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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C1区-28-3-10]仕途 

1楼
[参]迷心 发表于:2021/8/18 19:14:07
《仕途》


我叫高青云,年方二十四岁,凤阳府定远人氏。

少读经书,寒窗十余载,终金榜题名,中了二甲第四十五名进士。又得佳讯,除凤阳府临泉县任知县,即刻就任。定远、临泉同属凤阳府,两地相隔不远,俗话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我接到任命,大喜过望,立即拜别恩师与同榜,赴临泉县就任。

本以为接下来的日子将是春风得意、平步青云,哪知上任还不到廿日,临泉县就出了桩大案子。

事情还要从我走马上任的第二天说起。那天一大早,师爷苟忠良拿着几封请帖敲响了房门。我见他笑容满面,便询问了来意。

苟师爷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几位都是临泉县有名的乡绅富户,听说您新官上任,都早早备了请帖,请您过府一叙。”

见我兴致平平,苟师爷又道:“想要小桨快划,还需后浪推波。下官知道大人前程似锦,定看不上这些小门户,可若要在临泉县干出一番业绩,少不了让这些乡绅出出力气。”

我心知苟师爷说得有理,虽然读的圣贤书里有“君子慎其独”之说,但强龙难压地头蛇,既然做了一方知县,这些地头蛇还是要见见的,万一他们联起手来使点绊子,未来的仕途还真不好说。

我接过师爷手中的请帖,一张张看过。这里头都是临泉县排得上脸面的人,甚至有两家,在定远县时就有所耳闻。我初来乍到,也不识其中先后关窍,便让师爷拿主意。

师爷抽出其中一张,道:“下官建议,大人先去这家。”我定睛一看,请帖封面上端正地印着一个“林”字。

“林家,是临泉县的一个大户,家主林德肃本是做生意的,积攒了一大笔钱财,后来使了银钱捐了个官。致仕后,方才回到祖宅经营田庄,家中有一独子,与大人您也有些渊源,是新科三甲榜上同进士,还未得朝廷授用,兴许过不了几日便要还乡了吧。”

去林府的路上,我反复推量着苟师爷的话。林家既有财力,又捐了个好出身,我也在恩荣宴上与林家独子允泉叙过话,是个精明强干的人,怎的至今都没有任命下来。但既有同科之谊,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

林府建在半山腰上,枕石听泉、松涛相贺,端的是夺天人之造化。我心下叹道,这宅子果真是好大的手笔。这时,一旁的师爷小声说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林家可没有表面看得这样简单。”

当时的绣衣朱履、觥筹交错犹在眼前,万万没想到,还不到二十天,林府竟然一夜之间被灭了满门!

临泉县一向太平,整个凤阳府境内也没有流窜的匪患。别说是刚上任的我,就连兢兢业业数十载的苟师爷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案子。我俩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案子不简单,一个处理不当,可能乌纱帽都不保。

亲娘咧,影响仕途啊。



据衙役汇报,村里的猎户清晨上山,刚行到半山腰,老远闻见风里飘着一股血腥味。他顺着味,一路摸索到了林府门前,见门没阖实,本着好奇心往里瞅了一眼。这一看可不得了,里头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人,血淌得到处都是,猎户自忖打了不少回猎,可也没看过这等惨状,吓得连滚带爬地来到县衙报了案。

林府在临泉县算得上响当当的人家,此番突遭横祸,县衙谁也不敢轻忽。我和师爷立时点了仵作一名、衙役若干,急匆匆奔赴现场。

门一推开,大家看到眼前的场景,脸色都很不好看,有个胆子小些的衙役,甚至跑到角落里吐了起来。苟师爷见我面色苍白、手脚有些虚软,连忙伸手扶了扶。只听我有气无力地吩咐道:“快去看看,阖府上下还有没有活着的。”

不久,负责清点的衙役回来,报告现场情况。

“林府共发现尸体七具,经粗略查看,每个人身上都有好几道伤口,多的甚至有十几道。且伤口的长短、粗细不一,显然凶手不止一人,现场发现疑似凶器五把,剩余的还在搜集。”汇报完尸首情况,衙役顿了顿,又道:“另外,书房里发现了活着的林少爷,衣服上沾了一大滩血。但整个人似乎得了失心疯,无论怎么喊他,都没有回应。林少爷手里还拿了把匕首,一靠近就疯了似地到处乱砍,小武一时没注意,衣服都给划破了,所以根本没办法仔细探查他的情况。”小武是此行带来的衙役之一。

我斥道:“蠢才,你们就不知道把刀夺下来吗!”

