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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30-4-18]第四轮南区:落幕(贴杀曹萌萌) 

1楼
[珑]哑奴 发表于:2022/4/27 20:41:47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

春天,晨光熹微中,阿六精神饱满的穿衣起床洗漱,带上吃饭的工具,已准备出门开始一天的活计。

阿六是个泥瓦匠,最初跟着师父在工队里干活,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可以出来单干,虽然日子依然过得苦,但他已感到十分满足,甚至盘算着再攒多少钱就可以请个媒婆说门亲事,过上老婆孩子热坑头的幸福日子。

想到这里,他的劲头更加足了,自然而然的昂首挺胸,满脸洋溢快乐。

阿六叫阿六,并不是家中排行第六,事实上,他是独子,而且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二叔把他带大的。

说起二叔,阿六很自豪,因为二叔在李府中当差。

李府当然就是李公公府上,李公公当然就是那个权倾朝野的李千岁。

事实上,二叔就是李府中众多公公之一。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这年头,笑贫不笑娼,只要不做坏事又能挣钱,公公又怎么样?

阿六今天这单活,就是二叔给他找的,管事的把活计派给了二叔,二叔当然要照顾自家人。

活儿很简单,和平常修葺房屋的工作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这是在李公公府上,千万马虎不得。

当然了,李公公府上的工钱,也是别地不能比的。

“进去之后,只管干活,眼睛别到处乱瞟,更不能走出这个院子一步!”

这是二叔千叮咛万嘱咐的,在李府干活,自然出不得差错,否则二叔也会有连带责任。

这是一间很大的院子,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布置得既雅致又大气,但是院子围墙却很矮,比人还矮,站在院子里,能一眼看到外面的世界。

外面是大片大片的良田,此刻已有不少头带斗笠的农民在插秧。

“这老乌龟真不是东西!”

想象李公公在院子中一边悠闲的喝茶品茗,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外面辛苦劳作的农夫,阿六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活儿很简单,只不过是围墙上的琉璃瓦因为风吹日晒掉了几片,这对阿六来说是举手之劳。

但是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因为正当他要开始干活的时候,肚子却不争气了,咕噜咕噜的叫个不停,是肠子里的声音。这预示着,他要拉肚子了。

但是二叔交代过,不许走出这间院子,所以他当然不敢妄动,可是肚子不由他控制,危急中,他只得躲在一座高大的假山后面,解开裤子,正要炮火连天。

可就这时,偏偏传来了脚步声,而且来的不止一个人。

阿六强行忍住,否则一拉出来,肯定被人察觉到,敢在李公公这么雅致的地方行此污秽之事,肯定吃不了兜着走,连带二叔也一起倒霉。

两个人走进院子中,耳听一个洪亮的男人声音道:“曹公公邀我来此,有何贵干?”

语气中透露出不屑与冷淡。

曹公公却不以为意,呵呵笑道:“范先生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今日来此,是要送范先生一场天大的富贵!”

这个声音尖锐古怪,和二叔差不多,阿六知道,这人也是个公公,而且能在李府中带人随意走动,肯定身份不低。

“哦?”

曹公公收敛笑容,用一种十分神秘的声音说道:“李公公死了,就在昨晚。”

男人大惊,阿六也张大了嘴巴。

“怎么死的?”

“一个人总是要死的,特别是年纪大了,生老病死,本就很平常。”

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九千岁李公公,最终逃不过岁月的魔爪,老死在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春天的晚上,没有惊动任何人。

“为什么要告诉我?”

男人脸上的神情很古怪,不是高兴,也不是悲伤。

“以范先生的聪明才智,应该能想到的。“曹公公又笑了,用种洞悉一切的口吻道:“我知道范先生调查这件案子很久了,可是正主儿却死了,而且正好死在了罪名即将被昭告天下的前夕,这岂非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吗?这是范先生不愿意看到的吧?”

