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惠千里已在小院外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但锦盒还是稳稳地抱在怀里。
谢凝云踩着碎步往回走,远远地看见站在门前的人,回头看着阁楼屋脊上坐着的穆泱笑了笑。穆泱摆弄着手里的匕首,朝她摆了摆手,表示不满。
谢凝云则捂着嘴快步走到门口笑道:“惠城主,等急了吧?”
惠千里干咳两声说:“刚到,刚到。”
“刚到?听胡管事说你卯时便到了,现在已巳时末了,请进吧。”谢凝云推开门笑道。惠千里朝她身后望了望,脸上稍有失望,忙将手里的锦盒递上前,快语道:“不敢,先生想是乏了,我就告辞了。”
“给我的?”谢凝云疑惑道。
“嗯,是给先生的,都是些海外香料,先生笑纳。”惠千里支支吾吾着干笑道。
“哦,那我就收下了,但她收不收,我也不便私下做主。”谢凝云接过锦盒道。
惠千里一愣,更是尴尬道:“就……就是给先生的,望先生笑纳。”说完,便转身走了。刚走几步,谢凝云的声音从身后飘来道:“我记得,她是比较喜欢稠雕翎羽的。”
惠千里停下步子,转头看时,小院的门已关上了。他便躬身拜道:“谢谢先生指点!”说完,快步出了角门。
上了马车,对车外的管家道:“稠雕翎羽,有多少要多少。”管家顿了顿道:“这东西有价无市,怕是难。”
“有多少,要多少。”
谢凝云再看穆泱时,她已走了。
【二】
郭木通一身锦袍,坐在雍城宫主位上,看着眼前络绎前来敬酒的世家弟子,微醺的脸上充满笑意。
郭崴快步走到近前,举杯大声道:“爹爹大寿,恰逢盐城大捷,可喜可贺!来,我们满饮此杯,一来恭贺爹爹寿诞,二来我斗胆替攻下盐城的将士们讨个封赏,他们着实不易!”
郭木通起身举杯道:“好好好,准了,赏赐这事你去办吧,各位公子,满饮此杯!”
郭崴则再进一步道:“爹爹且慢,还有第三。”
郭木通不解,示意他继续说。
“这第三便是,爹爹尽得了这天下英才壮士,这纷乱天下,怕是将要乾坤大定了!”
郭木通听了,畅怀大笑道:“那就要连干三杯了,我是个粗人,不懂得那么多规矩,但日后怕是要多多仰仗各位了!”
一众宾客中,大部分人起身附和,只是郭木通左侧一张桌子上无人响应,均是坐在凳子上或低声交谈浅笑,或把弄着自己手上的酒杯。
郭木通咬了咬牙,端着酒走过来笑道:“各位公子,想是这酒菜不合胃口?”
桌上一袭白衣起身道:“郭帅客气了,只是今日是郭帅的寿辰,还是不议其他事才好,什么时间,办什么事。”
郭木通顿了顿,看着起身的白衣人道:“未请教这位巾帼英雄是哪家的夫人?”
另一人忍不住大笑,半晌后捂着肚子道:“这是名满天下的苏离苏公子,郭帅可能没听过,但若提起风流郎官,想必郭帅是听过的?”
郭木通愣了一下,忙凑近前看着苏离叹道:“果真这世上还有这般美貌的男人!失敬失敬!”
苏离看着两眼含光的郭木通有些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道:“白谋之,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我醉了,先走了。”说完,快步走出了大殿。
郭木通站在原地望着苏离的背影,半晌后才转过脸笑道:“你看看你看看,年纪大了,多喝几杯就胡乱说话,这杯我自罚了。”说完一仰头,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回到主位上将酒杯重重按在桌上。
大殿里死一般寂静,郭崴铁青着脸,狠狠盯着远去的白衣人,右手握住了后腰间的匕首。
郭木通冲他微微摇头,郭崴立刻换了笑脸,端起酒杯走到近前大声道:“白公子说的有道理,反正木已成舟,鱼已入彀,爹爹也就不必再提了?充其量不就是几个大宅子么?几把火烧了就是了。”
郭木通大笑,举杯道:“崴儿,有道是良辰美景欺不得,自古风花雪月,美人在卧,就已经是上天对老夫这种草莽英雄最好的恩典了!切莫再提打打杀杀了。”
郭木通又喝了几杯,便走了。
郭崴点头笑着挨桌敬酒,时不时的摸着腰间的匕首。
苏离那桌,却再没去过。
回到寝店的郭木通将门重重关上,看门的南军士兵只听见屋子里怒骂,又一阵摔砸,互相瘪了瘪嘴,不敢出声也不敢进去。
郭崴快步走过来,将士兵打发了,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听见里面没了声响,这才轻声道:“儿臣有事禀奏。”
好一阵,郭木通才带着怒气道:“还不进来!”
郭崴推开门,见地上散落着铜镜书画和已经摔碎的瓷渣快步走到郭木通跟前跪倒:“父皇,有消息了,韩峰被萧兖杀了,陆行涯他们已经进了晋城。”
郭木通吃了一惊,忙问道:“什么?你说韩峰被杀了?宝玺呢?宝玺在哪?”郭崴摇头道:“没拿到,但可以肯定的是已在李修年手中。”
郭木通重重锤了下桌子,怒骂道:“韩峰这个蠢货!李修年那边有什么动静?”
