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双线叙事可能并不符合多数人的审美,在此先说声抱歉。
(1.1)
正义与真相,孰轻孰重?
这死气沉沉的哲学话题,是我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作为警视厅特招调查员,我存在的价值就是给那些大宗疑案还原真相,可真相暴露所带来的法律裁决真的正义吗?如果不正义,那我是否该如实陈述事实呢?
毕竟法律只代表部分人的利益,仅此而已不是吗?
「阳介,所谓的正义与邪恶,于人世间不过玩偶,只要当权者换个观点就可能随时反转啊。」居酒屋内,师父曾拍着肩膀如此安慰我说。他说这话时看似漫不经心抽着烟斗,一不小心被呛了一口,轻轻咳嗽几声。
「难道没有绝对的正义吗?」我继续追问。
「是啊。」他忍者要咳出来的眼泪,回答得心虚且含糊不清,几缕细烟在嘴角打转。
我沉默了,心理泛起一阵悲凉,如果是这样,那我妖精之血的存在意义又是什么呢?
「或许,神明大人会知道答案,毕竟祂创造了这个世界,只有祂能回答一切问题。」师父见我失落,忍不住又安慰了一句。
「那我又该如何问祂呢,去神社吗?」我追问。
「问你的内心。」师父笑了着,笑声中棕色皮帽下深深篆刻的皱纹都舒展开,一双看似浑浊的瞳仁散发着智慧光泽。
离世前,师父用他最后的灵力激活了我血脉,选择由我来继承他的衣钵。
「科长,高木科长,呀,阳介哥哥,快醒醒,紧急事件。」催促声连带粗鲁的推搡把我叫醒,揉了揉困倦了眼睛,刺眼的阳光把我从与师父的回忆之梦中拉了回来。
公开在办公室睡觉,就是我——高木阳介的警视厅日常生活,作为“重瞳”拥有者,灵异案件的唯一侦办员,无人能撼动我的职位。
「又哪个大人物死了?」我有点不耐烦发问道。霓虹国灵异事件很多,只有涉及大人物了,才需要我出马。
对面的年轻女警重重点了点头,她明眸皓齿,警帽下一排齐短刘海诉在阳光下显得精明且干练。美知子,师父的女儿,作为妖族混血的第三代,我几乎无法从她身体上感知到灵力,但这并不影响我们间的亲近关系,毕竟自国中时,我就是她的免费家教了。
师父教我使用灵术,我教她功课,大概就这层关系。
在我眼里,美知子是妹妹,也算半个女儿。
「川本议员遇害了。」美知子回应我说道。
「谁?」我皱了皱眉,虽然我的存在就是服务上层,但我对他们的名字并不感兴趣——这些年,被造神运动虚伪为圣的大人物故事耗费了人们太多精力。而作为灵能发动条件,重瞳的每次使用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和气血,这也是我一直不停休息,努力避免世俗干扰的最重要原因。
「诶?」虽然知道我的脾性,但连当红正志明星都不关心还是把美知子惊到了,她干脆点开电视屏幕,播报员正字正腔圆播报着——今日上午十时,议员川本广志在视察新落成的市域通勤大桥时突然从护栏翻下自杀……首相称,川本议员的死给霓虹和执正党带来的损失难以估算,而他所推动的预算缩减法案也因此受到推迟。
「哦,自杀啊。」我打了个哈欠,毫无兴趣回应道。
「不可能的,川本议员正春风得意,这时候已自杀结案难以服众的。」美知子回答的信誓旦旦。
「所以呢?安保人员都干什么吃的,出了事让我们来给他们擦屁股。」我继续不满吐槽道。
「咳,毕竟议员在推动预算缩减法案,这也影响到我们。如果咱们不彻查此案,警视厅的风评难免非议。」
「唉!」我深深叹了口气,突然感觉面前的美知子有点陌生。
「怎么了?」
「你一副雅人的口吻。」我说道。
雅人是美知子的未婚夫,作为前首相孙子,在政商两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嘻嘻,或许是在一起久了吧。」美知子笑了起来,这才恢复了我记忆中童年的她天真烂漫的可爱模样。
「可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擅自给自杀事件定上疑案的标签,毕竟没有任何证据把案件指向灵异,如此我们特别调查科也不好挿手。」我摇摇头,所谓的特别调查科就我跟美知子两个人,而我只想混个薪水而已,或许那些民众会用税金小偷腹诽我,无所谓。
「阳介哥你看。」美知子递过来一张照片,是现场摄象头高清拍摄的,不同于新闻报道画面的仓促转场,这照片没有打马赛克而且刻意放大了细节。
「嗯……有趣。」我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死者的眼睛上,那目光呆滞瞳仁里满是空洞,完全不是剪彩仪式演讲中神采奕奕的样子。
「有什么问题吗?」美知子紧张地看着我,希望从我口中得到一些有用信息。
「他被人操控了心智。」我断言道。
「是灵异吗?」
「不知道。」
「诶?」
「呵呵。」我笑了笑,「可操控人心智的并不只有灵异,这种事情,人类自己也很擅长,譬如心理暗示催眠等。」
「话倒是没错,可谁能做到这一步呢?」
「帮我查下死者近三天的社交记录,事无巨细。」
「好的。」美知子兴高采烈领命而去。
「哈……」我张大嘴打了个哈欠,从抽屉中抽出一本新出的轻小说开始追番,办公室中一片嘈杂声,除我之外,人们在假装忙碌于办案,当然也美知子这些新人怀揣着初入职的兴奋与担当努力工作着,可只怕这热情会经不起俗世的冲刷与消耗——在目睹了桩桩案件的人性丑恶之后。
(1.2)
情感与正义,孰重孰轻?
