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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C1区-28-3-3]执念 

1楼
[参]迷心 发表于:2021/8/18 15:07:34


沈无非站在地铁车厢的出风口下,稍微扯开了一点领带,叹出一口终于下班回家的气。车辆启动,沈无非站稳之后掏出手机。点开游戏的一刻他才想起来,游戏刚刚维护完,需要下载更新。地铁里信号不好,沈无非有些后悔没想起来在下地铁之前开始下载,不然他现在都已经开始抽新卡池了。


盯了一会下载进度条,沈无非觉得无聊了,开始漫无目的地打量同车的乘客。坐地铁的时候他都尽量放低视线,避免往窗外黑漆漆的隧道看,所以能看的也只有坐着的那一排乘客。


左一是个没什么特点的女性,戴着耳机刷短视频。左二是个大爷,脚下放个大包,捏着单程票一直在看到站提示,只有一半屁股挨着椅子,显得坐立不安。左三是个年轻女孩,看着像是学生,抱着一个双肩背包,在手机上飞快地打字,像是在聊天。


左四,左四……


沈无非的目光突然卡住,左四不过去了。沈无非想收回目光,假装无事发生,可是他控制不住,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左三女孩背包上的挂坠。


他从小就这样,明明打心眼里不想跟麻烦和危险打交道,但是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又总是管不住自己。他怀疑自己的稍微有点特殊的血脉里面,可能还掺杂了点作死的基因。


那个挂坠像是玉的,形制古拙,看上去年头不短,色泽黯淡,本身并不是什么吸引人目光的东西。


只不过在沈无非眼中,那挂坠的外面还包裹一团淡淡的灰白雾气。


沈无非看看女孩,看看挂坠,又看看游戏,有些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地铁到站了,女孩站了起来,一边往外挪一边背上书包。


地铁人多,沈无非没地方躲开,眼睁睁地那个挂坠甩起来,蹭了一下他的胳膊。


他全身的汗毛都在这一瞬间竖了起来,他条件反射地撤了一步左脚,同时空着的那只手伸进了裤子口袋。


地铁停车,在滴滴响声中缓缓开门,女孩混在人流中下了车,然后新一波乘客涌了上来,车门又滴滴响着缓缓地关上。


除了身后被他踩了一脚的小伙子大声叫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车辆启动,沈无非望着女孩消失的站台,抬手摸了摸被挂坠蹭过的皮肤。



沈无非猛地睁开眼,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双手紧紧攥着床单大口喘气。他从噩梦中惊醒,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浸透,可是他却想不起来梦见了什么,只觉得梦中沉郁而狂乱,透着几分血色。


在黑暗中坐了一会,沈无非吐出一口气,抬手捞过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探身打开了床头灯,打算先清一轮体力压压惊。


手机游戏在加载转场时画面是单纯的黑,看着黑色屏幕上映出的脸,沈无非抽了抽嘴角,放下手机翻身下床。他开灯走进客厅,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站到了穿衣镜前,向里看去。


镜中的沈无非身周笼罩着一层阴惨惨的虚影,脸色惨白,双眼乌青,胸口一片刺目的血痕,还在顺着他的大白背心往下流。


看到镜子里渗人的模样,沈无非反倒安心了。他淡定地走到客厅的另一端,拉开书柜下面的抽屉。


抽屉里不甚整齐,但是还算有条理地摆着几沓黄纸,几根勾线笔,两盒朱砂,还有佛珠、木牌等等一堆看起来神神鬼鬼的东西。


沈无非抽出一张黄纸,拿起一根勾线笔,打开小盒,蘸上朱砂就开始画,手法熟练,线条流畅。


沈无非有个家传的毛病,医院治不了的那种——他能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还总容易被缠上。他爸说沈家人这个毛病具体的由来已经不可考,传了多少代他也不知道,反正他们这一脉做驱魔师一类的行当可能得有几百年了。


他们家生下来的小孩要是看不见,就给旁系领养,远离危险,让孩子普普通通长大,要是能看见,就算为了自保也怎么都得学些手段。


所以,人家孩子从小学画画,沈家孩子从小学画符。


沈无非对此倒是无可无不可,教他就学着,但是对这方面没什么太浓厚的兴趣。他爸也不指望儿子能成什么降妖除怪的英雄,反正家里有厉害的长辈,沈无非能应付一般状况,遇事不至于当场去世也就够了。


可能是不太适应科技横行的现代社会,近几十年来这些妖魔鬼怪们比起从前也都收敛不少,再加上沈无非处置这类事情时手法尽量温和,避免过激,所以他这个二把刀虽然偶尔会遇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倒也全须全尾地过了三十多年。


沈无非判断这次遇上的东西危害性不大,所以只选了个简单的符,几笔画好就要往自己脑门上贴。


这时候,他突然听见了哭声,不是阴森诡异的哭声,也不是凄厉的哀号,而是那种委委屈屈的,想哭又不敢哭的抽噎。就好像楼下老太太养的那只极老实的金毛,在电梯里被熊孩子逼到角落揪尾巴时发出的呜咽。