郭崴道:“暂时没什么动作,只是他手下还有二十万破虏军,若是带着宝玺打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郭木通望着烛火想了一会儿,摇头道:“短时间应该不会,这个老头子是出了名的倔驴,若是他有心勤王,早就过来了。这样,你亲自去一趟貘族,和他们说,只要能再拖住李修年半年,我登基后给他三个……不,四个郡,而且给他们镔铁五千斤。”
郭崴愣道:“五千斤?”
郭木通摆手道:“你去办就是了,先稳住他们。”
郭崴应了,转身刚要出门,又回身道:“父皇,儿臣不在身边,您要珍重,各世家之事您要小心,这些自负的家族,迟早是个祸害,您应当断则断。”
郭木通看着他双腿已被血浸透,忙道:“你这腿?”话说了半截,看着地上的碎瓷片,道:“早去早回,朕要带你冲杀四方,也为日后你掌管这天下再添点本钱。”
【三】
秋问筠付了钱,快步追上前面几人,有些气恼道:“早知道就不带你们到松元饼店了,快把我们的积蓄花光了!”
明曦紧张地回头道:“还有多少钱?若是不够,你再去李老爷子那要点吧?”
秋问筠瞪大了眼睛道:“我还要不要脸了?”
明艾则摇头道:“要脸有啥用?填饱肚子才重要,你看刚才我都没舍得点兰芝鲤鱼!”
秋问筠恨恨道:“但是你小子点了最贵的葱烧飞鱼!”
明艾指着洛上川和陆行涯道:“他俩吃得最多!”
秋问筠停下步子,捂着胸口道:“你们这群牲口!”
洛上川赶忙跑过来笑道:“姑娘,我祖传的跌打师傅,要不要给你揉揉?”
秋问筠将袖子里的木匣子拿在手上,咬牙道:“你大爷,有本事你别跑!不射得你祖宗都不认识你,我就不叫秋问筠!”
洛上川急忙退到陆行涯身后,又被陆行涯拎到身前道:“你最好瞄准点儿,我怕我防不住。”
秋问筠将木匣子收了,凝眉浅笑道:“你过来,我保证不用这千巧盒。”
洛上川摇头,身子死命往陆行涯身后蹭,奈何陆行涯一只手拎着他的领子,一只手护着自己面门。
秋问筠变脸,又将匣子拿出来厉声道:“你来不来?”
洛上川依旧摇头,却被陆行涯一推,身子往前走了两步,刚要往后退时,明艾又在屁股上踢了一脚,踉踉跄跄往前一把抱住了秋问筠,只觉得怀里佳人的香气扑鼻时,左手又捏了一下。
秋问筠的尖叫夹杂着洛上川的惨叫混作一团。
路人侧目,见秋问筠捂着脸蹲在地上,洛上川捂着裤裆泪流满面的跪在她面前,明艾站在两人面前指着洛上川骂道:“我妹妹如此清秀,又谨守妇道,你咋还去艺馆里厮混?”说完,又啐了一口,跑到愣在原地的明曦身边,转身怒气冲冲看着两人。
顿时,周围的百姓围拢过来,指着倒吸着凉气的洛上川责骂不已。
洛上川无语,一边忍者剧痛一边指着明艾道:“你大爷的!”
围观的群众见他开口骂人,纷纷过来将秋问筠扶起来护在身后,转头将手里的白菜萝卜丢过去,骂道:“你这后生真是不知珍贵,放着娘子不管不顾,跑去和姐儿厮混个啥?你还骂人,真是岂有此理!”
明曦看着偷笑的明艾道:“他们俩啥时候成亲的?”
明艾叹了口气,拉着陆行涯道:“大叔,咱们走吧,我请你喝酒。”
陆行涯一听有酒,带着明艾挤出人群道:“去哪?”
“地方你挑,不过我还是个孩子,我娘不让我出门带钱。”
陆行涯转身挤回人群,抱着肩膀看着龇牙咧嘴的洛上川道:“萝卜打歪了,白菜,白菜扔的好!鸡蛋……鸡蛋再多扔点!”
【四】
聚贤茶楼。
郭木通的探子左右徘徊着,但却不敢再往前踏足一步。这是郭木通进城后几处不敢太过放肆手下靠近的地方之一。
只能望着高达八层的酒楼,躲在阴影中装扮者贩夫走卒各色人士。
第六层露台上,谢凝云将斗笠前面的遮脸撩起,托着下巴看着楼下的人。白安之则手里捏着一颗黑棋,眉头紧皱看着棋盘,将棋子放下了又拿起。
谢凝云淡淡地道:“洛城定都,便有‘入聚贤者,金银奉郎’的说法,白公子想必也听过吧?”
白安之终将棋子放下了,长出了口气道:“久闻,第一次来。”
谢凝云望着他道:“可知这酒楼为何是八层?”
白安之顿了顿道:“坊间传说,僭越之数。”
谢凝云点了点头,继续道:“乱军的人看得紧,看来会盟之事愈发热闹了。”
白安之道:“他虽是来路不正,但眼前也不必得罪,一个莽夫,不足为虑。”
谢凝云看了他一眼道:“白世兄意思是?”
“一来,崇和皇帝已驾崩,这天下皇族也已被杀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基本无用。二来,郭大帅?说好听点儿,是个人物字号,说难听点儿,就是个造反的莽夫而已。表面看天下十三郡他已取了九郡,但除了追风城以外,哪座城他没屠过?”
说到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拍掌大笑道:“谢先生好算计!”
谢凝云眨了眨眼道:“嗯?”
