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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乡土记忆

1楼
轻之语 发表于:2022/6/3 0:15:30

费先生说,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我深以为然。可如若没经历过上山下乡的话,我或许并不会如此坦诚地赞同这一点,真正接触了乡土,才知道它是如此的贵重。
乡土代表着生命的孕育,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从土里长出,亦或靠着这些土里生长的食物而活。人群因着不同的劳作方式衍生出了差异性的饮食文化。南方人多爱吃米,北方人就多爱吃面食,白色微黄的面粉掺上点水,被揉捏成千奇百怪形状,满足人们的口腹之欲之外还赋予了厨师们艺术创作的空间,这些琳琅美味也给我一个南方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2楼
轻之语 发表于:2022/6/3 0:17:35
一、马元

那一年,父亲因向上级写信反应问题被“打倒”,我也坐上拥挤的火车驶出了上海--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
轰轰隆隆白噪声中我在散发着臭气的半密闭车厢里昏睡了几昼夜而后又坐着驴车颠簸了大半天,才算来到了我们知青Cha队的终点站--安东市xx山x家屯。
大队Shuji老赵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这人中等身材、孔武有力、短发、黑面大口,一张嘴就是震耳欲聋的笑声或骂声。据说这老赵是抗联老革命了,也就是挨了枪子才被迫伤退的,本来一家的工作都安排在了安东市的机关单位,他跟老伴住不习惯筒子楼,找了老领导再三恳求才算是“下放”乡土融归故里。
女知青人数少就被安排在了农机站,而我们男知青人数太多,只好往马棚里塞。不要觉得马棚就条件差了,马棚一般都定期消毒,反而很少有虱子的困扰,刚砌的大通铺是个火炕,在冬天室内都能长冰溜子的东北,这可是个能救人一命的高级玩意。
如果来到乡土,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融入它,我身边有几个知青就以城里人为自傲,看不起乡土的一切,又觉得乡下人有体臭、用词不优雅,言语间目空一切还拉着我喋喋攀谈,我只好微笑点头然后找个借口把对话中断。
这些人劳作几日后这嘴臭的毛病就改了,你可以有一万个理由看不起土地,然而土地只需要一个理由就能让你改过自新--饥饿。
相比起来我还好,虽然也没有什么务农经验,但能低下头认真学,累了也能忍着去坚持,乡土的圈子就是这样,大家交流不用什么华美的文法,甚至有些话都不明说说来,但你认真劳作与否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你尽力了还是没做好,会有人来帮你“遮盖”过失的,只是可怜了那些看不起这个圈子又融不进来的“贵族”们,每天的任务量一半都完不成还特别能吃,这欠着队里的公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了。
因为外婆是山东人,语言上有优势的我就跟村里人拉近了亲切感,除了一个人,马元。
马元个头不高胡子拉碴,身体偏瘦但顶着个草包肚皮,是那种表面老实但仔细一看又蔫坏的那种人。他为人虚情假仗义,又有个县里做革委会主任的姐夫,走路上总是咋咋呼呼地簇拥着一帮小弟。
他对我态度不好,原因我是知道的。芷缘,我们这批里面最漂亮的女知青,我读高小时的同学,依稀记得她家还没从四川北路搬走时我们还做过邻居,后来她进了市三(女中)我们也就断了联系。是,她偶尔来找我,缝缝衣服顺带聊聊大仲马福楼拜什么的,可我当时确实对她没想法,我本来就因为父亲的事情受了牵连,哪里还敢再娶她一个资本家出身连袜子都缝得线路弯曲的大小姐。我百般解释自己无意参与感情竞争,就差赌誓了,虽然一语成谶,后来还是娶回了家,可当时我的注意力实际完全放在农机站的王姐身上的。她虽然是个寡妇,但出身贫农,作为副站长又有推荐去技校学习的权利,只要我拿到了名额学成归来,那大小也是个技术员,技术员的伙食可是能吃上豆腐的,至少两三天一顿。至于马元,你喜欢谁就去追好了,我没拦着你。你追不上来嫉妒我算什么本事,你去读基督山伯爵去呀。
不是我过分现实,父亲的理想主义已经告诉了我什么是现实的正确答案。
我计划着一切能让自己得利的事,心里拼命打着小算盘,殊不知命运之神早已经在冥冥之中眷顾着我了,在来到x家屯的时候我就有了最大的靠山,赵Shuji。
后来听村里的几个老鳏夫说,赵Shuji心疼我,或许是因为我眉眼里有几分像他牺牲在CX战场上的二儿子,当时的我不知道这件事,虽然依稀觉得这事情可能属实,但也没实际求证过,只是后来老人家下葬的时候我没法赶回东北抬棺实在是遗憾…算了,还是说回知青生活。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22-6-3 0:21:15编辑过]
