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要被晒死。
太久没有户外作业,今天陈玉洲只是在国旗杆底座下面绕了一圈,就发觉七月的太阳真是毒得可以要人命。由于他是对方开车接来的,所以归程没车开回去。偏公交车好像和他作对似的,一个小时了,只从对面的站台驰过。远处空气已经开始扭曲了,明明这个城市还算干净,可在太阳的曝晒下,已经显得有些干裂贫瘠 。
陈玉洲长长伸了个懒腰,从包里掏出一根华子来,正要点着,突然一辆迈腾停到了他面前,车窗摇下来,一个声音轻快说道:“师傅!”
果不其然,是李渠风这小子。
李渠风的父亲是包工头,穷苦人家出身,年轻时候实在没出路了找到陈玉洲。因为步行了一百里,一双旧布鞋破损严重,露出血淋淋的一根大脚趾。全身上下没一件完整的布料,只有一对眸子闪烁如星。当时陈玉洲给他介绍了一个包工头老板,偏偏这小哥儿们属实生猛,几年时间,用双手硬是血拼出一条路,再后来长年在外承包工程,在城里买了小独栋,也算风光了。
李渠风一家三代单传,这小子刚出生的时候腿先出来,据说当时他母亲和他父亲都吓得差点丢了一条命。
李渠风看着陈玉洲要被太阳晒红的样子,怪叫道:“师傅,快上车。”
上车以后,发现车上还有两个年轻人,前排副座上坐着一个学生装扮的小美女,后座一个小年轻,都和李渠风差不多大的样子。
李渠风大嘴巴喊:“唉哟喂!忘记介绍了,师傅,这两个是同学, 我身边这个美女是陈玉洲们学校的校花,叫王瑜薰。谁见了不说一句飒!您身边的,是我哥儿们,章小非。”
李渠风说:“王子,小非,这就是陈玉洲,我平时常说的师傅就是他!我的人生灯塔!快喊人!”
王瑜薰转过头,一双眼睛很漂亮,显得饶有兴趣的样子说:“哈哈,经常听李子提起您,没想到看上去这么年轻。陈师傅好。”
后排的章小非就腼腆一些,说:“陈师傅好。”
累半天了,实在不想多言,陈玉洲朝两人点头微笑问好,算是招呼过了。 车上三个年轻人三张嘴,一路上叽叽喳喳,倒也热闹。
“师傅,您是为什么到平江路的呢?”假寐时,听到李渠风问。陈玉洲一激灵醒了过来,这件事,这几个小孩应该知道了。
“没什么,顺路看个亲戚。”陈玉洲说。
“师傅,可能您不知道,平江路的电子厂,旗杆倒了,砸死一个人。”
二
陈玉洲回到家时候,天色已经是傍晚。刚进门,就听到厨房传来一阵熟悉的饭香,桌子上,饭菜都已经盛好了。
李玉娥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妇人,年过四十的她除了岁月留下的淡淡皱纹,容貌保养是极好的,婚后多了些宜室宜家的温婉,此刻她一边招呼陈玉洲上桌,一边看着陈玉洲的表情,似乎终于捕捉到一个话题:“玉洲,旗杆的事情,有伤到人吗?”
陈玉洲闻言,放下了碗筷,有些木木地说:“人已经没了。”
李玉娥一听:“那他家人要受苦了,一家老小的,顶梁柱走了。会有赔偿的吧?虽然不属于工伤范畴。”
陈玉洲还是木木地说:“张宇浩不打算出抚恤金,我劝了很久,都没有用。”
李玉娥说:”第一次看到不听你劝的老总,这件事做得不地道,在没有抚恤金的情况下,咱们想再多,也没办法替那一家人过日子。“
陈玉洲心说,本来看电子厂可以改一下败落的格局,现在看,没必要了。但他还是郁卒在胸,烟瘾突然就上来,对李玉娥说:”孩子睡了吗?我去阳台抽根烟。“
今晚的月亮份外沉默。
陈玉洲看着头顶的星空,感觉自己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摘月揽星,只是无力感一下袭来。他不是第一次遇到张宇浩这样的人,但对这种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在阳台没清静上一会,就被蚊子叮得满身是疱,不一会手机就又响了起来。
“哈哈,玉洲,是我,刘安。”手机那边爽朗的声音好像要把一通的好心情传递给陈玉洲。“我有孙子啦。”
刘安是陈玉洲的发小,两人在还是小娃娃时候就有过命的交情。陈玉洲斯文,刘安则是从小就身材魁梧的大个子,当年彼此帮助过对方不少,虽然两人很久不联系,但一通电话就能轻易地拉近彼此的距离。
陈玉洲说:“啊,这是大喜事。是让我给孩子看看吗?好啊!”
