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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C1区-25-3-2]撞鞋(一区参评)  

1楼
[参]烬馀 发表于:2019/8/18 21:17:37
撞鞋
  
  钥匙插进锁孔里,向左旋转,“咔咔咔,格楞”,门开了。
  赵新群推门进来时,洪敏华正坐在客厅沙发里看电视。听到门那边传来的声音,她头也不抬地打了声招呼:“回来了”。
  看到洪敏华这个反应,赵新群就知道,爸爸一定不在家,不然这女人不会把冷淡挂在脸上。
  
  洪敏华一向都是个会做事的,起初见到赵新群时总是亲亲热热,把一个好后妈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比起赵新群的亲生母亲苏文娟,赵新群更像是她生的。
  赵新群的姐姐苏六金说过,羊肉贴不到狗身上,对别人家孩子比对自己孩子还好的女人,不是真虚伪就是真伟大。洪敏华这样的女人,显见和伟大是搭不上边的。
  精辟!赵新群每次想起姐姐这句话就忍不住要为她喝彩。虽然粗俗,却一针见血,不愧是大编剧。
  
  赵均和苏文娟离婚时,赵新群偷偷统计了一下自己班上的同学,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同学是父母离异的。显然那个时候离婚已经成为成年人之间一种流行,就跟流行病一样,抵抗力不够强大的,肯定都要得上一得,所以她也没什么好伤感和难过的。在她看来,现在离个婚简直就像天天吃同一道菜,忽然有一天换了另外一道菜。这并不是多了不起的事,至少还不是世界末日。离婚的父母要好好活下去,她们这些拖油瓶也都还要好好地活下去。所以对洪敏华,赵新群虽然谈不上喜欢,但至少不排斥,只是每次对上洪敏华过度热情时,她都会觉得浑身上下的不自在。
  在赵新群眼里,洪敏华的表现有点像母亲单位领导下基层参加劳动,就是作作样子,摆拍个照片而已,她看着都觉得好笑。假,真是假。只是样子作得太久,她都替她累,忍不住都想喊一声“领导辛苦了。”
  
  也许是装得太久,赵新群又不领情,始终不肯配合洪敏华演好母慈女孝的戏码——到底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想帖也帖不上。更也许是她和赵均的儿子赵新星渐渐长大,觉得自己地位稳固,底气也足了,洪敏华只是在赵均在时,才在赵新群面前勉强维持一下慈母形象,其余时间,只做个熟悉的陌生人,大家客客气气就好。
  这样最好,赵新群也松口气。应付洪敏华式的热情,她也累啊。
  
  
  “我爸不在家啊。”是肯定语气,也没期待能得到要想的回答,其实几天没来这边了,她也挺想见见父亲的。赵新群抱着一只大盒子就往自己屋里走。
  父母离婚带来最大的蝴蝶效应是,赵新群有了两个家,一个是父亲的家,一个是母亲的家,两个都是家,但又都不是她的家。她很想自己买套房,哪怕一厅室的就好,可惜的是,她没钱。
  上大学时赵新群就在淘宝上做美工,毕业后还是。这份工作最大的好处是自由自在,可就因为太自由自在了,结果就是她赚的钱也就少的可怜。工资一直没有节余,市里的房价又贵得吓死人,自然也就没有资格当房奴。
  姐姐说给她拿些钱付首付,她不愿意。虽然她很羡慕姐姐,工作体面,工资也体面,但是她只想自己努力,这样别人就不能对她的生活指手划脚。
  姐姐说,就她这样的,一辈子都买不起一套房子,可是她不在乎。一辈子呢,现在她才刚刚二十三岁。一辈子,真是太久了,她从来不去想。
  
  果然,洪敏华眼睛始终盯着电视,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追剧追剧,一堆情情爱爱,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不知道有什么好追的。”赵新群嘟囔一句,赵新星半敞的房门里一个人影闪过,赵新群眼尖,一下子就被她捕捉到:“小星星,没上学呀?”
  