“你知道了?”男人惊讶。

原来范先生奉天子之命调查李公公已久,并且准备就在第二天昭告天下,公开李公公的十大罪名。

其实李公公已是风烛残年,活不了多久,但他却是一块很重要的垫脚石。

范先生想通过他奠定自己的位置,天子更想通过他威慑群臣。

当今庙堂,局势复杂,天子登基不久,根基未稳,八王爷拥兵自重,随时都可取而代之。

倘若天子能以雷霆手段,铲除李公公一党,必然会让群臣拜服,八王爷自然也偃旗息鼓。

但是现在李公公死了,病死在了行动前夕,如果让人知道李公公其实是病死的,而非被天子处置,那么一切都成泡影。

所以,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曹公公是李公公的心腹,负责李公公的一应日常,他发现李公公死后,自然要找下一个靠山,而如日中天的范先生是最好人选。

所以他隐瞒了这件事情,并且找范先生共同商量,帮天子分忧解难。

两人计划着未来的宏图伟业,但是躲在假山后的阿六却心沉了下去。

哪怕他只是一个泥瓦匠,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平民,他也听得出来事情的严重性,他也知道,这种天大的秘密,不是他能听到的,可是他已经听到了。

倘若被两人察觉,阿六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只希望那两人说完了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但是很多事情是不受人控制的,比如阿六肚子里蓄积已久的炮火,就在这节骨眼上爆发了。

“什么人?”

还没来得及舒服,已经被人发现。阿六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提起裤子,又一咬牙,伸手抄起地上的黄白之物,朝两人扔去,随即翻过围墙。

里面的围墙很矮,但是外面却很高,阿六重重摔在地上,也不觉得疼痛,毫不停留的朝田地里跑去,奋起平生之力,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惹来插秧农夫的阵阵谩骂。

他脑子里一团糟糕,只知道片刻不停的往前跑,慢了一步可能就身首异处。

跑过田地,他来到一条小巷子里,稍微冷静下来,他想到了二叔。

李府很快就会查出院子里的人,二叔肯定也跑不掉。

他想回去救二叔,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也许还没到李府,就已经被李府派出来的人杀死。

幸好,每个人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能耐很大的朋友的,阿六虽然没有那样的朋友,但是他认识一个那样的人。

这里离家不远,他走的都是小路,李府的追兵应该没那么快找到他的家,所以他冒险回去了一趟,在家里找出来一样东西,那是一把黑色的剑鞘。

他把剑鞘抱在怀中,就像抱着救命稻草那样,来到一条大街上的一间大酒楼,把剑鞘交给了酒楼的掌柜。

掌柜郑重其事的拿着剑鞘上了二楼,不一会儿跑了下来,恭恭敬敬的把阿六请了上去。

“你终于来了。”

二楼靠窗位置坐着一个灰衣青年,剑眉星目,满脸神采飞扬,但偏偏头发散乱,衣着也甚是邋遢,身前的桌子上已放了好几个空酒瓶,东倒西歪。

说话的就是这个青年。

看到这个青年,阿六仿佛看到了希望,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身前,热泪夺眶而出,

“大侠,请你一定要帮帮我。”

姬无双生性好酒,而且酒量很好,但再好的酒量也有喝醉的时候,一个人喝醉了总是容易成为麻烦,或者遇到麻烦的。

恰好那次遇到麻烦的时候,阿六救了他。

像姬无双这种人遇到的麻烦,通常都是大麻烦,所以这份恩情很重。

“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拿着这把剑鞘去东大街的醉仙楼找我,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帮你办到。”

这是姬无双留给阿六的话,但是阿六是个老实人,尽管遇到过不少麻烦,却从来没找过姬无双。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他只能用掉了这份恩惠,他想请姬无双带着他去李府,用自己的命,换回二叔。

他没有告诉姬无双原因,因为他担心别人也会因此而惹上麻烦,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姬无双许下的诺言,就一定会兑现,所以他答应了,可是他们没有离开,因为这时候刚好走上来两个人,这两个人一看到阿六,瞬间眼睛直了。

“拿下!”