与你而言,这都不重要,因为当你被且只被一个人真心对待过时,那份情感就是胜过世间一切的宝贝,无可替换。
十年前,母亲拉着你颤颤巍巍的小手,牵你踏入这豪宅,然后就将你推到两个男人面前。
见你不动,她的手掌又微微朝你后背推了推,脸上看似温柔的笑容分明在焦急催促着——叫人啊,快点。
你怯生生望向对面,一个衣着正装神色古板的中年男子,他旁边是一个小男孩,紧窄的贵族学校服饰上架着一个硕大聪慧的脑袋,一双狡黠的眼睛眨巴眨巴望向你。
你沉默不语,有点害羞然后开始愣神。
「咳。」中年男子痰嗽一声,脸上仍挂着挤出来的微笑,只是笑得时间有点久,肌肉开始僵化了。
「爸……爸爸。」你终于轻轻叫出声来。
「嗯。」中年男子僵硬的笑容稍稍缓和,语气带着掌权者特有的威严,这回应像是满意,又似乎是不满,让人琢磨不透。
你侧过来脸,准备向他身边的小男孩问安。
「樱子妹妹是吗,我是哥哥哟。」不同于父亲的严肃,那个男孩主动冲你笑着挥手招呼,继父咳嗽着尝试制止,试图让儿子秉持一种男主人的自尊,他却更加神气挺直着腰板,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满是亲切。
从这天起,你改姓并与继父一家住在一起,以上原樱子这个名字开始了在这座城市的新生活。
长大后,你慢慢知道父母的再婚是家族证治利益驱动的结果。当然,在这场“交易”中,母亲和自己属于“沾光”那类,虽然之前的生活也不错,但外公家也只能算地方豪族,远离国家中心的那种。
在外人眼里,你是幸福的,母亲贤惠知书达理、父亲事业有成、哥哥待你更如亲妹妹一般,可只有你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做戏给外人看的。
让你清醒的契机源于某个深夜,那天,你被小腹的阵阵酸胀所憋醒,楼上的厕所灯光有些黑,胆小的你摸索着楼梯扶手正准备下楼,碰翻物品的嘈杂声在夜晚显得有些刺耳,吓得你几乎就要尿出来,你顺着楼梯口向楼下张望,是继父,他喝的醉醺醺正站在门口,还失手打翻了门厅的花瓶。
你之前就隐约知道,当遇到烦心事的时候,继父会选择酗酒,只是这样的压抑宣泄一年也没有几次,就日常来说,他还是会刻意维持住一家之主风范的。
「为什么不说欢迎回家,你作为大和抚子的家教与礼貌呢?」见前来迎接的母亲一脸羡慕,继父愤怒斥责道。
「嗯,欢迎回家。」忍耐住不满,母亲俯下身子准备拿拖鞋。
「嘿——」望向弯下去的曼妙曲线,继父醉眼朦胧地伸手摸了上去。
「啪!」母亲愤怒地把他的手拍开。
「干嘛?」继父不满地问道。
「先去洗个澡,你身上还带着不知道哪个六本木小姐的香水味道。」见继父脸色不好,母亲试图绵里藏针应对。
「哈?所以呢?」继父嘲笑踢飞了脚上的皮鞋,将脚伸进拖鞋中,「一个离过婚的表子,跟我这里装纯情吗?」
说完,他带着挑衅意味地继续尝试抱住母亲。
「嗯……你放开,滚,滚开。」
母亲奋力挣扎着,长指甲在不经意间划破了继父的脸,作为九州地方大族的长女,从小被奉为掌上明珠的她也有自己的自尊与坚持。
「啪。」这一巴掌抽得极为响亮,吓得你尿都没忍住,顺着双腿抖落下几滴,落在了楼梯上。
「是谁让你住进千代田区别墅的啊,搞清楚状况没有啊笨蛋。别用你那虚伪的骄傲对待我,你爷爷死了,你爹就是个纨绔子弟,废物。你们家的证治资源已经完了,完蛋了。知道吗?混蛋!要想继续过人上人的生活,就乖乖地把腿分开,老老实实伺候我,不然就滚回九州还你爹的赌债去,懂?」
继父罕见地大声吼了出来,要不是隔音好,同住二楼的哥哥怕是也要被吵醒。
这些话像机关枪子弹一样打在母亲身上,打断了她脊梁,打折了她的膝盖,也打穿了她骄傲且脆弱的心房,她脆弱扶着墙,差点倒下去。
「也不想想现在是谁在养你。」继父嘟嘟囔囔着,低沉的声调击穿了母亲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像狗一样蜷缩跪道,哭啼着趴俯在父亲身下。