沈无非举着黄纸的手就一顿。


哭声轻了一些。


沈无非又把黄纸往上举了举。


哭声顿时又大了起来。


沈无非叹了口气,手里攥着符咒,道:“你想怎么样。”


哭声弱了下来,但是仍然没有停。


沈无非有点烦躁的抓抓头发。


一个有些怯懦的声音响起在他脑中,还带着哭腔:“我……我也不知道。”


那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像是青春期前的小孩,也听不出来男女。


沈无非耐下性子问:“你是谁?”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又开始哭起来:“我也,我想不起来了。”


沈无非脑仁疼。


半夜惊醒,他本来就睡眠不足,现在还多了一个小鬼附在他身上,哭得他脑袋嗡嗡的。


“别哭了!”沈无非厉声喝了一句,那小鬼似乎被吓到了,立刻闭了嘴。


骤然的清静里,他舒了口气,又拉开抽屉拿出一张剪好的纸人,转身放在桌上,指着纸人命令那小鬼:“你先挪到那上面去。”


那小鬼有些不情愿,但是又畏惧沈无非,墨迹了一会才从他身上移到了纸人上。


成人手掌大的纸人一下子立了起来,全身缠绕着淡淡一层朦胧雾气,头部的位置隐约有五官出现,但是模模糊糊不能成型。


沈无非有点疑惑,这小鬼身形模糊,气息薄弱,死前年龄也不大,而且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怎么看都是个早该消散的游魂,怎么能残留这么久,还能附在人身上?


沈无非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小鬼,发现纸人胸口的位置有一条红丝时隐时现,好像将人刺穿的刀刃。这里恐怕就是这小鬼的致命伤,像是还沾染了其他什么力量。


沈无非指指那条红丝问小鬼:“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纸人低下脑袋看看自己的胸口,缓缓地摇头。


沈无非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学这些从来不求甚解,也不知道原理,毕竟学校也不考这个。他让纸人在桌上等着,自己去书柜上层掏出几本从老家带来的旧书,想查查看有没有线索。


纸人就乖乖地在桌上待着,不时活动一下短短的手脚和大圆脑袋,在桌上溜达几步,打量沈无非家的客厅。


沈无非翻了半天书也没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条红丝既不像是恶意的诅咒,也不是这小鬼自身的怨念,更像是什么强大的东西无意识间残留的影响,形成了束缚将这小鬼留在了人间。


也许弄走这条红丝,这个小鬼就能想起过往,自然地离去了。


魂魄从这世上离去之后会怎么样,说法很多,沈无非也没死过,不知道哪个是真的。至于自己离去和被驱散对于游魂小鬼有什么区别,他听他爸说过,虽然他爸也不是很确定,但自己离去总归是好不少。现在这小鬼既然没什么太大的危害,他也不想太过强硬,否则总有种自己欺负未成年人的错觉。


沈无非把这条红丝可能是什么,打算怎么弄走它都和小鬼说了一遍。小鬼很听话地点头同意了,只是要求沈无非千万细致一点,注意一点,别一不小心把自己给驱散了。


沈无非找来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挑出那根用了最久的勾线笔,把纸人放平按在桌上,沾着朱砂在纸人胸口处画了个复杂的符号。沈无非每画一笔,那条红丝就上浮一点,与笼罩在纸人上的惨白雾气慢慢地分离。等沈无非画完,那条红丝已经整个漂浮起来,就只剩个尾巴还和雾气纠缠在一起。


沈无非观察了一下,试探着用笔尖去戳红丝和白雾还连接着的那一点。在笔尖触碰到红丝的一瞬间,沈无非突然陷入了恍惚,眼前出现了一个女人,他十分熟悉的女人。


“我不恨你,不是你的错,可是……”女人泪流满面,用手捂着嘴,几乎说不出话来。


沈无非眼神空洞地看着女人。


突然,女人不再捂嘴,露出满口的獠牙,眼中留下的泪变成了血色。她满脸狰狞地向着沈无非冲过来,伸手要掐他的脖子,尖利吼道:“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


沈无非一脸木然。


那双长出了长指甲的手马上就要掐到他的脖子的时候,沈无非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握笔的手猛地一拽。 勾线笔早已将浮起来的红丝缠住,随着他这一拽,红丝彻底被抽了出来。


眼前的女人骤然消失,沈无非眼疾手快地将勾线笔伸进已经准备好的小瓶子中,将那一条更加鲜艳明亮的红丝送了进去。笔尖在瓶中转了两圈抖了一下然后迅速抽出,沈无非另一只手马上把瓶子盖住,贴上了封条。


