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旅人
楔子
午后,西凉城,正阳门,一樽铡刀,一个死囚。
顾不上烈日的炙烤。行刑台下人头攒动,黑压压脏兮兮的头发浸泡着汗水挤来挤去,发出阵阵死海鲜败坏时的那种臭味。
两个周身绸缎的胡商坐在一品轩茶楼上,俯视着这一难得的人间盛景。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晋帝国在处死他们卖国的罪人,被他们称之为汉奸的人。”
“这么大阵势吗?”
“当然,将死之人可是一字并肩王西凉王萧赋,那个从神坛被打落到地狱的男人。”
“一字并肩王会卖国?”
“嗯,跟你们罗刹国私通。”
“哈哈哈,怎么可能,我们罗刹国可请不起这尊大神。”
“可能与不可能,可不是你我能定论的,他在凉州弄什么均田免徭,搞得东边的农奴大量西迁,惹怒了实际控制着国家的几个世家大族,这才是罪的根本。”
“皇帝难道不护短吗?据说他们表兄弟的关系... ...”
“下月太子就要登基了,就当下来说,是最盼着他死的就是这老皇帝。”
“唉,可你说,这萧赋为了百姓不惜得罪贵族也要搞均田免徭,当下的百姓却欢呼要杀他这是为何?”
“哼,百姓懂什么?天子怎么说,他们就怎么信,没长脑子又没有信仰的一帮乌合之众而已。而且,这种事情在你们罗刹和我们西秦不也是每天在发生吗?”
“嗯,确实如此。可他们汉人可是讲究仁义礼智信和温良恭俭让的啊!”
“呸!表面的仁义,凉王心腹那么多,现在人要死了,你见到一个出来为他求情的没有?谁敢呐,露头就是个死字。”
两人话音未落,行刑官已然下令,明晃晃的铡刀下,血溅声中一颗头颅滚出好远,那眼神里满了无尽的疲惫,它并未闭合,仍坚持着用悲悯和赦免的目光看着那些咒骂着他的民众们。
刽子手攥着沾满鲜血的头发把凉王的头颅抓起来,举高示众,狂欢的人群如野兽一样的神情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
“哇!”兴奋之余,人群拥挤着,踩踏着,躲闪着,惨叫声开始不绝于耳。那欢庆的场景瞬间变成了一片哀嚎的痛苦之地。
一、晋城 女讼棍谢凝云
十年过去,世界和人都变了很多,为了活命,有人改换了门庭,有人找了新的差事,智商低一些的就去卖卖苦力,智商高的,就去钻法律和制度的漏洞。
谢家出过三朝元老,出过封疆大吏,也出过年未及笄就升做巡按的天才少女,但如果他们听到谢凝云靠打官司和讹诈吃饭,是绝对不齿的。谢凝云不在乎,那个男人死了,她不愿再投入任何智谋和精力在政治斗争上,活成什么样,自己开心就好。
“灰蒙蒙的天哟青绿色的瓦,黝黑的辫子青花马。哥哥你西行闯风沙,妹子的肚兜你揣下... ...”如歌中所言,晋城,就是这么一个财富之城,一个冒险家之城,一个“寡妇”之城。晋城当地的课税极重,为了生存,男人成家后就西去边境贩货,有赚到钱的,有搭上命的,那些赚到的产业,也多半是留给丧偶的妻子和丧父的儿女了。
清晨的一通乱鼓,引出了晋城衙门新年的第一案,大腹便便的姜大财主坐在原告位上,身边的秀才罗状师口若悬河地唾液横飞,堂上,县太爷一边连连点头认同,一边想象着怎么把姜老爷昨天送来的首饰公正地分给自己的几房妻妾,师爷则眉头紧皱地记着,这单生意怕是不好做,这被告张三娘不哭不闹,情绪稳定的可怕,怕不是背后得了什么人撑腰,可他男人几年前贩货的时候就被马匪给杀了啊,想来她一个寡妇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吧。
罗状师秀翻全场,扇子一合,结语到:“大人,我方陈述完了,您看看被告有什么要说的吗?”
县太爷点点头:“张寡妇,你还有要说的吗?”
张三娘抬起头,揉了揉肿胀的眼睛,低声应到:“奴家现在不能说,奴家的状师嘱咐过,她来之前不要多说话,免得成为呈堂证供。”
“什么?状师?”在场的其他人都大吃一惊。
要知道,晋城人素以抠门儿著称,且不说这张三娘请不请的起状师,这必输的案子,有必要浪费钱吗?
“我来啦,不好意思去接了个朋友,来的有些迟了。”一声素衣女子大步走进公堂,花信末年的她少了少女的天真,多了成熟女性的智慧和知性,这种别样的风情让姜老爷和县太爷都心尖儿一颤,说话带着颤音。
“你怎么擅闯公堂,怎么进来的?门口的衙役没拦你吗?”县太爷质问道。
女子微微一笑,拨了下上衣的下摆,芊芊细腰上,挎着一个明晃晃的腰牌。
县太爷定睛一看,吓得要马上要跪下:“参见巡按使。”
“不不不。”女子忙忙摆手,“我早就辞了,只是这腰牌我觉得好用没退而已。”
罗状师见来者不善,马上查找漏洞:“这位妇人,离职后公物不还,你可知按大晋律当怎么判吗?”