3楼
轻之语 发表于:2022/6/3 0:21:27
二、烤玉米
玉米是北方叫法,阿拉上海雅称它为珍珠米,听名字就是可以算到煲汤之类菜肴里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现在去东北餐馆吃饭,你能看到排骨玉米贴饼子之类的名叫一锅出的菜肴,可在困难年代我是从未吃上过一次的。
过年的时候一人分三斤白面,干部五斤,这就是全年的细粮了,至于肉和荤腥什么的完全是可想不可求的,完全看缘分。所以,玉米高粱之类的粗粮是满足我们这些年轻人过剩活动能量的最主要支撑,是保命的东西。
赵SJ要外出开会,临走还给我安排了个任务,看好村边生产队的那块玉米地。
队里为我配了一匹马,一杆枪。前文说过,粗粮是大家伙的命,这么比对来看,我这职位那是很重要的。守护生命,跟现在的“大白”一样一样的。
人不干活就不会出错,可只要干,不出意外的话,多多少少都会出点意外。
也许是第一次跨枪骑马太沉醉其中,我还高估估地幻想着这时候如果有人给我拍个照,我也一定跟英雄人物一样帅时,绕行了第二圈我才发现了问题。
玉米被人偷了。玉米杆没有很大的破坏,作案手法很隐蔽,我第一次巡查都没看出来。
完了,第一次被指派工作就出了问题,怎么办?
我快速冷静地又审查清点了一下现场。一,损失不多,四五个人的食量。二,现场痕迹很少,应该是有预谋的熟人作案,大概率就是村里人。三,逃跑脚印不杂乱,应该不是无组织偷回家的。
那基本就能判断出来了,大概率就是村里的年轻人看赵SJ走了计划着偷点玉米解饿,或者,顺带整一下我?
想到这里,我脑里马上浮现出了马元蔫坏的面容,而破案后事实证明始作俑者就是他。可怀疑归怀疑,我手里没有证据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也不会把玉米偷回家留罪证的,更何况万一路上被人看见那不完蛋了?
所以对他来说,最优解或许是找个离村不远的荒地马上烤了吃?
想到这里,我照着印象里符合要求的几个地点催马找了起来。
其实我当时就是在赌,如果马元玉米没有烤呢?如果他真的把玉米带回家呢?如果小偷不是他呢?
幸运的是,我推理正确了。
我在一处荒地的不远处看见了淡淡的黑烟,当时真的是兴奋地快叫出声来。我悄悄拴住马,摸索靠近了过去。
 一个简单的烧烤坑,十几个刚掰下来的玉米,五个表情由傲慢和不屑转为惊恐的年轻人,为首的正是马元,他刚还蹲在地上说我坏话呢,一见到我直接脸色煞白,望着我手中的枪也不知道该站起来还是继续蹲着。
他们知道赵SJ给了我枪却不知道我没拿到子弹。
说实话,就算不配枪,撂翻五个人于我来说难度并不大。
我虽是城里人,可也打小就在拳馆里拜了师傅学武,十年了,这手脚上的本事不能说大,在上海滩头年轻一代里算有点名气的。要说对付几个空有力气不会使的莽夫那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马元一伙也清楚地知道到我拳脚上有本事,他们心里是有忌惮的,否则也不至于想邪法整我。现在我手里多了杆枪,这对我来说反而成了麻烦,要知道枪这个东西既代表了Gong权利,又意味着一旦交手那就是死人或至少是见血的地步。
投降被我抓吗?偷盗公粮,这个大罪怕是他姐夫都保不下他来,起码是个送监。
下手不留情,动手就得要人命。
于他们而言,To be or not to be,That's a question。
于我而言,若是他们殊死一搏,我值得吗?
我不知该如何选择,就像他们仍愣在当场一样。
谁会为了保护玉米去杀人或牺牲自己呢,这不荒诞吗?又有谁笔下的哈姆雷特是为了偷玉米而牺牲掉性命的?
而且大家每天都吃不饱,哪有心情拼命。
大家僵持了十几秒,都不敢先动手。
一阵香气飘过,我们的肚子都开始咕咕叫,我隐约觉察到,建立联合统一战线的时机稍纵即逝。
“咳。烤好了没?”我和善又带了些江湖气地问了下马元。
他松了口气,给旁边的小弟使了个眼色,小弟马上挑了一根递给我。
我接过来咬了一口,还有些生,但味道不错,紧张的表情也稍稍缓解。
他们见我吃了,也纷纷大快朵颐,不多会就风卷残云。简单收拾下,大家分道扬镳。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景,我松了口气,才发现后背冷汗都干了。
后来赵SJ问了玉米的事,他作为老农民是一眼就看出来少了的。我说玉米吃了,他要震怒,我赶紧狡辩说我没吃,是马吃的,又诘问巡查太久马吃不饱不得生病?
我找的这个理由很刁钻,因为马是生产队资产,所以严格意义上说我还是维护了生产队的利益了。人虽然不能多吃粮食,但马多吃是没问题的。
赵SJ知道这事情是个套娃,作为聪明人,他是不会一层层去揭开的。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22-6-6 23:22:15编辑过]
4楼