白安之压低声道:“众世家只有谢老爷子不遗余力地支持郭木通,几处险象环生之地也突然起死回生,甚至……。”
谢凝云揉眉道:“甚至,在隘口关的时候,罗国通突然被杀,才让郭木通坐稳了叛军大帅的椅子。”
“想必,不是老爷子的手笔?但我一直有些奇怪,罗国通自南军起事来,各路义军一直以他为马首,为何突然猝死?而他死后,郭木通直接接手,岂不是要给世人留下把柄?”
谢凝云道:“若是你,你定然不会这么做,给人以口舌。”
白安之点头。
谢凝云则笑道:“这世上有个奇怪的圈,将人心圈住了,便让人畏手畏脚。待反应过来后,已是人死灯枯,徒为后人留下笑料罢了。”
白安之望着她想了一会儿,叹道:“原来,你将这天下人都看透了。”
谢凝云狡黠笑道:“ 我终究是女儿身,看得再透又能怎样?”
说罢,她起身离去。
白安之在楼上看着她上了马车道:“这女人,不能留。”
身后,一袭白衣的苏离摆弄着手里的小刀,笑道:“一个女娃,能成什么大事?”。
【五】
六月十七。
郭木通坐在大殿**,望着座下的世家道:“郭某人自起兵以来,上应天意,下顺民心,有赖各位家主协助,推翻了崇和皇帝,如今天下初定,今日会盟,就是要商议一下,共荐一位天命之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安之已起身道:“郭帅说得对,先帝龙驭已有半年之久,宜早立新君,使天下安定。”
众人均默不作声。
郭木通盯着白安之道:“白家主可是有合适的人选?”
白安之笑道:“自古宗庙社稷更迭,均有德者居之,放眼天下,且不说有德才之辈比比皆是,便是皇家遗脉,也不少吧?我记得,摄政王大人,便有后人!”
郭木通点头,望着白安之笑道:“可是小王爷方玉书?”。
绝大部分人都以为方玉书已在洛城破时便殉国了,却没想到他还活着,当下四下哗然,纷纷低声议论着。
正待有人说话之时,苏离缓步上前笑道:“不若,郭帅坐了这龙椅吧?”
郭木通一愣,随即摆手笑道:“我起事本就没打算要这劳什子龙椅,只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
苏离笑容更甚,大声道:“你郭木通是为了天下百姓?若是为了百姓,为何屠城?为何火烧皇陵,毁了大楚的龙脉?”
郭木通气得浑身发抖,拍案道:“你放肆,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苏离吼道:“你放肆,你个腌臜泼才,卖私盐的贩子,居然大言不惭口口声声为了百姓?”他说得激动,一张白脸泛红,白安之已见了脖子上的青筋。
一袭男装的谢凝云扯住了想要起身的谢子鸿,微微摇头。
白安之见谢子鸿无意起身,只得起身将苏离拉回席位,望着郭木通道:“他喝醉了。”
郭木通眯着眼望着苏离面前的茶杯,冷哼了一声。
苏离侧目,见谢凝云悄悄吐了吐舌头,对他暗暗竖起大拇指,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死一般寂静后,郭木通起身拱手笑道:“失态失态,人老了,脑筋有点不清楚了。既然各位没有意见,待找到方玉书小王爷后,郭某便带人回去了。”
出了大门,白安之与苏离并肩而行,低声笑道:“你可吓死我了。”苏离哼了一声道:“郭大帅的心不定,我推了他一把。再说,小王爷现在不就在白府做客么?你不是真想扶他上位吧?”
白安之略沉吟,看着苏离认真道:“你该不会去见过那小怪物了吧?”
苏离没否认,笃定道:“你若是想争这天下,非她不可。”
“这么肯定?你不是说,她只是个女娃?”
苏离叹道:“只怕是将各个世家所有的人都攒到一处,也不及她一半吧?你说得对,这女人不能留。”
白安之苦笑道:“杀又舍不得,留又不能留,那怎么办?”
苏离看着自己秀美的手指,将手指逐渐并拢在一起,做了个握拳的手势。
白安之没说话,沉默地将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
【六】
“白家会保荐方玉书么?”谢子鸿不解问。
“决计不会。”谢凝云坐在叔叔身边笑着道。
“为什么?如此不是更好么?既逼退了郭木通,又延续了皇脉。”谢子鸿疑惑问道。
谢凝云给叔叔递了茶道:“当日皇城破时,各世家均未受波及,更有甚者还收了不少好处。再者,郭木通一路势如破竹,崇和皇帝和摄政王大人再傻,也不会不清楚各家都在帮扶叛军,否则就凭各家在军中的各路将帅,别说一个郭木通,就是十个八个,也不在话下,只需三两个月,他的首级已经挂在皇城了。”
谢子鸿想了下,问道:“那白安之?”
“白安之和苏离是想帮,或者说逼郭木通,让他自己露出尾巴。这样,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地搬出方玉书。”
谢子鸿点了点头。
谢凝云起身道:“现在,就看小王爷是否真的就是个圈里的人了。”
“李家?”
“现在只需要确认李家是不是真的得了那东西,如果是,那便不好办了,除非貘族已与李家有什么约定,不然李家绝不会将后背暴露给貘族,直接南下。”谢凝云用小刀将烛芯剪了剪说。
两人吃了些小吃,谢凝云便回去了。
谢子鸿待她走了,微微叹了口气自语道:“你真是让人头疼,若是留着,谁能拦得住你?只怕这世上又要多一个双手沾满人血的女疯子,反倒是连累了谢家百年美名……若是不留,只怕谢家时运不久矣!”