两人异口同声,同时拔剑,剑尖所指,正是阿六。

这是李府的武士。

“不用你们动手,我愿意跟你们回去,但是我二叔跟这件事情没有半点关系,请你们放了他。”

两个李府武士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阿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用不着带你回去,我们收到的命令是找到你即刻格杀,放心吧,你很快就能去跟你二叔团聚了。”

阿六的心沉了下去,虽然他想过这个结果,但当结果摆在眼前的时候,依然令人十分悲伤。

是他害了二叔。

“在这里杀人,问过我了么?“姬无双当然不会看着恩公死在眼前,他右手边的椅子上,斜躺着一把长剑。

一个李府武士皱眉道:“河东姬家,你是杨柳春风姬无双?”

姬无双不语,两名武士对望一眼,都从眼中看出了对方的意思。

没人知道他们曾经见过阿六,也自然没人知道他们临阵逃脱,上头的命令固然重要,但自己的小命更加重要。

但是他们没能走掉,因为一把窄小,略带弧度的腰刀已经划过两人的脖子,鲜血飞溅,吓得酒楼上的人一哄而散。

是绣春刀!

腰刀主人在两人衣服上擦干净刀身上的血迹,还刀归鞘,神情阴鸷的看着姬无双。

“临阵逃脱者,杀无赦!”

说着,往前走上一步。

姬无双道:“南厂飞鱼服,北厂绣春刀,阁下是北厂哪位?”

他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因为连厂卫都出手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绣春刀主人道:“在下北厂三刀。”

三刀的意思就是北厂刀客中排名第三的高手,北厂高手如云,能被称作三刀,足见来人刀法之高。

说完,他又继续往前走了一步。

姬无双摇头道:“我问的是你本来的名字,江湖中的名字。”

三刀叹息道:“既都已投身庙堂,又何必去提往日的名号呢?”

他每说一句话,就不着痕迹的往前轻轻走上一小步,但姬无双仿佛没看到他的小动作,也跟着叹息道:“没错,既都已投身庙堂,又何必去提往日称号,不如喝酒。“

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早听闻姬无双一剑春风舞杨柳,想不到是个邋遢的醉鬼,当真糟蹋了好剑法。”三刀似乎非常惋惜的摇着头,“你若还想趟这浑水的话就赶紧喝吧,也许这是你此生喝下的最后一杯酒。”

姬无双摇头道:“一杯不够,如果你走一步,我喝一杯的话,我至少还能喝四杯,你才会出剑。”

闻言,三刀瞳孔骤然收缩,绣春刀重新出鞘,雪亮刀光如匹练般斩下,但只闪到一半,刀光骤然而止,因为一把更快的剑,如春风吹动杨柳,无声无息,不着痕迹的刺进了他咽喉。

“少走四步,你毫无胜算,但是你知道,我绝不会让你走完这四步的。”姬无双看着三刀的尸体,不无惋惜的摇摇头,“东海碧沙岛一脉,就此而绝。”

三刀死了,但事情并未解决,阿六却忽然说道:“二叔既然已经死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麻烦大侠了,他们要的无非是我一条命。”

姬无双知道,他是不愿意牵连自己,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麻烦,非死亡不能解决。

但姬无双如果怕麻烦,那他就不叫姬无双了,他拉着阿六的手,道:“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大麻烦,但是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一定可以帮你躲过这个麻烦。”

倘若世界上还有一个地方能躲过南北厂的追杀,那这个地方一定是玲珑门。

玲珑门,庙堂之主为对付李公公而成立的组织,近年来势力很大,已足以和南北二厂分庭抗礼。

姬无双就是玲珑门中人,他带着阿六来到玲珑门,找到了玲珑使范筱。

这是一个方面大耳的中年男子,使人一望而生敬畏之意,但阿六看到范筱时,却当场怔住了,范筱也怔住了。

因为阿六已认出眼前之人就是和曹公公密议的那个中年人,也就是要追杀自己的人之一。

范筱也认出了阿六。

阿六惊呼:“大侠,要杀我的人就是他。”

范筱脸沉似水,双掌连拍,四下里不知从哪忽然冒出来七八人,个个步履沉稳,气质非凡,都是武林高手,拦住了阿六的去路。

姬无双怔住,道:“你为何要杀他?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泥瓦匠。”

范筱道:“他没有告诉你吗?”

