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论坛

http://www.wuyue8.com/bbs

共4 条记录, 每页显示 15 条, 页签: [1]
[浏览FULL版此帖]

标题:[C1区-29-2-9]存真剑(一区参评) 

1楼
[参]苍玄录 发表于:2021/11/26 20:27:38
存真剑




一、访仙入名山


南疆多山。剑炉山既不高,也不奇,却颇负盛名,盖因此山素有仙家事迹流传。传说曾有人在此目睹仙人铸剑,剑成时霞举飞升,引来不少访仙之士。但随着岁月变迁,传说蒙尘,人迹渐渐稀少。栈道年久失修,早已破败,虽有几处灵秀的景致,也被瘴气沼泽所阻,实非胜游之地,纵常年入山樵采之人,亦不再深入。


时值初夏,南疆天气已颇炎热,剑炉山上一片浓翠,人迹罕至的山间栈道上,却一前一后走来两位少女。走在前面的是一位红衣少女,年约十二三岁,梳着两支丫角儿,双眉入鬓,英气勃勃。她肩上扛着口厚背大刀,仍是身轻如燕,纵跳如飞,显是轻功已有根底。她个性颇急躁,虽不时驻足等候,不一时又自顾自走到了前面。


落后的少女年已及笄,一袭青衣,秀发用簪子挽起,衣饰极简朴,却生得从容娴雅,不似奴仆之流。她身形纤弱,步履已现不支之态,却并无狼狈之色。




山路转过一处险地,豁然开朗,一条匹练似的瀑布悬挂在岩壁上,下端没在一汪碧潭里,震响如雷,激起一片片水雾,在阳光下焕出异彩。红衣少女欢呼一声,转身去招呼身后的青衣少女,青衣少女却仍是缓步行来,她之前已听到水声,料想当有此景,面上只现出些淡淡的喜意。


瀑布边有一处八角石亭,亭角已塌了两角,牌匾上还依稀能辨出“望仙亭”几个古篆。红衣少女胡乱拂了拂亭中石凳上的积尘,扶青衣女坐下,自己却不坐,一时攀上大石远眺,一时又去谭边照水,一时又拔刀乱砍岩壁上攀着的藤蔓,片刻不得闲,一边自语道:“这里便是淬剑池,这是望仙亭,那么这就是摩天崖,当年的仙人,就是从这摩天崖上飞升的,莫不是要爬上去才行?”说着踮起脚尖看向山巅,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青衣少女依言望去,见这摩天崖极陡峭,山形恰似一把插向云霄的利剑,竟看不到顶,只能看见白云在山腰处飘荡,令人神摇,不由皱眉道:“妹妹,仙佛之说,传言虽多,却从未见实迹,恐未可深信,怎可如此犯险?倒不如先找一处存身,读书习武,方是正途。”


红衣少女不待姐姐说完,便秀眉一挑道:“阿姊所说虽是正理,可你我俱是女子,纵然书读的再好,也做不得官,难道去当个女夫子? 习武倒好,可师父们的本领我俱已学会,也不过比寻常人力气略大些,要想精进,除非求访剑仙一流。那仙人又岂是寻常得见?不犯奇险,焉能显我至诚呢?”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语声清脆,如奏笙簧。言罢,未待姐姐答言,又纵跃而去。




原来青衣女名唤寒玉箫,红衣女名唤寒玉笙,乃是一对堂姊妹,此行正为访仙而来。玉笙天性好动,又得乃父钟爱,自幼为延请名师,习得些武艺,又是少年心性,在坊间惯听传说,心慕剑仙为人,便磨着姐姐要一同入山寻仙。玉箫本不赞成乃妹所为,却担心妹妹孤身犯险,只得依从,此时见乃妹固执,无法劝转,只得在亭中静坐闲眺。偶一极目,却见山崖绝顶处刻着四个大字,侧畔几朵白云如捧如遮,看不真切。不由暗自纳罕,此处壁立千仞,又无路可通,却不知何人所遗,莫非世间真有剑仙之流?


正自思索,却听玉笙叫道:“姊姊快看,这里有人,莫不是个高人?”


玉箫闻言走去,却见山崖边果有一人,却是一名匠人,手持钉凿,正一点点开山凿石。此人年貌甚老迈,脸上皱纹层层叠叠,赤着的上半身却甚是精壮,筋肉虬结,铜浇铁铸一般。玉箫见此时烈日当空,不时有汗珠从匠人黝黑的皮肤上滚落,不由动了怜意,温声道:“午间炎热,老伯可要喝口水歇息一会。”


那匠人却置若罔闻,目不斜视。


玉箫转觉自己冒犯,便不再言语,转看匠人所凿山壁,不由骇然。原来这匠人凿石竟是在修路。所修天梯甚窄,仅容一人站立,似一条细线直抛入云端,自崖底至绝顶,已然贯通。玉箫见那天梯正从崖顶石刻中穿过,忖道:“先前我只道绝壁留字,不可思议,却是我想得岔了,这位老伯不过常人,竟能置此伟业,可见精诚之力,不可思议,何必推及神佛?”想到此节,不由肃然起敬。


玉笙亦见天梯壮观,喜得直摇玉箫胳膊,“姊姊姊姊,这老伯想必是位高人,我们快去拜见。”


玉箫见妹妹言谈无忌,深恐唐突,忙正色道:“妹妹,这老伯自是高人,依我之见却非仙佛之流。你看他双手,分明是数十载苦工,方能到此。妹妹不肯下苦功勤学,镇日只求一步登天,岂非梦想?”


