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运十年
一、算命
老董是个很有名的风水师。从他的穿戴打扮就可以看出不凡:人过中年依旧清癯瘦削,一身墨绿唐装飘逸出尘,过早灰白的头发格外彰显出大师风范。
林海坐在他对面,调用一名职业警察的全部侦查技能观察了他老半天,得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形容词。见多识广,谈吐得体,一副世外高人派头,偏偏又让在座每个与之对话人觉得如沐春风。
“你命格贵重,十年内家宅平安,官运亨通,步步高升。”老董掐指算了半天,摇着纸折扇,慢吞吞地开口。
林海并不信命。他学的是法学专业,干的是警察行业,怎么能信命?办案期间,难道警察告诉受害者“这就是你的命”就能结案?估计受害者宁可放过嫌犯也得弄死这个二货。哪怕是被精神病伤害,你若让受害者家属信命,他也会跟你拼命的。
林海今天坐在大师面前是有原因的。上个月他晋升的事黄了,上面给出的意见是年轻人要再磨磨性子。扯淡,同批晋升刑侦大队二中队队长的家伙比他小五岁呢,就欺法制科出不了惊天动地的成绩!刚进刑警支队的邓小欢神秘兮兮地来爆料:“林哥,我知道王发财怎么升上去的了。听说他去江西跑案子,碰到龙虎山的张天师了。张天师给他画了一道升官符,回来果然升了,真灵!”王发财原名王华,福建人,普通话不标准,自我介绍听起来就像是王发财——这么喜剧的名字怎能浪费?直接取代他的本名被叫响了。林海当头给了邓小欢一个爆栗子:“尽胡说八道!王华追回六件文物,九一三盗窃案半个月完美结案,本就该升职。跟升官符八竿子打不着一块!”邓小欢却不管不顾地继续激情演出:“我也要去找张天师,让他给我画个桃花符!”林海瞅瞅他眉飞色舞快冲出脸庞的五官,笑:“等你出命案现场回来还能吃肉就能找到媳妇了!”邓小欢惨叫出声:“哥,咱能不提出现场么?我又不是干法医的,我只是个侦查员。第一次去就撞见巨人观,换谁也忍不住啊。我他妈都吃素半年了!”
林海将邓小欢好一顿鄙视后,下班回家还是忍不住跟妻子孙莹莹八卦了下升官符事件。孙莹莹可放在心上了,私下里在朋友圈中打探寻找厉害的大师。消息传出去,律师工作室刚开张要依仗林海职务关系的好友洪海燕特意打电话过来揶揄他:“你早说想算命啊,我闺蜜刘一芊她爸有位故交好友,那是绝对的大师!改天我求刘伯给你们引见一下!”林海被她笑得下不来台,连声否认算命一事。奈何他的尴尬拗不过孙莹莹的决心,在孙莹莹的强势镇压下,他还是坐到了算命大师面前。当然,洪海燕所提的那位大师郭玉祺以年老眼盲的借口拒绝了,刘一芊无可奈何找大哥刘一芃救急。刘一芃便召集朋友开了个小型古玩鉴赏会,向他们推荐了新聘任的私人风水大师老董。
“我连中队长都没当上。”林海冲大师龇牙一乐。孙莹莹使劲掐他一把,转头堆起满面笑容,给老董塞红包:“多谢大师!一点辛苦费,不要嫌少。”
老董笑眯眯地用折扇挡回来:“都是朋友,给钱就见外了。”
“老董一般不给外人批命,给朋友帮个忙是应该的。”刘一芃从一群谈得火热的藏友中抽身,凑上来笑道,“等林哥高升了,记得请我们吃饭就是。”
“对,林老弟是个有造化的。”老董附和,一脸的高深莫测。
二、升职
没多久,林海就知道老董夸他“有造化”的含义了。厦门举办了一场小型拍卖会,一副元代绢本彩绘花鸟拍出五百万高价。刘一芃把新闻标题截图转发给林海,附上一句意味深长的留言:考验下你的鉴赏眼光。林海立刻搜索新闻,成交图片刚显示,他就跳了起来:九一三盗窃案中唯一的国家一级文物就是花鸟图。王发财不是把失窃物全部追回结案了吗?案子有猫腻!林海一寻摸明白,立刻把案情上报了,该让领导们头疼的事情绝不要放过。