  虽然不大喜欢洪敏华,但对赵新星这个异母弟弟,赵新群还是十分喜欢的。实际上似乎大多数孩子对后母都有种潜在的敌意,而赵新群只是不喜欢,算得上是对洪敏华网开一面了。赵新群把这种不喜欢归罪于是洪敏华插足了她父母的婚姻,她没有因此恨上洪敏华,寻机找她报复没事给她添点堵什么的,赵新群都觉得自己真是心胸宽广,也因此总是被姐姐骂作“没心没肺”,骂她是“小白眼狼”。
  没心没肺她认了,可白眼狼这锅她说什么都不能背。她对她们家老佛爷,忠诚度绝对是她认识的人当中级别最高的,Best级,可这和她祟拜和喜欢父亲并不相违背。她的父亲幽默风趣,知识渊博,有野心人又豁达,在她眼里,他一直都是世上最好的父亲。或许他背叛了婚姻,背叛了和母亲的爱情,也导致姐姐从小就寄人篱下,可是他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所以她并不恨父亲,而且一直都喜欢和祟拜着父亲。
  洪敏华现在是父亲的妻子,她赵新群算是爱屋及乌。嗯,洪敏华就是父亲这座大屋檐上落着的一只小乌鸦。每次这样一想,仿佛有阿Q的精神在心里作怪,赵新群就会觉得很开心。
  其实按赵新群现在的观点看,也怎么都喜欢不起来父母那种相敬如宾的日子。想想看,两口子每天你举个盘子来请我吃饭,我还要俯下身叩个头还个礼诚恳地道谢,她都替他们累得慌。夫妻俩个变成这个样子,还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对父亲母亲的婚姻,赵新群小时候就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反正她有态度也没用,谁让她是这家里最小的,所以父母离婚时,她远没有姐姐的反应激烈,而是安安静静让她跟着母亲走她就跟着母亲走。
  她没继承父亲的野心,却继承了父亲的豁达。她没继承母亲皎好的容貌,却继承了母亲的随遇而安。
  那年她才十三岁,是这个家里的异类。
  如今她二十三岁,依旧是这个家里的异类。
  
  
  
  “姐,我生病了。”赵新星是个漂亮的男孩子。他的眼睛很大,很亮。可能瘦的原因,眼眶微微凹陷,更显得目光深遂。他的头发有点长,天生的微卷,一缕发丝垂在额头,配着略显忧郁的神情,像漫画里的美少年,有种颓废的美感。此时头上还帖了个退热贴,像是旧衣服上面打了个补丁,看得赵新群想笑。
  
  “又高烧了?”赵新群问。可能是早产的缘故,也可能是洪敏华怀他的时候太焦虑,赵新星胎带的先天不足,后天怎么都找补不回来。十岁的孩子,脸色苍白瘦弱,看上去像是才七八岁。赵新星这两年添了个新毛病,每年夏天一到,就时常会发发低烧。去医院也没检查出来什么,医生说可能是对夏天的一些花粉、空气什么的过敏。因为有赵新群小时候发烧数日不退、差点送了一条小命的教训,赵均不敢放松警惕,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儿子。男人么,或多或少都有些生儿子的执念。以前不想是因为没有儿子,现在有了,赵均自然紧张的很。当然也可能是这孩子直到出生,赵均都没能和洪敏华领证结婚。赵新星是个私生子,所以赵均更心疼这个老来子。每次赵新星发烧时,都会给他请假,让他在家休息,看来今天也是。
  
  “怎么就睡这么一会儿?”洪敏华不快地扫一眼赵新群,想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都是赵新群搅的,她儿子午觉都没睡好。
  反正这么多年总是这个样子,赵新群只当没看见,拍了下抱着的盒子:“送你的,生日礼物。”
  赵新星眼睛一亮,乐颠颠跑过来,接过盒子,盘膝坐在地上拆包装。
  
  “你爸出门前托人从美国给星星新买了双鞋,彩色旋风版,据说是现在最流行的,可是不见了。”洪敏华说。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赵新群马上看向洪敏华。后母和继女之间的关系,向来都禁不起一点风吹草动,也很容易因为这一点风吹草动,就造成金戈铁马的战争局面。
  好在这是在赵均的家里,因为有赵均,她们永远都吵不起来。
  “就是怎么找都没找到,”看到赵新群那双眼,洪敏华急忙补充道:“你别多想,我就是问一声,你上次回来看到没有。”赵新群没能继承她父母的好样貌,可是有一双好眼。当她认真看着谁时,似乎能把那个人的心思都看透。也许正是这样一双好眼,才能让她从小擅长观察事物,画一手好画。可惜又是一个少时了了、长大后平平的方仲永。
  