玉笙不满地皱皱秀鼻,“姊姊还未当夫子,怎的说话便这般酸?”但她打量了一番匠人的双手,果如姐姐之言,疤痕遍布,骨节突出,似与话本中高人不同,便丢开此节,又去别处探访。




玉箫钦敬匠人,便索性恭立在侧,看他开山。此时天梯已具规模,匠人却又拿出一块状若磨刀石的大石,从最下一级台阶开始,细细打磨,神情之专注,若剑客在打磨剑刃一般。玉箫心道,天梯本已极陡峭,若打磨光滑,岂非更易失足,况此处人迹极罕至,似不必过求美观。疑惑不解之际,不觉看得入神。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有雨点打在面上,方才惊觉。


山间天气变幻极快,方还是烈日炎炎,一转眼已是天昏地暗。玉箫抬头,只觉乌泱泱的云海压着头顶滚过,竟有万马奔腾之势,雨初时还是豆大的一滴,如珠落盘,声声可辨,转眼便成瓢泼之势,铺天盖地而来。


玉箫忧心妹妹,慌忙四顾,却见妹妹已然回到了忘仙亭中,正向玉箫这边挥舞双手,嘴里喊着什么,只是被风雨声所隔,听不真切。玉箫心下稍定,欲去亭中与妹妹一处。临行却又回顾,对匠人道:“老伯,前面有个石亭,且去避避雨吧。”匠人竟仍是置若罔闻,继续打磨石阶。


玉箫此时自顾不暇,只得罢了,自向石亭奔去。石亭距山崖不过数十步,但其时风雨大作,立足尚且不稳,咫尺之遥,竟难跨越。玉笙急中生智,以双足钩住亭檐,使一个倒挂金钟式,方将姐姐拉进亭中。


说也奇怪,这石亭仅有几根石柱支撑,四围并无遮挡,一入亭中,竟如换天地,方寸之地,并无一丝风雨侵入。从石亭向外看,却依旧风雨如晦,崖前瀑布携暴雨之势,水势如白龙入水,轰隆声不觉,天地之威,一至如斯。


玉箫心忧留在崖边的匠人,忙向来处望去,却见天梯上的石块本被打磨得光滑,经雨势冲刷,竟变得分外夺目起来。匠人仍在天梯底端,弯腰砺石,身型稳若磐石,百丈天梯,竟似被他握在手中一样。


至此,玉箫方悟匠人果非凡人,连这石亭,恐怕都有些仙家手段在内。玉笙已是连连顿足,直埋怨阿姊眼拙,竟将这样一位仙师当面错过,误了她的仙缘。当下便要冲出石亭,去高人面前拜师才好。只是亭子似有玄机,玉笙空有一身武艺,此时竟半步也不得出,急得她在亭中直打转。玉箫规劝了妹妹几句,见她左右出不去亭,便不再多言,专心看先前那匠人。




终于,匠人磨完了石阶,缓缓起身,将随身器具一件件收好,迈上了天梯。他步履不疾不徐,却走得极稳。待走到石刻处,忽然飞身而起,抬手将石壁上的石刻全数擦去。之后便破云而上,径往崖顶投去,只远远传来一阵语声:“此地将遭浩劫,你二人心地不恶,不当应劫。亭中有阵法护持,风雨不歇不可擅离,切不可自误。”语声极清晰,直似在耳边说的一般,其人却已鸿飞杳杳。只剩下玉笙后悔不迭,玉箫怅然若失。










二、风雨故人来


岳松在崖壁上擦去的石刻,写的乃是“淬剑炼心”四字,这四字正是百余年前岳松亲手刻上去的,当时他铸剑有成,意气风发,乃有御剑刻字之事,留下一段传说。剑阁一脉,一时鼎盛。


时至今日,剑阁一脉却只余岳松一人,而他此行凶险至极,只怕传承数千年的道统,行将断绝。修士均重传承,近年岳松心境已近止水,唯独此事不能去怀。他想起适才山崖下偶遇的那双姐妹,姐姐宅心仁厚,且心性极佳,其精诚所至一番言论,正与铸剑心法暗合,牵动了岳松收徒之念。但相骨望气一番,姐姐虽品格端方,却非修道中人,倒是妹妹,根骨机缘无一不佳,竟是罕见的良材美质,且紫气盖顶,遇合已在眼下,却又与自己无缘。可知传承一事,一丝也勉强不来。


他实是爱惜二人心地资质,方才现身提醒,更略示一点仙家手段,以坚其向道之心。须知红尘中向有仙家事迹流传,多是此类,以接引有缘,不绝人向道之心。




动念间已至崖顶,此地雨势已缓,方才一路拨云而上,已将大半雨云踩在脚下。此时不过正午,天色却已昏昏如暮,雷霆一阵猛似一阵,亮银色的闪电在天幕上生长开来,枝杈历历可见,紧接着便是风雷交作,轰然下击,声势端得惊人。如此气象,正是岳松苦候的天时,他默坐在山峰绝顶处,心中一片澄明,静待时机。




约一盏茶功夫,果有人披风踏雨人来。来人姿容甚美,剑眉星目,腰间配一把长剑,正是岳松所候之人,令修士谈之色变的魔头吴忘。他并未施法辟雨,全身上下都湿透了,步态却从容至极,似乎并非雨水淋湿了他,而是他本就是风雨的一部分。吴忘看到岳松,微露讶然之色,仍是从容行来,看似轻描淡写,看在岳松眼里,却无丝毫破绽。