姬无双茫然。

范筱道:“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没告诉你,是你的运气,但是,他非死不可。”

姬无双很痛苦,因为是他把阿六带到这里来的,带进了这个火坑,但是他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他语气坚定道:“但是我不能让他死,因为他曾经救过我,救命之恩,不报反害,猪狗不如。”

范筱道:“我明白你们江湖中人做事的原则,但事有大小,有时候为大局着想,不得不有所牺牲。可是我不能告诉你原因,这也是为你好。”

姬无双道:“我不管这里面有什么惊天大秘密,我也只说一句,我必须保他不死。”

“但是他必须死!”

范筱已发出动手的信号,姬无双也动了。

擒贼先擒王,姬无双不认为自己能以一敌多,于是一剑已架在范筱脖子上。

范筱震怒:“姬无双,你敢违抗上命?”

“日后必定负荆请罪!”

姬无双毫不退让,双方剑拔弩张,最终范筱叹息一声,无奈道:“即便你走出这个门,也要面对厂卫无休止的追杀,仅凭你一人一剑,是斗不过大势的,你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不知道,但今天的阳光很灿烂。

两人离开玲珑门,雇了一辆马车,他们准备出城。

城门是九门提督负责,和李公公分属不同派系,厂卫的手还没伸进去。

柔软舒适的车厢内,阿六满脸歉意的看着姬无双,道:“你为何不问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姬无双道:“你既然不说,自然有你的道理,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阿六道:“我不说是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肯定都没有好下场,我不想连累你,可是,我现在还是连累了你。”

姬无双道:“想那么多干嘛?至少我们现在还好好活着,至少明天的太阳还没有升起。”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道:“倘若只能活一天,你想在这一天里干什么?”

说完,他一脸坏笑的看着阿六。

阿六很认真的思索着,然后回答道:“以前跟着师父在工队干活时,曾经和师父比试过砌墙,结果他比我多砌一块。我一直想找机会和师父再切磋一次,可是他很早就回老家了。”

姬无双怔住,他原本以为阿六会说把教坊司四大楼的头牌叫过来陪自己睡一晚,或者包下松鹤楼,让整个酒楼的厨子酒保统统站在一边伺候着。

至少也要去赌场豪赌一把,或者喝他个天花乱坠。

吃喝嫖赌,本就是男人的最爱。

可是这傻头傻脑的家伙,竟然说了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姬无双咳嗽两声,道:“那么你师父的老家在哪里呢?”

阿六笑道:“在张掖。”

姬无双感觉自己被耍了,一天时间,如何从燕京到张掖?

“还有呢?”姬无双不死心,他非常自信能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听二叔说过,我其实还有个大姑妈,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嫁人了,现在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如果有机会,我想能见见她。”

“别告诉我大姑妈嫁到云南去了。”

阿六笑了:“那倒没有,因为我忘记那个地方叫什么了。”

“咱能说点实际的吗?”姬无双无语。

阿六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情……

还没说完,他的脸已经红了。

姬无双得意的笑了,道:“大家都是男人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阿六脸更红了,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忽然,他反问道:“倘若你只能活一天,你又会干什么?”

这回轮到姬无双说不出话了,他苦涩一笑,道:“我初出江湖的时候,年少气盛,以为一剑在手,天下无敌,哪料和司徒靖岩比试,他一招就将我打败,这些年,我几番想找他比过,但始终不敢,此乃我生平憾事。”

“司徒靖岩是谁?”

“那是当代剑圣,说得通俗点,相当于在你们这行砌墙砌得最快的那个。”

“他住在张掖?”

姬无双一愣,道:“他就隐居在城外十里处一个小村子里。”

阿六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再也没找他比过?”

姬无双苦笑道:“剑圣修为,深不可测,当年我输给他那一剑,几乎废了我再战之力。”

输了没自信,没自信不敢打,再打也是输,当输的次数多了,输就变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本就是人性的一个恶性循环。

阿六道:“你只输给他一招,我也只输给我师父一块砖头,为什么我就敢继续挑战我师父?”