没等领导们回过神,省文物局的负责人已经找上门来了,严正声明送回去的一级文物是赝品,当着局长的面拍桌子发飙,指责办案人员鱼目混珠,以假乱真。主办人员王华面上阵红阵白,无言以对。林海也在接待现场,便不咸不淡刺了一句:“文物送还,是贵局安排省文物鉴定委员会的专家作的鉴定,想必你们也有一半责任。”
后续案情并不曲折,王华急功近利,为了赶在国庆前结案,明知文物五真一假硬是没上报,跟鉴定专家私下商议,先当真的收下,等他追回真品再偷偷换回来,必定神不知鬼不觉。专家听说他已摸到真品下落的线索,也觉得可行,于是收了点好处费,将赝品鉴定成真迹。年轻的刑侦中队长还没做满半个月,职位就一捋到底,此后还得戴罪立功,与真迹购买藏家交涉追回文物,再抓住文物造假团伙,才能避免牢狱之灾。
真是神转折!林海感慨万分。
自己人捅出了这么个篓子,局长开会发了老大的火,下了限期结案的任务。警局上下忙得人仰马翻,又是半个月,警车陆续拉回来七八名涉案人员。其中有个四五十岁的江西人,名叫张辉,在审讯中一直自辩说算命不犯法,顶多是收了钱没开票,后来急眼了一指王华:“喏,这位警察同志还买过我的升官符呢!他可以证明,我不乱收钱的。”本来王华认出他就变了脸色,被他一指更是无地自容,却又不得不开口:“他卖的符箓不贵,让顾客看心情给,10元、20元、50元随意。”张辉得意了:“对吧对吧!茅山收费跟我差不多,咱们正一派不讹人。”王华铁青着脸离开了审讯室。
邓小欢把这次尴尬的审讯复述给林海,笑得直拍大腿:“哥啊,你不知道当时王发财脸都绿了,根本下不来台。”林海也笑,啼笑皆非之余自忖:王华碰到的张天师是个满嘴跑火车的江湖骗子,可见这些算卦的大师真心不靠谱。那么,老董呢?
盗窃案重新结案,十月还没结束,上面处理很快,王华调到城区派出所,算是下放了,令人意外的是,跟着下来的还有一份林海的升职书。
林海顿时犹疑了,老董是行内人,提前得到花鸟图拍卖风声可以理解,可这升职得看公安系统领导的意思,他们人在福建总不能左右广东领导的决定。难道他真的算出来我官运亨通?
孙莹莹的兴奋程度远远超过林海,立刻抄起电话给老董:“董大师,我家林海升职了。您真是大师!”
“客气!是林老弟的官运到了!”老董云淡风轻地挂了电话。
刘一芃冲他挑起大拇指:“就服你这副神仙样!”
“干咱们这行,就得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不做出宝相庄严的样子,谁信你?”老董笑意一收,“福建这边你也算吃得开了,广东那边该早点铺路。何作先那老鬼门路虽广,我们也难免受制于人!”
三、良心
自老董铁口断相之后,林海工作上特别得心应手,他的性格本就机敏伶俐,能做小伏低又能严正谨肃,再加法学专业出身,口才了得,在局内混得风生水起,稳步升迁。洪海燕的律师工作室在他的帮衬下也是蒸蒸日上,后来一连添了两名员工才不至于忙到人仰马翻。
林海偶尔会来工作室转转——洪海燕调侃他当官了,就拿起官架子来,空着手过来像什么样子。林海受教,下次来就拎一袋子零食,一者避免空手,二者满足洪海燕喜欢吃着零嘴追剧的小爱好。来十次,洪海燕有八次都在办公室接待委托人。林海时间紧就直接走人,有时间就留下与行政助理小陆聊聊天吹吹牛。他在官场浸淫多年锻炼出来左右逢源的功夫和巧舌如簧的口才,经常把小姑娘逗得哈哈大笑。后来林海每次带零食,也顺便分小陆一份。一来二去的,小陆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亮,招待他格外殷勤到位。洪海燕后来也瞧出点门道,不得不提醒林海:“我代理了许多离婚财产分割案,很有经验了。你不会也想找我代理吧?……你总得要有点底线和良心!”林海从办公室百叶窗的缝隙向外看小陆的侧影,漫不经心地道:“放心,年内可能升职,我不会犯错误。”
