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聊天的时候也设想过周年聚会,当时以为,十周年聚会会很隆重,大家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又不至于衰老失去活力。
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只有寥寥几个人不冷不热地聚餐,努力回忆过往,顺便讲些浅显的近况。
王瑜薰是出差路过海城,她现在做模特经纪,但手头资源不多,模特也少。有个合作尚算愉快的网店联系她说接下来要出秋季系列,主打jk,需要一些年轻的新面孔,如果她有合适的人可以先发点模卡。现在经纪人很多,小孩也精得很,她手头并没有有竞争力的年轻模特,但她还是想争取一下这笔生意,毕竟,钱很重要。
记得大学同学冯金莱是海城人,冯金莱爸爸是做劳务中介的,毕业前冯金莱还大方地说过谁需要盖实习章可以找她。前几年也是路过海城,有事约过饭,冯金莱说她爸爸改做学生实习了,跟职校合作,安排职校学生到企业打工,借着推进职业教育发展的东风,生意做得很顺,拿到A级评分,还得了不少表彰。
王瑜薰打电话托冯金莱介绍条件好的学生,冯金莱爽快地答应了,然后说正好快到毕业十周年了,不如叫上现在在海城的几个同学聚聚。
求人气短,即便不太喜欢同学聚会,王瑜薰还是满口答应。
聚会是冯金莱安排的,吃饭唱歌一条龙,她还是一贯的大姐头作风,热心直率,花钱大方。
同学也都是冯金莱叫的。涂晓芳和唐明浩上学时候就互有好感,毕业没多久结了婚,看起来感情不错,老夫老妻了还勾肩搭背的。
还有张宇浩。
张宇浩是曲橙的……“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曾经所有人都默认他们会再一起。但是毕业前夕曲橙失踪了。曾听人别人提起,说张宇浩一直单身,痴情令人唏嘘。
现在看来,倒也未必。
张宇浩是带女伴来的,女伴个子很矮,三围突出,笑眯眯地抱着张宇浩的胳膊进来,张宇浩的胳膊紧紧卡在她的双乳之间,但其他人表情都很平淡,一看就是习以为常。
王瑜薰手里的茶杯滑脱,砸在碟子边缘,又滚落到地毯上,新泡的茶水很烫,溅在脚上不多,还是让她痛得跳了起来。
这个小X曲也让其他人的招呼卡在嘴里,连忙来看她情况。所幸只溅到几滴热水,烫伤不至于,只是本能的惊了一下。
王瑜薰蹲下用湿巾稍微敷了一下,起身时已经管理好表情,大大方方道歉:“没烫伤。不好意思,黄油手。”
“好久不见。”张宇浩客气地笑笑。
因为曲橙的关系,曾经他们是很熟的,曲橙失踪之后似乎就瞬间不熟。
在场的都知道这些往事,但毕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每个人都变了,或者说整个世界都变了,记忆也只剩记忆,不太触动情绪。
“好久不见。”王瑜薰回以微笑,仔细地把用过的湿巾叠好,轻轻放在桌子边缘。
“张宇浩女朋友,吕笑笑。”冯金莱介绍张宇浩的女伴。
吕笑笑笑着纠正:“朋友。”
冯金莱耸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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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算是愉快,冯金莱还是酒品不好,多喝了几杯,絮絮叨叨抱怨了不少家里的糟心事。
她那个便宜哥哥越来越咄咄逼人,现在她是靠跟张宇浩订婚重新拿到了一点话语权,不然她和她妈迟早被那家伙扫地出门。
冯金莱的便宜哥哥她上次也提起过。她家老头子在她妈之前还有一个老婆,难产死了,那时候老头子的中介生意刚起步,还得自己跑山沟带人出来打工,孩子没人带就自己带着。有一次在山里翻了车,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在水涧边上躺着,断了一排肋骨,孩子不见了。老头子一直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年年往那边跑,哪怕后来生意做大了,一般都是马仔到处跑,那一片儿他还是要每年去几次。
六年前老头带了个男的回来,说是他儿子。真实性基本上不用怀疑,老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疑心病比鬼都重,他说是他儿子肯定没少验证。
那男的当时叫吴明,据说是被人捡到养大的,养父母已经死光了。人长的不错,比老头高,比老头白,比老头好看。脑子灵活,就是他建议老头舍掉文盲黑户童工的老生意,转做职校生实习,老头从上不了台面的大耗子变成了体面人,现在那男的已经在给老头操作竞选某某委员了。
“笑面虎,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儿……”冯金莱嘟嘟囔囔地骂着人,掏出手机给王瑜薰看,“你看,昨天老头又去领奖,明明是我的项目,没带我,带的他!”