沈无非这才长出一口气。


这个时候,他手中的勾线笔开始一寸一寸地断裂,碎片掉在桌上又碎成粉末。沈无非正要把这堆粉末收拾起来,突然想起来桌上还有个附在纸人上的小鬼,忙转头看去。


小鬼全程都很配合,哪怕沈无非按住它的时候都一动没动。红丝被抽离的时候,沈无非隐约察觉到了纸人剧烈的颤抖和挣扎,但他正全神贯注对付幻觉和红丝,没顾得上纸人。


这时再看,纸人正颤颤巍巍地努力站起来, 周身的薄雾看上去更加虚幻了一点,但是小圆脑袋上的五官反而清晰了一些。


“你感觉怎么样?”沈无非试着问。


纸人晃晃悠悠地站稳了,仰头看看沈无非,抬起短短的双手给他行了一个古礼,恭恭敬敬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道:“小人林朴,多谢公子相助,小人已经想起来了。”


“你现在不是小人,是小鬼。”沈无非面无表情地指正。



沈无非很发愁,大半夜的,他不想恭喜这小鬼想起过往,也不想知道小鬼叫什么,他只想和小鬼说恭喜解脱,再见。


看着林朴一时半会没有消散离去的迹象,沈无非看了一眼时间,有点认命地说:“现在是凌晨三点半,我明早还要上班,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还没等林朴反应,他就一边走向主卧一边继续说道:“你自己找个舒服地方待着,别乱动东西。”


剩下四个小时沈无非睡得很不踏实,乱糟糟尽是噩梦,睡眠质量极差,早上七点半的闹钟一响他就直接起床了。


沈无非打着哈欠走进客厅的时候一愣,他一眼望去没看到没有找到林朴。又仔细看了一圈他才发现,林朴纸人在沙发靠背上。那靠背顶上放着一个毛绒鳄鱼,林朴正窝在上面,一副很舒服的样子。


林朴一见沈无非进来,立刻从毛绒鳄鱼上跳下来,小短腿在沙发靠背上蹦跳,兴奋地说道:“公子,这里是何地?你房中事物我竟全都不曾见过。这是什么毛皮?我虽摸不出,却也能看出来这质地是极上乘的,我家老爷都没用过。”


“现在不兴叫公子了,我姓沈,你叫我……”沈无非卡壳了,虽然林朴死的时候年纪不大,但是从他的言语措辞来看,这小鬼恐怕是能当他祖宗,叫哥叫叔都不合适,“算了,你随意吧。”


沈无非拿起纸人放到桌上,自己坐在沙发上,一边打开游戏,一边撕开包装,开始啃面包当早饭。


“束缚都解除了你还留在这,那应该是和你自己也有关系。”沈无非正忙着完成手游的日常任务,没看林朴,自顾自地说道,“鬼魂留在世间一般都是有什么执念,你又不是心怀怨念的厉鬼,有没有什么死前没完成的心愿?”


过了一会发现林朴没有回应,沈无非才从手机上抬起头,看见了纸人揣着小短手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要不给我讲讲你的事,我也帮你想想。”沈无非无奈地说道。


林朴到底年纪还小,讲话虽然还算有条理,但是分不清楚重点,沈无非赶着去上班,只能靠着打断和提问弄清了林朴知道的事情。


这孩子是个明朝人,死的时候只有十岁,具体生活在什么时代不清楚,他说了个年号,但是沈无非历史不好完全不知道。他爹是林家大宅子的管家,他就跟着住在大宅子里面,少爷读书的时候他陪着一起念,据说他爹想让他将来出去考个功名。


出事的时候少爷已经上京赶考去了,他年纪小又不是正经书童也就没跟去,留在宅子里帮忙。就在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的一天,林朴突然就被人从背后捅死了,他甚至都没看见是谁捅的。


林家大宅在林朴眼中一片和谐,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捅死,比起愤怒或悲伤,他心里更多的是疑惑和委屈。


沈无非又问了问林家大宅在哪,林朴这回倒是说出一个沈无非听过的地名,好像是在隔壁市,开车要差不多2个小时。


“说不定弄清楚你怎么死的,你心愿就了了。”沈无非摸摸下巴站起来,把面包的包装扔掉,“这两天有空查查。我先上班去了,晚上回来,你在屋里老实呆着。”


“多谢沈公子。”纸人林朴有模有样地又行了一个礼,“沈公子大恩,小人铭记在心。”


“倒也不用,我撑死也就给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后你要是还在,我仍要上符纸。”沈无非换好鞋,拎上公文包往门外边走边说,“你现在虽然借纸人活动,但其实还是附在我身上的,太长时间送不走你,我就要被你送走了。”