「呵,乡下人就是乡下人。」继父居高俯视,露出一丝你此前所未曾见过的,轻蔑鄙夷神情。
那晚,你尿了床,但父母都没有责怪你。
当时的你并没有注意到,在仓惶逃回房间后,一个男孩悄悄从房间内走出,为你擦拭掉了滴落在楼梯上的尿渍。
(2.1)
开往池袋的列车总是拥挤、喧闹,这儿的烟火气被日本上流文化所鄙夷,夹杂着天南海北口音的池袋在本地人眼中也显得不那么“东京”,然而我喜欢这里,除了性价比较高的房价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自自实习起,师父就一直带我来这儿的居酒屋喝酒。
「为什么是池袋?」我曾这样问过。
「什么?」
「为什么您选择池袋的居酒屋?」我补全信息继续追问,师父居住在港区,那里消费和夜生活更繁荣,而师母和美知子也明显更偏爱上流生活,师父的选择在家庭中显得格格不入。
「阳介啊,这里才是日本文化的本源呐。」带着三分醉意,师父凑近我耳朵悄悄说道,「你看那些为家庭生活奋力打拼的人们,是他们的不计劳苦和坚韧不拔,把我们从战败的谷底拉回幸福繁荣。」
「可在上层人士眼中,这些人是底层人,甚至是弃民……」
「大脑与心脏,哪个更重要呢?是做一个健康的傻瓜还是患有心脏病随时可能死掉的智者?」师父反问我。
「这……师父你这是伪两难谬误。」
「呃,或许是吧。但你要记得,作为我们查案人员,尤其为糕层服务的,反而更要来池袋这类充满世俗真实和烟火气的地方。因为大人物都会伪装,我们必须反其道而行之,秉持本心,挖掘出人们犯罪的本性来。」师父说完用手敲了敲我脑袋,有责备我愚蠢的意味。
虽然过了很多年,这段回忆我仍清晰记得,多年后的我,也第一次体味到了师父作为中年男人的孤独。
突然有些泪目。
「啪。」厚厚的巴掌拍在我肩膀上,是小吃摊的老板,他给我端上一份关东煮和一杯冰啤酒,脸上堆满了笑意。
「大叔,我没点这些。」
「送你的。」说完,老板开始转身清洗餐具,我突然意识到今天的生意有些冷清,虽然未到凌晨,客人却只剩我一个了。
「抱歉了,耽误您时间。」我赶忙道歉。
「哈哈哈哈哈,这没什么。」老板爽朗笑着,「只是最近刚死了个议员,想来你要忙碌起来了,还是早点回家休息的好。」
这就是池袋人的热情,他们会打听并记住老顾客的职业、家庭等生活细节并试图为你分忧,这也让人与人的生活与社交有了更多交集。当然,这种模式并不被所有人喜欢,更多所谓对的文明人看重隐私,尤其在日本。
「你怎么看这个案子。」问路人有关案件的看法,是我侦办案件的老习惯了,多数时候,路人看待案件的角度要比刑侦人员刁钻。
「活该吧。」大叔态度冷漠地说,池袋人不关心证治,对于他们来说,无论哪个议员在位,代表的都不是他们底层的利益。
「活该?」
「是啊,中国有句古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听过吗?」大叔突然一本正经,用蹩脚但清晰的中文发音读了一段经典出来。
「大叔你还懂中文,哈哈哈哈。」我调笑中又有些震惊。
「大叔以前可是庆应大学文学系毕业的呢。」
「对对,你跟我说过的,说我们是校友。」我点点头,本以为上次说的是醉话,没想到是真的。
「呵呵,文学,狗屁文学,吃都吃不饱,还是这小摊适合我。」大叔亲切抚摸着自己的小摊,这职业的社会地位不高,但只要能吃苦,收入仍十分可观。
「所以您说的木秀于林意思是?」
「你看他每次新闻发布会那股子嚣张劲儿,完全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呐。大叔我虽然不懂证治,但只依靠家族资源这路可是走不远的啊,即使人们不敢针对,也会有天罚的。」
「天罚,天罚……」我咂么着大叔话外的语音,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正欲付钱时,电话铃声响了——是美知子打来的。
「阳介哥,死者的社交记录我都排查过了。」
「然后呢。」我点点头,准备验收成果。