姬无双无奈道:“此一非彼一,那当然不一样。”

阿六道:“一就是一,不能变成二,所以没什么不一样的。”

姬无双笑道:“你说的没错,一就是一,没什么不一样,连你都敢做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怕?”

说完,两人都笑了,哈哈大笑,仿佛明天的太阳永远都不会升起。

连赶车的车夫都在怀疑,这俩人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的时候,忽然,一道巨大的刀光猛然劈下,仿佛眼前下了一阵雪幕,铺天盖地,遮云避月,然后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马车已经来到城外,但永远也无法前进半步了,因为连人带马都被刚才那雪幕般的一刀斩成了两段。

那是一柄丈余长刀,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壮汉双手持刀,山岳般凝立当场,人血混合马血自刀尖滴落在地。

“北厂第一刀,果然名不虚传。”

姬无双的话是在夸赞,但语气却十分阴沉,因为那马夫本不该死的,但是他无辜的死在了眼前之人刀下。

来的人除了第一刀,还有四个,其中三个身穿飞鱼服,都是南厂的顶尖高手,但最显眼的却是站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妙龄少女,以及她手中的剑。

少女英姿飒爽,长剑端凝稳重,而且,这少女似乎是五人之首,因为她已经开口说话了:“你可能不认识我,我叫曹萌萌,曹公公是我义父,这次斩首行动,由我负责。”

姬无双道:“接下来一场恶斗,不分个死活不会罢休,又何必互通姓名?”

曹萌萌却笑道:“因为我知道你是杨柳春风姬无双,你却不知道我的名字,这岂非很不公平么?现下好了,你我可以来一场公平对决。”

姬无双诧异:“你要跟我比剑?你要知道,我五岁学剑,至今已十八年。”

曹萌萌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上乘剑法靠天资,天资聪颖之人,即便只练过一招剑法,那也是冠绝天下的剑圣。事实上,江湖虽大,剑客虽多,但能当我对手的,恐怕也只有司徒靖岩一人。”

姬无双越发震惊,没想到眼前这娇滴滴的少女,竟然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曹萌萌道:“只可惜啊,剑圣从不与女子比剑。我听闻昔年你曾和剑圣对过一招,所以我想让你看看,我这一剑比起剑圣如何。”

姬无双道:“你连这也知道?”

他不敢小瞧这少女了。

曹萌萌爽朗一笑,道:“我不但知道你和剑圣比过剑,我还知道,你加入玲珑门的目的之一,是为了借助玲珑门的势力,寻找昔年姬家失窃的神剑。”

姬无双两眼瞪大,不可置信,这本是他的秘密,不料这个少女竟然会知道。

“其实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们姬家失窃的神剑,并非一把剑,而是一招剑法,一招天下无双的剑法,剑法的名字,就叫无双!”

无双二字出口,曹萌萌倏然出剑,长发无风自扬,四下里一片死寂,似乎连天地万物都不敢与这无双一剑争锋,只剩下剑锋在剑鞘中摩擦的细微声,然后铿然出鞘,光华大盛,似乎日光都失了颜色,众人眼中只有那一道剑光,一道天下无双的剑光!

没有人看清她的出手,更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力量和速度,只有剑光一闪,又或者根本没有闪过,剑尖已到了姬无双眼前。

天上地下,已没有人能躲过这必杀一剑!

面对这无双一剑,姬无双那一式杨柳春风已黯然失色,春风吹不过无双,杨柳舞不动无双,杨柳春风,根本没有机会出手。

他能做的只有退,而且只能退三步,三步之后,无双一剑即将刺穿他的咽喉。

一步、两步,瞬息之间,他连退两步,却没有踏出第三步,因为就在两步之后,他竟然反击了,不是杨柳春风,而是那无双一剑!