女子并没有正眼看他:“不知道,如果先皇特批我可以带着呢?还有,我并未婚嫁,你见谁都称呼妇人可是不妥。”
“这... ...皇上金口玉言,自然... ...”罗状师吓愣住了,冷汗直流。
女性,三十岁左右,年少就做过巡按使,腰牌皇上特批。——县太爷脑子飞速运转着,猛的,他惊呼一声:“你是谢家的大小姐?”
“嗯。”谢凝云点点头,“这次来当个状师玩玩。”
“嗯,好,好好。”县太爷眼珠打着转转,思索应对之法。
“我可以问我被告和当事人几个问题吗?”谢凝云询问。
“那是当然。”
“在此之前,我还想多问一句。为什么这位老爷可以坐椅子,而我的当事人必须跪着啊。”
“哼!”罗状师冷笑一声,“我家老爷四品的虚职,贵族家世,按大晋律,堂上免跪,这寡妇蓬头垢面的,有什么资格跟我老爷比?”
“谁规定蓬头垢面的寡妇就比你家老爷低一等了?”
“谢大小姐,你做过巡按,总知道律法细则吧。”罗状师继续嘲笑。
“那如果我代理人也是世家大族呢?”谢凝云语不惊人死不休。
“啊?”堂上的人都震惊了,心想这张三娘自耕农出身的,能有什么背景啊。
“她是我们谢家的义女。”谢凝云淡淡的说。
“怎么可能?什么时候?”
“可能啊,就现在,张三娘,我收你做螟蛉义女,你愿意吗?”谢凝云当堂认亲。
“这,我高攀不起啊。”
“诶,不必推辞,你有了我谢氏的庇护,某些人才不好耍阴招伤你。”谢凝云说完,冷冷的扫了一下罗状师,罗状师被吓得一激灵。
“可这寡妇明明比你还大许多。”罗状师追问。
“大晋律法有规定收义女一定要比自己小吗?你那么熟悉大晋律法的细则,要不你反驳我一下?”谢凝云的语气真的有些生气了,“还有,对我谢家的人放尊重些,以后叫人家三娘,不要张嘴闭嘴的寡妇。”
“好,好。”罗状师被收拾的一点脾气没有。
“麻烦知县大人叫人搬把椅子来给我的代理人坐,要比这位老爷椅子大比这位老爷椅子好的,比这位老爷椅子大的。呵呵,一个花银子买的狗屁四品虚职,也算得上贵族了?”谢凝云又一阵嘲讽,姜老爷脸上阴晴不定,强忍着怒火又不好发作。
而后,谢凝云又询问了一遍案情,案情也好懂,张三娘为家里的小酒馆日常运营进货,置办红烛酒水之类的,结果遇到了姜家二公子的调戏,张三娘不从,西北婆姨口中也刁毒了些,二公子一怒之下当场包下了所有货物,还放言让三娘再也进不到任何货,让她酒楼开不下去,张三娘一急,把二公子推到在地,导致他摔伤了右臂。
“所以,是姜家人调戏你在先吗?”谢凝云又一次询问三娘。
“是,是的。”
“别胡说啊,法律讲证据的,你有人证吗?有物证吗?”罗状师质疑到,“再说了,我家公子仪表堂堂,怎么会去调戏一个寡妇。”
“你这仪表堂堂是怎么界定出来的?而且这跟寡妇又有什么关系?”见到罗状师有说寡妇一词,谢凝云眉头一皱,瞪了罗状师一眼,但还是压住了情绪,转头问三娘,“那你有没有证人啊?”
“没,没有,在场的人都不敢来作证。”
“这就麻烦了,不过姜老爷。”谢凝云拿出一张账单,“这是事发店铺当天的流水,姜家二公子确实包下了所有的红烛和酒饮,难道不是报复吗?”
“你这是主观臆断,我们姜家正常的生意,跟这寡,跟这三娘有什么关系。”罗状师插嘴道。
“我在问姜老爷呢。”
“那是自然,这是我们姜家正常的生意,犬子只是按我的意思去办而已。”姜老爷应道。
“唉!好。”谢凝云笑着叹了口气,“看来的确没有证据,那这次二公子的伤,也只能我们来负责了,不过三娘家里没钱,怕是只能把晋城商业街的那个小酒馆抵给你们了,你们看怎么样啊。”
姜老爷一听,这不就是自己来的目的吗?本以为这谢凝云多大的能耐,原来也是个草包啊,当下哈哈一笑,“如此最好,那我们也就不必再纠结案情了。”
张三娘一听活路没有,大声啼哭,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谢凝云对着她耳语几句,才算稳定了情绪。
“那么,这案子就算结了。”县太爷摸了摸额头的汗,准备退堂。
“慢!”谢凝云摆了摆手,“大人,有件事您知晓吗?”
“何事?”
“八王爷的乳母吴氏病逝了。”
“哦,这个啊,这个有耳闻。”
“那就好,皇上口谕,吴氏的生地晋城,禁酒禁婚嫁娱乐一个月,这您通告全县了吧。”谢凝云话一说完,县太爷冷汗之流,原来她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还是您没有接到吏部的通告?”
按说这晋城四面环山,吏部通告也常有迟到的情况,但纵使就是吏部的问题,自己若说没收到,吏部的那些大人物还是会让自己来背锅,怕是只会更惨。
“这,自然是如期收到了。”
“那你没通告全县吗?”