“老头,竟是你。久违了。”吴忘很随意的打了个招呼。


岳松不答,只是将呼吸节奏又放慢几分,心境愈发澄澈。


“你还是这样,真无趣啊。”吴忘抱怨道。


又一道闪电爬过天际,岳松陡然探手,竟将闪电握在手中,赫然化为一柄长剑。电光灼目,将二人须发照得纤毫毕现,四周的雨丝也一下子被照亮,根根如银针一般,向二人攒射。


神剑御电,真法引雷,煌煌天威,尽化一剑。


“天威浩荡,力破万法,此为天剑。”吴忘依然从容,似随口点评到,“剑阁三才剑,以此剑最受推崇,剑阁弟子习者众多,但能练至如此威势,也算难得了。”言罢亦不拔剑,只用二指将压顶而来的剑势一抹一握,天之剑竟被他握在手中,化作一条银白色的小蛇,周身电光缭绕,摇首摆尾,却百般挣脱不得。




岳松深知吴忘境界,亦知天剑奈何不得他,第二剑早已蓄势。他向身边泉流虚握,竟将摩天崖垂挂的瀑布倒挽在手。刹那间天河倒泻,水势沛然。千寻雪浪挟着雨势一齐攻向吴忘。声势虽盛,比之此前风激电骇,反逊了几分。


吴忘却微微颔首道:“水自天来,泉脉在地,此为地剑。”言罢迎浪而上,足间轻点,将水龙踩在足下。一任水龙翻滚怒吼,他只气定神闲,不似与龙相斗,倒似驭龙遨游一般,一边点评道:“此剑胜在浑厚,剑意博大,以柔克刚。水善纳万物,与此剑相得益彰。习三才剑者虽众,悟此境者,百中存一。”




岳松神色不变,只是乘势挥出第三剑,却是将崖间所凿天梯拔起,化剑直刺御龙之人。


天梯只是山石所凿,看似平平无奇,不过分外长大些,岳松所用招式也属寻常,吴忘的神色却凝重起来。他手扼雷电,脚踏沧浪,在天梯挥出的剑影中游走,姿态虽极潇洒,却比初时多了一分凝滞。而随着天梯挥舞,此前已被制住的天地二剑剑势忽又强盛起来。


此时天际又一道闪电划过,电蛇光芒暴涨,几与闪电相接,将漫天雨幕陡然照亮,映出雨幕中缠斗的二人,照得二人须发皆银。而水龙昂首发出一声长啸,连雨势也一并猛烈起来,一时银蛇狂舞,水龙长吟,天地为之色变。




吴忘身形又凝重几分,脸上笑容却畅快起来,他按住腰间剑匣,宝剑尚没出鞘,却已发出一阵长鸣,声可裂石穿云。一时间,竟将电啸龙吟一起压制,连周围挥舞的天梯剑影也为之一颤。


岳松一直古井无波的神色也随之一变。却不是惊怒,而是一种悲喜交加的古怪神情。竟一时按下了攻势。


吴忘亦未乘隙抢攻,而是弹了弹腰间剑匣,露出几分怀念的神色,又仔细打量了岳松一番,良久叹息一声:“老头,现在你真成了老头了,以你修为不当如此,当是练剑所致。人剑一式,剑阁几千载,练成之人不过一掌之数,只因人剑所用之剑,必须纯以人力铸成,不得掺杂一丝真力,亦不可有一日停歇,所耗人力越多,此剑威力越大。此剑无关资性,唯毅力可成。你这一剑,怕是下了近百年苦工。常人只知天地之力不可思议,又怎知唯人力可争胜天地呢?”


岳松仍不答,只是一直盯着吴忘腰间剑匣,神色变换。他面容本已苍老之至,此时悲欣交集,面上皱纹跟着抖动,更添几分沧桑,站在年少俊美的吴忘身边,相去不啻天地。




“值得吗?”吴忘又叹一声。


岳松却猛然出招,此次三剑齐出,三色光芒围绕着吴忘上下翻飞,渐成牢笼之势,竟是要将吴忘困锁其中。


“剑域?”吴忘露出讶然之色,复又轻笑道:“想不到我飞升之前,还有幸领教剑阁失传千年的三才剑域。”他振衣纵身,长剑终于出鞘,在剑域中纵横穿梭起来。他长剑看似随意指点,却暗合易数方位,欲以八卦破三才,正是万仞山绝学。随着剑域渐渐收拢,三色剑光几乎贴着他的衣袂翻飞,他脸上的神色却越发轻松起来。


“你还是这么闷,这么多年了,还是只有我一个人说话。”吴忘忽道了一句毫无相关的话,接着身形暴起,攻向剑域边缘的一点。


岳松瞳孔猛缩,他的剑域初成,剑灵未生,剑域运转尚不能圆满,吴忘所攻,便是剑域的至弱点,一点破,则剑域无存。


吴忘脸上却现出些阑珊之色,自语道:“果然还未圆满吗?有点无趣啊。”接着剑芒猛吐,向这一点摧去。




这一刹那,岳松却如释重负,轻念一声:“合剑。”竟身化流光,扑入剑域,以身化剑灵,亲掌剑域,弱点瞬间化作陷阱,三剑归一,剑气纵横,纷纷向吴妄绞杀。


吴妄长啸一声,不退反进,剑锋直指岳松,双剑相交之际,吴妄手中剑却忽的颤抖了一下,而岳松手中的剑招亦迟疑了半分。这一刹那的交锋,吴忘被剑芒狠狠击中丹田,衣物被剑气所摧,片片飘散成絮。岳松亦被剑气侵入经脉,三才剑脱手飞出。


待飞絮散尽,吴妄坐倒在地,左手轻抚丹田,眉头微蹙,竟仍是带着几分散淡的笑意。


丹田被毁,对修士而言不啻绝境,吴忘却只似受了点轻伤般浑不在意。岳松一时不知虚实,不敢贸然相逼,只召回三才剑,遥遥用剑相指,神情肃穆。




沉默了半晌,倒是吴忘先笑了一声道:“想不到到这个地步,说话还是我先开口。”他找了棵粗大的枫树半靠在上面,双手抱膝,掸掸已经破烂的衣服,换了个让自己好受一点的姿势,脸上的神态越发轻松,“看你神色,似是有话想问我。你从前便是如此,便是有话想问,也须得我先问。”