他在两步之内,已完全看穿了无双一剑的精髓,在第三步的时候,猛然反击。

这本就是姬家的绝学,是以姬家剑法为根基,再由姬家历代高手千锤百炼而出的最终绝学。姬无双天赋卓绝,姬家剑法已完全融会贯通,并且自创出一式杨柳春风。

如果说姬家剑法是大树,那么杨柳春风和无双一剑,都是这棵树上结出的果实,只不过果实有大有小,有甜有酸。

当他见到这无双一剑的时候,仿佛是一道天梯降临,令他一步登天。

无双一剑,只有一剑,曹萌萌虽然得到了剑招,但她不会姬家基础剑法,这一式无双好比是空中楼阁,碰到真正的无双一剑,如冰雪遇暖阳,冰消瓦解。

姬无双的剑锋凝在了曹萌萌细嫩的皮肤前。

“你不杀我?你怎么能控制住这一剑?无双一剑,本该是有去无回的。”

“倘若有去无回,又怎配叫无双一剑?我若杀了你,这便不是无双一剑了。”

姬无双到现在才明白,爹娘给自己起名无双的真正原因,是希望自己能寻回失窃多年的姬家绝学,现在他做到了。

曹萌萌道:“就算你不杀我,你们也无法继续活下去,厂卫已下了必杀令,天下之大,却无你们的容身之处。”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姬无双伸出一个手指头,道,“一天,你让我们多活一天,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会束手就缚,任由处置。“

他已经明白了大势所趋,他知道自己无法跟大势对抗,即便他学会了天下无双的一剑,亦动摇不了庙堂丝毫。

曹萌萌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我相信你。不过,就算你失信了,那也没什么,因为我本该死在你剑下的,而你们也注定一死,改变不了结果。”

人群散去,阿六道:“如果还能活一天,那么你是不是打算去找剑圣再比一场?”

见识到适才惊心动魄的一幕,阿六似乎也想通了,他们的命运已注定,既然已经注定了结果,为何不让过程轻松愉快一点呢?

至少看起来是如此吧。

姬无双点点头:“人固有一死,能在死前和剑圣一战,这是每个剑客的荣誉。”

他们来到城外一个小村子里,正是农忙时节,村里田间,随处可见劳作的农民。

当他们经过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身边时,姬无双忽然停了下来,如铁遇磁,再也走不动了,被定格在了原地。

老人正在一丝不苟的插秧,每一株秧苗都插得整整齐齐,毫不拖泥带水。

姬无双道:“剑圣前辈,别来无恙。”

老人抬起头,伸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笑道:“小姬啊,你终于来了。”

姬无双道:“你知道我会来?”

剑圣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出类拔萃的新秀剑客,倘若有一天会有人来找我比剑,这个人一定就是你。”

姬无双道:“多谢前辈赞赏,不过这一次,我一定会击败你,一定!

剑圣点点头,肃然道:“我也希望你能赢,因为我在你眼中看到了热切的求胜欲,似乎这次不赢,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你肯定会放手一搏,抛开一切束缚,使你的剑法发挥到极致,杨柳春风的极致,也许就是另一种境界,而且,我感觉你已经领悟到了这种境界。”

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当你迫切希望能做成一件事情的时候,或者适得其反,或者得到加成,而剑圣觉得姬无双属于后者。

姬无双发现了一个问题,虽然他新学会了无双一剑,但是剑圣的境界似乎也提高了。

往年的剑圣,就像一柄出鞘的宝剑,剑锋所向披靡,使人望而却步,但眼下看起来却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农民,没有丝毫的剑意,而且一眼就看出了自己新得的际遇。

这是返璞归真的最高境界。

但是那又如何?倘若只能再活一天,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姬无双笑了,长笑中他猛然出剑,杨柳春风使出,猛然间变无双一剑。

这不是两招,而是他福至心灵使出的一招剑法,从杨柳春风到无双一剑,代表着他在剑道上的蜕变,这一剑就是蜕变一剑,破茧成蝶的蜕变,仿佛流星划过天际,一切恒星都黯然失色。

他用蜕变一剑,战胜了当代剑圣。

“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剑法竟然是蜕变,无穷无尽,无止无歇,无法破解。”这是剑圣给蜕变一剑的评价。

“但是,即便我不死,以后恐怕也再无法使出刚才那一剑了。”离开小村子后,两人都沉默不语,良久,姬无双才叹息着说出这句话。

他当然知道阿六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于是他又解释道:“这一剑需要天时地利,需要剑客的心境,就像流星,只有一瞬间的光芒灿烂,但从此陨落,不复往日辉煌,而剑圣就像恒星,永远散发着光辉,我能击败他一次,却无法再次击败他了。”

阿六道:“一次岂非已经足够了么?这世上有多少人连一次的机会都没有?既然你已经突破了这一次,那么,我也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去做一件平常不敢做的事。”

姬无双来了兴趣:“你想做什么?”