“这,这这,自然是通告了。”
“所以,姜老爷是知道皇上口谕的。”谢凝云看了一下姜老爷,姜老爷看了一下县太爷,县太爷怒视着他。
“我,我知道。”姜老爷被迫承认。
“那你那仪表堂堂的儿子备那么多红烛和酒干什么,还都包圆了,你这是不听从皇上的口谕,想造反啊?”谢凝云口气越来越重,整个大堂的空气都凝滞了,姜老爷吓得哆哆嗦嗦,就差尿裤子了。
“咳,哈哈哈,不至于。”罗状师摇了摇纸扇,“谢小姐不知道,这吴氏,可是我姜家的远亲啊,我家老爷买空红烛和酒,正是怕有人不尊圣令才事先有所作为啊,这番心意,天地可表。”
“啊,是,是是!”姜老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正是如此啊,我家深受皇上和八王爷恩典,唯有以此为报了。”
罗状师轻蔑的看着谢凝云,心想,你虽然算得远,但应变能力差多,终究也就这点本事。
“嗯,确实令人感动。”谢凝云假意抹了抹眼泪,“我这就飞鸽传书,把这段佳话告知给我的好闺蜜景千翎,让她谱成戏曲,广传于世。”
“这,这万万不可。”县太爷知道,或许皇上不会追究,但八王爷何其精明的人,大张旗鼓囤货来响应圣谕,这种蠢事他怎么会信,到时候,就是皇上不计较,八王爷也饶不了这一干人等。
“谢小姐,这造谣传谣是要进大牢的。”罗状师试图最后一博。
“没有造谣啊,你看师爷不都记着呢,是吧,师爷。”
“这... ...这后面的事情与本案并无关系,所以.. ..。”师爷试图帮一下姜家,毕竟也收了好处。
“大人没说退堂,按大晋律,一字一句都当记录在案的,一字一句也不能遗漏和更改。”谢凝云看了眼罗状师,心说,你想跟我玩律条,我就跟你玩下去,“师爷,你不会没记吧,那可是渎职啊。”
“这,我自然是记了。”
“那就好。”谢凝云环视了一下众人,“大人,您现在可以宣布退堂了,剩下的事,我们民事调解就好。”
“好,好,退堂。”县太爷巴不得赶紧走。
谢凝云带着三娘走出大堂,姜老爷在后面如哈巴狗一样的跟着。
“姜老爷,酒馆我们会如约给你的,你还跟什么?”
“这,谢大小姐,您看这飞鸽传书,要不就别弄了吧。”
“你的意思是?”
“想来想去,犬子确有不当之处,我家愿出良田十亩,作为赔偿赠予三娘。”
“你觉得呢?”谢凝云问三娘,三娘没听过还有这种好事,吃惊的连连摆手。
“哦,懂了,那就五十亩。”谢凝云漫天要价。
“五十亩?天呐!”
“嗯。”谢凝云斜视了一下罗状师,“就冲你们家状师歧视我们三娘这个态度,五十亩多吗?”
“呃。”姜老爷咬牙切齿的瞪了一下罗状师,“不多,公道的很。”
“还有。”
“啊,还有?”
“我近期要去趟西凉,听说姜老爷刚在西凉城置办了个大宅子。”
姜老爷一咬牙,看来她是早瞄着这个宅子才来趟这浑水的,唉,自己为贪一个酒馆,搭上了几百个酒馆的钱。
“好,我给。”
“里面的假山花卉床铺屏风可是一个石子不能动,一个线头不许剪,还有,你给三娘的地也不要马虎,你知道,我家养的鸽子脾气暴躁的很,不那么听话。”
“那,那是自然。”
谢凝云笑了笑,走出衙门,门口一位翩翩少年在等她。
“讼棍!”罗状师望着谢凝云的背景,愤怒的骂到。
“姑姑你得手了?”少年问谢凝云。
“那是自然,小儿科。”
“您过去可以被誉为女青天的巡按啊,打这种敲诈人的官司,于您的名声是不是不太好啊?”少年半开玩笑说。
“那也没办法,我得先弄个宅子给大家住,小王爷,要知道,给你爹翻案,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谢凝云一字一句的顿声道。
二、燕都 风流道姑穆泱
男人如果抽烟喝酒嫖娼赌博,或许能被世人容忍为风流才子,女人却是万万不能,尤其当是你穿上道袍之后。穆泱可不是一般女人,或者说她不是凡夫俗子眼中的那种贤惠女人,否则,她也不会下决心离开朝廷的最高特务机关玲珑门,选择匿走于燕都的深山中。
当年谢凝云选择遁世避祸,穆泱是紧随其后的那位,十年后,在谢凝云选择再度出山时,穆泱正跨坐在一颗古松上,舒舒服服的晒着太阳喝酒。
“可兰可兰,快来看,这就是百福塔。”吵闹声中,两个小孩拉拉扯扯地跑到了寺庙正中的石塔下,小男孩卖弄学问对小女孩说,“这是有名的百福塔,你看它有九层,你可以仍些铜钱上去,仍得越高,福气就越大。”
“可是,我没有铜钱。”小女孩低头捻着衣角。
“没事,我给你。”男孩大大方方的从他的破口袋中掏出一枚铜钱,递给女孩。
“这是你娘给你中午买火烧的吧。”小女孩没有去接。
“不是啦,我吃过了,没事的,你试试看扔,说不定扔到第九层,你哥哥的病就好了。”男孩子把铜钱塞给女孩,一脸真诚的说。
“那,那好吧,谢谢你。”女孩儿不好意思的接过钱,默默祈祷了几句话,闭着眼睛使劲一扔。
“啪。”果然,铜钱落到了第九层的塔上。
“哇,你扔的真准。”男孩赞叹到。
