀数人后逃匿这一事实也让人们不得不夸张起对武藏的认识来。人这种生物就是这样,当遇到自己认知范围内解释不了的事情时,就会夸大某些特征来完成故事的合理性。
门口的鼻息变得粗重,更换食盒的动作却极轻。若是刚被关进来那阵,武藏也许估计吓唬一番排遣心中寂寞,可最近的自己似乎能够接受孤独了。
肚子咕咕直叫,武藏却不着急满足口腹之欲,他侧过身子,准备完成那个未尽的梦。
(4)
猪与狼的对峙继续,焦灼的气氛过了约一盏茶时间,月色慢慢开始黯淡且模糊,山风开始躁动起来——蓬勃的气息甚至摇晃下了部分枯叶。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逐渐冷静下来的野猪鼻息慢慢趋于均匀,它晃动了下身躯,并没有马上站起来,原本浑浊的小眼睛闪出一丝求生的光泽。
对决的要义就是先为不可胜再捉对方的空子,原本破绽全在野猪这方,但这场突来的雨又给双方对决带来了太多不确定性。
两只狼强作镇定,随着耳边呼啸声渐响,粗重的鼻息融到被风卷起的雨露中,无根之水开始稀稀落落飘散下来,虽然暂时还不多,但山中气候变幻莫测,说不定也就是片刻时光,一场瓢泼就会到来。
两只狼脚下的草甸更加湿滑,泥汤沾染了脚边绒毛,泥泞让活动受限,本来野猪受伤造成的行动不便是它俩的最大胜算,可当自己的灵活优势下降后,事情又开始向占有主场优势的野猪那边倾斜。
虽然姿势没有变化,但眼神却坐立不安,其中的一只狼忍不住绷紧了后腿的肌肉准备发动一次“突袭”,却被山猪敏锐的眼神捕捉到了。
山风打着旋发出幽怨哨声,如少女哭诉般。
(写一点更一点)
吃我香港兰桂坊这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