几名衙役互相望了眼,又默默低下了头,我忽然明白了过来,林允泉再如何也是个同进士,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这几个衙役如何敢上去冒犯?看着这满地的狼藉,心情不由地更加糟糕,这案子若办得不好,我的仕途也算到头了,这进士当的,指不定连同进士还不如呢。

“走,带我去看看林家公子。”我沉声道,在衙役的带领下,很快见到了林宅里唯一的活口——林允泉。

仅仅时隔月余,我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与恩荣宴上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联系起来,此时的林少爷,仿佛被抽去了三魂七魄,徒剩下了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我指使着衙役:“把他手里的刀夺了!”

衙役齐声应是,林允泉哪里是这几个孔武有力的衙役的对手?不消片刻,匕首已被呈了上来,林少爷也被按在了地上,纵使他再怎么挣扎,也难动分毫。

我正待问些话,却听得几声呜咽,随后竟是撕心裂肺的嚎啕,林允泉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整个人涕泗横流,挣动得更加厉害。

我担心他伤到自己,忙吩咐道:“把林允泉绑起来,再弄醒他!”

随着一盆冷水连头泼下,林少爷整个人安静了不少,只是仍旧木讷呆滞。

我这才开口:“林允泉,昨晚林府究竟发生了什么?”

被缚在椅子上的那人面色惨白,嘴唇哆嗦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皱起了眉头,正准备让衙役再泼盆冷水时,苟师爷凑过来提点了两句,我了然,毕竟在审案子方面,苟师爷的经验高出了太多。

“昨晚林府可是发生了命案?”我换了种问法。

林允泉面露出痛苦之色,却仍是点了点头。

“凶手是不是外来的匪徒?”

林允泉摇头。看来这次的案子是林家内部出了叛徒,我心中暗喜,这下倒是好办多了。

“凶手是府上的家仆吗?”按照衙役清点的情况,凶手肯定不止一人,难道真是家仆联合起来害主不成?

出乎意料的是,林允泉竟满是惊恐,一会儿疯狂点头,一会儿疯狂摇头,在我有些不耐烦时,却听他从齿缝里急促地吐出几个字:“恶鬼上身……”



我活了整整二十四年,第一次听闻恶鬼上身这种荒诞的事情,当即勃然大怒:“休言怪力乱神之说,行凶之人究竟是谁!”

可林允泉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一般,除了“恶鬼上身”,再也蹦不出其他有用的讯息。我见他受到的刺激太大,且与重案难脱干系,于是命人押送回县衙,寻个僻静的地方好生看管。

处理好林少爷这头,我又去现场走了一遭。

房屋、厅堂、院落甚至台阶上均有打斗的痕迹,而现场搜罗出来的“凶器”更是五花八门——菜刀、剪刀、锄子、榔头,甚至还有砖头,纵然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也能看出在凶器选择上的随意性。“怕不是这些人都疯了吧”,我摇了摇头,努力将这个荒谬的想法抛诸脑后。

再看整齐摆放在庭院的七具尸体,更是惨不忍睹。见我过来,仵作忙上前汇报情况:“死者分别为五男两女,生前曾发生激烈打斗,身上均有多处利器划伤及钝器击伤,死亡时间初步估计在昨夜亥时至子时。”

想到十几天前,林老爷还与我把酒言欢,如今脸上却布满青紫淤痕,走得十分凄凉。我实在看不下去,让人将尸体抬回县衙,又吩咐仵作跟回去仔细检查。

等一切安排妥当,我方才松了口气。回过头来,见师爷镇定自若的模样,便问问他的看法。

苟师爷见四周无人,这才道:“依下官看,此事说易也易,说难也难。易者,据林少爷供词,此案乃家贼所为,如今林家上下除林少爷外,皆亡于府上,只须缉拿昨夜从林府逃亡之人,此案便算结了。难者,看现场状况,此案颇为蹊跷,恐非家贼作乱这般简单,若要究根问底,难度不小。”

我颔首,若要结案,只需要抓住凶手,但要想破案,那就要做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准备。林府出了这档子事,已经糟透了,我又何必去趟这浑水呢。

不曾想,第二天事情又起了新的变故。

林府管家之女竟敲响了鸣冤鼓,请求县官缉拿凶手,告慰其父兄的在天之灵。临泉县一年到头,鸣冤鼓都不知能响几回,再加上林姓孤女又为林府惨案而来,周边的百姓都闻讯而来,县衙外头登时被围得水泄不通。