“你知道教坊司么?”

姬无双笑了,事实上,燕京城中不知道教坊司的男人还没出世。教坊司春夏秋冬四楼,每一楼中都能让你忘掉世间一切烦恼。

“你想去教坊司找乐子?”该来的还是来了,姬无双又露出了之前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

阿六道:“你知道拾画姑娘么?”

姬无双道:“暖冬楼的当家花旦,是个男人都知道。你胃口倒不小,上来就想吃大鱼,不过也怪不得你,拾画姑娘是四楼中第一美人,连我都想做她的入幕之宾,可惜没有机会。”

阿六却正色道:“我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在你们看来,她只是个级别高点的妓女而已,但是我没有别的想法,我只是想当面跟她说一声谢谢,然后告诉她,我很喜欢她。”

“你是怎么和她有交集的?”姬无双一头雾水。

阿六解释道:“别忘了,我是个泥瓦匠,虽然住不起大宅子,但很多大宅子都是我们盖的,而且房屋修葺也离不开我们。有一次,我接了个活计,那是在拾画姑娘的住处,我干完活,拾画姑娘不仅让丫头给我送了茶水果点,还亲自跟我说了谢谢。你可能理解不了,像我们这种低三下四的手艺人,出入豪宅从来都是被人看不起的,但是她很尊重我们。“

姬无双很想告诉他,像拾画这种头牌交际花,不管内心想法如何,表面功夫一定是会做到位的,这对她们来说,只不过是家常便饭,并不带丝毫感情。

但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说,也没必要说。

阿六继续说:“我也想跟她说一声谢谢,但是我脸皮嫩,又是面对这样的大美女,当时我竟然憋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姬无双道:“所以你想弥补这个遗憾?”

阿六点点头,姬无双笑道:“这没什么难的。“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暖冬楼里热闹非凡,但是他们还没有见到拾画姑娘,因为头牌都是压轴出场的,现在还没到时候。

看了一拨又一拨的表演,拾画姑娘终于在千呼万唤中出来了,台下的看客瞬间疯狂。

也许是见惯了这种场面,拾画姑娘漂亮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她端庄的走到场中,在一张铺放着文房四宝的桌子前坐下,有丫鬟研墨,她开始画画。

她被称画绝,极擅丹青,自然不能浪费了这项才能,在教坊司,光有美色是不够的。

她画得很慢,通常没有人催促她,只不过有时候,也会有例外。

一个多喝了几杯的纨绔子不耐烦多看,于是叫嚷起来:“整日画那什么破画,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把你身上的衣裳脱光了,让爷们看个够。”

说完,自顾自的哈哈大笑起来。

饶是拾画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交际花,被当众羞辱,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但碍于纨绔子的身份,她只得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多说一句。

阿六愤愤不平道:“平常见了这种人,我只有躲开的份,但是如果我只能再活一天,我肯定揍他。”

于是,他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来到纨绔子身前,一拳击在他小腹上,纨绔子立刻像虾米一样弓起身子,秽物吐了满地。

“李公公是我叔叔,你,你敢打我?”