“若你是个男儿身,谢家就算反了又如何?唉头疼,头疼。”
【七】
会盟后第三天,苏离居然不见了。
大白天的在聚贤茶楼喝了茶,出门上了马车后就没人再见过他。
白安之有些不安,尽力稳住了苏府那群惶恐的人后,便撒下人到处去找。
找了几天,未见人影。
不得已,白安之找到郭木通。郭木通惊得连茶杯都跌落在地上,急急派人也在城中到处寻找,还派了人找遍了附近的各个城池、山寨,也未寻到,甚至当着白安之的面杀了几个办事不力的探子首领。
此刻,各个家族都在流传着郭木通派人抓了甚至杀了苏离。
但也有人不相信,刚刚得罪了郭木通,苏离便失踪了,郭木通即便再笨,也不会傻到这个时候去杀人。
刚巧,苏离此刻正在他的后堂内。
这是一间二十丈方圆的房间,苏离腰上被一根细细丝线系着,细线另一端拴在房间**,使他刚好能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却无法走出门外。
侍女们在门口点了熏香,用扇子扇了,便快步走了。
留下他一个人发疯似地狂吼怒骂。
一个时辰后,苏离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内力逐渐消失了,这让他骂得更甚。
两个时辰后,郭木通拎着食盒推门走进来,望着满脸怒气的苏离道:“公子稍安勿躁,我只是爱慕公子的绝代风华,没有其他恶意。”
苏离干呕了两声,咬牙恨道:“放我出去。”
郭木通干脆坐到桌子上,将食盒打开了,把几碟小菜摆好,又倒了两杯酒,举起一杯笑道:“良辰美景佳人,岂能无酒?”
苏离捏紧了椅子,使尽力气想要搬起来,郭木通打了个酒嗝笑道:“飞鱼筋丝加上屠龙散,想必你也听过吧?”
苏离一愣,瘫坐在地上道:“屠龙散。”
“据说这玩意儿拌在熏香里,给龙闻了都能让它半个月内浑身松软,戾气散尽,别说是个人了,这好东西我是在皇陵里找到的,只有这么大一小盒”郭木通用手比划着说。
苏离呆着,此刻他已无法站起身。
郭木通胡乱说着酒话,不多时已醉倒。
门外一声轻笑,苏离头脑立时稍微清醒了些,盯着紧闭的门道:“还不进来救我?”
门外人摇头道:“你不必回去了。”
苏离厉声道:“谢凝云你该死!”
谢凝云推门进来,搬了凳子坐在苏离面前笑道:“这世上,该死的人很多,比如你,比如白安之,比如李修年,比如郭木通。但何必都怪在我这个女娃身上呢?”
苏离喘着粗气,却站不起来,只能红着眼睛望着她。
谢凝云张嘴,一颗白色的小药丸含在舌头上。
“这糖很好吃,你要不要吃一颗?”
苏离没说话,将身子倚在床脚,低声道:“好个借刀杀人,你不是说这只是一出戏么?”
谢凝云眨了眨眼道:“怪只怪,你们太贪心。而你,将心都交给白安之了。”
苏离一愣,面颊有些发红道:“你怎么知道?”
谢凝云嘴里哼了一声道:“只是耳闻,不过现在我敢肯定了,为了白安之,你竟真的敢到这个猪一样的男人房里。”她将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啐了一口道:“不过,你们这样子,真让人恶心!”
苏离突然笑道:“人都说你是个小怪物,如今看来,却也和世人一般无二,落了俗套。”
谢凝云则连连摆手道:“你错啦,我就是个小孩子。这世间最简单的,就是小孩子,就像母鸡就该下蛋,公鸡就应该报晓!”
说完,起身蹦蹦跶跶走了。
苏离望着屋顶,两行清泪流下,然后又疯狂用牙咬着那根丝线。
第二天早上,郭木通揉着头从桌子底爬出来,赫然看到躺在床上的苏离胸口插着一柄匕首。
苏离自己的匕首。
郭木通再三确认,苏离被抓起来的时候,那柄匕首被他放在书房里面。
此刻却插在苏离的胸口。
这他妈简直是闹鬼了!
郭木通叫了洛城内所有的六百八十多个和尚在雍城宫里念经。
非但宫里的鬼没赶走,反而引来了更多的传说。
郭木通为什么要超度?他超度的是谁?是他自己说的先祖亡灵?还是他的手下亡魂?
亦或者,是苏离?
正当这个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郭帅百口莫辩之时,又一个晴天霹雳劈在他的脑门儿上。
国崴被貘族送回来了。
和人一起送回来的,还有一封信。
一封盖有“大虞皇帝,承天奉神”玺印和一枚郭木通私章的书信。
信纸是朝贡专用的,墨是“兰芝冰砚”,每一种都只有皇家才能使用。
送人回来的,是晋城少帅李司彦。
李司彦身后,跟着一辆马车。
【八】
明艾此刻正紧紧抱着从秋问筠那里抢来的钱袋躲在洛上川身后,警惕地看着撸起袖子的秋问筠。
洛上川张开双臂,笑着朝秋问筠努努嘴。
秋问筠白了他一眼,威胁道:“你是不是又皮痒了?要姐姐我给你松松筋骨?”说罢,手上拇指食指一捏,隔空旋转了两圈。
洛上川马上苦笑着将身子挪开,朝明艾道:“我真不敢。”
“怂样儿,我看以后丫头嫁给你,要把你欺负死了!”明艾噘着嘴,将钱袋丢给秋问筠,白了洛上川一眼。
李司彦笑着看了看打闹的几人,从怀里掏出几片金叶子道:“今天我做东,你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话音刚落,一旁明曦已经两眼冒光的走了过来,随手拿了三片叶子道:“陆行涯的饭钱,秋问筠的嫁妆,明艾的老婆本儿……”
明艾几人望着明曦,蠢蠢欲动。但看见明曦将手里的金叶子仔细小心地放进一个木盒子的时候,纷纷快速把目光挪开了。
天知道这个女人又作出了什么害人的东西来。
除了李司彦,其余几人现在几乎看见木盒子就要往后跑,甚至看见厚一点的八仙桌都要里外仔细检查一番,免得不小心触动了机关,一根不知道抹了什么药的针扎在身上。
陆行涯在中了一根抹了催情散的针后,光着膀子在漠北的雪地里跑了三十多里路,在温泉里泡了三天,那药劲儿才算过去。
李司彦变戏法般又拿出几片,递给几人道:“我先去办事,你们等下可以去聚贤酒楼找我。”
明艾朝着李司彦的背影喊道:“若是有麻烦,提你?”