听完衙役报说情况,我心下暗叹,此事又麻烦了。兹事体大,林府一事本不欲宣扬,只吩咐了捕快暗中调查。但鸣冤鼓一响,事态的发展也就由不得我了。

我端坐堂上,见林氏女披麻戴孝,双目通红、隐带泪光,弱柳般的身子摇摇欲坠,不禁心中一软,免了她杀威棒之苦,命其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林氏女名穗,是林府的家生子,自小在林府长大,服侍林少爷起居。因林穗的表妹刚许了人家,更兼两人感情深厚,故前日向府中告了假,前往邻县表妹家送了份贺礼,昨日晚间方归。一进县城,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情,险些哭背了气去,今日天一亮便急急来衙门鸣冤报案了。

听完林穗的陈词,我一边暗骂捕快办事不利,这么大的活人都没看到,另一边却更加坚信此案蹊跷的说法。好在如今多了个人证,又不像林允泉那般疯疯癫癫,只待她辨认尸体,便知当夜林府的漏网之鱼究竟为何人。

于是,我当即便着令退堂待审,领着林穗往仵作那里一行。

“老爷、少夫人、元少爷、爹、兄长、小蝶、赵护院,除了少爷,府里的人都在这里了。”林穗强忍着悲痛,一一辨认尸体。

“你是说,除了你与林允泉外,林府没有其他活人了?”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再次确认道。不知为何,林允泉那句“恶鬼上身”,突然间在脑海里冒了出来。

“是的,府上再无其他人了。”

“你先下去好生歇息,如有消息再请姑娘相商。”我心中一团乱麻,本以为曙光在即,没想到理了半天反而越来越乱。林穗那边已差人细细查过,前日、昨日两天确实不在林府,观她情形也不似作伪。我又推翻重新梳理了一遍,觉得这案子还是得从林允泉身上查起,他那疯病,来得着实古怪。



我屏退了旁人,随意搬了把椅子坐在林允泉面前,淡淡开口:“林兄这病要装到何时?”

林允泉浑然不觉,目光仍旧涣散,我见他这样,嗤笑道:“林兄装病的手段确实不错,我都险些被你骗了去。只是装的终究不是真的,总会露出一些马脚。”

“我想,林府一案发生时,你的确是受到了一些惊吓,但至少那盆冷水泼下之前,你是清醒的。”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怎么,林兄还要把这出戏唱下去吗?”

“不愧是高兄,我自认装得不差,你是如何看出的?”被缚住的那人面上浑噩之色尽扫,双目炯然,竟透出些孤标不驯的气度来,这才是我在恩荣宴上见到的林允泉。

“因为衙役只被割伤衣服。若非装病,一个癫狂的人,哪有这般自制力?”

林允泉叹道:“百密一疏。”

“你我皆不是庸人,这‘一疏’也就够了。”说罢,我正色道:“林兄,那晚凶手究竟是谁?休要再拿鬼神之说诓我。”

林允泉惨然一笑:“若非真切发生,我自己也不愿相信怪力乱神之说。可那天,我确实亲眼见到了恶鬼上身。”

见我面露疑色,林允泉复言道:“想必高兄已知晓,林府的惨事源于一场厮杀。在那晚,每个人都仿佛丧失了理智、断绝了伦常,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一切,只能用‘恶鬼上身’来形容。”

随着林允泉的讲述,案发时的冰山一角逐渐浮出水面。

“那日,我胃口有些浅,只些许用了些饭食,便回转书房看书。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门外传来响动。”即使过去两日,林允泉谈及那晚仍然心有余悸。“我回头看去,进来的那人竟是恶鬼的形貌,狰狞至极!我被吓得不轻,慌忙中用案上的砚台砸去。等恶鬼倒地方才发现,那人竟是我的发妻元娘!”

“待唤醒元娘,她竟像不认识我似的,发了疯一般扑上来撕咬,无奈之下,我只得将她推开,逃至旁边的耳房。”

“待到屋外没了动静,我这才壮着胆子出去。却发现,林府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阖府上下都像是中了邪,不受控制地互相残杀。我见父亲、元娘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已是没气了。”说到悲痛处,林允泉有些哽咽。

任谁遇上这等惨事,心里都不会好受,我静静等着林允泉平复情绪,才继续抛出自己的问题。“你之前为何不说出实情?”