女孩也高兴的笑了出来,可摸了摸手腕,又一脸哭腔:“妈妈,妈妈给我的银手镯也给仍上去了。”
两人望了望,果然,在第七层,挂着一个手镯,就是小女孩不小心甩上去的那只。
“这怎么办啊!”小女孩哭了出来。男孩一脸犹豫,想想自己本来是想借着仍铜钱安慰女孩的,结果反倒惹出了乱子,他环视了下周围,见人不多,咬了咬牙。
“我去给你拿下来。”男孩说。
“可是,万一被发现。”
“那本来就是你的啊,你等着,我这就去拿。”小男孩说完,轻手轻脚的爬上高塔。
这石塔造的并不规则,要是大人爬起来可能还真费劲,可小孩子手脚灵便,七扭八拐地,居然很快爬到了第三层。
“哪里来的小贼,敢来偷庙里的钱。”小男孩低头一看,一个胖头和尚正站在下面,抓着小女孩的手,可能因为力气大,女孩被他攥的哇哇直哭。
“不,不是的,她的手镯不小心扔到上面去了。”
“还不快下来认罪,再不下来,我压你们到学堂夫子那里去,看你们以后还能不能继续读书,来人啊,这有两个小贼。”胖头和尚嚷嚷着,很快塔下就聚集了很多人。
小男孩见跑不掉,只好顺着塔哆哆嗦嗦地爬了下来,他见大和尚很凶,立马低头鞠了个躬,“对不起。”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男孩被抽打摔倒在地上,嘴角流着血。
“小贼,敢偷寺里的东西,带我去见你爸妈去,”胖头和尚继续凶到。
“哇,哇哇。”小女孩不停哭着,小男孩则不是所措的捂着脸,这情景,就连寺里的不少信徒也看不下去了,私下纷纷议论。
“别找了,我就是他们的妈。”
声音从头上传来,参天古树的树梢上,一位道姑正躺在哪里喝着酒,树梢随风摇摆,她也跟着摆来摆去,几滴酒没有喝干,滴到了大和尚的秃头上。
“你是何人,下来说话。”大和尚恼怒的擦着头,喊到。
“好。”话音刚落,道姑把酒葫芦率性一抛,自己纵身一跃从天而降,身形翻了几下,竟平缓落地,看来是极高明的轻功,周围有人不仅赞叹了几声好。
“你是这些孩子的母亲?”大和尚又问。
“是啊。”
“你孩子偷寺庙的东西,你在上面望风吗?”大和尚把她当成了怂恿小偷的后台,他早年在少林学过拳脚,手上也有些功夫,并不畏惧。
“你说是就是呗,如果你想,我也可以是你的妈。”
“哈哈哈哈!”围观的人群哄堂大笑。
“哼,阴阳怪气,你准备怎么了断这件事?”
“当然是赔钱道歉了。”道姑一脸笑盈盈的,假意在道袍里掏着什么,缓缓走近大和尚。
“啪!啪!啪!”只是一个瞬间,道姑凌厉的抽出了三巴掌,饶是这大和尚身子骨硬实,也被当场抽晕在地上,远处散落着被抽飞的无数碎牙。
“你这妖道!”众和尚见师兄被打,纷纷抄起棍棒,把道姑围在中间。
道姑笑了笑,手伸向腰间,那柄名叫赤溪的软剑已经干渴多年了。
“慢!”一声威严的呵斥后,一位老僧,法号法宏的寺庙的住持拦住了众人。
“都退下。”法宏命令到。
众和尚不情愿地散开,法宏走到近前,看了看徒弟的伤势,“智勇,给穆女侠到个谢,若不是她收了力,你怕是没力气再跟为师说话了。”
“是,穆女侠,小僧得罪了,谢谢你手下留情。”
这胖头和尚虽然粗鲁,但对师傅对话倒是言听计从,虽然不知道穆女侠是谁,但师傅见多识广,听他的话总不会错的。
“穆女侠,我寺近日屡遭窃贼,智勇也是心急,才犯下如此过错,我寺会自行管教的,这次冲突,多有得罪了。”住持沉稳地说明了下原因。
穆泱本来就是顺毛驴,吃软不吃硬的主,见住持都这么说了,也正好就坡下驴,只是口气里还是有些得理不饶人:“本来我也是听说此事来抓窃贼的,见你们闹了误会,又伤及无辜,不得已才出手,这也是为了维护你寺的声誉不得已而为之嘛。”
“是的是的,谢谢你了。”住持微微一笑,并不在意穆泱的语气。
“算了,真是无趣,走了。”穆泱打了个哈哈,掏出一串大钱给女娃娃,“这钱拿去给你哥哥看病。”
说完,她转身离开。老和尚看了看呆若木鸡的弟子们,心想总算是免了一场血债,当下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燕山南麓,春秋观,这道观本来没有名字,破破烂烂的短于修缮,但它很有些年头,有人甚至说元始天尊都光顾过这里,这就是明显的谣言了。最可考证的,是在春秋时有位姬姓的皇嗣在此求仙问道,人们才定了个名字叫春秋观。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春秋观虽然地处偏僻,香火不盛,但却频出得道升仙之人,因此是颇有名望的,只是要为了来这上一炷香,脚力好的也要背上干粮在群山里面绕上那么几天。
悟道堂中,师傅坐上垂首,小道士们坐下垂首,一个小道童突然若有所思的问了问师傅一句:“师傅,你说要我们从心从天从道,可如果天道宁论我们该如何行呢?”
师傅微微睁开双眼:“天道何时宁论过呢?”