王瑜薰其实有些心不在焉,航城那边客户手下一个关系不错的小男孩刚才又发信息问她模卡什么时候发,说她的竞争对手带了几个小姑娘过去,感觉稍微欠缺那么一点点,问题也不算太大。
涂晓芳和唐明浩先走了,说孩子作业还没检查。
张宇浩和吕笑笑旁若无人地在唱着老情歌,两个人都跑调,难为他们还能一首接着一首。
冯金莱的手机杵到了鼻尖上,王瑜薰往后仰了仰头。
冯金莱手机上是一个官微新闻,微胖的老头正接过官 员手里的证书,他侧后方有个高个子男人手捧奖杯,微垂着眼帘,嘴角带笑看着他们。
王瑜薰永远记得这个人,她曾被这个人抱个满怀,拖进噩梦里。
王瑜薰微微颤抖。
“老头现在是拼了狗命提携他呐,你看……你看看……”冯金莱没完没了地开各种新闻给她看。吴明穿着西装,彬彬有礼地笑着,完全看不出是……坏人。
冯金莱歪了歪身子,伸长手臂,狠狠拍了一下张宇浩:“谢啦!幸亏有你,不然我早就被他们踹出去啦!”
王瑜薰抿了抿嘴:“张宇浩帮你对付你……哥?”正巧翻到一张上台阶的照片,能看出吴明重心略有些歪,“他瘸的?”
冯金莱醉意朦胧地挥挥手:“身体缺陷我不占他便宜,大家各凭本事!”
“你又喝多了。”张宇浩过来扶起冯金莱,朝王瑜薰笑笑,“我得送她回家。你住哪儿?”
“东方楼。我经常住那儿,熟,自己回去就行。”
“西柳路的?顺路,吕笑笑带你过去。”
王瑜薰看看吕笑笑,她仍旧笑眯眯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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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沉默,车子停到酒店门前,王瑜薰才低声问:“四丫,你怎么在这儿的?”
吕笑笑像是没听见,笑眯眯地提醒她:“到了,小心台阶。”
目送王瑜薰离开,吕笑笑驾车回自己店里。
确实是顺路,她的店就在西柳路58号,现在依然人头攒动,昏暗的舞池里挤满了人,老头子们紧紧抱着吊带短裙的年轻女人,随着舒缓的音乐上下其手。
吕笑笑站在舞池边缘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酒保过来低声问她要不要喝点,她摆摆手。
很久没听到四丫这个名字了。
四丫嫁去的是一个寡妇村,也在山沟里,但村里有个厂,男人们都在厂里干活,所以比她娘家的村稍稍富裕一点。虽然不是特别穷,那个村也娶不到媳妇,男人们身体特别差,个个短命,满村寡妇拉扯孩子,男孩子十几岁再进厂,再早死。
村里人知道厂子有问题,可是穷怕了,他们那片山沟什么都种不好,天灾也特别多,厂子来之前,他们连饱饭都吃不上。穷比死可怕。
为了传宗接代,他们有他们的法子。进厂会身体差、短命,他们就早生孩子;本村女人身体也不太好,他们就用换亲的法子,去别的地方换女人回来,这样换回来的女人们为了自家兄弟有媳妇,会踏踏实实给他们传香火。
四丫的男人进厂早,已经身体很差了,婆婆急着留后。四丫三年生了三个闺女。第一个闺女出生,只有半截胳膊,婆婆直接就把她捂死了。第二个闺女出生,不但手有问题,眼睛也只有一只,婆婆拿钉子扎进二闺女脑门,又剁了她的脚,说是让她不能再投胎过来。两个闺女都没吃过一口奶,婆婆说,不喂奶怀得快。
三闺女早产,生下来手是好的,没有脚。婆婆正好不在身边,四丫抱着三闺女跳了河,跳河之前她给三闺女喂了奶。
再醒来,就已经是在破面包车里,她没死,被进山招工的人带了出去。
她没有户口,没有文化,但她漂亮,至少在一同进厂的人里,她是最漂亮的。管他们的工头是个豁嘴老头,为了多吃几块肉,她默许了老头睡她。厂里也有去过其他地方的工友,她们总是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也知道厂里有的女人跟男人睡觉,生了孩子卖掉,能卖不少钱。