沈无非在上班摸鱼的时候上网查了一下林家所在那个县的方志,但是内容太多,破烂网站又没有搜索功能,查了一会他就烦了,干脆上他平时收集信息的论坛试试运气。


那个论坛聚集了一堆灵异爱好者,里面全都是神神鬼鬼的故事,虽然大部分都是瞎扯,但是偶尔也能找到些线索。沈无非试着用林朴话中提到的几个关键词在论坛搜索了一下,还真被他扒拉出来一点有用的消息。


就在林朴说的那个县,几年前出过一件事,事情影响不大,在一堆夸张的鬼故事里面显得很不起眼,只有零星几个帖子讨论了两天就沉下去了。


那个县有个赵家村,村民打算利用附近的一座古宅弄点旅游产业,但还没整起来就出了桩凶案,村里死了好几个人。公安局调查后得出了一个因私怨相互杀害的结论,但是最开始发帖的人却信誓旦旦地说是恶鬼杀人,列举各种证据,有鼻子有眼说得跟真事似的。跟帖中还有好事的闲人找到一篇可能相关古代的县志发了上去。


沈无非看了两眼,原本也觉得是胡说,正要关掉网页,却突然发现那座古宅的主人和县志的主角,都姓林。


沉默了一会,记下这几个帖子讲的事情,沈无非没再深入调查,关掉网页开始做自己的工作。


下班回家的路上,沈无非有些踌躇,琢磨着是不是应该直接告诉林朴,他怕这小子一时间接受不了再出什么变故。


打开家门的一瞬间,沈无非听到屋里传来陌生的人声。他怔了一秒,马上进屋关上大门。他家大门上有禁制,只要一关上,一般非人的东西进不来也出不去。


沈无非转身正要冲进屋里,却一下子愣在门口,眨了眨眼睛。


客厅的灯关着,主卧的灯却大亮,屋里空调嗖嗖吹着冷风,电动窗帘半开半关,墙上的电视被打开,里面播放着沈无非没看过的电视剧。


沈无非慢慢走进客厅, 看见纸人林朴在矮柜上围着智能语音控制器上蹿下跳,和它一来一往地进行着莫名其妙的对话。


“那我休息去了。”


“大米大米,你要怎么休息,这里也有你的床么?”


“唉,你说,我听着。”


“你不是要休息了吗?”


“好的,打开洗衣机。”


卫生间里洗衣机灯亮了,时刻准备着洗一波并不存在的衣服。

……


沈无非看着傻不愣登的小鬼和傻不愣登的“人工智障”对话,心口有点钝钝地发疼。


他赶紧转移思路,让自己想点别的,然后就突然想起了同事和他抱怨过的她家里养的那条“阿拉撕家”。


心口不疼了,脑壳疼。


沈无非揉了揉额角走进客厅,拿起语音控制器找了半天才关上它的电源。这个东西他很久都没有用过了,没想到经过几年的自动更新它依旧那么智障。


林朴踮着小脚着想说什么,却被沈无非一把拎起来放到了桌上。


“你家少爷是不是叫林允泉?”沈无非其实差不多确定了,不过严谨起见还是向林朴确认一下。


林朴一愣,随即点头:“对,允泉正是少爷名讳。”


“我查到了一些你家的事,我说,你听着。”沈无非已经没有心情委婉了,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们家少爷赶考路上遇到一个厉鬼,答应给厉鬼报仇换来了考题。后来你家少爷考中了,但是发现厉鬼的仇人是他主考官的儿子,就没去报仇。厉鬼很生气,就跑到林家用幻术蛊惑家里的人,让他们自相残杀,你就是这个时候被捅死的,昨天抽出来那一条估计就是那厉鬼留下的力量。”


那天在地铁上看到的挂坠应该是林朴的随身之物,被杀之后他因为厉鬼的影响而附在上面,只不过林朴自身实在太过弱小,意识一直没有苏醒,直到那挂坠触碰到了沈无非。


林朴安安静静地听着,沈无非说完了他也没有动。沈无非低头观察,可林朴整个鬼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看来弄清楚死因还不是他的执念。


过了好一会,林朴还是没什么动静,他的五官也还没清晰到能看清细微的表情,沈无非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纸人。


林朴这才抬起头来,小声问道:“那我爹娘姐姐也都死了是吗?”


沈无非心说这都几百年过去了,他们不管怎么样都早就死了。


“应该是,只有你家少爷活下来了,他还被当做误伤人命的凶手被流放了。不过我找到的记录不太详细,其他有谁活下来了也不一定。”沈无非仔细回想了一下那篇县志,然而古代这种东西都写得很简略,没有细节,看不出来是不是有人幸存。


林朴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沈无非想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一下,但是刚准备抬手却想起林朴现在是纸人状态,脑袋只是薄薄的一片。


“想开点吧,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找到然后化解你的执念,让你了无牵挂地离开。”沈无非叹了口气,还是虚拍了一下林朴的纸脑袋,转身去厨房,给自己煮速冻饺子。