“黑白颠倒,善恶不分,百姓苦苦求活而不成,贵族卧于云端藐视众生,这不是天道宁论吗?”小道童很愤青的阐述到。
“天,有天道,人,有人道,这你是要分清楚的。”
“师傅,人也有道吗?”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人与人之间,就是争权夺势的关系,这与天道无关。”
“那我们要顺从天道,杀富济贫吗?”
“杀富济贫从不是天道,为师教你仙法,也不是给你争强好胜用的,你再多去背背经书,自行悟去吧。”
小道童还想争辩几句,见师傅眼睛又闭上了,只好闭上了嘴。
“客人来了,今天的早课就到这里,都散了吧。”几声轻微的细响,老道士耳朵动了动,命令道。
小道童们纷纷散去,没过片刻,大堂内走进一个年轻人,他将身上的包裹放在地上,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参见知凡道长。”
“好说,我不是仙人也不是菩萨,没必要跪。”知凡缓缓睁开眼,瞟了一眼包裹,“另外,这玉玲珑和金琉璃,本观可消受不起,公子有问题直接问,下次务必不要这般客气了。”
年轻人合掌起身,心想这老道确实有些本事,忙问到,“我家少主最近有些烦心事,他接过我们老班主的戏台多年了,思想想去一切打理的都可以,但隐隐约约,又觉得下面的几个角儿对自己不服,您能不能帮忙算算,是不是有人私藏异心啊。”
“嗯,异心这东西,那不是每个人都有吗?”老道士喃喃道,“只要这有异心的人不胆大妄为就好了。”
“那,如何让他们不胆大妄为呢?”
“否极泰来,泰极则否至,恐惧是建立秩序的根基,可如果下面的人怕的过头了,他们就会被迫胆大妄为,会不顾一切。”
“您的意思是。”
“你家少班主可以想想看,有没有哪位老班主的旧部下是含冤受辱不得善终的,若是能改错而不认错,那既维护了自己的权威,又安抚了下面的人心不是吗?”
“这,道长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这,可不是件小事。”年轻人听完这席话,神色紧张的看着老道士。
“你如实转达就是了,若是出了问题,老道就在这春秋观中,也跑不掉不是吗?”老道士沉着应对。
“好。”年轻人咬咬牙,“我定当如实转告。”
说完,他转身离开,正撞上一步踏进道门的穆泱,年轻人道歉离开,穆泱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自己被撞的胸口,总觉得这个年轻人自己曾在朝堂的哪个地方见过,“师傅,这年轻人是谁啊?”
“穆泱,你怎么又跟人争闹去了?”
“呃,我没收住脾气。”穆泱知道师傅的神通,不敢隐瞒。
“罢了,你在这燕山满了十年了,该回到你的西凉去了。”
“师傅,你不要我了?”穆泱以为师傅发了逐客令,眼中有泪地问。
“非也,萧王爷的事,也许有转机。”
“什么。”穆泱眼神一亮,继而又一脸玩世不恭,“算了,朝廷的烂事,与我何干。”
“那如果谢家千金也需要你的帮助呢?”
“您是说,谢凝云?”穆泱眼光闪烁着,寻味着自己初见谢凝云时的姐妹情。
“去吧。”老道士叹了口气,“你本也就不是修道之人,济世之路才是你该走的,还有,把你师弟许云哲也带上,让他去见识下这江湖。”
穆泱思索良久,重重地给师傅磕了个头。
知凡道长并未回应,他似乎睡着了,呼吸声轻轻的飘向远方,和山谷的风融为一体。
三、吴淞 宅男沈秋来
在帝国,那些普通的老百姓如果不工作不为别人创造价值,就会被视为垃圾,当你拆开汉字“努”的字体结构时,就会清晰地发现这一点。
回到江南,沈秋来的生活惬意极了,不用再为如何修饰皇上说的话而绞尽脑汁,也不用考虑记错什么得罪哪些权臣,唯一不断搅扰着自己心情的,是妻子风铃。
“阿大,来给我淘米。”
“阿大,孩子尿裤子了,赶紧洗掉。”
“阿大,耳朵聋了吗?叫侬听的见伐?”
这阿大的称呼,本来特指的是家中的长子,沈秋来是家中独子,这么叫也无可无不可,只是妻子这么称呼丈夫,在江南的一小部分地方,有揶揄丈夫傻的意思,是很不礼貌的。
沈秋来可不傻,他只是装傻,装着爱喝酒爱赌,散尽家产,他知道,只有这样他才最安全,才会不被政敌所盯上,实在日子过不下去,自己就去卖几幅字嘛。
沈秋来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对妻子却是满满的愧疚,自己的辞官不仅丢掉了好的生计,还把妻子在江南老家本来富裕的家底也给败光了,妻子训斥自己几句,也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去方桥茶楼听昆曲了。”头大的沈秋来选择逃避,应付了几句赶忙走出家门。
“记得买点油豆腐和青菜回来,晚上我们做汤。”风铃一边照顾着孩子,一边嘱咐丈夫。
方桥茶楼是刚建的,临水而起,有上下两层,上层喝茶下层唱曲,聚集了一大批游手好闲的中年男人。
“哟,沈大人,您来啦,你上个月的茶钱,准备什么时候给阿?”店小二表面热情,实则挖苦的笑着迎接。
“我,卖了字就给。”
“那感情好,只是您都不在官位了,这字嘛,怕是不值许多钱咯,您还得多写点,别一个月只糊弄那么一幅。”店小二又讥讽到,“您这月底再不给,我们可就去您家里讨了。”
“不不不,一定给。”沈秋来听到周围的人在笑他,赶紧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喝茶听曲的,只是在这个尘世倔强的露露脸而已。沈秋来的字在当朝虽然算不得最好,却也极有个人特色,卖个好价格不成问题,只是他现在落魄了,有些人有顾忌不敢明着来买。
“一品铁观音?”店小二不耐烦的问。
“不不,三品。”
“东桌沈大人这,三品铁观音一壶。”店小二故意高声叫着,他挖苦沈秋来,也是故意为止,有些人看到曾经比自己强的人落魄失意,会有强烈的满足感,这会让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
“沈大人喝三品,咱们呐,喝一品咯,哈哈哈。”旁边一个茶桌放肆的开着玩笑。
“沈大人呐,听说我们吴淞县在修县志,你要不要参与一下啊,也领点薪俸么。”一个中年男子说。
“不,不了。”
“就是说,人家沈大人可是国史的编修,怎么能看得起咱们小小的吴淞县城呢?”