后来她怀孕了,老头挺高兴的,她不用天天去上工,只要在出租屋里等老头回来就行。她悄悄找好了人牙子,在出租屋里生下孩子卖给人牙子,拿着钱离开了那里。
兜兜转转,经历了很多,也学会了很多,后来遇到张宇浩,资助她开店。
吕笑笑是从前一个心软的妈妈桑给她搞的身份,真的身份证,公安查都没问题。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四丫这个名字。
今天二丫一眼认出她,她其实也认出了二丫。但她不想再跟过去有任何瓜葛,为哥哥的香火她已经付出了前半生,剩下不多的时间,她不想再当四丫。
肩膀被拍了拍,吕笑笑哆嗦了一下,扭头看到是张宇浩。
“你怎么来了?”吕笑笑仰头盯着张宇浩的眼睛。
“家里烦,来你这儿坐坐。”张宇浩搂住她的肩膀,贴着舞池边缘往里走,小心翼翼地挡开晃动着的人们。
休息室隔音很好,关上门,世界就清净了。
张宇浩把自己摔在沙发里,按揉着胃部。
“又胃疼了?再不喜欢牛奶,当药喝两口也行啊。”吕笑笑起身打开冰箱,熟练地打蛋,放进电蒸锅里。
张宇浩招招手,让她窝进他怀里。
“其实只要你愿意,我爸妈也做不了我的主。”张宇浩半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傻话,我又不能跟你睡觉,也帮不了你。跟冯金莱合作挺好的,将来等你遇到合适的人,你就好好过日子。”
“其实现在有药物阻断。”张宇浩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
“你再瞎说我现在就去死。”吕笑笑笑着回应,瞥一眼沙发缝,探手抠出一个小盒子,“来,抽个签。”
“不抽,你字太丑。”
“抽一个嘛……”吕笑笑摇了摇签盒。
张宇浩闭着眼,被她拉着手随便抽了一个。
“大吉!”吕笑笑笑得很开心。
张宇浩抱紧她:“你只会写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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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下起了雨。
王瑜薰从噩梦中惊醒,赤着脚站在窗前看雨。
城市的夜晚是亮的,雨丝也闪闪发光,跟村里不一样。
她很久没回村了。那个下过雨的夜,她终究还是落荒而逃,在树林边呆坐了一夜,天亮就匆匆离开了村子。
毕业第一年她回去过,彼时曲橙刚生了孩子,是个男孩,大爷很高兴,每天煮糖鸡蛋喂到她嘴里,叫她养好身子多生几个儿子。曲橙呆呆的,给东西就吃,不认识王瑜薰。王瑜薰看到曲橙一条腿扭曲了,眼眶发烫,想问,又咽了回去。
毕业第二年,她突然接到哥哥用公用电话打来的电话,叫她再也不要回村,也不要联系他们。
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家乡的消息。
她换了电话,四处漂泊,很少在同一地方停留太久,也没有过分亲密的朋友。
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噩梦,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今天才发现,梦里,曲橙、大明、红毛、黑脸、王阿姨、村里的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
天亮之后,她接到了冯金莱发来的照片,许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冯金莱的语音还带着没睡醒的迷蒙,但说话依然豪爽:“看中的随便挑,没人敢说个不字!”