  “我连我爸给小星星买了双鞋都不知道。”赵新群好笑地看着洪敏华,心里多少有点醋意。爸爸还没给她买过鞋呢,可能连她穿多大码的鞋都不知道。
  赵新星仿佛没听到两个女人的对话,只顾着拆开包装。一声欢呼,开始一件一件往出掏。
  “都多大了,还玩积木?”洪敏华明显有些不高兴。儿子今年十岁,已经上小学四年级,早过了搭积木、过家家的时候,赵新群还给买回一大盒子。
  “无知。”LegoMindstorms,别说十岁,六十岁也一样玩。
  赵新群给洪敏华甩过去两个字,就回屋去取画板出来,她想把眼前这个美少年给画下来。
  赵新星央求姐姐很多次了,想让姐姐给自己画张画儿,就像她画的爸爸那样。只是除非工作,现在赵新群平时几乎不画画。按她的话讲,是没灵感,就画不出有灵气的画来,所以不如不画。给淘宝店铺做美工,那是不需要灵感和灵气的,有商业感就行。现在她觉得灵感来了,就在眼前少年的身上,所以她支好画板,一边看少年拼搭积木,一边画少年拼搭积木。
  “画我吗?”少年盘膝坐在地板上,眼睛亮亮地看向赵新群,照得赵新群心里似乎也亮堂起来。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就要破土而出。
  赵新群赶紧摇手:“哎哎,你玩你的,别起来,这样就好。”
  少年立即低头,继续摆弄那堆积木。
  
  
  听到赵新群的话,洪敏华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她当然不能和赵新群这样的大小姐相比了,谁让她幼年时家穷,读书少,这几年又在家里一心一意照顾老公儿子,很少关心外面的事。有时候她也有点心虚,怕自己读书少不如苏文娟聪明,不如她有才华懂的多,会被赵均不喜。可是后来她发现,赵均似乎更喜欢她温柔贤淑,喜欢她对他满脸依赖和信任的样子,当然更喜欢两个人独处时,她对他热情如火。所以这些年除了那次逼赵均离婚和自己结婚,她从来没做过第二件让他讨厌的事。
  看到赵新群在给星星画像,洪敏华凑到画板前看了会。见赵新群用手指和画笔在画板上笔来笔去,再远远地比一下星星,就想,估计很多年没画,手都生了。这幅画,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画出来,而且画不画得出来都不一定。总是听赵均说赵新群小时候多么多么有绘画天赋,连省里一位老画家都是赞了又赞,可是现在还不是没个正经工作,就这么一天天晃来晃去的白混日子。和她那个姐姐比,她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是她瞧不起赵新群,在她眼里,赵新群就是个啃老族,幸亏她有个好爸爸。想起前几天赵均和她说,想在市里给赵新群买套房,心里就有些不痛快。虽然家里并不缺这笔钱,可是每次想到那本来应该是给儿子的,现在要给赵新群,再想一想赵新群是那个女人生的,就觉满心的酸气。她总怕赵均会因为女儿和前妻和好,那她和星星怎么办?
  到底是抢来的幸福,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心惊肉跳。
  
  看半天也没看出来个子丑寅某来,洪敏华在赵新群的目送下,电视也不看了,讪讪地回房睡觉。
  一觉醒来时,已经是傍时时分。洪敏华走出卧室,见赵新群人不在,画板还在那支着。星星拿着好像是说明书的东西,低着头坐在地上研究。
  “你姐呢?”洪敏华问。
  “不知道。”赵新星头也没抬一下,只顾手上的东西。洪敏华走到画板那边看,果然没有画。
  “就知道她画不出来。”洪敏华撇撇嘴,坐在地上的赵新星却终于抬起头,认真地说:“画了,只是姐姐把它拿走了。”
  “画没画出来,你又没看到。”洪敏华一边收起画架,一边说。
  “我听到了。”赵新星神情很专注地看着母亲,再次强调:“真的,我听到了。”还用手笔划画画的动作。
  “听到画画?”洪敏华为儿子的孩子气笑了。“嗯,画出来了画出来,等姐姐回来,看看画的像不像咱们小星星。”对儿子和老公,洪敏华向来都是顺毛捋的。她可不想让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觉得在家里住得不开心,况且这些都是小事。
  
  
  门再次被打开,赵新群手里抱着一个画框站在门口,等她关上门走进屋里时,洪敏华发现赵新群背后还背着个黑色画夹。
  “正和星星说起你的画呢,快拿来给我们看看画得像不像。”洪敏华放下手里刚刚叠起的画架,拍拍手,笑着说。
  去而复返的赵新群盯着坐在地上,正抬头两眼亮晶晶望着她的赵新星发愣。
  “发什么愣呀,星星也等着看呢。”洪敏华推了赵新群一把,赵新群才反应过来。她定了定神,把背着的画夹拿下来,打开,取出那张画纸。
  洪敏华连忙接过去,拿到沙发边上坐下来慢慢看。赵新星来到母亲身边,也伸长脖子仔细看画上的人。
  