“阖府上下遭此横祸,若我当时神色清醒,恐怕此时已在县衙的大牢,不日问斩了。”

这倒能说得通,以那日的情形,林允泉分明是百口莫辩,就算逃出府外,也将遭受无穷无尽的追捕。

该问的问到了,该敲打的也不能少,“要想保住这条命,最好同我说实话。”

林允泉不假思索:“我们都是聪明人,说的自然是实话。”



虽然从林允泉口中获悉了部分讯息,我却实在难以高兴起来。若顺水推舟将此事引入神鬼之说,虽能将案子了结,但真相兴许就要永远埋于地下了。

回到内邸办公之所,恰见苟师爷在此等候。此时正缺一个智囊相商,我便将林允泉的说辞摘了些重要部分说了出来。又问道:“师爷觉得林允泉此言是真是假?”

“七分真,三分假。”师爷轻捻山羊胡,说道。

“如何见得?”

见我有些讶异,苟师爷解释道:“我见所有尸体皆面容扭曲,死前应当受到极大的刺激与惊吓,这与林允泉所说相符。”

我回想了一番当时情况,发现确如师爷所说,只不过那时心中惴惴,倒被忽略了过去。

我又问道:“那三分假又是何解?”

“此案背后疑点重重。临泉县乡绅富户足有五六数之多,为何偏偏挑中了林家?而临泉县几十年来不曾有过灭门的大案,为何大人一来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如此看来,林允泉还有未尽之言。”

听罢师爷所说,我陡然一惊,背后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之前只道自己运势不好,未曾想背后还有这番曲折。于是便在脑中细细搜寻,是否得罪了些了不得的人物。可我这二十年来,自问行止谨慎,哪里给自己树过这么大的仇家。

师爷见我面色阴晴不定,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人且宽心。”

这时衙役来报,仵作有要事相告。我心中一喜,看来是查出些眉目了,忙命其进来。

果不其然,只听仵作道:“禀大人,今日属下查验死者胃部时,发现六具尸体的胃部均有西域曼陀罗的残液。西域曼陀罗研成粉后易溶于水,无色无味,却能令人产生幻觉、陷入癫狂。此花已在中原绝迹数十年,若非属下师父曾西行游历,留下手札一册,恐怕也难以查知。”

西域曼陀罗,听闻数十年前国内严令清缴,并付之一炬,现下只有瓦剌才有……这林府惨案竟还牵连了这许多?我越发觉得事情莫测了起来。

“继续说。”我沉声道。

“有一具尸体倒是奇怪,胃里不见西域曼陀罗,应是神志清醒之下遭受重击,又被匕首一击致命的。”

“此人是谁?”我急忙问道。

“属下不认识,看衣着装扮,应是府中婢女。”仵作答道。

“来人,去把林穗带上,到停尸房。”我吩咐道。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到停尸房,即使已经做足心理准备,仍是不禁皱了眉头。

“这就是那具没中毒的尸体?”我看向仵作。

“正是。”仵作答道。

我端详了一番尸首的面容,从轮廓和五官上能看出,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长得也应该很清秀。我仔细回忆起上次去林府赴宴的经过,却愕然发现没见过这位姑娘。

“林姑娘,此人是谁,我似乎没在府上见过她。”我问道。

“回大人,这是小蝶,老爷新买的丫鬟,留着伺候少爷的。”林穗回道。

“林老爷倒是爱子心切。”我随意说道,目光却认真打量了起来。这小蝶来的时间,过于凑巧了。

“这是什么?”小蝶的小臂上有一小块红色的印记,和血混在一起,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再加上被白布挡着,若不是我看得仔细,险些漏了过去。

我命仵作将遮着的白布掀开少许,并将印记周围擦洗干净。当那瓣嫣红的桃花完整地展露眼前,我如遭雷殛,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我少露峥嵘、科举得志,又被除了个好差事,同榜友人皆来相贺,我自也欣欣然,以为日后定能搏个封妻荫子、大好前程。

赴任前,我曾往座师府上拜别恩师。虽说天下举子皆为天子门生,可我们这些后生能一朝得跃龙门,自是多赖主考官的提携。古来官场皆看中出身,我们这榜学子,既蒙了深恩,当然也是座师的学生门徒。

座师姓张名伍谋,是当朝的一位大儒,在朝中沉浮数十载,历仕两代帝王,深得皇上信重。我恭敬地垂下头,不敢直视这位耆老。那日,座师之子承业也随在其侧。

耆老勉励我几句,话语还犹在耳边。

“承业曾夸你‘雏凤清于老凤声’,临泉知县倒是个不错的去处,你要好自珍重,不要误了差事。”