沈无非端着饺子回到客厅的时候,林朴已经在桌子边缘坐了下来,两条纸片腿轻飘飘地挂在桌沿上。


“怎么样,你还能有什么执念?想到什么没有?”沈无非坐在桌边,直接往装着饺子的盘子里倒了一些醋就开始吃。


林朴沉默了一会,才闷闷地说道:“我想爹娘和姐姐了。”


沈无非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林朴下一句说要回家去看看。如果没有高人解决,林家宅子很大概率到现在都是个凶宅,以沈无非这点半吊子的能耐,进去是没问题,能不能囫囵出来就要看天命了。


然而直到沈无非吃完,林朴都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坐在桌沿上,轻轻晃荡两条小短腿。


沈无非把盘子和锅放进洗碗机里,看了看洗碗机里攒了两三天的餐具,扔进去一颗凝珠,按下了开始。这个洗碗机功能很多,但是沈无非只会一种操作模式,这么多年也没想着看一眼说明书。


回到客厅,沈无非也没有打扰林朴的思考,躺在沙发上开始打游戏。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沈无非打算起来喝点水的时候,林朴突然站了起来,跑到沈无非面前,认认真真地说道:“沈公子,我想去一个地方。”

沈无非吓了一跳,直到听他说不是林家大宅,这才放下心来。


但是紧接着问题又来了,林朴说不清楚他想去的是什么地方。


林朴他爹林大管家工作太忙,那个时候也没有劳动法和节假日,他爹虽然尽可能地去做一个好父亲,但是家人共度的时光仍然很少。林朴记忆中只有一次全家一起出去游玩的经历,他想去的就是那个和家人一起去过的地方。


那时候林朴只有五、六岁,记忆非常模糊,他根本想不起来去了哪,只记得是个骡子走一天能到的地方,他们在一个客栈住了一宿,第二天就回去了。


林朴记得自己和父亲骑一头骡子,母亲和姐姐骑一头骡子,两头骡子并着排走。林朴被他爹的双臂圈在怀里,努力伸长了脖子也没看见姐姐叫嚷着说刚跑过去的狐狸。他记得自己和姐姐扎着裤腿踩在水里摸鱼,在金红色的落日和晚霞中,他看见了一只像纸鸢一样的大鸟在广阔的湖面上盘旋。他爹念了一句诗,说朴儿好好读书,将来也要写出这么好的诗。


两天的旅程,就是他短暂的人生中看过最美的风景。


沈无非听着林朴用清亮的童音絮絮叨叨地讲孩童眼中的旅途见闻,有点不合时宜地想,他爹念的那句大概不是诗。


“好了,我知道了。”沈无非打断了林朴开始重复绕圈的话,“这两天我看看地图,等周末我带你去找。”




之后的两天里,沈无非抽空用就尽量简单的方式和林朴讲明白了现在是他死后的几百年,世间变化极大,他们现在离原来的林家不远,骡子走几天就到了,不是莫名其妙跑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林朴是个懂事的小孩,但是再懂事也是个小孩,对沈无非家里各种没见过的东西充满了好奇,每天晚上拉着沈无非问东问西,没多久就学会了自己看电视。


周五晚上沈无非下班回家的时候,就发现林朴在阳台的杂物堆里翻腾,又拖又拽地将一个娃娃从杂物堆里拱出半个身子来。


林朴见沈无非回来了,兴冲冲地跑过来,站在他脚下使劲仰着头问:“沈公子,能不能把我移到这个人偶上面。这个人偶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结实又柔软,还比纸人大好多。”


沈无非站在原地瞥了一眼阳台上的杂物堆,娃娃金色的长发有些打结,身上漂亮的小裙子也沾满了灰尘,十分陈旧。


“不行。”沈无非闭了闭眼,转身走向厨房。


林朴还不死心,在他脚下蹦跳着:“为什么呀?那个人偶很珍贵吗?”


沈无非脚步不停,口中随意敷衍道:“因为那个娃娃是个女孩,你是个男孩。”


林朴脚步一顿,愣住了。


沈无非进厨房点火烧上水,出来看林朴还站在那里,叹了一口气,说道:“而且你也不需要了,我明天就带你故地重游。”


沈无非这几天已经用摸鱼时间找到了林朴说的那个湖,就在林家大宅往东20公里的地方,已经成了当地一个小景点。



周六一大早,沈无非就把林朴揣进兜里,到长途汽车站排队买票。沈无非其实有车也有本,但是那辆车被他放在地下停车场落灰,他宁愿坐大巴也不想开车。


算上换乘等车的时间,折腾了将近四个多小时后,又花了40块钱买票,沈无非看到了那一大片湖水。


林朴一路上都乖乖地待在沈无非的口袋里,现在到了目的地,终于忍不住兴奋起来,悄悄探出脑袋四处张望,反正附在纸人身上他不太怕阳光。


这是一片很广阔的水域,一眼望不到对岸。这个公园将湖边的一个山头和大约三分之一的湖岸圈在了里面,面积也相当的大。


眼下正是初春,草青风软,柳枝抽芽,整座小山覆盖着嫩黄新绿,看起来还有点毛茸茸的。园中的山石花树中坐落着一些人工景致,湖边还有两个游船码头,远处的码头上停着几艘大游船,近处的码头上排列着一排排小船,一艘黄鸭子头的电瓶船正在缓缓驶出。