“那可不,听说沈大人离职时候说啦,本朝呐,无信史。”
沈秋来一听此话,忙忙摆手,“这位老兄,你这不是害我嘛,我什么时候说过啦。”
“你嘴上不说,心里未必没说啊。”那男子手舞足蹈,像一个屠龙的英雄一样,羞辱着落魄的沈秋来。
“这,这... ...”沈秋来气的嘴唇发白,一撩袖子走了,那边的昆曲还咿咿呀呀的唱着,只是多了人们的哄笑声。
“这,这也忒有辱斯文也。”沈秋来气愤地边走边摸了摸兜,数来数去,一个大钱,买青菜怕是都不够,更别说油豆腐了。
“哟,沈先生,来二斤肉吗?”,街边卖猪肉的老王喊住了他。
“不,不了。”沈秋来低头继续走,老王直接身子横在前面挡住了他。
“您别急嘛,在下只是仰慕先生的才华,是想求一幅字而已。”
沈秋来抬头,见他言辞恳切,便站住了。
“先生,人多耳密,咱们这边来。”老王躬身施礼,把沈秋来拉到一边。
“看不出,你还爱字,是读过私塾呐?”沈秋来赞叹道。
“嗯,读过那么半年。”老王讪笑道。
“这年月,爱字懂字的人是不多啦。”沈秋来感叹。
“只是先生的字太贵,在下怕是求不起。”
“诶,好说,你既然求到我了,就一幅字换一斤猪肉如何。”
“您若肯给,我天天给您府上送肉去。”老王连声应允。
“那我回家取了笔墨就写好给你送来,不知道你要什么字啊?”沈秋来心情大好。
“直说吗?”
“直言不妨。”
“红杏出墙。”
“什么?”沈秋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红杏出墙四个字,先生若是肯写,您的字我两倍的价格收,别看我只是个卖猪肉的,我在这吴淞镇可是有七家商铺的,唯一缺憾就是有女无子,听说先生儿女双全,若是肯借尊夫人一用... ...”
“你这是什么荒唐话!”沈秋来气的声音发抖。
“也不是一定要为我生孩子,哪怕是一夜,尊夫人老是老了点,可我见她保养的还挺好,尤其那对,嘿嘿,我这才... ...”
沈秋来还没等他说完,就揪住他的领子,怒斥道,“你这畜生,也太瞧不起人了。”
“先生为何叫我畜生啊。”老王脸色一板,“你以为你还是当朝的编修?一个落魄文人,饭都吃不起的狗罢了,我能看上你媳妇,那是你上辈子积福。”
“去你x的!”沈秋来骂出了平生第一句脏话,一拳打到老王脸上。
老王挨了一拳,倒是不觉得痛,只冷笑一声,一脚把沈秋来踹倒在地上,拳头和脚暴风骤雨般落了下来。百无一用是书生,沈秋来只能抱着头在地上缩作一团。
老王打够了,气也消了大半,一口浓痰吐在沈秋来身上,啐了句,“呸!算我瞎眼,看上你家的那只母狗。”
不知道是怎么挪回的家,沈秋来理了理被人扯破的衣服,走进家门。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风铃放下正在洗的衣服,关切的走过来询问他。
“没事,摔了一跤。”
“哦,油豆腐和青菜买了吗?”
“我,忘记了。”
风铃关切的看了眼丈夫,用手捋了捋他的乱发,“孩子们吃完出去玩了,你也洗洗手赶紧吃饭吧。”
沈秋来洗好手,坐在了主座,风铃用贫乏的菜蔬烧制了几个小菜,还弄了一小盅黄酒,沈秋来看着贤惠的妻子,忍不住流出泪来。
“怎么啦,字又没卖出去吗?”
“不是,是有些感动,娘子,谢谢你。”
“唉,傻瓜,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叫你阿大吗?”
“因为我傻。”
“因为你是一家之主啊。”风铃的话,她的每一个字,都如霹雳般震慑着沈秋来的心。
“你还认为,我,能担起一家之主?”
“当然了,我相信,你还是那个晋史的第一编修。”
“可我错论了萧王,朝廷没杀我,就已经是恩典了。”
“呵呵,老公啊,如果你没错,错的是朝廷呢?”风铃眼神坚定的望着他,沈秋来审视着这炯炯的目光,突然觉得风铃其实比自己还坚强很多。
“你若是男子,定是个盖世英雄。”沈秋来赞叹道。
“那就下辈子吧,这辈子我已经做你妻子了。”风铃笑了。
“你说的也许对,可朝廷怎么会认错呢?朝廷什么时候认过错呢?”