在洪海燕的担心中,林海顺利升任副局长。他并不是厌恶妻子孙莹莹想要发展婚外情,只是自从算命之后,孙莹莹对大师表现出的狂热之情令他不喜。他也不是喜欢小陆,但小陆对他不掩饰的崇拜深深取悦了他,满足了一个男人的虚荣心。两人处在互相暧昧阶段,小陆想要再进一步,林海有顾忌,于是做出一副跟你好对不起家人的纠结模样,结果小陆对他越是痴迷,直言他是个有情有义有良心的好人。林海自是不主动,不拒绝,态度在模棱两可间。
良心这东西,林海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这几年只顾着升官发财,连助学款都是妻子负责定期汇款。刘一芊抱怨过好几回,说他官儿做大了,就不关心小慈善了。林海则笑呵呵转移话题:芊芊,董大师让我转告你,话少一点,就能找个好男人嫁了。刘一芊也不生气,发来耐人寻味的七个字:老董只擅看风水。
提到助学,小陆找到了话题:“我有个学弟,是贫困生。成绩不太好,性格不错,体育是强项,在学校也算风云人物。”她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是她参加义卖活动的场景,她的身后有个男孩在叫卖,只露出半张脸,五官端正,笑容灿烂。小陆后面没敢说的是,她曾经对这个开朗活泼的阳光男孩很有好感,只是对方一穷二白的家世让她理性制止了校园爱情的发展。
眼熟。林海琢磨了半天,把半张脸截图发到助学群里:有认识的吗?
高青松第一个发来回复:岑晨。医学硕士说话跟她看病一样精准简练。
刘一芊又在群里不留情面地嘲讽他:同去地震灾区做志愿者,就你一个人记不得?
林海记起来了,这孩子埋在废墟下三天才被救出来,父母在他上方挡住所有塌下来的断石砖瓦,双双罹难。二人躯体撑起一方小小空间,救了儿子一命。孩子获救时,除了因饥渴产生的虚弱,身上仅有几处轻微擦伤,父母遗体运出,脊椎骨都已断裂,因尸僵仍然维持拥抱型的弧形保护姿势。在场人无不为之动容,泪流满面。岑晨清醒后像受惊的幼兽,总是惶恐不安地躲在角落里,拒绝陌生人的靠近。高青松作为心理咨询师志愿者陪伴了他很长时间,后来干脆直接认领了那孩子。据她说,这孩子把父母的死归咎于自己的幸存,一直郁郁寡欢。林海对着半张笑脸腹诽:笑这么欢,难怪没认出来。
高青松给他发私信:这孩子自尊心强,考上大学就谢绝我们资助,现在已经搬出去独居,日子过得挺拮据。明年毕了业找工作若是有困难,你就尽量帮一把,让他留在广东。要是他心情不好,就及时转告我。
林海感受着一旁小陆身上年轻人特有的青春气息,漫不经心地回复:好。他是个有良心的人,帮帮小陆的学弟理所当然。
四、社会
岑晨毕业了,找工作处处碰壁。正在考虑是否要回老家创业,高一届的学姐打电话问他,有一份编外警员的职位等待他去面试,愿不愿意接受?
岑晨二话不说就去了市公安局,很顺利得到了这份工作。签完合同出来就要请学姐吃饭。小陆直接报了个地址,让他过去。
在海燕律师工作室对面,有家餐馆。岑晨推开包厢门,就看见刚才的面试官坐在里面与学姐谈笑风生,一下子就懵了。
小陆看他傻愣愣的样子止不住笑推了林海一把:“林局,叫你别来吧你非要来。看把岑晨吓着了。”
林海心说不是高青松委托我了解这小子近况,我才不想来。他露出标准的和善笑容:“重新认识下。我是林海,今后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
岑晨全程都有点懵。等林海中途被电话叫走,方才冲小陆道:“学姐混得不错啊,跟林局交情这么好!”
“本来真以为是我帮了你。今天他特意赶过来请你吃饭,我就知道压根不是冲我的面子。我和他的交情……”小陆顿了顿,苦笑,“社会很复杂。”
社会复杂?社会挺好啊,你们这么多人都在帮我。岑晨没听懂,满怀热情地投入工作。
一个月内,林海接到十三次非正式投诉,投诉对象全部是新人岑晨。林海每一件都亲自处理,每一件都迅速“销案”,过程大体雷同。
宣传科抱怨说:让他写个汇报材料,他写好了直接发给局长。局长看完就找我训话,我一个字也没回答上来。
林海问:汇报材料应该他写吗?