李司彦没回头,一只手抬起来摇了摇,嘴里却是道:“别提我,没用。”
找了钱庄将金叶子兑了银票和散碎银子,明艾和陆行涯洛上川三人找了个香料店,明艾跑前跑后忙活着,洛上川奇怪道:“你这是要成亲?”明艾翻了翻白眼道:“我准备你和丫头成亲的时候在你的新服里塞一堆毛毛虫,贼痒那种,所以要买点香料,拿来养虫。”
洛上川望着他忽左忽右飞奔的身影,又看了看一旁喝酒的陆行涯。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你大爷的!”
李司彦登上聚贤酒楼的时候,白安之正在和谢凝云讨价还价。
“我这颗子明明在这的”白安之将黑子放在棋盘上道。
谢凝云摇头道:“我年纪小,但不是瞎子!”
“真的,我不骗小孩。”
“我年纪小,但不是小孩。”谢凝云坚持道。
“我真的放在这的,这盘棋我怎么会输呢?”白安之不依不饶。回过头,看着旁边的小厮道:“你是不是看见了?我明明放在这的!”
小厮不敢说话,只是笑着摇头。
白安之拍着头道:“看来明天要换个跟班儿了。”
谢凝云笑道:“刚好,我缺一个,让他来跟着我吧。”
李司彦抚掌笑道:“两位好雅兴!”
谢凝云见了他,忙起身扑过来道:“李家哥哥,好几年没见你啦。”
李司彦笑着轻拍了几下她的背挪喻道:“刚才在楼下就听闻有个俊美的男子上楼了,我还以为是苏离那小子,没想打这个美人儿居然是你!”
白安之听他提起了苏离,眉头皱了皱。
谢凝云忙放开他道:“你这嘴还是不牢靠。”
几人坐下了,李司彦看着白安之笑道:“有几年没见了,想不到你做了白家家主,不枉费哥儿几个对你的期许。”
白安之苦笑道:“大哥说的哪里话,我还是那个跟在你后面偷瓜的小兄弟。”
白安之说完,便低头不语。见白安之有些皱眉,李司彦不禁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谢凝云。
谢凝云低声将事情和李司彦说了,李司彦拍案起身道:“还有这事?你们还不去找人?”
白安之摆手道:“找了,只剩下挖地三尺了。”
李司彦叹道:“我几年不回来,想不到居然会发生这么多事。”
谢凝云安慰道:“你这几年也辛苦了,那边如果不是你们撑着,想必这世道会更乱。”
李司彦点头道:“听说前些日会盟,郭木通和苏离当众吵起来了?”
白安之摇头道:“苏离平日便不苟言笑,很多事情他不说连我都不知道,谁想到在殿中居然和他大骂,想来也是这性子害了他。”
几人在酒楼聊了一会儿,李司彦在酒楼留下口信,将明曦等人的住处安排妥当,便和谢凝云走了。
白安之望着两人的背影,将小厮叫来道:“撒出风去,李司彦要和谢家联盟了。”
【九】
李司彦就住在谢凝云小院的隔壁,谢子鸿开了中门,将李司彦迎进来。
李司彦躬身拜了谢子鸿,便进了内庭。
将茶煮好了,谢凝云便凑到李司彦身边坐下了。谢子鸿笑道:“你也是大姑娘了,要有些礼数。”
谢凝云往李司彦身边凑道:“这可是我救命恩人啊!”
李司彦知道她说的是几年前在兰芝河边救起她掉到水里差点溺毙的事情,笑着拍着她的头道:“你啊,若非你这个小怪物被谢叔叔关起来,指不定这天下要出多大的事呢!”
谢凝云吐了吐舌头,笑了。
正说话间,穆泱推门进来了。谢子鸿见她来了,忙起身将她叫到一边。
穆泱将苏离的戒指递给谢子鸿,谢子鸿端详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问道:“确定了是那边?”
穆泱点头道:“虽不易,已经清楚了。”
谢子鸿点头,让她去休息了,快步回到酒桌前。
谢凝云问道:“是那边?”
谢子鸿点头。
谢凝云看着不明就里的李司彦道:“方玉书找到了。”
李司彦一怔,问道:“在哪?”
“安城白府?”