岳松仍未上前,只是遥遥打量他,良久才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是问为什么入魔?为什么杀人?还是为什么屠灭剑阁?”说这些话时,吴忘依旧神态自若,浑不在意。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岳松大吼一声,死死盯着吴忘,目眦尽裂。


吴忘却摇摇头,一副失望的神色,“算了,这个问题实在太无聊了,我不想回答。”他站起身,身形竟变得有些虚幻起来,不似实体。


“梦中身?你竟然……你果真入魔了。”原来这梦中身乃引魔气灌体的功法,疗伤有神效,非入魔已深者不可应用。求证了一个困扰已久的难题,岳松的身形不由自主的晃了一晃,声音一下子变得疲惫不堪,人好似又苍老了几分。


看到岳松神情,吴忘“咦”了一声,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看来,你竟还不相信我入了魔?魔头之名流传百年,想不到,唯一不相信我入魔的人,竟是你。”他再度拔剑在手,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接着却把手中长剑向岳松掷去,“还你。刚才剑灵竟反抗我,而你本可乘势杀我,却手下迟疑,亦是有所顾忌。一个心念旧主,一个情怜故剑,便成全你们罢。”


岳松一个飞身,把剑抢在怀里。见剑身遍布裂纹,却是此前剑灵反抗剑主意志,遭反噬所致。


此剑名幻真,乃是天外陨铁所铸,铸成之日,庆云盖顶,有凤来仪,是岳松生平最得意的作品。可此时,此剑剑身将折,剑灵奄奄一息。岳松紧紧抱着残剑,不由老泪纵横。




吴忘却长身振臂,凌空虚踏,向攀登阶梯一般,每攀登一级,周身气势便涨一分。岳松亦忍泪肃容,严阵相待。


吴忘一边蹈空,一边轻声自语:“梦中身,身在梦中,世人皆道我入魔,焉知不是世人皆在我梦中。此间不过我心魔幻境,阻我者不过心魔,皆可杀。”


语毕,人已至半空,周身气势比伤前更盛了几分。此时雷声已偃,雨势乍收,一缕阳光破云而出,正射在吴忘脸上,更照得他丰神俊朗,如谪仙一般。


而岳松乍闻此言,不觉依言想去,一时竟不知己身是真是幻,不由心神恍然,剑域摇摇欲坠。仅一个照面间,便遭重伤,剑域亦破碎。


岳松顾不得其他,只将幻真剑搂在怀里,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跳进山涧,顺着瀑布被冲刷了下去。








三、绝壁通仙缘


待岳松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昏暗的石洞里,身下是一块略平坦的大石,石壁粗粝,刺人肌肤。身上的伤口已被包扎了一番,虽然手法生疏,却包得甚为妥帖,伤口边传来凉意,似是上了药。岳松想起幻真剑,忙四下找寻,发现剑已被布包裹了,正放在他手边的位置,不由心下略松。


岳松伤势看似极重,实则并无大碍。修道人与常人不同,只要不损及灵根,一应外伤,俱可自行恢复,此时被包裹起来的伤口,便已愈合大半。但救他之人确是一番好意,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暗暗记在心中。




似是听见岳松醒转,石洞外走进一位女子。此时距岳松坠崖,不过半日光景,见岳松这么快醒转,女子有些诧异,露出淡淡笑意道:“果是仙师醒了。”虽口称仙师,神态却平常,既无艳羡,亦无谄媚,令岳松不由生出几分好感。


岳松见这女子年约十五六,荆钗布衣,举止娴雅,颇觉面善,想起正是先前访仙姊妹中的姐姐寒玉箫,心中便微微一动。他本对这女子心性极为心许,动过传承之念,只是算出并无仙缘,不想却蒙人相救,无形中添了一层因果,可见因缘一事,委实难料,非是推算所能详尽。


岳松口舌本拙,更不善与女子言辞,索性默然无语。倒是玉箫先开口道:“先前在山道中,谢过仙师援手之德。”


岳松想起前事,正色道:“山中浩劫本因我而起,倒累及贤姊妹受一场虚惊。不知令妹现在何处?”


玉箫本欲相问乃妹之事,闻言忙起身,将别后之事道来。




原来在岳松登天梯而上后,玉笙不死心,仍在设法出亭。只是冲了几次均被阵法挡回,又吃乃姊百般规劝,方才作罢。后来二人在亭中屡睹意象,一忽儿雷霆接地,一忽儿瀑布倒流,又一时天梯竟整个消失。只看得玉箫暗暗心惊,玉笙却歆羡无比,恨不得当下出亭拜师,将这等本事一齐学到手才称心。竟趁乃姊不备,再次偷试。此时山顶激斗已令阵法松动,玉笙冲得又快又猛,竟被她撞了出去。玉箫忙追出去拉住乃妹,强她回亭。怎知阵法神妙,先前入阵容易,是岳松有意放开门户,此时再看,竟连亭子也瞧不见,又哪里能回去?当下二人被卷入狂风骤雨中,恰如惊涛骇浪中的两叶小舟,时有倾覆之危。


玉笙自知闯祸,乃红了眼圈道:“姐姐,是我素不听良言,致有当下之祸,原是我自取,却累你一同遭难,如今悔亦无及了。”玉箫虽怨妹妹莽撞,此时却说不得了。只与妹妹互相扶持着摸索到山崖边,紧贴岩壁而立,苦苦支撑。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刻,玉笙突发奇想:“话本上常道,欲求仙必有一番考验,此番说不定便是仙人考验呢。一直畏首畏尾,终无法了局,倒不如冒险去攀那悬崖,或反能得仙人垂顾。”越想胆气越状,竟打算爬到崖顶上去。