这个时候公园里游人不多,大部分是带着孩子的家长,还有一些可以免费入园的当地老头老太在凉亭里唱戏吹管。


沈无非抬手搭在眼睛上面,遮挡着有点刺眼的阳光,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说道:“这都中午了,我先去找地方吃点东西,下午陪你逛一逛。这里景色是不错,40块钱也不算白花。”


沈无非找了个小卖部泡了一碗方便面,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吸溜。林朴就坐在他旁边,一会看看一串杂毛小鸭子跟着大鸭子在湖里乱游, 一会又扒在长椅的缝隙上偷偷看后面吹泡泡玩的小孩。


沈无非吃完了方便面,把碗扔进附近的垃圾箱,抓起林朴把他放进兜里,只留一个纸脑袋在外面,说道:“走吧,我们去逛逛,虽然几百年了这地方变化挺大,找到点怀念的感觉应该不难。”


他们在公园里到处瞎逛,林朴看到什么都觉得有趣,尤其是那些老头老太吹拉的乐器和小孩们手里的玩具。这个公园太大,两个小时还没走完,林朴一副玩得开心的样子没有半点失落,沈无非却累的快要走不动了。


“这个湖多少年来只有这一面的岸边比较平坦,适合游玩。”沈无非站在小山下面向上望,对林朴说道,“我最后再上一趟山,要是你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那我可要回去了。”


这座小山不高,山上有一座小小的古庙,早已经没了香火,后院变成了公园管理处,只有前殿开放给游人参观。


沈无非不知道这个庙会不会对林朴有什么影响,在门口转悠一圈没敢往里走,这个时候却听见林朴悄悄地说道:“我来过这座庙。”


沈无非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就把纸人从兜里拿出来托在手上,让他看清楚一点。林朴明显兴奋起来,他指着庙门说道:“我记得这座庙,那时候香火可旺了。我娘说这是附近最灵的娘娘庙,拉着我们进去拜观音娘娘。”


“我爹不信观音不乐意去,被我娘硬拉着进去给娘娘磕头。磕头的时候我在爹旁边,听见爹小声念叨。”林朴望着庙门诉说着回忆,声音一开始很雀跃,却慢慢地,越来越低,“我听见爹悄悄地求观音娘娘,保佑我们一家平安喜乐,保佑我和姐姐长命百岁,前程似锦……”


两人都没再说话,安静地站了一会,沈无非看看时间,又看了看山路,问道:“继续往上走走?快到山顶了。”


林朴没有异议,默默回到了沈无非的口袋里。


登上山顶的观景台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倾斜。


沈无非喘着粗气看了看观景平台上稀稀拉拉的几个游人,在山顶上转了一圈,找了一个隐蔽又可以看见湖面的地方,把纸人拿出来放在了一块大石头上,一起向下望去。


湖水被西斜的太阳镀上一层金鳞,比中午更加晃眼。沈无非随意地抬手指着湖面上空飘着的几只风筝,对林朴说道:“秋水这个季节是没办法,春水也可以与长天一色嘛,晚霞还早点,大型禽鸟人多的地方也少见了,你就拿风筝和太阳凑合一下吧。”


林朴站在石头上不说话,只是向下望着湖面,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沈无非的胡说八道。


沈无非也没再说话,自己也找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下来看风景。


不知不觉地,他的目光投向了湖上那几只陆陆续续返回码头的游船。那些小船上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其中一条鸭子船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把着方向盘,妈妈在旁边指方向,时不时伸手帮着正一把,爸爸坐在后排举着手机探出身体给两人拍照。


这些日子里,沈无非总是不经意就想起,却每次都硬生生压下去的思绪,再也无法抑制地涌上来了,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了。


沈无非觉得自己的脑袋砰砰跳着疼,水面反射的光芒晃得他睁不开眼。他闭了下眼,移开目光,掏出手机打开游戏,想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可是小山上信号不好,游戏始终黑着屏幕显示加载中。几分钟之后,沈无非焦躁地站起来四处走动,他把手机放进裤兜里,双手无所适从地比划了两下,又去掏上衣兜,却发现兜里什么都没有。


摸到空兜的一瞬间,沈无非愣了一下,随后两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林朴突然说话了。


“就在这个湖边,我爹摸着我的头说他已经求了老爷恩典,让我跟着少爷念书,等我十五岁放我出去考秀才,要是考中了,老爷就让府里的西席先生教我考举人。我爹说以后还要给我说一户好人家的闺女,他也不指望我当官,只想让我去城里好好过活,将来给他接出去养老。”沈无非低头看向林朴,只见那纸人身上的薄雾翻腾涌动,像是要发生什么变化,却始终没有离去的迹象,“我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娘就在旁边搂着我姐姐,说姐姐漂亮有福相,长大肯定能嫁个好人家,说我从小就聪明,将来肯定能读好书,能考上秀才举人,她已经求了观音娘娘,我们以后一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沈公子,我好想我爹娘啊。”林朴抬起头,纸人圆脸上的隐约浮现出孩子的五官,像是在哭泣,“你也想你的孩子了吗?”