“嗯”谢凝云点头,继续道:“眼下方玉书是唯一的皇族,若是让他振臂一呼,加上白府的推波助澜,想必又是十年战乱。”
李司彦点了点头,几人一阵沉默。李司彦道:“郭崴通敌已是铁证,况且书信上不仅有郭木通的私章,更有割地三郡的约定。”
谢凝云笑道:“想必,那只木桶快请你喝酒了。”
话音刚落,门外胡管事已低声道:“老爷,郭帅差人来请李少帅。”
谢子鸿忙道:“和他们说,李少帅已经睡下了,有事明天再说。”
李司彦起身笑道:“没事,我去一趟便是。”说完,推开门和胡管事走了。
谢子鸿忙问:“要不要我和他一起去?”
谢凝云摆手道:“您若是去了,怕是事情更复杂,此番他来,便是表明了态度,郭木通想要坐江山,更难了。”
谢子鸿想了会儿。
谢凝云见他仍未想清楚,便道:“人赃并获,此去他必定与郭木通反目,以郭木通的性子,未必会让他活着离开洛城,到时候李家少了个顶梁柱,必定会全力反扑,但貘族竟然将郭崴送给了李家,就表示会支持李家逐鹿中原。没有貘族这个后顾之忧,李家将是最有可能坐定江山的几股势力之一。”
谢子鸿听到这,打断道:“还有谁?”
“还有白府,他们最大的依仗是方玉书,但以白安之的性格,方玉书也怕是凶多吉少,最多能活到天下大定。”
“难道他不会继位?”
“他倒是想,白家不会让他活着,因为方玉书的恨,已经到了骨子里。”
她望着窗外的月亮,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能让貘族拒绝三个郡的条件,又会是什么?
谢子鸿则看着出神的谢凝云,没有打扰她,径直出了谢府。
夜半,谢子鸿与白安之先后从聚贤酒楼出来,匆匆上了马车回府。
【十】
李司彦再到聚贤酒楼的时候,明曦正捧着一碗八珍汤喝着,陆行涯和洛上川没在身边,明艾则乖乖坐在她身边。
正奇怪间,明艾见他来了,起身道:“你们聊,我出去玩。”说完,起身要走。明曦一只手拿着勺子,一只手轻轻抖了一下,明艾马上乖乖坐回来。
李司彦仔细看时,明曦的手指上带着一个小铜环,一根极系的细线系在环上。明艾苦笑着道:“我一个小孩子,又不懂什么事,耽误了你们总是不好的,你们就不嫌我碍事?”
李司彦一愣,明曦则盯着汤碗道:“今天哪都别去,等下有正经事。”
明艾只好坐下,望着外面熙攘的人群发呆。
李司彦也只能作陪,要了几样小菜和一壶酒。
半个时辰左右,陆行涯和洛上川进来了,洛上川拎过李司彦的酒壶灌了一口,坐下喘着粗气道:“安排好了,戌时可以进去。”
李司彦道:“去哪?”
洛上川眼珠一转道:“有个大戏园子,角儿好,去找了熟人,今晚去听。”
李司彦见他不愿说,只能点头。
陆行涯突然道:“明天明曦她们就先回去了,小洛送他们。”
李司彦点头道:“也好,这是非之地,早早回去最好。你不走?”
陆行涯道:“还有些事要处理。”
李司彦想了会儿道:“我暂时也不走,有事的话,尽管来找我。”
几人等李司彦走后,便上了马车,秋问筠拎着大包小包也回来了,明曦拿过包裹打开看了看,是些吃食,秋问筠道:“都是你们爱吃的,我顺便买点,下次再会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明曦没有看那些包裹,回头问明艾:“你不是想见见爹爹么?”
【十一】
郭木通来到谢府的时候,恰逢谢凝云没在,谢子鸿与他小酌了两杯,郭木通便拉着他大哥大哥的叫了起来,谢子鸿干笑着应了两声,便叫人撤去了酒宴,两人上了露台饮茶。
郭木通打着嗝,歪歪扭扭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放在谢子鸿面前道:“你猜这是什么?”
谢子鸿接过了盒子,打开后愣了半天,冷哼了一声道:“莫不是皇陵里流出来的?”
郭木通大手一挥道:“如今这天下的是我的,皇陵?只有我才能进!”
谢子鸿盯着宝玺道:“天下都是你的?你不过一介叛军而已,若是你登基,天下必将大乱!”
郭木通厉声道:“放屁,现在就不乱么?乱,也是你们这些世家搞出来的,若你们不帮我,我能成事?想必你还不知道,我本就是个私盐贩子,手底下千八百号人,你们那个什么谢丫头派人来找我,我才答应举事。不然,你以为你们谢家那些生意的本钱是哪来的?都是老子和手底下的弟兄一刀一刀砍出来的!”
谢子鸿愣在原地,回身望着谢凝云依旧一片暗黑的院子出神。
是夜,郭木通被谢家赶出府。
【十二】
郭木通回到雍和宫,谢凝云的书信便到了,打开看了一眼,便摔在地上,人竟气得抽刀砍翻了几个身边伺候的下人。
郭木通的人摸进谢府的时候,谢子鸿刚刚躺下。
胡管事在门外急道:“匪贼来了,赶紧走。”
谢子鸿应了,忙到后院找谢凝云。
此刻谢凝云已上了马车,招呼了一声,马车便离开了小院,消失在巷子中。
马车刚走,郭木通的人便将谢府围了起来,谢子鸿没找到谢凝云,只能回到前厅摘下剑,与府里的护院守住大门。
不到半柱香时间,南军便破了门。
第二天早上,南军已经将谢府搬空了。
谢子鸿跪在地上,身上几道伤已将大衫染红了。
郭木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她若是顾忌你,便不会帮我了。先生指点我买通了苏离身边的人,从聚贤酒楼出来的时候,他所有的人已经换成了我的。所以苏离一直在我这里,但是你却派人把他杀了,还派人从追风城偷了宝玺,还好李家识时务,昨晚将宝玺送还来了,否则老夫就被你这老匹夫害了!”