轻之语 发表于:2022/6/3 0:21:52
三、一碗荞麦饸络
要问乡土最累的活是什么?那自然不是种地,种地生产虽然是乡土世界构建的基础,但大家配合起来干还算轻松的,只是开陇撒种等几类工作在强度上稍有差异罢了。
乡土最累的活是盖房。所谓脱坯打墙,活见阎王,这可不是夸张。在没有任何重机械的支撑下起一个房子,对于工具缺乏还饿着肚子的农村人来说,盖房可是折腾掉半条命的事。盖房子要搭架子,搭架子要起梁,这活算是个福利,相对轻松不说要的人还多,所以主家会邀请全村来帮忙。钱是不会给的,最多管顿饭,能白吃上顿饭,管饱, 在那个时代是很有实力的人才能做到的。
这样的人村里就有一个,马元。他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得起个房子。
虽然之前还偷过玉米,可那主要是想整我。他本来就家世不错,尤其还有个权势通天的姐夫,这日子过得是不会差的。
烤玉米事件后,他跟我关系逐渐好了起来,几次与我套近乎试图拜把子都被我婉拒了,这次他家要起梁,我是必须要去搭把手的。
请来的都是村里的年轻壮劳力,知青是不请自来的,主要是为混吃混喝,马元也邀请了芷缘,被婉拒了。除了知青,来混吃混喝的还有一个比较特别人,老黄。
老黄是隔壁村的地主,因成分不好被打倒后送到这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他年纪五十多岁,手上是没什么力气了,可这次起梁他是最兴奋的一个,别管干了多少活,这忙前忙后的态度是值得大家认可的。
活不多,大家干完了也没洗手就坐上长桌等着吃白食。几个眼尖心细的跑去后厨看过了,尖声汇报着是荞麦饸络,这马元是个讲究人,还熬了卤子。所谓荞麦饸络,就是荞麦的一种面条做法,有人说陕西的才是正宗,但我第一次吃却是在东北,正不正宗我不清楚,但回忆中在饥饿的加持下那软弹的口感和润滑的咸香让我忍不住想不顾姿态地蹲在地上大口嗦食才感觉尽兴过瘾。
面条和卤子的味道已经飘过来了,后厨开始放筷子,主座空位是留给赵SJ的当然要先上,其他人则依次排开,很恰巧的是,当发到坐在我边上那个桌子最末的老黄那时,筷子没有了。
老黄脸上黑一阵红一阵的,两只小眼睛滴溜滴溜偷看了周围人几眼,臊得想掩面遁去。
看他那如坐针毡的可怜模样,想想自己的经历,我心中突然对这个阶级敌人有了突发的共情起来。
这时,一阵爽朗笑夹着几句骂声闯了过来,赵SJ来了,大家纷纷起身,或真情应对或逢迎讨好,几乎瞬间把他围了起来,马元也从后厨赶了过来,两人有说有笑。
赵SJ扫视了大家一下,望向我,又看了下老黄,突然眉头一皱。
作为战场神枪手,什么细节能从他眼中漏过呢。
他的脸色变得深沉,但看得出已经控制住了情绪。
“元儿啊,陪我去趟茅房,对了,高啊,你也来。”
就这样,我和马元被赵SJ拉到了外面,临走赵SJ叮嘱大家不要走,等他回来。
农村的所谓茅房就是大自然了,赵SJ找了处僻静地,让我守着不要让别人靠近,我知道,这自然不是上厕所的事了。我是下风口,也断断续续听到了些两个人的对话如下。
元儿啊,按说你是我子侄辈,当叔的看不惯教训你几句应该吧。
二叔你说。
为啥没给人家老黄准备筷子。
可这,二叔,他是阶级敌人。
然后呢,杀人不过头点地吧,人家刚过来的时候你们偷偷整他,打得人家便血了一个多星期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可你盖房子人家还是主动来了,为啥呀,不还是想跟你搞好关系吗?
他那是想搞好关系吗?他那是怕被整。
怕?是啊,他怕你不怕吗?你只看见他一个干巴老头了,他四个儿子你知道吗?你把人整死了,整残废了,就不怕半夜路上挨黑刀?
花无百日红,风水轮流转啊,元儿啊,我这是为你好。
而后,二人的对话结束了,我看了马元一眼,他的脸上红彤彤的。
回去以后,老黄桌子上多了双高级的银筷子。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22-6-7 21:37:28编辑过]
5楼
轻之语 发表于:2022/6/7 21:39:03
因故断更
6楼
十画 发表于:2022/6/8 1:41:26
催更来咯
7楼
轻之语 发表于:2022/6/8 7:54:15
以下是引用十画在2022-6-8 1:41:26的发言:
催更来咯

感觉越写越敏感了,休息休息

8楼
发表于:2022/6/9 16:18:27
文字确实有变化
9楼
杳舟 发表于:2022/6/13 22:07:20
好文字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10楼
风无语 发表于:2022/6/17 8:29:18
这么好看的小说,为啥要断更呢,催更催更~~

偷玉米和吃面两个故事都好看,偷玉米的更加曲折峰回~~

坚持写完吧,将来可以集结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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