此时天梯已隐,又是在暴雨中,攀援无异登天。但玉笙性子执拗,又深觉自己已连累姐姐,此时更当挺身而出,独任此难。竟不与姐姐商议,自找了处藤蔓较多的山壁攀援而上。待玉箫发现时,已攀上数丈。


玉箫不通武艺,只能空自愁急。初时玉箫还默默祝祷妹妹失足,好知难而退。不想玉笙虽年幼,却天赋异禀,轻功已得真传。况她年小身轻,又兼胆大心细,虽途中几次遇险,竟始终未失足。


玉箫眼睁睁看着妹妹贴着山壁攀爬,直骇得手酥足软,舌尖发苦。后见妹妹越爬越高,隔着雨水已经看不清身影,只能模糊看到一团红影,此时再一失足,怕不是粉身碎骨。只得生了万一之想,希冀果是仙人考验,能护持妹妹平安登顶。


然事与愿违,山崖本极陡峭,越到高处,山风越烈,且藤蔓渐稀,任玉笙本领再高,亦无可施为。终于,随着一声惊雷,玉箫眼睁睁看着红影像断了线的风筝,从山腰掉落。正惊骇欲绝之时,忽然眼前一花,如坠云雾,再睁眼时,竟已置身于一处极清幽的庭院中,四下风和日暖,春光正盛,直似换了一处天地。妹妹玉笙正站在自己身边,亦是一脸恍惚。而一位少女站在二人面前,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少女年纪看去与玉笙相仿,容颜绝丽,不可逼视,正如天仙化人一般。




玉笙此时福至心灵,跪下便拜,口称仙师。少女也不闪避,大大方方受了三拜,方才微笑开口道:“你很不错,以后就是我的弟子了,跟我回山去吧。”玉笙至此喜出望外,如坠梦寐,恨不得立时便去瞻仰仙山,却又迟疑了一番,重新跪拜道:“师父,我姐姐玉箫,聪明胜我十倍,师父既然连我都肯收留,请把她也一起收下吧。”


少女仙师虽然貌似年幼,但积威素重,闻言微一蹙眉,便如秋肃。玉箫心道仙缘岂可妄求,深恐妹子不知天高地厚,触怒仙师,忙一同跪下,连拉妹妹衣袖。玉笙却浑若不觉,长跪不起。


幸而仙师似对新收弟子甚为爱怜,并不以为杵,反笑道:“你这孩子,倒是情长。”只是微微侧身,不肯受玉箫之礼,而是对玉笙道:“令姊并无仙缘,纵跟我回山苦修,亦恐终身难迈仙途。倒不如在尘世中,定有一番作为。你强人所难,倒反误她前程。”


玉箫听此言,便对妹妹道:“人各有志,我素无出尘之志,仙师说我日后将有作为,正合我愿呢。”玉笙听此言,情知无望。二人从小一处长大,虽一动一静,时常斗口,但情逾骨肉。此番仙凡陌路,再见却不知何年了。玉笙不免悲从中来,眼泪滚滚。玉箫倒淡然得多,只劝妹妹好好修行,等学会飞行绝迹的本领,不愁相聚无日。


仙师见二人惜别,倒不催促,反而多看了玉箫几眼,越看越奇,最后竟笑道,“不承望竟是我看差了,你倒是个有大志气的,笙儿日后恐未必及得上你呢。”说罢,便一手牵着新收爱徒,一手轻拂道:“去罢。”玉箫便再度如坠云雾,醒来已赫然身在望仙亭中。




此时已渐渐云收雨霁,烟岚一空。夏日昼长,经此一番奇遇,夕阳犹然在山。四周山色如洗,鸟鸣阵阵,玉箫回忆半日所遇,当真恍如隔世。


玉箫素不信仙佛之说,此时耳闻目睹,方知仙凡有路,飞行绝迹所言非虚。心道既神仙亦由凡人做得,我如何做不得?尘世繁华再盛,转眼便成尘土,又如何比得神仙逍遥呢?便把那尘世立业的热望消了干净,动了修行之念。


此前对玉笙所言,只不过她心气本高,见少女仙师并不如何看重自己,亦不愿勉强附骥,又恐误了妹妹仙缘,方有此言。心中却想着天下之大,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求访不辍,岂有无缘之理。仙师临别之言,更让她觉得有望,便重又振作起来。又想到先前开凿天梯的那位仙师,说不定还会归来,便胡乱吃了些干粮,守在亭中不肯便去,而后岳松果从瀑布摔落,乃有此一番遇合。




言罢,又跪下求教那带走妹子的仙师果是何人,妹子此去凶吉如何。


岳松闻言细问了庭院中景致,沉思不语,玉箫见状只道妹子有什么不佳,面现惊惶之色。岳松见她误会,忙笑道:“那少女看似年幼,实则年辈尤在我之上,且已多年未收徒,前所收二徒俱已成名。令妹竟会蒙她垂青,正是天大的机缘,前程决可无虑。”玉箫方转忧为喜。转又问及自己前程,是否果真无仙缘。


岳松不善言辞,亦不愿虚言相欺,又细细打量玉箫一番,方摇头叹道:“修道一事,首重根骨机缘,你本是凡尘中极贵的命格,有位极人臣之相,若以求道,却南辕北辙,恐事倍功半,难比登天。”




玉箫此前已知自己无缘,闻言并不沮丧,而是侃侃而谈道:“若是根基机缘俱佳之人,并定可造就吗?”