谢子鸿一愣,疑惑道:“我何时派人去偷了宝玺?又何时派人去杀了苏离?”
郭木通冷笑道:“我还道谢家为何一路支持我,原来是想做黄雀,可惜我不是蝉,也不是那虫子!”
郭木通坐在他对面,笑着将手里的纸递给他。
谢子鸿看完,笑道:“好狠的丫头,连我都要算计!”
谢子鸿正叹之际,郭木通的刀已落下。
第二天一早,谢子鸿的人头挂在谢府大门上。
谢凝云下落不明。
白安之和李司彦赶到的时候,郭木通仍坐在谢府门前,见两人来了,便起身抱拳道:“谢子鸿勾结我那义子郭崴通敌卖国,已被我砍了,两位若是想替他讨公道,我郭某人接了!”说罢,已转身走了。
随后,谢子鸿串通郭崴通敌卖国的事情便在坊间堂肆流传开来。
就连苏离,也是发现了两人通敌的证据,被谢子鸿害死了。
郭木通拿起桌子上谢凝云的书信后,笑着放在火盆里烧了。
穆泱混迹在人群里,望着谢子鸿的人头,默然转身,到了僻静之处,翻墙进去,径直到了谢凝云的小院。
院子里东倒西歪,不少花都被折断了。穆泱突然发现少了什么,发疯似地在院子里翻找着,又进了屋子。
待出来时,神情有些落寞,将小院烧了,随即翻身上了房,几个起落之间已经隐没在一片民居中。
待人发现是,火势已起,眼看着房屋塌在一处,无法救了。
【十三】
陆行涯突然发现追风城城主惠千里出现在洛城,跟了两天,已经看到了惠千里的院子。
索性扮了卖烧饼的小贩,每日在附近转悠着。
惠千里倒也规矩,不怎么出门,直到谢府灭门第二天,他突然扮成了郎中,坐着马车急急出城。
陆行涯遥遥跟着。
待将要到追风城时,突然进了一座道观。
道观不大,惠千里进了道观便消失了。
陆行涯放倒了几个暗哨,潜进宝殿里探查了,在三清塑像后,找到了暗门。
进去后沿着一条小道走了约摸半个时辰,清理了四五处暗哨后,到了一处巨大的山腹之中。
到了惠千里近前,见惠千里正和谢凝云说着话。
谢凝云面容憔悴,像是几天没休息好了,声音低低道:“若是不这么做,只怕谢家要被绞杀在这里了。”
一边,穆泱淡淡道:“值得么?”
谢凝云握拳道:“李司彦有宝玺在手,白安之有方玉书在侧,若是不把谢家和郭木通割裂开,只怕全天下的仇恨都要系在谢家身上了。如今外人只道是谢家得罪了他,被他赶尽杀绝,伤了元气,能忍一时便是一时吧。只看李司彦和白安之争霸之时,再做计较。”
惠千里不敢抬头,只能低头听着。
谢凝云笑道:“还要劳烦城主大人,我们现在不方便出去,不少事情还得您去办。”
惠千里没说话。
穆泱皱眉道:“和你说话呢!”
惠千里连忙答应了,随手拿出一只锦盒道:“这是送你的。”
穆泱看了一眼道:“不要。”
惠千里苦笑的将盒子放下了,站在一边。
谢凝云上前打开盒子笑道:“人家送你的,你就收了吧,免得城主大人分神。”
穆泱没说话。
谢凝云收好了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各家的态度,城主回去以后可找人将郭木通义子通敌的消息再扩散些。”
“可是,外面的人都说是谢老爷和郭崴一起干的。”
“无妨,郭木通的话,没人会相信,他们只会想到郭木通是为了保全自己,顺便拉谢家下水,除掉谢家,这也刚好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陆行涯在一旁听得浑身冷汗,刚要走时,忽听得有人喝道:“好一个谢凝云。”
白安之从一侧笑着走来道:“若不是我亲眼所见,只怕咱们世家子弟,要出个女皇来了。”
穆泱闪身挡在谢凝云身前,手里的匕首泛着寒光。
白安之摆手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们,这么好的身段,杀了可惜,不如我娶回去,天天伺候我可好?”
穆泱眯着眼,望着白安之一步步走过来。
谢凝云拍了拍她的肩膀,从后面走出来道:“我想有个事情白家主肯定很感兴趣。”
白安之挥挥手,后面一群人围拢上来。
谢凝云见人越来越近,突然道:“天下已在你手中,你害怕什么?”
白安之一愣,问道:“何解?”
谢凝云笑道:“如今郭木通杀了我叔叔,屠了洛城谢府,各世家定然人人自危,郭木通死期不远了。能掌握天下的,只有拥有方玉书的白家和李家的破虏军,不管从哪方面说,对白家都是最有利的,不是么?”
白安之想了想道:“你可以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谢凝云没理他,继续道:“破虏军诚然战力不凡,但它一直是抵挡貘族的最大精锐,一旦抽调走了,若是貘族南下,肯定会造成恐慌,若是不南下,那么人人都会问为什么,是李家给了他们什么好处?不然他们怎会放过这个机会?那么,通敌的,自然是李家,白家便更有把握。”
白安之道:“你这女人,真让人可怖!”