王瑜薰选了几个好看的小姑娘,冯金莱今天有事,安排了助理接她去领小姑娘拍照,粗粗谈了意向,小姑娘们都挺高兴的。
随后航城那边也很快回了消息,邀请面试。冯金莱一句话,孩子们的实习合同就转给了王瑜薰,王瑜薰带着女孩们匆匆赶到航城,两个女孩被品牌录用,另外两个也说愿意跟着她等机会入行,她把她们安顿在航城,交给航城这边的合作伙伴。
她打算回一趟村里。
虽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就是想去看一眼。
在霄水机场等值机的时候,接到冯金莱的视频通话。王瑜薰犹豫了一下,接通视频。冯金莱好像是在一个礼堂里,许多人走来走去。
“嗨,我这边有个签约仪式,从技校拉了一批小姑娘过来帮忙,有个特别好看的,上次居然漏过了,给你看看要不要。”
冯金莱脾气向来急,不容分说镜头一歪拉了小姑娘入镜,的确是漂亮,细高条、巴掌脸、眼睛里有故事。即使王瑜薰现在情绪不高,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客套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出口是简单一句:“谢谢。”
跟冯金莱不能转弯抹角假客气。
果然冯金莱就很高兴,大包大揽说待会儿就叫上次的助理帮她把女孩签了,照片什么的让助理帮她拍,要送哪儿她叫人送。
冯金莱挂了视频,一扭头,看见吴明静静站在侧后方。
“干嘛?吓人啊?”冯金莱瞪他。
“爸找你,”吴明笑笑,“你跟朋友聊天太专心,没听见我们喊你。”
“谁聊天了?谈工作!”
吴明不置可否地瞥了技校女生一眼:“要送哪儿,我看看有没有顺路的人。”
“关你屁事。”冯金莱不耐烦地推开他小跑向舞台。
吴明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西装袖口,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
正在值机的王瑜薰并不知道自己被噩梦看见了,她心事重重地往登机口走,险些撞到抱孩子的大姐,被数落了几句。她不敢应声,低头连连道歉。
为什么突然想回村,明明一直不喜欢的村子。
也许只是因为想起哥哥千叮万嘱不要回去。
人嘛,总有一些时候会逆反,想做点不该做的事。
抱孩子的大姐又折返来了,孩子心满意足地舔着棒棒糖,大姐一只耳朵戴着耳机,有线的,线延伸到裤袋里。小孩荡悠着腿,不小心踢掉了耳机,舒缓的歌声响了起来。
是她去县里上中学时,班主任在第一堂英语课上用录音机放给他们听的,yesterday once more。那时候她满怀憧憬,想要去往不一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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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火车,大巴,小巴,摩的。
从光怪陆离的城市,一点一点退回起点。
王瑜薰低声哼着歌,人类的记忆力很有趣,小时候学过的歌,哪怕很久不听,也能不假思索地唱出来;不想回忆的事,边边角角都清晰。只有要考的课本和要做的工作,转个身就能忘得七七八八。
村口不知何时竖了一座仙翁雕像。摩的放她在村口就突突地开走了。
传说这座山有仙翁保佑,自古的战乱从来没有波及这里。村里开祠堂把她写进族谱的时候,她见过祠堂里那个陈旧的小雕像。没想到现在立了像真人这么大的雕像。
摩托声惊起的鸟雀还在天上盘旋,村里有人探头探脑地走出来。
“二丫?”佝偻着身子的男人叫她。
王瑜薰借着夕阳的光仔细辨认,才认出是同辈的大壮。跟四丫家是叔伯亲,跟她家也走得挺近,从前是村里少有的大块头,没想到现在枯瘦病痨的。
“大壮哥。”
“你咋来的?”大壮浑浊的眼睛费劲地打量着她。
“我哥在家吗?”
“在。”大壮咧咧嘴,迟缓地让开路。
王瑜薰无意识地捏了捏背包带子,朝大壮笑笑,快步往里走。
“要不……你……赶紧走吧?”大壮含含糊糊地嘟囔。
“啥?”王瑜薰停了一下。
大壮看着她,半晌,脸上出现了怪异的表情,似哭似笑:“没啥。”
村里没有人走动,家家户户门户紧闭,间或有一些碰撞的动静和含混的嚎叫。
大壮低着头回到村口的破屋里。
她家在村里靠近中间的位置,爹和哥哥不在家,她踮脚张望了一下,院子里没什么变化。
大爷家就在旁边不远,她犹豫了一下,去大爷家,大爷家的院墙以前就塌过,现在几乎没有了,抬脚就能迈进去。她进去,拔开外门栓,噩梦中一直缠绕着她的脸出现在眼前。
曲橙呆呆地坐在土砖木板搭的床上,挺着巨大的肚子,头发铰得参差不齐,但还算干净。
王瑜薰喊了她一声,她缓缓地转过头,用左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王瑜薰走近两步,看到她右眼没了,干瘪的眼窝塌陷。
天擦黑,男人们领着孩子们回来了。大爷看到她,吓了一跳。
大爷身后高高低低跟着四个男孩,最小的刚会走,被最大的放下,怯生生地抱着大爷的腿。
大爷低声吩咐老大去隔壁叫人,领着王瑜薰关上房门。
“你咋回来了?”