我点头应是。

座师见我拘束得紧,便笑了笑,让张承业带我在园子里走动,还打趣道年轻人之间的事情,他就不参与了。没了耆老带来的压力,我的心情确实畅快了不少。

和张承业在园中凉亭小酌时,有侍女端出一壶温好的酒,将瓷杯满上,捧于面前。我嗅见一阵香风,抬首见花容含笑,又见玉臂皓腕上桃花嫣然,倒有些手足无措。

张承业大笑道:“我嫌那些印记丑陋,便命人刺了桃花,敷以颜色,如何,是否有‘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的风情?”

回忆戛然而止。我本以为,那日座师之言是对后生的敦促与勉励,现在想来,却是句句告诫与警醒,甚至连赴临泉县任职一事,都绝少不了座师父子的手笔。

没想到造化弄人,我竟从小蝶手臂上的桃花刺青,阴差阳错地窥见了真相的一角。林府的惨案,不但牵涉到瓦剌,甚至还与两朝元老、当世大儒扯上了关系。

此案再审下去,已无任何意义,因为事态之复杂早已超出了我的掌控。但同样,我也需要了解事情的全貌,如此才能趋利避害,更有把握保住自己,甚至是寒窗十余载搏来的仕途。

我让林穗仔细看过七具尸体,厉声道:“关于这几具尸体,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你家老爷来临泉县之前的营生,和府里后添的外人。”

林穗似乎被吓着了,我心下一叹,将她带至一个僻静的房间,温言相询。

“老爷做生意时,我还没出生,也不知具体是什么营生,只听父亲说生意做的很大,甚至通了关外。”林穗顿了顿,又道:“父亲是老爷身边的老人了,一直随他走南闯北,一年也不知能回来几次。我和哥哥从小都养在母亲膝下,故而和母家人亲近许多。直到近年,老爷年纪大了,这才把生意停了,带着父亲回老家这边安顿了下来。”

“若说府里的外人,只有元少爷和赵护院两人。元少爷是少夫人的亲哥,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因少夫人娘家没人,夫人放心不下,便将他接来了府里。”

“至于赵护院,他在老爷身边好些年了,跟老爷走过一阵子生意。他爱喝酒,我有次听他醉后说过,曾给一个老大老大的官当过护卫,那个官好像姓张……”

困扰在心头的一团乱麻仿佛被连根斩断,豁然开朗。



我又去见了林允泉,同样是开门见山。

“小蝶身上的那刀,是你刺的吧。”

林允泉见我前来,毫不惊讶:“看到桃花印的那刻,我便知道她是谁的人了。论起张承业,我远比高兄了解的要多上许多。”

我看了他一眼,又问了与上次相类的问题:“为何不逃?”

答案与上次截然相反,“为了等你。”

我正色道:“你这是在以卵击石。”

那人慨然一笑:“家父曾说我年轻气盛,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既为士子,又岂能坐视权奸、异族相谋误国!”

“所以你接手了林老爷的生意。”我肯定道。

“张伍谋为人谨慎,或许他察觉有异,又找不到任何证据,所以决定舍弃跟随了他几十年的林家。”

我叹了口气,低声问道:“东西藏在哪儿?”接着附耳过去,将林允泉的回答在心里默记下来。

随后,我躬身,面向林允泉郑重行了一礼。这一礼,是他该受的。

临行前,我忽然有些好奇:“林兄为何要选我?”

只听“哈”的一声轻笑,林允泉的眼神中满是怀念:“也许是恩荣宴上,你对我说的那句话吧。”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我以“染癫疾,误害林家七口性命”为由,判林允泉流放三千里。因案情重大,我还拟了份文书上报凤阳府,附上衙役及仵作的证词。

数日后,差役来报,林允泉病死于路上,轰动临泉县的“林府灭门惨案”就此落下帷幕。

次年,我接到一纸调令,擢往京城任职。品阶虽小,却真正到了天子脚下。


后记

又四年,老皇帝驾崩,新帝即位,改年号“弘治”。不久,张伍谋父子因“私通敌国”“霍乱朝纲”等十余条罪名下狱,人证物证确凿,旬日问斩。

弘治帝为政清明、知人善任,选拔了一批为民作主的好官,一时间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史称“弘治中兴”。

2楼
[队]对白 发表于:2021/8/20 8:2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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