谢凝云又道:“没有李家争锋,谢家又已没落,剩下的只有支持方玉书的白家。待扶了方玉书上位,不管他是否是个好皇帝,自古帝王最想要的是什么?权势?已经有了天下!美女?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有寿命是他们最想要的,只需找几个道士演一出戏,那么自古暴毙的帝王有多少?”
白安之道:“我有点好奇,为何郭木通会突然杀了谢子鸿?”
谢凝云道:“这是弃车保帅,我已将叔叔准备与白家共事的消息给了他,他虽笨,却不傻,若是白家与谢家共立方玉书,他必败无疑。待他败了,我们可分管天下。”
白安之道:“他就信了?”
谢凝云道:“原本他可以不信,但现在他必然要信。”
“为什么?”
“因为他已得了宝玺,宝玺意味着什么,我不说你也清楚吧?”
“李司彦竟将宝玺给了他?”
谢凝云道:“李司彦只是不想现在就搅进这个局中,半路派去截杀陆行涯他们的,是你吧?”
白安之点头。
谢凝云拧眉道:“简直愚蠢,若不是你把他们逼急了,李家哪里会这么快就得到宝玺?那几个人本就不知道宝玺的重要。”
白安之道:“难道你也派人?”
谢凝云点头叹道:“这就是天意,若不是你误事,只怕宝玺现在已在我手中了。”
“那苏离呢?你把他杀了?”
“苏离只是一颗棋子,可惜你们不懂得怎么用,我只能亲自用他,让他去激怒郭木通,再让郭木通把杀他的罪名背了。”
白安之呆了片刻,忽然见谢凝云眨着眼睛,想说什么。
白安之没等她再说话,抢先道:“方玉书得权,然后呢?”
谢凝云摇头道:“然后,就是我不死的理由了。”
“你早就算计好了?”
谢凝云叹道:“我在赌,但是我输了。”
“你会输?”
谢凝云道:“若你今日不来,我便赢了。你来,我便输了。”
白安之道:“若我今日不来,你便可以偷偷潜回安城,然后快速扫掉白家,至于苏家,尚不能在你眼里,如今你的目的?”
“既已知道,又何必问?”谢凝云闭了眼,默默叹道。
“你……你真的要做女皇帝?”白安之瞪大了眼睛,吃惊道。
谢凝云不语,侧过头,偷偷朝穆泱摆了摆手。
谢凝云手里的匕首直直飞向白安之。
白安之眼看躲闪不及,忙将身边一个人挡在前面,那人中了匕首,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身后的人已经攻向穆泱。穆泱手里没了匕首,只得抢了一把刀,与人混战在一起。
不多时,身上已经多了几道伤痕。
众人正要斩杀时,身后突然有人大喝道:“莫要伤她!”转眼看时,惠千里已推了一辆小车,车上燃着火朝众人奔来。
冲散了人群,到了穆泱身边,穆泱看了他一眼道:“滚。”
惠千里笑道:“此刻已滚不了了,我拖住他们,你先走。”
穆泱回头看着谢凝云,谢凝云点了点头。
当即穆泱便和惠千里一起推了车往外冲去。
正半途时,白安之手一挥,一把霹雳丸已飞了过去。
本身便是炸裂之物,借了火势威力更甚,竟将两人炸的斜着飞了出去,重重落在谢凝云身边。
穆泱喷了一口血,见惠千里被炸的半个身子都没了,在地上哼哼唧唧挣扎着,叹了口气道:“你这是何苦,被我拖累。”
惠千里听了这话,竟用仅有的一只手将锦盒打开了,拿出一根羽毛道:“士为知己者死,这个,送你的。”随后笑了笑,气息全无。
穆泱将羽毛插在头上,又喷了几口血,望着谢凝云道:“你多珍重。”
谢凝云将她的匕首拿来,蹲下身子道:“你放心,即便你死了,仍是有用之人。”
说罢,手里的匕首已经没入穆泱的胸口。
擦了擦手上的血,谢凝云起身道:“将她的尸体放到郭木通的门口,让天下人看看,郭木通对谢府到底做了什么!”
陆行涯待他们走远了,这才踉跄着出来,后背已是浸透了。
【十四】
郭木通屠了谢府后第三天,白安之和李司彦已突然消失,再出现时,已据洛城三百里外。
洛城,郭木通昭告天下,登基称帝,国号大虞,同时御驾亲征,列出通敌、犯上僭越、贪腐、私养亲兵、拒行勤王五条大罪,讨伐各世家。
安城,方玉书已贴帮招贤,誓死讨逆,白安之举族相应,愿尽出家资,已赏勇士。
晋城,李修年怒骂三天,吐血一升后,李司彦继任家主,竖旗讨逆。
貘族,憾大楚皇帝驾崩,举兵入关,欲扶危济困,重立大楚。
【十五】
明曦望着一身新衣的秋问筠与洛上川,忽地想起与明艾祭拜方廷绍的时候,他就在眼前,望着明曦母子笑道:“他长大了。”
是夜,明曦看着摆在眼前的二十几个宝玺,悄然算着李司彦欠了自己多少金叶子。
是夜,陆行涯醉倒在酒窖里,嘴里兀自念叨着好狠的丫头,好乱的世道。
是夜,洛上川在洞房里一声惨叫,随后一声“明艾,你大爷的”传遍李府。
是夜,一个人赶着马车,望着晋城巨大的城门。车上,是一捆捆用贡绸包了的书。
是夜,暗雨潇潇,交织在苍茫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