  “画得真好,”洪敏华虽然不懂画,但也能看出画的好坏,她也不吝于这点夸赞。
  这是一张人物素描画,大概画的时间短,许多地方还不完善,但却精准抓住了人物表情神态和动作,画得栩栩如生。
  “真是好,”洪敏华再次肯定,紧接着却皱起眉,“可是小群,好像不大像星星啊。”左看右看,再抬头看看赵新星,再低头看画,似乎在两下印证着自己的判断。
  “像,很像。”赵新星却肯定地点头,又抬头望向赵新群:“姐,你画的真好。”
  “怎么可能像呢,你看看鼻子这,还有眼睛。虽然画里眼睛是向下看的,可是还是能看出来不一样。”洪敏华否认道。
  赵新星有一双和赵均一样狭长的眸子,而且是很有韩国范的单眼皮。
  “还有,这里画的是一颗痣吗?可是星星这里没有痣的。”洪敏华指着画中一处,抬头看看儿子。
  “喔,没有吗?我记得好像有的。”赵新星摸了摸脖子。
  
  母子俩正全神贯注研究那幅画,不知何时坐在对面的赵新群忽然问:“星星,爸爸买的鞋呢?”
  “扔了。”赵新星眼睛亮亮地盯着画像,头也不抬地回道。
  “扔哪了?”赵新群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却像个不和谐的音符,吸引了正在看画的母子两个的注意力。洪敏华疑惑地抬头看看赵新群,再看看旁边的赵新星。
  “扔哪了?”赵新群眼睛死死盯住赵新星。
  赵新星垂着眼皮沉默了片刻,还是回答:“护城河。”
  
  这座城市位于长江中下游,背靠连绵起伏的大山,有一条河从城市里蜿蜒流过。河面不宽,但河流很长,从城南面一直延伸到城西北,流了小半座城市。像古代的护城河一样,把剩下的大半座城市围起来。为了确保城市群众安全,建国初期,就在河两岸修了半人多高的水泥护栏,后来几经重建,水泥护栏改用石头栏柱代替,再用不锈钢管围起来,既结实耐用又美观。虽然经年风吹雨打,因为保护的好,又经常有人维修,所以一直都矗立在河两岸,当地人戏称这河为护城河。
  赵均家就住在护城河附近,出门十几分钟的路就能看到石栏。这阵子正是雨季,雨下得勤,护城河水不断上涨,有些地势低矮的地方已经到堤坝附近了。幸亏水库那边泄洪,这边的河水顺着河道流进长江,城市险情才得以解脱。
  没想到赵新星竟然自己跑去护城河,想起某些不好的记忆,洪敏华脸有些发白。
  
  
  “星星,你怎么把爸爸给你买的鞋扔了,还扔进护城河?”洪敏华不可置信地问。
  赵新星是个腼腆的孩子,虽然不大爱说话,但很喜欢爸爸和姐姐,甚至她这个当妈的都要靠后。她还记得那天星星穿上赵均买的鞋子,说什么都不肯脱下来,满屋子走来走去,连睡觉时都要把鞋子放在枕头旁边,惹得她和赵均发笑。可是第二天就找不到那双鞋了。她问星星,星星说不知道,问赵均,那时候赵均正忙着要出差,不耐烦地让她再好好找找。可是她找了这么多天,家里快要被她翻个遍了,就是没找到那双鞋。
  其实一双鞋找不到本来没什么,可是洪敏华却犯了偏执的毛病。她还就不信在自己家里找不到一双鞋,于是每天空下来就想这双鞋的事,然后就翻来覆去地找。很多地方都反复找过几遍了,甚至,她连自家垃圾筒都去看过两回,可却一直都没能找到那双鞋,现在突然听儿子说,他把那双鞋扔了,她不能不震惊。
  
  赵新群盯着赵新星,问:“为什么?”
  “不喜欢,那个人给买的。”赵新星眼神有些闪烁,从赵新群身上,飘忽到她给他买的那一堆乐高玩具上。地上已经拼出一个坦克形状,看说明书上讲,里面还有可以驱动的程序。赵新群买给他的,他喜欢。
  “那个人?那个人是你爸!”洪敏华惊叫,声音有些刺耳,她不敢相信这是赵新星说出来的话。那是她拼了全身力气爱着的人,她不允许旁人,甚至包括自己的儿子对赵均表现出丁点的不敬。
  