宣传科不吭气。OK,事情解决。
邓小欢也来抱怨:林局,林哥,岑晨小子真猛。带他出一次任务,碰见小偷偷东西,直接把小偷追得蹦河里去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林海挑眉:你先追到不就行了?
邓小欢赧然:我跑得没他快,追丢了。那个,连两个巡警都没撵上他。
林海:那还不滚回去写报告?再磨蹭又要加班,你女朋友都快跑了。
邓小欢麻溜地滚了。
保障处来报道:岑晨一个月不到,换了三身工作服。
林海问:为什么换?
保障处:他穿着工作服扛尸体去了。
林海扶额:他穷得只剩一屁股债。你们谁安排的谁掏钱报销服装费。
指挥中心也跑来凑热闹:岑晨今天来捣蛋,调了一辆巡逻车去车站门口堵通缉犯。
林海:抓到人没?抓错人没?
投诉人:抓到了,没抓错。
林海冷着脸:当值警员在干什么?
投诉人:吃饭时间,只有一名接线员守着。她……没看见警情。
林海:回去让所有当值警员写检查,值班领导也写。
投诉人:值班领导是主任。
林海:主任也写。
投诉人哭丧着脸走了。
林海念了好几遍清心咒才出来找岑晨,他正蹲在停车场擦号牌。林海拉开车门坐进去,喊:“岑晨,上车,跟我去见个人。”
岑晨麻利地收好工具,跟着上来坐他旁边。林海没好气:“你开车。”
岑晨噌地跳下车去,转眼不见了人影。林海傻眼了,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正纠结着呢,那边人又回来了,踩着电动车扬着头盔:“林局,来来,我来载你。”
“这……二货!难怪找工作如此困难……我也得给他弄一份非正式投诉!”林海咬牙,想想路途并不远,还是乖乖坐上了小电驴后座。
林海带着岑晨找到在中山五路巡逻的王华。曾经的刑侦中队长在各个基层岗位轮岗,这些年一直没有升迁机会,今年刚调来做巡警。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如今神色阴郁,容貌苍老,不变的只是腰板挺得笔直,身体素质依然过硬。
两人来的路上被洒水车喷了个正着,裤脚还在滴水。两名巡警都有些发愣,王华眼神尤其复杂,他被捋了职务后,林海就升职了,而且第一个把真品拍卖新闻上报的就是林海,后来更是见他步步高升,说不膈应很难。他敷衍地咧了下嘴:“林局来视察工作?”
“新来的协警,跑步是强项。请你带几天!”林海指指身后正在停车的司机。
岑晨跑过来啪地敬个礼,动作还真标准:“请首长指示。”
王华一下乐了:“哟,小伙子嘴甜,我王华一下子升到首长级别了。”
“王发财?”岑晨一时没听清,傻乎乎地反问。
这个外号自从王华降职后,就没人叫过了。旁边年轻巡警没忍住,噗嗤一笑。王华笑容凝固在脸上,半晌把林海往边上一拽,咬牙切齿低声问:“林局,我最近没得罪你吧?你给我带来个什么二货?”
“又愣又直——所以我请你帮忙带带他——别拒绝,你巡逻点离我近!”林海冲他摊手,“穷孩子一个,照顾着点。”
回程时,林海打车被拒了,的哥说目的地太近兄弟你就省点钱吧。来时的专车司机岑晨已经兴致昂扬地跟随两名民警巡街去了,自然也没想过再送他回去。林海只好步行回了警局。
晚上回到家,林海抱怨脚疼,孙莹莹利落地将他的鞋子扔进垃圾桶:“该换双好鞋了,这个牌子不配你的身份地位。”
林海仰天长叹:这虚伪而又真实的社会。
五、贿赂
最近,官场有小道消息,局长高升无望,可能要提前退居二线。几名副职之间的关系越发微妙起来,各自卯足了劲表现自己。
唯独林海老神在在,一切按部就班,甚至去海燕律师工作室的频次还比往常多。已通过司法考的小陆看向他的目光越发含情脉脉,还有幽怨。她有时候会跟三五不时找她玩儿的岑晨发牢骚:“怎么还不换届?我们要招新人呢!”