“这不一定,我在晋城经商的弟弟跟我说谢家的大小姐想办法从西凉城弄了个宅子,想想最近天子关于萧案的一些言论,我觉得萧案有翻的可能。”
“这。”沈秋来兴致满满的打定想法,可眼神又瞬间暗淡下来。
“去西凉城吧,谢家小姐需要你。”风铃继续鼓励道。
“这。”
“盘缠我给你准备好了,我托了父亲的老关系,有个商队准备贩货去西凉,我们跟着走,安全应该有保障。”
沈秋来看了下妻子的脖子,妻子把她出嫁时娘家带来的玉坠给当了。
“我,我怕牵连你和孩子。”
“你啊,要我说你什么好,我平时凶你,说你,就是看你没有男人的样子,可不是想着把你给骂傻了。”
“那我这一去,你跟孩子在吴淞怎么办啊。”
“傻瓜。”风铃莞尔一笑,“我怎么会放心你一个人走呢,孩子我送到我爸那里,西凉城,我陪你一起去。”
沈秋来泪眼婆娑的看着风铃,风铃伸手去擦她的眼泪,那手细细长长的,让沈秋来想起那个短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四、济水 伶界暗娼景千翎
人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句话把自命为司琴的景千翎也骂进去了。所谓司琴,就是负责弹琴的人,景千翎希望有人更懂她的琴,而不是她的身体,可这样的男人,她只遇到过一位。
为了生存,为了讨好男人,有些女人都会假装柔弱,这在烟花之地更是再正常不过,但景千翎绝不,她可以卖艺,也可以卖身,但她不愿装出那种柔弱无骨的样子,萧赋死了,戴着全民公敌的帽子死了,带走了她内心的最后一丝柔软。
朝日的阳光照进叙情阁的闺房,洒在沈公子长长的睫毛上,这个有些男生女相的富家公子哥揉了揉眼睛,赖在床上,望着不远处在妆台忙活着的景千翎,满足的笑了笑。
“昨晚怎么样?”有些男人总是对自己的某些能力有着意外的自信,沈公子也不例外。
“不怎么样。”景千翎的口气很平淡,并不接他的话茬,“你一直打呼,我没怎么睡。”
“呃。”沈公子有些尴尬,“小翎,今日就不要唱曲儿了,多陪陪我吧,过几天跟我一起回建康,我会向父亲争取我们婚事的。”
有些男人总是对自己的某些行为有着意外的自信,以为睡了女人的身体,就占有了她们的心。
“不必了。”
“小翎,这是我愿意的,我并不嫌弃你是... ...”
“可我嫌弃。”景千翎听着他傲慢的口气,都快吐了,“沈公子,我本是不想陪你的,可见你连日花费甚巨只为见我一面,而且你长得也过得去,就从了这件事,今日以后,不要再联系了,也不要再乱花钱在这叙情阁了,就你们家那点家资,够不起你折腾。”说完,画好妆的景千翎转头就走,“我还要去唱曲儿,玉儿会送早餐来的,你吃完了就走吧。”
说完,景千翎推门而出,沈公子愣了一下,提上半截裤子就要去追,正碰上推门而入的侍女玉儿,玉儿也是见怪不怪,笑盈盈地把沈公子劝着坐了回去,“公子,算了,小姐的眼光高的很,你这又不是第一个了。”
济水不是繁华的大城,但它北通燕都,西近洛阳,南有水路入江南,东有旱地连渤海,也算是四方商贾汇集之地,彼时,这个小城只是开些茶楼酒肆之类的,并无几个附庸风雅之人,直到景千翎来到这里,才成了些气候,只是不知道那些谈论诗词歌赋的男文青们,有几个是真心为了追求人文艺术的,又有几个只是单纯为了追求人体艺术的。
音翎楼下,茶座挤满了人,景千翎的姨母忙进忙出,眉开眼笑,景千翎没来济水时,她只是个落魄的窑姐儿,而现在,她是穿金戴银,就是县太爷见她,都要陪笑脸。这远房的外甥女,可真是她的摇钱树啊。
在人们的期待中,催促中,赞美声中,景千翎登台了,端坐在正中间一把巨大的古琴后,布景华丽,而她的两侧,负责吹弹打拉的尽是俊美的少年,下面的人像是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来。
“这景千翎小姐是真美啊。”
“是啊,也就她能担得起这排场。”
“牡丹虽美,无缘近观啊。”
“是啊是啊,听说要私下里见一面,可不是千金之价可以拿下的... ...”
嘈杂的讨论声中,一位老者拿着个纸笔,只盯着景千翎抚琴的手。
“咣!”开场锣奏响,嘈杂声才弱了下去。
景千翎开始演奏了,她的手挥动如风,她的意境神似流水,所指之物亦实亦虚,时动时静,把人们都裹挟进来,这音翎楼,成了她手下再创造出来的世界。
一阵急促的扫弦后,景千翎按了个悠扬的长音,乐曲终结。
“好!”人群中爆发出一片赞叹之声,刚才还只是盯着她胸脯看的男人们,都被她出众的琴艺所折服了。
“啪!啪啪!”一阵不协和的倒掌响起,普通人可能听不出,但这反节奏的掌声对景千翎极其刺耳,她循声望去,是一位老者。
“老先生。”景千翎微微一笑,“是我哪里弹的不好吗?”
人群一阵静默,大家顺着景千翎的目光看向老者,老者淡淡一笑,“也不是不好。”
“那您的意思是?”