  “我看看,哪里不像。”一直盯着赵新星看的赵新群,这个时候却说起了不相干的事,她走过来,手里还抱着那个画框。
  “不像吗?”说着她坐在沙发里,将罩在画框上的布一层层解开,把画框拿出来。
  洪敏华看到画框里镶着一幅素描画,她看了一眼,摇头说:“这个更加不像了。”定了定神,又回头柔声追问赵新星:“为什么把你爸买给你的鞋扔了?不合脚,还是款式不喜欢?”
  她想从赵新星那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偏偏赵新群不识趣地把画框放进她怀里,再指着下午画的那张说:“你再看看像不像。”
  洪敏华不耐烦地低头,看一眼画框里的人,再看一眼画纸上那个少年,忽然想起什么,满脸震惊又不可置信地再去看画框里的人。虽然少年时的赵新群笔触还稚嫩,但细看画上少年轮廓,依稀还有熟悉的影子。
  “这,这,这是小鹤,你怎么会有小鹤画像的。”洪敏华手指颤抖着,如果不是赵新群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差一点就把画框扔出去。
  “你再看看像不像。”赵新群脸色也有些苍白,她望向赵新星。洪敏华也抬头看去,忽然满眼惊恐,尖叫一声:“小鹤!”
  
  赵新星也正抬头看着她们,只是半边脸藏在阴影中,似乎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回过神来的洪敏华有点惊惶失措,她不想儿子听到这个名字,可是今天偏偏是她脱口而出。都怪赵新群,洪敏华正想该怎么向儿子解释这个问题时,却听赵新群“嗯”了一声。
  “的确是江鹤。”赵新群点头,表示肯定,同时攥紧母亲苏文娟去灵山时为她求来的护身符。人在恐慌时,第一直觉想到的,自然是最能保护他们的人或事物。虽然她相信无论星星还是江鹤,都是善良的孩子。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令人难以置信。
  
  “你认出我了?”少年的声音响起来,有些空洞,也有些缥缈。不知什么时候起,天色暗下来,室内景象渐渐混沌不清。
  “我说过,我有一双和别人不一样的眼睛,”赵新群眼神亮亮地看着那少年。“所以我画画,能画出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我?”阴影里的少年声音里隐隐透着笑意。
  
  
  夜色已经完全模糊了站在黑暗中的人影,
  赵新群的话像一记重锤,直接打在洪敏华头顶。洪敏华坐在沙发里发了半天呆,忽然惊醒过来,颤声问:“你们在说什么?”
  “啪”,客厅里的灯突然亮起来。突如其来的光明,吓了洪敏华一跳。她四下张望,见赵新群还在旁边坐着,赵新星在另一边站着,灯却无缘无故地亮了。
  洪敏华再仔细看了一眼,是赵新星没错。刚才是自己眼花了,都怪赵新群,自己画不好画,还闹出这么多古怪。她不满地瞥了一眼赵新群,转回头去拉赵新星,柔声说:“星星,以后不要扔东西了,那是爸爸买给你的生日礼物。爸爸那么爱你,工作那么忙还亲自去给你买的鞋。”
  “不,他不是爸爸,我不要他的鞋。”少年往后退了一步,目光有点生疏地看向洪敏华。
  
  “你仔细看看,他像谁?”不待洪敏华说教,赵新群却在旁插了一句,就像电影里的旁白。她想如果这时候姐姐在,该说她才是个好编剧吧?起码从洪敏华万分不快的眼神里,她看出这个女人明显认为是她在搞鬼。为了跟她作对,才弄了一幅江鹤的画像吓她。
  她不由苦笑。天知道,下午她画了一半时,就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不对。她知道自己的眼睛和别人的不太一样,从小就能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颜色,比如光,比如一些模糊的影子,一些细微的表情。那是种很莫名其妙的感觉,所以她小时候画出来的画,也和别人不一样,格外有灵气,这也是很多人说她有绘画天赋的原因。可是这种天赋在她十三岁那年一场大病后,莫明其妙消失了。
  从那时候起,她看到的东西,和普通人看到的没什么两样,画出来的画也就不再有灵气,所以除了工作,她很少再因为自己的爱好拿起画笔画画。今天是这少年勾起她拿画笔的欲望,她画出来了,然后才后知后觉发现,她笔下的画有些不同,似乎一些消失了的东西重又回来。她有些诧异也有些惶恐,如果不是大白天的,说不定要就叫出声来。她特意跑回母亲那里,翻出以前给江鹤画的那幅画,两相对比后才知道,原来她看到的,以及画笔画出来的,都是最真实的。
  
  这后妈和继女的关系,果然值得反复推敲啊。看到洪敏华一双漂亮的眼朝她剜了一下又一下,赵新群还在心里感叹,忽听洪敏华颤抖的声音在问:“你真是江鹤?那,那星星呢?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不是……”万分艰难,洪敏华也没能说出那个字来,少年却无所谓地接下去:“我不是已经死了,是吗?”
  “星星呢?”洪敏华脸色一僵,头上立刻冒出冷汗,却又急急追问。
  “不知道,我也是莫名其妙地就上了他的身,没想到他都这么大了。”少年笑笑,说出来的话却有点老气横秋。
  