岳松闻言笑道:“修道岂是那般容易事,各中险阻甚多,纵是良才美质,能得大成者,百中无一。夭折者却多,十之八九甚或不及凡人寿数。”


玉箫便再跪请到:“既如此,我不过比别人分外艰难些,并非绝望。本是逆天之事 ,不勉力一试,又怎知不可为呢?”原来她自摩天崖初遇,便对岳松颇多敬慕,相救之时,便已存了拜师之念。此番更不迟疑,力陈己志。


岳松闻言颔首道:“你竟有这番志向,不错,事在人为,人力定可胜天,这正是本门宗旨。你心性恰与本门心法契合,你既锲而不舍,未始不能造就。”


玉箫见事已有望,便欲行拜师礼。岳松却止住她道:“本门心法虽契合你,可我已时日无多,仅能传你入门之法,无法庇护于你,亦无法指点你修行,你亦愿意吗?”


玉箫惊道:“怎的师父的伤势竟这般重么,可有法子可医?”


岳松见她转而关心自己伤势,神色忧急,一片孺慕之情,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临终前竟意外收得这般一个佳弟子,忧的却是自己时日无多,无法庇护弟子成长。


他叹息一声,着玉箫行过拜师礼,乃正色道:“现在你已是剑阁第十八代弟子,亦是唯一传人,本门最大一桩因果,需说与你知晓。”


玉箫亦正色,听师父细述前因。










四、问剑铸神兵


百年前,剑阁还是修真界第一大门派,其根基正是淬剑炼心心法。此法以淬剑之法炼心,剑心两相砥砺,昼夜不息,故弟子俱以铸剑见长,而岳松正是当时最杰出的一位,乃领剑阁铸剑师之职。天下剑修,莫不以得他所铸之剑为荣。岳松亦无门户之见,凡天下英才,能得他青目者,便肯为之铸剑,并不限于本派弟子,其在修真界声名之盛,犹在剑阁阁主之上。


一日,万仞山的少年弟子吴忘孤身前来,向岳松求剑。万仞山并不以剑术见长,吴忘年纪又极轻,岳松初时并未看重,待相谈一番,竟发现这少年是个剑术天才。


岳松是个剑痴,一生唯爱剑,亦心许剑道奇才,而吴忘亦是剑痴,天赋绝顶,二人论剑数日,岳松为之心折,答应为之铸剑。


剑阁因人铸剑,工序极繁琐。开炉前需采剑主剑意为引,剑意越纯粹,则剑本质越佳。吴忘年幼,剑术未臻绝顶,剑意却精纯至极,竟引得剑炉共鸣。岳松觉此剑必非凡品,便将自己珍藏已久的一块天外陨铁割爱,全心全意为吴忘铸剑。


铸剑以十年为期,其间吴忘剑术日高,渐享盛名,只是每年必来看望岳松一次,并小住几日,与之论剑。岳松是寡言之人,吴忘却性格活泼,喋喋不休。二人一静一动,倒也相处融洽,一来二去,竟成了至交。其时岳松年貌不过三十许,因性情木讷宽厚,吴忘爱戏称他为老头,岳松亦不以为杵。




时日易过,转眼宝剑到了出炉之期,开炉本已与吴忘约定好时日,需他亲自以剑意与剑身相合,心剑相通,剑灵乃生,神兵方可问世。可吴忘却不知怎得迟迟未至。开炉之期已不可再延,若主人不至,生不出剑灵,剑便成了凡品,此前诸般努力,便功亏一篑了。


其时岳松唯一的弟子名唤阿真,自幼跟从岳松,情同父子。见师父为铸剑之事夙夜难寐,有心襄助,竟偷习了门中禁术,欲为宝剑点化生灵。他本年幼,又是背师行事,学得一知半解,竟不知此术乃以身祭剑之术,等岳松查知此事,其术已成,阿真已身化剑灵,无可挽回了。




不日宝剑出炉,天地震动,万剑齐鸣,乃是千年未遇的神兵出世之兆。岳松痛失爱徒,本无心作贺,无奈剑阁交游素广,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更有几个归隐已久大能来访,打探神兵能否割爱。而当时剑阁阁主亦暗示岳松将此剑留在剑阁。


岳松素来重诺,当即宣布此剑本为吴忘所铸,自当归吴忘所有。但此剑已生剑灵,神兵向能择主,若剑灵不认吴忘,则听凭神兵自行择主。此言一出,天下震动,人人俱生侥幸之心,冀望神兵能择己。唯独吴忘迟迟不见现身。




一日阁主亲自到访,与岳松商议一桩大事,却是吴忘已入魔,做出不少血案,几大门派联手追缉,亦被他逃脱。希望岳松配合他们,以神剑为饵,缉拿吴忘。


除魔卫道,乃是正道天职。且入魔者,本性已迷,已非原先之人。岳松虽与吴忘交好,亦只叹息修行之路艰险,良友夭折,并无顾惜魔头之念,与阁主一同布下天罗地网,只待吴忘前来。




说到此处,岳松略停了停,怀中抱着幻真剑,神色惘然。


这一段往事本颇曲折,无奈岳松口才不佳,平平道来,寡淡之极。玉箫却凝神倾听,无半分不耐之色。见师父停下,方接口问道:“师父,先前崖顶与你相斗者,可正是吴忘?”岳松闻言愕然,“你竟能料中此事。”


玉箫道:“师父先前受伤梦魇之际,数呼吴忘之名,呼则切齿。且方才师父言谈间颇有愧悔之色,故弟子揣测,可是师父顾念旧情,放走了吴忘,致遗今日之祸?”