刘安的语音里带了东北大汉的独有腔调,他说:“哈哈是啊。”
陈玉洲说:“我只能在孩子三岁以后告诉你结果,名字明天可以给你。”
刘安挂掉电话以后许久,陈玉洲看着新生儿的八字陷入沉默,成功克制了自己想让刘安再生一个的冲动,他想起刘安的善良和爽朗,喃喃道:“天道无情。”
三
李玉娥早早起来,把饭做好,招呼老公儿子上桌。
早餐有肉包,胡辣汤,煮玉米,还有儿子的牛奶和老公的豆浆。她喜欢这一切,也喜欢做这一切。家里从纤尘不染,到儿子回家以后的满屋子的乱,都可以让她高兴很久。
李玉娥不等陈玉洲吃完饭,说:“我要去大学城看看。”
陈玉洲说:“你想去就去,现在三伏天,太热,你自己考虑。开车的时候注意一点,你的水平还不如没驾照的儿子。实在不行,叫个代驾。”
李玉娥看着老公拉长的脸就笑了,说:“看你这样子就是舍不得我,没了我你说你怎么办?”
陈玉洲没理她,今天会有车来接他,去看某位大佬的家宅。
今天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偏远的祖宅,在乡下很远的地方。陈玉洲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大河山川,甚至有浮空的桥凌驾于两峰之间,称之为天桥亦不为过。如此凌冽的景观让陈玉洲不太敢放任自己的欢喜情怀,生怕精气神被夺。
所有美丽的东西都是天然毒药,如果放任喜爱欣赏,人类自己的底魄就会被伤到。故而陈玉洲赏花赏景都有神秀内敛的自觉,这样近观窗外的景色无疑让他仿佛到了天外有天的美妙境界,所谓天人合一,一直是他努力追求的极致。
载着陈玉洲的车像少年飞驰在乡间的路上,持续了两小时。
祖宅迎接他的是徐广华本人。
徐广华,曲江市有名的企业家,徐氏集团本代的撑舵人。徐氏集团是曲江市数一数二的龙头企业,在徐广华的父辈们就已经成立,在曲江市影响极大。
徐广华远远看到陈玉洲就笑起来,说:“哈哈,远远就看到陈老弟的车了。”
陈玉洲与徐广华乃是旧识,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对于他这样的一番做作,只是一笑,说:“好像在说我看不见你似的,走吧。”
两人客套一番,徐广华自去,留陈玉洲 一人在此地品鉴。徐氏祖宅在半山腰处,依山傍水而建。侧门处有一天然泉眼。园内风格参照苏州园林,可以说是无一处不入画,无一处不风流。陈玉洲一时间大为惊奇,细细观摹起来。愈看愈心惊,陈玉洲突然意识到,这套宅子的风水勘舆和构建风格均是化镜。以他的眼光和修行一时之间也无法改进,甚至有许多值得借鉴之处。他甚至有那么一丝见猎心喜的兴奋,如果他可以在这里研究一段时间……
那么徐广华找他来,真的是看阳宅么?
看来徐氏集团由于数年的扩张 ,单单曲江市 ,已经无法满足它的欲望了。
使徐氏更上一层楼的方法,他不是没有。
陈玉洲细细沉思起来。
四
李玉娥喜欢大学城,她哼哼唧唧取出车钥匙,打算自驾去。 车辆的起步,拐弯,倒车都很顺利。没想到这些事情像做饭一样让她感到了一丝吸引力。
火热的夏日,傍晚天气非常晴朗。不细端详,还会发现四周都没有什么人,李玉娥开着她的小车行驶在一个有些昏暗的叉路口上,当她发现前方有人经过的时候,及时踩住了刹车。但是,在她停下的一瞬,发现拐角处有辆小车疾驰着朝着她的车撞了上来,瞬间挡风玻璃稀碎……
陈玉洲在客厅与徐广华推杯换盏。
徐广华酒过三巡,爽朗大笑,说:”不知道玉洲看我家这宅院如何?“
陈玉洲笑,说:“登峰造极,非常棒。”
徐广华看着满目的金丝楠木家俱,说:“连着这些,送给你如何?”
陈玉洲瞳孔开始微缩,但在一瞬间恢复,说:“我不要。”他甚至没有感谢徐广华的慷慨,这对于他来说是很少见的。但说完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久违的舒畅。他感到血脉的奔涌,和夏天温煦的风。
徐广华说:“玉洲,你知道我的,徐氏家大业大,但是如果只能蜷缩于一地一市,不是我想要的。”
酒后的徐广华眼神明亮,说:“你可有什么要教我的?”
此时陈玉洲的手机响起,他按下接听键,说:“你好。”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熟悉的号码里传来:
“您好先生,请问您是李玉娥的家属吗?她在半小时以前在大学城缤纷路遭遇车祸当场死亡,请您来认领尸体及遗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