沈无非如遭雷击,怔在当场。


是啊,他想他的孩子了。


这几年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却又不敢想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的话比林朴还要多,一个人待着也能和人工智能吵架。


她去过的地方也比林朴多很多,她上过山,下过海,喂过野猴子,坐过象鼻子,她在泰山顶上睡眼朦胧地指着初升的太阳说像妈妈煎的鸡蛋,她在游乐园里穿着亮闪闪的公主裙嗑掉了一颗门牙……


不知道小丫头最后记住的,是哪一段风景?


沈无非有心想问一问,可是那个没良心的小丫头走的太干脆了,连招魂都招不回来。


她还太小,还不知道离别。


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连一声再见都没有和爸爸妈妈说。


沈无非抬手捂住眼睛,可是干涩的眼眶中一点泪也没有。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家里有间小屋子一直关着门,我一时好奇,就从门缝钻进去了。”林朴似乎是发现了沈无非的异状,声音有点沉闷地说道,“我在里面看见一幅三个人的画像,画得像真的一样,沈公子你抱着一个女孩,这些天我从没见你笑过一次,可是画像上你们笑得都很开心……”


沈无非没有说话,只是单手捂着眼睛站在那里。


林朴看着太阳一点一点下落,踌躇了一会,下了很大决心才问出他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沈公子,人死了以后会去哪里?”


沈无非慢慢放下手,双眼直直向前望着,没有看林朴,声音很轻地说道:“像你这样有执念的,会变成鬼留在世间游荡,如果是怨念那可能会变成厉鬼。”


“嗯。”林朴犹犹豫豫地继续问道,“那没有执念,或者执念已消的呢?”


“我不知道。”沈无非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有轮回转世的说法,也有人死魂灭就此消散的说法,我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但是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怎么样?”林朴努力维持着声音不要颤得太厉害。


沈无非低头看向林朴,眼中还有没褪去的血丝,说道:“无论如何, 你都没有未来了。”


“未来?”林朴寻求确定一样问道。


“未来就是,你本来可以读书考功名,可以娶妻生子,可以把你爹接到城里养老,可以和家人一起平安喜乐地生活,你本来可以有很多以后……”沈无非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未来就是,你本可以长大。”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变化发生了。纸人身上笼罩的薄雾突然膨胀起来,从内散发出一层柔和的光芒。雾气包裹着柔光一点一点抽长变大,一个少年人的身形渐渐呈现出来。


少年的身高只比沈无非的腰高一点,身上似乎穿着古时的衣裳,脸上的秀气的五官虽然仍然朦胧,却已经可以看清轮廓。


林朴在光雾中露出一个笑容,哀伤而洒脱,声音清亮地说道:“是吗,我已经没有未来了啊,真可惜啊……”


这个近乎成型的人影只停留了片刻,无数萤火虫一样的光点便从他身上飞散而出,闪烁了几下就消失在空气中。夕阳穿过树影斜照进来,光和雾组成的林朴迅速开始变淡变薄,好像要融进金红色的阳光里。


沈无非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面前这美丽又让人悲伤的景象。他已经隐约猜到了林朴不愿离去的理由,这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并没有无法放下的执念,他只是还没能真正接受他已经死去,没能明白自己再也没有以后了。


“要是能见到爹娘和姐姐,就好了。”林朴的身影越来越淡,他望了一眼天边的太阳,转过头来对沈无非笑道,“沈公子,谢谢你,这些天给你添麻烦了。愿你……”


最后一句祝愿伴随着最后一点荧光飘散在空中,被阳光彻底吞没。


纸人轻飘飘地落在石头上,被太阳照得红如霞光。




沈无非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了,他打开房门,走进黑漆漆的屋子,站在了次卧紧闭的房门前。不知过了多久,房屋已经在黑暗中变成雕塑的沈无非抬手,推开了次卧的门。


这是一间精心装饰的儿童房,房间中间是一张大大的公主床,旁边是可以调节高低的儿童课桌椅。颜色鲜艳的书柜里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儿童画册,柜门上贴着好几张涂鸦。屋子里到处都散落着各种各样的玩具,小课桌上还放着一本摊开的识字读物,好像这个屋子的小主人随时都会回来。