人群愤怒的看着老者,心想这一定是个哗众取宠之人,部分男子想博取景千翎的好感,恨不得找个机会揍他一顿。
“咳!”老者痰嗽一声,“那我就直言了。”
“先生请说。”
“你先以宫调起,后转为商,又揉入清角、变徵、变宫等音,行至中段,你用了两宫音列,不断的变调、离调,几番变化后回归宫调,依老夫来看,你这曲子是当时弹奏给罗刹国大使所用的,若非如此,不会在我汉乐与西洋乐的风格中做这么多周折。”
“先生真好眼力。”
“只是你这曲子,部分主题原本出于《汾河湾》选段,这王宝钏的故事,用颇多周折来形容倒也并非不可,但过多的变调,实在是影响她坚贞形象的塑造。”
“是了是了。”景千翎含泪大喜,不自主地站起来,“先生教训的是啊。”
“论说曲子是写的不错,改一改可以传世,只是雕琢不够细,如姑娘觉得可以,在下可否代为整理,略做改动。”老者说完,扬起了手中的纸笔,只听一遍,这通篇的乐曲,他几乎都记了下来。
“敢问先生大名。”
“哈哈,大名不敢当,小老儿西京人秦苍是也。”老人捻了捻胡须。
“秦苍,当朝第一乐师?”
“秦老爷子,他隐居多年,居然在此能见到他。”
“一定是景千翎小姐的琴艺太出众了吧。”
景千翎的男粉丝们一改刚才愤怒的姿态,以无比崇拜的眼神看向老者。
“若不嫌弃,先生可否来舍内一叙。”景千翎一脸小迷妹的神情,但忽然想到自己的闺房在世人眼中不是那么干净,怕是轻慢了这位大师。
“不了,小老儿这番来,也是受人之托。”说完,秦苍掏出一份信,交给了前来取物的玉儿,“在下告辞,有空来西京我们再叙。”
人群中一片轰动,人人都很高兴,除了神情紧张的姨母。
叙情阁内,姨母雇了几个打手堵在门口。
“是不是谢家的那个小蹄子给你寄的信。”姨母千算万算,甚至毒死了谢家的信鸽,可这信还是寄了过来。
“姨母,求你了,让我去凉州吧,这天下,只有我可以为萧郎当年的事情作证。”
“作证,哼,为谁作证,为一个死人?谁在乎?”
“姨母,求你了,让我走吧,求你。”
“你这小蹄子,当初若不是我在济水收留你,你早饿死了,这么多年,为你包装你我耗费了多少心思,你想一走了之,你还有没有感恩之心啊,你当你这么多年是凭谁活着的?”姨母指着景千翎的鼻子骂。
“凭我的琴艺。”景千翎见祈求无用,噙住了泪水,“我主意定了,姨母,你是拦不住的。”
“哼,你呀,就是不听话,非要像之前一样挨了打才肯服气是吗?才肯脱衣服上床吗?你们几个,给我上。”姨母指示几个打手动手,他们却纹丝不动。
“傻了吗你们,动手啊。”
“噗!”一把匕首插进去,姨母口咭鲜血,当下倒地身亡,玉儿吓得要往外跑,也被捉住一刀捅死。
“这个难办了,上峰的意思是要我们带活的回去,你这老太婆让我们动手,万一使过劲了伤着景小姐怎么样。”“打手”头领冷笑着,“怎么着,景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
景千翎见这一地的血,心里虽然惧怕,但也明白了七七八八,“你们是要带我去洛阳吧。”
“打手们”冷笑不语。
“我若是不从呢。”
“那就只有打断你的四肢,把你捆去了。”“打手”头领无情的说,“我们对付普通人的手段,花样多的是。”
“哦,是吗?”屋外,门开了,一个浑厚的女声传来,是一位长发飘飘的中年女子。
“打手们”反应极快,纷纷抽出刀劈砍过去,刀法精妙绝伦,看来都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
只是一阵柔风吹过,只见“打手”门哀嚎地躺在了地上,鲜血、毛发、被斩碎的手臂散落一地。
“清风剑法,你是南派剑神,啊,你知道,跟我们主人做对的下场吗?”“打手”头领还妄图做最后的挣扎。
“多嘴!”女子一脚踢过,还未碰到他,只是内劲,就击碎了这个话痨的颅骨。
江湖上,侠客多的很,封神的却只有两位,北剑神司徒靖岩和南剑神宋怡然,北剑神因萧案的牵连早已移居东瀛,当下的江湖,只有这南剑神了。
“放心,景姑娘,师哥跟我嘱咐过,这次去西凉城,我会保你一路平安。”宋怡然见景千翎楚楚可怜的样子,忍不住牵过她的玉手,把她拉到怀里安慰一番。
“谢谢你,谢谢宋姐姐。”景千翎放声哭了出来。
洛阳城,帝国的特务机构玲珑门内,九千岁坐在摇椅上,心不在焉地与策士下着棋。
“千岁,那四个人都往凉州去了。”
“所以济水的几个刺客是你自作多主张派去的?”九千岁剑眉倒竖。
“不不,那是个意外。”
“哼,你们紧张些什么,皇上只是说萧逆的案子有疑点而已,要不要翻案还没说什么吗不是?”
“可那四个人隐忍这么多年,这压抑的决心和背后承载的欲望实在是难以低估... ...”
“放心吧,到时候,根本用不着我们动手。”九千岁冷笑一声,在白棋的大厚势中凌空点下一黑子,却遥遥相望的隔断开白棋的四条大龙,血腥的绞杀之势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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