  “姐,谢谢你,把我画的这么好。”虽然叫了声姐,但这个家都是和姓赵的有关系,他一个江姓少年,怕是除了中途改嫁的母亲,和这个家就没什么关系了。不过即使母亲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她还有另外一个和那个男人生的,姓赵的儿子。
  少年江鹤歪着头,看了看赵新群手中的画。当年赵新群曾经告诉他说,她给他画了一幅画,但要等到她参加画展之后才能送给他。画展还没开,他还没看到那幅画时,人就死了,死了十年,就淹死在那条护城河里。不过他淹死的地方离这个高档住宅小区很远,远到他小时候以为自己永远都走不到的距离。
  只是再远,时间再久,他的魂魄也还是顺着河流,回到这个家里,这个曾经让他万分厌恶、死也要离开的地方。
  
  
  听到赵新星叫她“姐”,赵新群也有些哽咽。想起那年姐姐义愤填膺地对她说,父亲把那个女人的儿子送进她们学校了,低她两个年级。姐姐的本意是想告诉她那女人有多可恶,多会使手腕,她们的父亲有多无情。结果却引发了她的好奇心,她特地打听到姓名和班级,然后跑去看。那孩子很敏锐,似乎立即就猜出她是谁,然后怯生生地喊她“姐”,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像天上的星星。
  她的爸爸和他的妈妈结了婚,她才是他的姐姐。不,结了婚也不是,她没有这样一个弟弟。
  赵新群假装生气,说不许叫我姐,他就小狗一样跟在她后面,还送她糖吃。这是第一次有人叫她“姐”,那种感觉很奇特,赵新群莫名其妙地在心里接受了他。放学后,她没事,他也没事,他们就会在操场上看到对方。她发现,这孩子很爱踢球,经常踢得浑身是汗,就坐在学校水泥台阶上,一边喝水,一边眼睛亮亮地听她胡说八道。
  当时她给他画了幅画,虽然画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可是定稿之后他就再也没看见过。那时候她答应他,参加完画展就把那幅画送给他,当做他十一岁的生日礼物。然而没能等到他十一岁,只差一天,差一天他就满十一岁了,却莫名其妙淹死在护城河里。没有人知道,当时下那么的大雨,他为什么要去护城河边?护城河还都是有护栏的,他怎么就掉进河里面去了?
  有人猜江鹤当时是想踩着那座青石板铺的桥到河那岸去,不然没法解释他怎么掉到河里。至于他为什么要去河那岸就没有人知道了。江鹤的父亲早已经去世了,江鹤的奶奶,一个有点神经质的老太太,后来也病死了,不然江鹤也不可能跟着洪敏华一起住。
  
  赵新群抬起手想擦下眼睛,却发现手心里那枚几乎要攥出汗的护身符,就胡乱塞在上衣口袋里。江鹤似乎知道她拿着什么,只是笑笑,没说话,倒是洪敏华不安起来,她的星星呢,她的星星哪里去了。
  “你能不能,能不能让星星,回来。”话终于说出口,洪敏华也捋顺了思绪,“你这个样子,怕是不行,还是让星星回来吧。”她求肯道。
  “噢,星星是你儿子,难道我不是?”江鹤的声音轻佻,似乎带着某种嘲讽和不屑。
  “不是的不是的,”洪敏华拼命摇手,眼前发生的事情太诡异了,生怕一个应对不好,她的小星星再也回不来。
  不怪她心狠,都死了那么久的人,还回来干吗?她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不想有意外的事故搅局,更何况这个意外是个诡异的鬼附身。
  
  “我的意思是说,你毕竟已经……这样,上星星的身,回到阳间,对星星的身体不好,对你,对你也不好。”仿佛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洪敏华继续说。
  “已经死了啊,不好又能不好到哪去?”少年似有惆怅地说。“总好过听说自己的妈妈,是如何和别的男人合起伙来害死爸爸的。”
  “你,你别听那老婆子胡说。”虽然害怕,洪敏华还是大声反驳,那几年江鹤奶奶没少在江鹤耳边说她的坏话。
  “如果我说我不是听奶奶说的,而是亲耳听你说的,算不算胡说呢。”不知道是不是死去多年的缘故,江鹤的神情似乎有些阴郁,也愈发像当年那个怯生生问她“是你害死爸爸”的男孩。
  “听我说的?在哪?什么时候,和谁说的?这怎么可能。”洪敏华咬着牙问。虽然面前站着的,不管是江鹤还是赵新星,都是她的儿子,可她就是觉得害怕。
  “就在这间屋子里,十年前,我生日的前一天,和,”江鹤顿了一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赵均。
  