孩子生活过的痕迹都还留着,然而这个干净而精致的儿童房里,没有半点人气,在初春的寒夜里,冷得让人从心底发寒。


沈无非走进房间,从矮柜上拿起一个相框。照片里的沈无非抱着一个梳羊角辫的小女孩,身边站着一个年轻女人,三个人的笑容洋溢着幸福,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可是小女孩的未来却永远地停留在了六岁。


沈无非开车带孩子出门的时候遭遇了车祸,对面司机醉驾超速,沈无非重伤,小姑娘甚至没能挺到救护车来。


肇事司机也死了,沈无非调查过,却没发现任何不自然的地方,他的孩子单纯地死在了某个人的愚蠢和自负之下。


他的妻子崩溃了,她让孩子的房间保留原样,每天把自己关在里面哭泣,仿佛有流不尽的眼泪。


沈无非却一直流不出泪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很难过,可是他能感觉到的只有麻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麻醉药的效果,就好像隔着玻璃去摸动物园的狗熊,只能摸到一片坚硬和冰冷。


沈无非的伤养好之后,他的妻子提出了离婚。


“我不怪你,不是你的错,可是……”憔悴的女人又流出泪来,“可是看到你我就忍不住要想,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而不是我们的孩子!”


沈无非没有挽留,干脆利落地办了离婚,然后她就离开了这座城市,沈无非被一个人留在这个他们曾经一起生活的家里。


这三年间,沈无非像是失去了感知快乐的能力,甚至对周围的一切感觉都有些迟钝了。他每天完成任务般吃饭、上班、睡觉,努力活得像个正常人。妻子不喜欢他喝酒,女儿讨厌烟味,他空虚的时候只能靠打游戏来打发时间。


孩子的房间他仍旧没有动过,时常打扫,但是从来不在里面久待。


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再看这张照片。


沈无非伸手抚摸了一下照片中小女孩笑得鼓起来的脸颊,轻轻说道:“桐桐,爸爸好想你。”


啪嗒,一大滴眼泪掉落在相框上,模糊了照片上沈无非的笑脸。


沈无非又抬起一只手捂住了眼睛,可眼泪和抽泣声仍然不停地从他的指缝和喉间渗透出来,泪水越来越多,呜咽声越来越大。沈无非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了,他双手将相框紧紧抱在怀里,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行尸走肉般活过来的三年里,积攒下的所有的压抑、煎熬和痛苦像是一把一把极其锐利的刀刃从他的心和肺里刺穿出来,痛得他撕心裂肺,无以复加,痛得他只能大声哀嚎。可即使哭到喉咙撕裂,哭得肝肠寸断,几乎呕出血来,那从灵魂深处燃起的剧烈疼痛也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


桐桐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小姑娘再也不能长大了。




沈无非被照在脸上的阳光晃醒时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在了次卧的地板上。


他试着翻身站起,却发现在地板上睡了一晚的后果很可怕,腰酸腿疼,脖子更是疼得快要断掉了。昨晚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脸上黏糊糊的全都被鼻涕眼泪糊住了,上衣也变得皱巴巴脏兮兮的。


但是沈无非却觉得全身都有一种卸下重负的放松感。


他在地上坐了一会,等恢复到能动了,就直接去卫生间洗澡洗脸打理仪容。把自己收拾干净之后,沈无非换了一身衣服,出门到小区门口的早点摊上吃了两个包子一碗豆浆。


吃完早饭,沈无非本来想去把车开出来,但是想到这车修好之后再没开过,恐怕连打火的电都没有了就只好放弃,直接走到大路上,招手打了一辆车。


周日早上路上车少,沈无非很快就到了郊区的墓园,他在门口买了一束花,然后走进了这个葬礼之后他再也没来过的地方。


他们把小姑娘葬在了墓园的高处,沈无非穿行在林立的墓碑中,迎着阳光一层一层地往上走,只觉得墓园中的清晨中透着一股让人心绪平和的安宁。


走到墓地的时候,沈无非惊讶地发现,小姑娘的墓碑前已经摆了一束鲜花,花瓣上还凝着露珠。


沈无非神色柔和下来,他把手中的花束放在那束花旁边,用带来的软布擦了擦墓碑,然后抚上了镶嵌在墓碑上的小小的照片。


小姑娘灿烂的笑容哪怕在黑白照片上也豪不褪色,仿佛初升的太阳照进人的心里,纯粹而温暖。


沈无非不由自主地牵动了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桐桐,爸爸妈妈爱你。”


2楼
发表于:2021/8/18 20:09:26
一股淡淡的忧伤,即使放下了也还会是。
3楼
发表于:2021/8/19 22:44:04
所以,我想问一个,小鬼在玉坠上几百年,是有意识还是没有意识的!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还想问一下,小鬼是啥时候到玉坠的?
如果是几百年以前,这个可是值钱货,这么挂包上,真有钱!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求包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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