提到李公公,阿六更加来气了,倘若不是这不男不女的老玩意,他也不会只能再活一天,于是他抡起拳头,将一切不满狠狠发泄在纨绔子身上。

教坊司是庙堂设立,楼内自然有武士维持秩序,见到这一幕,几个武士赶忙冲了过来,但是姬无双拦住了他们。

他一撩衣襟下摆,露出了腰间佩戴的一块玉佩。

那是玲珑令,是玲珑门高层的身份象征。

玲珑门日间势威,已盖过了两厂,玲珑令的震慑效果,更在飞鱼服绣春刀之上,几个武士犯不着为了一个纨绔子得罪玲珑门。

一个丫鬟小跑着过来,对他们说道:“我家小姐请两位公子去做客。”

明明是阿六替她出的头,她却让姬无双也一起去,说明拾画已经看出了两人中真正有实力的人是谁。

姬无双内心冷笑,但脸上不动声色。

小姐的闺房香喷喷的,阿六坐得很不自在,姬无双正好相反,似乎常来这种地方。

没多久,拾画结束了表演,回到房中,对二人盈盈一拜,道:“多谢两位公子的解围之恩。”

阿六道:“这没什么。”

他说出了自己内心的话,但小姐显然早已不记得这回事了。

拾画姑娘道:“你是个很真诚的人,假如我只能再活一天,我一定会嫁给你的。”

她当然不可能只活一天,她还有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一天等着她去活,所以她当然也不能嫁给阿六。

“那么为什么不能当做这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呢?”说话的是姬无双,“事实上,我们每个人的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这并不稀奇,因为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拾画道:“公子所言极是,奈何我们都是罪臣之后,人在教坊司,身不由己。”

姬无双走过去,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拾画先是一愣,然后开心的笑了,笑靥如花,如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她低下头,用情人间的呢喃说道:“不过,今晚拾画尚无入幕之宾,不知道公子……

阿六也走过去,在拾画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拾画先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姬无双,随即也露出了笑容,笑得开心极了。

然后阿六就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密云湖畔,凉风习习,姬无双问道:“你为什么走了,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把握?”

阿六淡淡道:“我只不过是想去跟她道声谢,然后告诉她,我很喜欢她,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为什么不走呢?”

姬无双摇摇头,仿佛在看一块木头。

阿六道:“一个人如果尝到了甜蜜,也许就不舍得死了。”

姬无双默然,他承认,阿六说的很有道理,他也很好奇,阿六究竟和拾画说了什么。

“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你和她说了什么呢?”阿六反问。

姬无双道:“其实也没说什么,只不过告诉她,这真的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其实,他是承诺了要帮拾画改掉教坊司的户籍。

阿六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只不过告诉她,我其实喜欢男人,只不过跟你闹别扭了才故意气你的。”

姬无双怔住,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吃下了十几个死苍蝇。

阿六却笑了。

“你那把剑可否让我看看,那把击败剑圣的剑。”

“这不过就是把普通的剑,没什么稀奇的。”

姬无双把剑递了过去,阿六接过长剑,冷不防拔剑出鞘,朝姬无双刺了过去。

这么短的距离,又是出其不意,姬无双根本没有其他选择,他只能本能的夺过长剑,顺势反手挥出,鲜血飞溅。

姬无双不明白,阿六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真的天真的以为,杀死自己就能逃得掉么?

他本来已经将阿六当做朋友了,但是现在他很心痛,他看到阿六脸上的表情,是一个笑容。

他忽然明白了,这是阿六故意的。

阿六知道,姬无双肯定不会放弃自己独自活命,所以只有他死了,而且要死在姬无双手中,姬无双才能活。

因为姬无双为了救他,已经和同门反目,甚至有可能被当做下一个诛杀对象。

阿六当然知道姬无双绝不可能下手,他也知道这一剑伤不了姬无双,所以才故意用这种手段,让姬无双杀掉自己。

姬无双悲伤不已,他插回长剑,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将剑掷入湖心。

他已不打算再用剑,因为他用剑杀死了一个好朋友。

他刚刚学会无双一剑,又领悟蜕变一剑,甚至击败了当代剑圣,但以后他却再也不能用剑了,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实?

他敞开胸前衣襟,让冷风灌进胸膛,仿佛想让自己的心变冷,血变凉。

他就这么向前走去,前方的天空已现出了鱼肚白,第二天已经到临。

这是多么寻常的第二天啊,就在这个寻常的日子里,即将有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要拉开序幕。

但是,绝对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寻常的第二天,也是一个寻常百姓的人生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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