岑晨不解:“你们工作室跟换届有什么关系?”
“朝中有人好做官的关系!”小陆横他一眼,带着些与有荣焉的神气,“林局向上挪一挪,我们业务量起码涨三成。”
这就是所谓的官商勾结?岑晨摸摸下巴,想起王发财隔三差五的训话:“小子,做事委婉点,别这么二愣子似地越级汇报。再多来几次,林局也兜不住,你就等着卷铺盖走人!要不是知道你真穷,还以为花了多少钱贿赂他呢——他这么护着你。”
岑晨刚进大学时申请助学贷款,险些被另一名同学抢走名额。大一岑晨这才知道申请工作还有贿赂这一招,对此深恶痛绝。听到小陆的解释,他起了疑心:“是不是你们贿赂他,所以他罩着工作室!”
“工作室最初就是洪律师和林局合办的,遇到棘手案子,林局多关照一二不应该?”小陆气乐了,“你的思想简直就固化在山区没开放!”
岑晨充分发挥了他刨根问底的优点,径直跑去找林海:“林局,你是不是收过海燕工作室的贿赂?”林海努力维护副局长的形象,用“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八个字打发了他。他又不死心地展开了最笨拙的求证方法:跟踪。
跟了半个月,林海除了上班就是官场应酬,忙得很。岑晨熬成了熊猫眼,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突然撞见了林海一次行程外的私会。如果他是记者,一定乐意发条热点新闻:副局长夜会情人。可惜,他是受人恩惠的岑晨。当看见学姐扑进林海怀里的一刹那,他呆了,同时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什么贿赂,什么正义,他全忘了,愣了片刻,掉头就走。
林海拥着小陆舍不得放开,半晌方道:“行了,那小子跟了我十几天,总算走了。”
小陆抱着他不松手:“你利用我,我得再抱一会儿。”
“乖,放手。”林海哭笑不得,“我赶时间。”
林海晚上有约,刘一芃、老董特意从福建赶过来,说是要送他一场造化,事情成功可以板上钉钉升任局长。岑晨老跟着他,他怕这二货走漏风声。
三人会面。老董依旧仙风道骨地端坐一边,摇着折扇品茶。刘一芃则指指表:“你迟到一分钟。”
“甩掉一个跟梢的。”林海不在意地喝了口茶,“我知道这几天带河路要举办一次高水准玉雕展会,已经提前向警方报备,局里早安排了警力协助安保工作。你们说的造化跟这次展会有关?”
刘一芃向他出示了一张印有各种古玩照片的邀请函:“展会结束当晚,还有一场古玩交易。据可靠消息,有贼货、鬼货出现。另外友情告知,盯好高仿应该也有惊喜。”
老董补充:“你们省博物馆有内鬼。”
一听就是妥妥的盗墓销赃再加文物造假案,跨省大案。林海兴奋得握拳:“贼货交易也敢通知警方到场,这是瞧不起我们广东警方!”离交易日还有三天,他兴冲冲辞别二人,回去后直接调取交易点的安保方案,准备安排应对事宜。
高青松突然打电话问他:“岑晨发病了,是不是工作上有压力?”
“有压力的是我!”林海忙没好气道,“他跟踪我半个月了,天天熬成乌鸡眼,病了正好让他休假歇着!再见!”他率先掐了线。
“可你不知道岑晨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当年为了让他快速恢复,用催眠修改了小段记忆,如今有点压不住了啊!”高青松放下电话喟然长叹。
第二天,林海还是抽空关心了岑晨,听说他请假休息了才松了口气。
相较于林海的焦头烂额,刘一芃则一派轻松与老董聊天:“老董,你说我这心里咋有点没底?何作先和警方我都通知到了,计划到底会不会成功?”
“我看没问题。”老董道,“吴用、陈前货卖两家被告,好容易逃过来,这次肯定不敢明面上出来销货。杨波身为老板,只能亲自主持交易。何作先已经三次栽在他的高仿玉件上,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必定会来交易会找茬。他们双方杠上,林海就有借口进场了!”
“我爸被这群王八蛋坑了这么多年,该还债了!”刘一芃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明天看戏记得穿防弹衣,咱俩小命要紧!”