「除正常社交外,都是些不能透露的机密。」
「呵呵。」我冷冷一笑,调查大人物,就这点麻烦,这也是我给美知子成长布置的第一课。
「不过秘书小哥说议员在三天前曾见过一个陌生人。」
「是谁?什么样子?有照片吗?」我有些激动起来。
「秘书小哥没有跟去,那个约会地点又比较偏没有摄象头,所以……」
「好吧。」
「不过我调查了临近地点车站的摄象,那个时段来往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个看起来可疑的。」
「哟,可以啊。」我称赞道,美知子比起当年实习的我来说,已经强很多了。
「那您现在在家吗?我把照片送过来给你看。」美知子的声音听起来干劲满满。
「这个点……」我看了看手表,「你来我这里,雅人不介意吗?」
未婚妻在半夜去另一个男人家里,即使他们是义兄妹关系,这种事情也男人都无法忍受的吧。
「哈哈哈,哥你太守旧了,我跟雅人可不会过多干涉对方私生活的,而且我们这还是公事。」
「既然是公事,还是放在工作时间吧。」我并不能理解美知子这一代新人类的想法,在我看来,男女的是结合是合二为一,彼此失去一部分自由多一些责任是必须的,如果不这样做,又何必结婚呢。
「那明天见,哥。」
「还有,提醒你下,这个案子,还不到我们该出手的时候。」说完,我挂断电话,穿过漆黑的夜色迈向家中。
(2.2)
自那晚突发事件后,你变得更加敏感了。
在你眼里,周围人都变成了带着虚假笑容面具的布偶,那虚假的笑容之下,是肮脏败坏的内心。
「怎么了樱子。」见你没好好吃早餐,母亲看似关心问了一句,本来你一直感动于母亲的嘘寒问暖,现在的你却在疑惑,这句话里有几分真情,又有几分是为了维持她贤良淑德的母亲人设。
「没什么,最近功课有些紧张。」你赶忙咬了几口三明治,喝了口牛奶,微烫的温度点燃了你的舌尖,泛起一股辛辣。
「正男,有空辅导下你妹妹功课。」继父拿着报纸坐在主位,看似漫不经心说道。
「好的。」哥哥的回应倒是很爽快,你望过去,他的眼中泛起一丝关爱,你却心生厌恶起来。
「要是樱子的头脑有正男那么灵光就好了,学习又好、又懂得人情世故的,呵呵呵——」母亲干笑着讨好说。
这就是你为什么厌恶哥哥的原因,如果这个虚伪的家庭还存有一丝温情,那也是留给他的——上原家的继承人。
「先走了。」继父放下报纸,看了看手表,起身准备出门,他面前盘中精心准备的早餐一口没动。
「可亲爱的——」母亲慌张站起身来搓着手准备送行,又怕暴露出两人关系不好,故作亲昵称呼道。
「跟松本家约好的,哦,只是件小事就没跟你说。」继父眼神中闪过一丝胜利者的微笑,说实话,自娶了这个女人进门之后,她依仗娘家家势在家里也目中无人了好久,这种“微不足道”的精神折磨让自己感到很愉悦。
「好的,好的,那路上注意安全。」母亲脸色变得惨白,她恭送到门口,试图挤出一丝温柔与笑容。
从这天起,继父不在时,母亲的电话多了起来,她面容娇羞而色气,流露着风尘女子都耻于表达的大胆。你偷看了电话簿,果然是他,是那个熟悉的名字。黑崎——母亲在九州的一个情人,破坏母亲与生父的离婚就源于这个人。生父是外公制定的女婿,才气很高但生性懦弱,久而久之就被母亲看不起,而生性风流的黑崎则趁虚而入。母亲也想过跟他结婚,只是这人混迹黑道,为自己家族名声所不容,外公是决然不允许的。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最终外公威胁亲自出手根除才解决了这件事,结果就是母亲妥协,留了黑崎一条命。而母亲的离婚也被包装成童话故事,在证治利益的促成下与东京的继父结合为新家庭。
那么,继父的离婚,是不是也被包装过的呢。
坐在窗台,望向窗外的云朵,你找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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