  “原来是你在外面。”洪敏华一直怀疑她和赵均吵架时,门外有人。因为后来赵均走后,她发现自己家门口白色地砖上有很淡的鞋印。她和赵均上楼的时候,外面明明还没下雨。开始她以为是江鹤的,很是慌乱了一阵子,后来直到江鹤被淹死在护城河里,虽然也很伤心,但还是长长松了口气。对江万年的事,虽然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违法,而是揭穿了一起违法事件,但总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江鹤这孩子。可是现在她终于知道,那天站在门口的人,就是江鹤。她也想起那天为了逼赵均离婚和她结婚,她歇斯底里,把自己为了赵均做的一切都说出来。所有的辩解和否认,在这孩子面前都显得那样苍白。
  洪敏华颓然坐进沙发里,好像全身的力气瞬间都消失了。
  
  “还有我。”
  赵新群也想起那天发生的一切。
  
  那天天气阴得厉害,赵新群不记得什么原因和姐姐置气,一个人跑出来,正好看到父亲的车停在楼下,她就试着开了一下。发现车门没锁,就偷偷爬到后面座位上藏起来,心里还恶作剧地想,等你找不到我时,看你哭不哭。
  不知不觉中赵新群睡着了,被毫不知情的父亲开车带到这里。父亲在车里打电话,说着说着就看到洪敏华出来,父亲急忙下车出去扶她。那时候洪敏华应该刚刚生下赵新星,还坐着月子。父亲扶着一直在抹眼泪的洪敏华上楼,赵新群百无聊赖地打开车窗,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发愁。
  已经开始掉雨点了,自己家离这太远,如果坐爸爸车回去,又怕偷跑来这里的事被爸爸知道,会被爸爸骂,正在犹豫时,她看到了江鹤,正穿着一双崭新的运动鞋跑过来。说是新鞋,是因为那鞋子很白,白得刺眼,上面有很明显的旋风款标志。那是她很想要的一双鞋,可是妈妈觉得有点贵,她这么小的孩子犯不上穿这么贵的鞋,就一直舍不得给她买。
  
  豆大的雨点连成线,江鹤没看到她,就一路跑上楼。
  在车里坐得气闷,赵新群想了想,也跟着下了车往楼上爬。她都不知道自己怀着种什么样的心情跟着进楼。避雨?在车里不是更好。捉奸?有妈妈和战斗力爆表的姐姐在,似乎也没她什么事,可她就是鬼使神差般跟在江鹤后面进来了。
  刚进了一楼,就听到楼上有争吵的声音。赵新群慢慢往楼上走,到三楼时发现门半开着,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江鹤就站在门里。
  
  “要不是我告诉你江万年和戴总认识,他们在施工时偷工减料,用劣质钢材,你曝什么内幕?”洪敏华呜咽着,说的话却极有条理。
  “要不是我通风报信,说下大雨施工工地滑坡,有人失踪有人受伤,你又如何能及时跟踪报导?还有什么资本当上社长,当这个委员。”
  “别说了,别说了!”赵均气恼的声音传出来,有点低,还带着点求肯的意味。这件事,远没有新闻报导出来的那样简单,里面不止有他和洪敏华的私情纠缠,还有那几位上级领导的影子在里面,他承受不起曝光的后果。
  “现在让你离婚想起你的前程了,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现在的前程是怎么来的?出了那么大事故,死了那么多人,这锅最后都让江鹤他爸背了。他都在事故里死了,你们却让一个死人背锅!那个戴总呢?那个建设局的局长呢?这些年小鹤奶奶总说是我害死小鹤他爸的,小鹤也不止一次问过我,我这心里,心里难过得要死。”洪敏华呜咽着,不顾赵均的拦阻,机关枪一样把积郁在心底很久的话一下子全释放出来。
  
  “还说为了孩子,你女儿是你的孩子,星星就不是了?现在星星都是这么大了,你还让我们母子等到什么时候,你忍心让星星当私生子?”
  自从上门找苏文娟未果之后,这也是洪敏华孤注一掷了。她就是要逼赵均娶她,不然她就白白努力了这么多年。
  