岳松点点头,“你实是聪慧过人,有此悟性,或可补根基不足。”又叹道:“若为师有你这般心智,或不至酿成大错啊。”复将往事继续道来。




原来岳松误纵吴忘,却非关旧情。而是一者吴忘前来之日,仍是神志清明,谈笑自如,与往日并无二致,与入魔之相殊不类;二者吴忘竟弹指间便勘破问心劫,令神兵认主。神兵问心之劫本极难,直指修者本心,无可欺瞒,唯问心无愧者可破,道心倘有一丝不坚,便告失败。且剑灵是阿真所化,虽记忆已消,灵智尚在,也绝不会认邪恶之人为主,故岳松心生疑虑,疑心吴忘并未入魔,或因怀璧其罪,遭人陷害。加上阿真既已择主,便与主人共存亡,岳松投鼠忌器,下手分外迟疑,竟让吴忘警觉,未及罗网布成便遁走,仗神兵之利飘然而去。其后又犯下累累血案,连剑阁亦毁与他手,如今更是已近飞升境,再无人能制了。说到此节,岳松已是老泪纵横,痛悔不已。




玉箫沉思道:“吴忘既已入魔,又是如何通过问心劫?”


岳松神色黯然,“为师亦迷惑至今,或是他使了什么秘法,蒙蔽了剑灵,我过信剑灵神异,致有此误。吴忘确已入魔,我已亲眼所睹,决无可疑了。”便又说了山顶上相斗之事,将吴忘最后一番话一字不漏转述了一遍,又问玉箫道:“此言为师苦思不解,竟致心境动摇,若我等真在梦中,又如何知己是梦是醒,若我等皆为梦中人,吴忘所为,又岂非并无过错。你天资颖悟,或能为我解惑。”


玉箫似欲言,又垂首道:“徒儿亦不解,那吴忘既难力敌,又飞升在即,无论成败,势必不能再为祸人间,师父又何必定要阻他呢?”


岳松正色道:“为师铸成大错,早该以身谢罪,只怕徒死无益罢了。能与魔头一战,纵螂臂挡车,又岂可退却。你既入我门中,须知我剑阁弟子不可有此贪生之念。”


玉箫并不辩解,只是跪下哀求,劝师父不必自责过深,以传承为念云云。


岳松见徒儿言辞恳切,一片孺慕之情,又想起先前欲言又止,知有隐情,乃温言道:“你不欲为师犯险丧命,原是出于孝心。然为师已时日无多,盖因日前一战中所用合剑术,正是以身祭剑之法,为师已是剑灵之身,百日之内,便将合剑,倒不如拼此残魂,勉力一战。”


玉箫知无可挽回,方收了泪,起身朗声答道:“吴忘此言甚谬,师父为人太过正直,才会迟疑。我之身在我,是真是幻亦唯我自觉,如何可由他一言决之?他言我在他梦中,焉知不是他在我梦中。”玉箫性子原极温婉,言谈多轻声慢语,这番话却说得掷地有声,眉宇间自有英气。岳松闻言,沉思不语。






五、百年梦中身


此后师徒二人便在此山暂居,岳松每日指点徒儿修行、铸剑,只恨不能把生平所学,尽数传给弟子。


玉箫性子却极沉稳,深知欲速则不达之理,稍有疑难,便停下细思,推敲明白方才继续习练,决不贪多求进。且玉箫行事极有章法,每个时辰的功课俱有定规。时辰一至,哪怕正沉思入迷,亦可立时丢开,专心下一项功课,令岳松暗自嘉许。岳松少年时于铸剑术极痴迷,进境一日千里,远超同辈,师父却总说他沉迷于术,已是舍本逐末,误入歧途,当时颇不服气,今日观玉箫行事,方悟当日之谬。越发觉得弟子心志卓绝,他日必将有成,使剑阁传承不绝,亦了他一桩心结。




光阴易过,百日之期将满,岳松见玉箫淬剑心法已然入门,且根基扎得极稳,老怀大慰,便将重铸好的幻真剑传给弟子,又劝勉了一番。玉箫神色依依,却未效儿女之态,免增师父牵挂。


岳松心愿已了,剑心澄明,再无一丝破绽,无形中竟功行大进,乃慨然前去崖顶赴约。




此时已近深秋,崖顶一片遍植枫树,此时层林尽染,灿若云锦。吴忘正在枫林中闲步,白衣红叶,相映生辉。见到岳松,吴忘叹息道:“我天劫将至,这一场大梦,已是将醒,你何苦定要阻我。”


岳松抗声道:“既是梦,焉知不是你在我梦中?”


吴忘闻言愕然,沉思片刻,正色道:“所言甚是,我亦不知究竟在何人梦中。看来终不免有此一战,是不是在你梦中,待我杀了你,自见分晓。”


岳松更不答话,凝神蓄势,竟将整座摩天崖拔起。原来摩天崖形似宝剑,并非天然。而是每位剑阁弟子,入门第一事便是去摩天崖开山凿石,磨练心性,日积月累,数千载苦工,竟将原山峰削去十之七八,铸成一支人剑,乃是剑阁镇山之宝,唯历代阁主与铸剑师可御。此前因岳松境界尚欠,未能运转如意,又因传承未续,不舍将千载基业毁于一旦,并未动用。如今功行圆满,又得佳徒,再无后顾之忧,遂将磨砺千载的神剑连根拔起,霎时间山河震动,日月失色,无数受惊的山鸟振翅而起,鸣声啾啾,遮天蔽日一般。