“我看看我爹。你们刚才都去哪儿了?”
“唉,你回来干啥,”大爷叹了口气,“那时候突然来了个老板,要在咱们这儿盖工厂,就仙姑坳那块儿,收咱们做工,给钱。后来才知道是杀头的生意,村长他们一家子都跟那些人勾结上了。”
王瑜薰心里一凉:“什么杀头生意?”
她虽然一直不愿想,但其实明白,村里那点事本来就是伤天害理,他们也不在乎。他们说杀头生意,那恐怕就糟糕透了。
大爷压低了声音:“做毒药。”
房门被推开,大弟弟领着她哥进来。
“你回来干啥?”哥哥恼火地抬起巴掌,临到她脑袋前,拐个弯轻飘飘拍在肩上。
外面突然一阵嘈杂,紧接着人声就转来这边,哥哥和大爷紧张地拉着王瑜薰,家徒四壁的也没个遮掩处,慌不迭往床上一推,塞到曲橙身后,用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被子蒙住,小声叮嘱别出声。大爷管住孩子们,哥哥开门迎出去。
村长的儿子陈玉洲单手搀着王瑜薰的爹,身后跟着一群男人,大壮垂着头缩在人堆里面。陈玉洲晃了晃王老爹,盯着王瑜薰的哥哥:“大平,二丫呢?”
“我爹发烧呢,你把他带来干啥!二丫不在,走了。”王平冲上去抢人。
陈玉洲也不拦他,皮笑肉不笑地撒手让他扶住王老爹:“我又不是傻子。”一摆头,几个他家亲戚男人冲进屋,一阵鸡飞狗跳,把王瑜薰带了出来。
陈玉洲拿过王瑜薰的包,翻出手机,看了一下,没有拨打过110,松了口气:“二丫,你也别怪咱不讲情分,大伙儿的命都拴在一条绳上。”
大爷把孩子们关在屋里,出来跟王平站在一起,忧心忡忡地扶着昏昏沉沉的王老爹。王平咬咬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二丫刚回来,啥也没看见,啥也不知道。你放她走吧,我拿命保证,她肯定不惹事,冲着我和爹,她也不会惹事的。”
陈玉洲瞟一眼被几个男人摁住的王瑜薰:“咱说了又不算。问老板吧。走。”
王平扑上去抱陈玉洲的腿,被旁边的壮汉一脚踢在头上,晕在地上半晌没爬起来。大爷一手扶王老爹,一手去拉王平,默默看着一群人拖着哭叫的王瑜薰离开。
村里已经没有回头路,那个马老板开的药厂做的是毒药,大壮他们几个以前去过镇里县里的先发现不对,跑去质问工头的时候被他们的打手打了毒药,后来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村长告诉大家,他们做的那些毒药如果被警察知道了,全村都得枪毙,一个也别想活,村里人都得管好嘴,没事别出去,吃的用的有人送进来,媳妇也有人送进来,保证比以前日子好。
村里成了只进不出的魔窟。
夜里村长叫人传话过来,说给二丫定了亲事,嫁给村长的侄子。传话的人跟王平关系还行,跟大爷说,至少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老老实实跟着村长侄子,吃喝缺不了。
王平醒来之后,大爷把话转告了他。
村里人警告买来的媳妇时常会这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老老实实跟着自家男人。他从没想过这话会用在他捧在手心里爱惜的妹妹身上。
他抱着头凄惶地哀哭着。老爹还昏昏沉沉地歪在床上,四个小弟弟抱成一团睡得很香,老娘在家不知道咋样了。
大爷紧张地看着他,磕磕绊绊地劝解:“以后二丫就在眼皮底下,那个小畜生要是欺负二丫,咱们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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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吴明接到红毛的电话,幸灾乐祸地说那个害得他挨了一顿揍的丫头在村里嫁了人还不安生,还想逃,被马六的人打了个半死,差点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