  毫无节制的爆发,引起的后果就是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赵新群听得目瞪口呆,她爸有野心一直想往上爬她知道,清高的苏文娟在女儿们面前从不避讳这一点。但洪敏华口中那个老谋深算、连美男计都施展出来的赵均,是她的爸爸吗?
  她就站在江鹤身后,江鹤却没有发现她。
  “原来奶奶说的话都是真的。”她只听到江鹤喃喃了这么一句,就转过身,看到赵新群后还朝她笑了笑,旋风般往楼下冲去。
  然后赵新群也走了,顶着大雨,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回家。之后她高烧不退,直到三天以后才醒过来,就听说江鹤死了,掉进护城河里死的,死时连鞋都被河水冲走了。
  
  那年的雨真大啊,大到冲走了一切,连同她这段不堪的记忆。也许是她真的忘了,忘了许多年,也许是她不愿再想起,自己骗了自己这么多年。如今江鹤回来了,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式,站在她们面前。
  她想,他是回来找他们报仇吗?
  
  
  “你回来做什么?你想干什么?”洪敏华的身体似乎都要沉进沙发里面了,却又心虚地叫道。
  “放心吧,我不是来报仇的。”少年看看赵新群,温和地笑笑,又对洪敏华说:“我自己也不想来这里,可是我没有鞋。我的鞋被河水冲走了,没有鞋,我走不了远路,所以只能回家找我的鞋。”
  “鞋,你的鞋?”洪敏华一愣,想起江家也没什么直系亲属,当初江鹤的尸体是她和赵均去认领的,后事是赵均一手操办的。那时候她刚生下星星,身体正弱,又受到这个打击,一病不起。等她身体恢复后,才又把江鹤的骨灰送去乡下他爸爸旁边埋了。那么一个小小的坟茔,到现在大概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至于江鹤的东西,后来都被她收拾在一个箱子里面,送人了。自此,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提到过江鹤,似乎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上,而她,也终于顺利嫁给赵均。
  
  “你爸,不是给你买了一双。”洪敏华下意识还是把江鹤当成了赵新星。话出口后,她吞了口口水,似乎想把这句话收回去。
  “他买的,我不要,我都扔进护城河了。妈妈,我只要我的鞋。我的鞋呢?时间快到了,我该走了,可是路太难走,没有鞋,我的脚扎得很疼……”寂静的夜里,寂静的赵家,江鹤的声音显得有些飘忽。
  洪敏华正不知所措时,赵新群忽然说:“我给你买,最新款的彩色旋风,现在正流行的,花我自己的钱,我自己挣来的。”赵新群很认真地强调。江鹤忽然笑了,一如十几年前那个在足球场上跑来跑去的少年,笑容明亮。
  “嗯,就用你自己挣的钱,不用他们的,姐。”江鹤弯了弯腰,然后转身,慢慢往卧室走去。
  
  “星星呢,快让星星回来吧,他身体不好。”洪敏华忽然抓住少年的手,又像被烫着了似的一下子丢开。那手很冷,冷得像冰。
  “我感觉他就要回来了。没想到十年了,他,已经这么大了。”江鹤的声音又飘忽起来,连身影都有些模糊。他开门走进卧室,顺手带上房门。
  洪敏华盯着那扇门,仿佛里面关了只凶兽,随时都能跑出来吃人。赵新群却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笑了笑,坐在沙发上,似乎在等什么人来。
  “你说,他会走吗?”洪敏华忽然问。
  “会。因为我答应给他买鞋了,最新彩色旋风款。”赵新群很认真地点头。
  “那星星呢?会回来吗?”洪敏华又问。
  赵新群又抬头看一眼挂钟:“一会你不就知道了。”她想起爸爸说过星星出生的时刻,差不多应该就是这个时候。
  似乎是为了印证赵新群这句话,卧室里忽然传出一声:“妈,我饿了。”
  “是星星。”洪敏华惊喜交加,一头冲进去。
  
  早上赵新群离开时,洪敏华叮嘱她,别忘了买鞋。赵新群问洪敏华:“你说江鹤是不是自己跳进去的?”
  洪敏华脸上霎时失了血色,她想起江鹤奶奶说过,江鹤会游泳,而且游得很好。以前在乡下老家时,能从河的这岸一直游到那岸。可是护城河就那么窄,而且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座浮桥,或者有一条从河面一直延伸到堤坝上的石阶,江鹤却在河里淹死了。
  有了鞋,他会走,但走了之后,他,还会不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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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阿都沁 发表于:2019/8/19 10:4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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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一条草 发表于:2019/8/19 12: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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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父LH 发表于:2019/8/19 21:04:59
该让小沫沫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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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白 发表于:2019/8/19 21:13:13
楼上的到处乱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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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绿绮 发表于:2019/8/19 21: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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