六、劫数
十二月二十四日,一天的喧闹结束,玉雕展已经撤展。带河路附近空落落的没了多少人,今天平安夜,人们大概都凑到市中心去狂欢了。
玉器城地下一层则是另一番热闹景象,刘一芃玉老董早早进场,躲在角落里喝茶看戏。
不出所料,杨波亲自出面主持交易会,何作先也高调亮相,用一张邀请函硬生生带了七八条大汉强硬闯关,一来就咄咄逼人。每件货品上台,必有一名墨镜男跟着竞价,其余人虎视眈眈盯着想加价的人。一连五六件玉器成交价只卖到预期值的三分之一。
杨波忍无可忍,叫来十几个安保,堵住何作先:“何爷,今儿你坏了这行规矩,别怪晚辈不给你面子!兄弟们,送何爷离场!”
何作先自然不能弱了声势,略作示意,七八个墨镜男上前与对方对峙。
片刻之后,一名口袋鼓鼓囊囊的保镖用肩膀把安保撞开,混战就此展开,拳脚不够上甩棍,没有甩棍抡椅子。动手第一人忽然从兜里掏出几个易拉罐模样的东西扔出去,赤赤连响,大股白烟升起,迅速弥漫整个会场。
“烟雾弹!”刺鼻白烟充斥会场,有人惊叫一声,其他人顿时都恐慌起来,都争着要寻安全地带,结果跌撞直接打翻了展台,乒乒乓乓的声音乱成一团。
展台上的货品全都是货真价实的玉器,杨波整颗心都在滴血,戾气一生,忽然拔出一支枪,朝天开了一枪:“谁都不许动!”
何作先过来也不过是为了给杨波添堵,就算打架斗殴都只是出口恶气,哪知道对方动了枪械,连忙大喊:“误会,杨总,我这就离场!”
然而,其他人没这么识时务。动用了枪支还能善了吗?他们不仅没停下脚步,跑得更欢了,趁着烟雾没散,谁也看不见,先找到安全出口逃生就是。大家一窝蜂向会场出口涌过去,在门口与带着特警往里冲的林海等人撞在一处,好一阵忙乱。
会场屏蔽了手机信号,林海本来准备等交易会开到一半之后再进去突击检查,哪知道突然听到枪声响起,再也坐不住,带人就冲了进来。
烟雾弹大约是伪劣产品,白烟正在渐渐消退,满场都是人影在乱窜。怒急攻心的杨波骤然看见一堆警察出现在视线中,脑袋一空,抬手就是一枪,那领头人应声倒地。
“林局!林局!”一片惊呼。
杨波眼中清晰看见对面那人眉心开花,感觉自己打中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脑子清醒了一些,吓得慌忙带手下从备用通道撤离,在出口处被早已守候多时的警察堵个正着。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所有手下束手就擒,只有杨波负隅顽抗,直到打光手枪子弹,才被一拥而上的特警死死摁倒在地。
何作先手下最先动手的保镖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不要留下我一个!”忽然抽搐着倒了下去。
“岑晨,岑晨”旁边一人把墨镜假发一捋,抱住他大呼,“快叫救护车!”
后续事项继续在混乱中进行。
警方在会场搜出四十多件古玩,一件汉八刀玉蝉明显刚出土不久,一件高仿青铜器,明显与省博馆藏精品一样。饱受惊吓的参会者一一离去。
刘一芃与老董走出会场,心有余悸:“幸亏咱俩穿了防弹衣!”
老董摸摸汗湿的后背,第一次失去了世外高人的从容:“老弟高明,躲过一劫!”
七、官运十年
市局破获一起盗墓、文物造假案,受公安部提名嘉奖,林海因提前策划有方,本该在二月升职,可惜因公殉职,追记个人一等功。
林海的追悼会庄严隆重,孙莹莹一脸悲戚默然而立。
王华扶着畏缩如婴孩的岑晨过来鞠躬:“嫂子,对不起!请节哀!”
孙莹莹不理他们。
高青松慢慢走来鞠躬,双手合十:“对不起!”
孙莹莹无动于衷。
刘一芃和老董过来上香鞠躬:“节哀顺变!”
孙莹莹蓦然眼一亮,拉住老董,悲声道:“大师,你说过我家老林命格贵重,怎么就这么早去了呢!大师,你说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老董心虚道:“官运十年,一切都是劫数!”
命格贵重,十年内家宅平安,官运亨通。孙莹莹一愣,掩面大哭:“我为什么要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