岳松倒持山岳,举重若轻,将一座山峰舞得翩若惊鸿,漫空都是山峰残影。原本山顶的枫林如剑柄一般,被岳松握在手中,红叶纷纷抖落,又被剑气卷起,洋洋洒洒,铺天盖地。


吴忘亦凌空而起,赞许道:“素来以力破巧者,需有十倍,百倍之力,而此剑之力,不可思议,不知多少岁月人力厚积而来,剑阁数千年底蕴,一至如斯。”又摇头道,“可惜剑招太过笨拙,力不能聚,暴殄天物了。倒可惜了这些枫叶了。”


他脚踏八卦方位,在重重山岳残影中往来自如,用衣袖揽起漫天红叶,竟聚叶成剑,与山峰相持。


红叶绕山,一时如红云托岳,一时如红霞映山,一时又似山花烂漫,遍开如燃,盛景纷呈,蔚为奇观,只可惜相斗二人无暇观赏。




岳松力举山岳,情之势不可久,只宜速决,当下不再迟疑,使出三才剑最后一式,只听轰然一声,丘峦崩摧,山石化作无数道剑气,且竟如有人主持一般,各逞剑招,齐齐向吴忘攻去。原来这摩天崖中铭刻有剑阁每位弟子凝聚出的一缕剑气,一旦施为,便如同数千弟子同时出招,正是三才剑最后一式,众志成城。


吴忘御红叶相抗,无数红叶陡然列阵,向着山石激射,山石与红叶一旦相撞,便一同化作齑粉,纷纷向地面洒落,过往行人甚至未觉异样,只觉狂风扬沙,扑面微痛。


最终,一块山石击中吴忘紫府,一片停在岳松眉心,二人俱力竭,一齐从云端摔落,恰落在淬剑池两侧。




玉箫正在忘仙亭中,她既心忧师父,又知自己力薄,同去只会徒增师父牵累,只得在亭中徘徊,苦候消息。此时见师父摔落,忙飞奔去师父身侧,听候差遣。


岳松吩咐爱徒道:“那魔头亦是强弩之末,已与常人无异,你速去手刃他,免遗后患。”


玉箫含泪应了,持剑走到吴忘身边。不想幻真剑竟不肯伤故主,反以剑柄点地,哀鸣阵阵,如叩首一般。


吴忘亦动容,对幻真剑道:“是我负你,曾许你共飞天外,已无法应诺了。”又对岳松道:“老头,我大劫将至,已注定无法渡劫,又何必劳烦令高足呢?”


岳松知吴忘所言非虚,不再催促爱徒,似是允了。




吴忘长叹道:“这一场大梦,究竟何时得醒,真是太久了,我已经快不记得她们了,吴忘吴忘,又怎能不忘呢?我究竟在谁梦中,谁在我梦中,又或者你我俱在梦中?”


吴忘喃喃自语一阵,忽又对岳松道:“老头,有一件事求你。”


岳松道:“我已容你多活一刻,又岂会再应你。”


吴忘却笑道:“此事却不容你不允,吴忘吴忘,我一生最惧怕之事,便是死后无人记得我,执念亦因此而生,所以,我想求你记住我。”


岳松奇道:“你这般魔头,只怕数千载之后,亦有凶名流传,又何必求我。”


吴忘却道:“那只是魔头吴忘,不是我。而我入魔之前,亦只是万仞山弟子吴忘,不是我,以我为我的,此间唯你一人而已,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入魔。”


岳松听他言语颠倒,一时不解其意,只道他神智已迷,玉箫却接口道:“原来你早知自己入魔,只是你执念太强,以幻为真,竟连自己也骗过了,故能勘破问心劫。”


吴忘却摇头道:“是梦是醒,谁又能说得清呢。”


玉箫道:“我虽识浅,亦知心魔迷人,使人沉溺不可自拔,又岂有遭人厌弃之幻境?何必一再自欺?”


吴忘却不理她,兀自道:“老头,记住我吧,反正你也没有两天可活了,你死之前,纵是想忘掉我,怕也未能够呢?”言罢,哈哈大笑,竟就此身陨道消。




岳松亦知大限将至,将徒儿唤至身边,玉箫只道师父有要事吩咐,忙凝神静听。不想岳松口中絮絮,桩桩件件,竟都是在回忆吴忘往事。


见弟子迷惑不解,岳松道:“适才所诛的,乃是魔头吴忘,修行艰难,一旦坠魔,本心即迷,此后所为,并非本性。我所结识的吴忘,却是个死于心魔劫的少年英才,你当谨记在心,以之为鉴。道途艰险,道高魔长,不得不慎。也算是……了他一个心愿吧。”




此后一日,岳松讲讲停停,俱是吴忘的往事,他记性甚佳,口才却拙劣,所记又多是吴忘点评各派剑术之语,琐碎至极,纵玉箫记性过人,所记也不过十之二三。玉箫几次主动相问吴忘性情癖好等事,岳松竟茫然不知,所记唯有剑道。玉箫见师父不得要领,亦不再勉强,只尽心将师父所言牢牢记住,倒无形中增长了不少见识。




末了,岳松将幻真剑交道爱徒手中,言道:“为师一身驽钝,直至今日,方悟存者即真之理,与此剑一并授你。前途漫长,勉之勉之。”言罢化作流光,投入幻真剑中,剑柄上“幻”字自行抹去,凝聚为一个“存”字,此时神兵涅槃,更胜往昔。


寒玉箫用拇指摩挲过剑柄上的“存真”二字,将剑佩在腰间,独自向前路行去。

2楼
小姨子的闺蜜 发表于:2021/11/27 1:11:14
描写用词挺不错
3楼
[队]对白 发表于:2021/11/27 14:35:38
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4楼
安在洲 发表于:2021/11/28 13:25:44
已读
共4 条记录, 每页显示 15 条, 页签: [1]

Copyright
五月吧论坛
Processed in .04688 s, 2 quer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