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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交人:五月浅熏香;提交时间:2008/11/16 16:57:29)
《淡淡花开》
本帖作者:悠然(兰贵人)
遇见雪以前,风是一个淡漠的人。
也不,他一直便是淡漠的。
幼时,别的男孩整日上树入水,他却可以在园子里侍弄花草,偶尔亦会被父母要求写一两篇日记,然而却是不甘愿的。但这并不妨碍其他乡邻们投他以惊羡的眼光。只因为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少年,艰难的求学时代。风却是如鱼得水的。每解开一道繁复的方程式,于他,便是见了一次花开;签下作文的最后一行字,他亦似回返新植一株树的春日。然,进了大学,他方知:他那些方程式并非向日葵而是朝颜,在这样的如火如荼之中,竟是失了开花的气候,他亦唯有一味地沉稳下去。
初春。听说附近影院办旧片回顾展,有《秦俑》一片,少时看过,那女子击碗而歌的那一幕一直存在心底:蓝色夜幕,檐外滴雨,女子皓腕转动,一溜瓷碗便若似清灵的花,随着击节而次递开放。
到得放映那日,风提前去了。买好了票,看看时间,尚有半个小时,左右无事,便进去坐了下来。落座时,有人对他微笑。原来对面有人比他还早。一身白色衣裳,他遂晗首。散场时,又见那窈窕的白色身影,他清咳一声,待要开口,对面那人已扬起脸对住他,一张脸上,似只可见一双眼,那样无辜地藏着两潭不见底的碧水。这种眼睛,天赋异禀是会说话的,难怪那人--不,那女子--要待领悟了这双眼睛,他仿佛才醒悟那人的身份--可以安静若此。当下他亦不言语,微微点头,出得门来,竟是同一方向地走,原来竟分住一条街对岸的公寓,自又别有一番心照不宣。
这,是他同雪的初次遭遇。
再见时,春天已近尾声。风想,无端端地便错失了一个季节。
午后,他晃到苗圃,一错眼,认出她来。她闲闲自隔壁图书馆步出,依旧是一身白衣,正仰头看天光。画面是流动的,但她的态度却是沉静。是故他肯定是她,隔了一个春天,他对她扬起手。她转过脸,瞳孔里泛起一丝涟漪,微笑。
呵,他想,她亦记得他,她的眼睛先记起,然后才是她的人记起。
风与她循着四月的光与影,在舒展的梧桐荫里,那么祥和地走,倒仿佛是从来如此,走惯了一般。
“借什么书呢?”风随口问。
“《春去也》,鸟啼,鱼的眼里浮着泪花。”
呵,她这样回答。这样别致的女子。
他当然知道是松尾芭蕉,那个天真的行吟老头。然而他并未继续这段说话,因为此时风起了,满城飞花。
去岁的梧桐花,细细洒下来,落了行人满衣裳,惹得一路的人频频扬手。
落下来的花,聚成一小朵一小朵驼色的云,铺在苍白的水泥砖路上。
云的上面,梧桐树长得飞快,个个伸出长长的手,手里握满了绿叶,覆盖着路面。
她忽地顽皮起来,一二三地数着砖块儿走,扬手抱住一棵棵树,回头对他笑道,啊,我在云和天空之间,在驼色的云和绿色的天空之间。
是因为午后的阳光太过温柔罢,那一刻,他忽地心底明亮了起来,仿佛错失了的一整个春天又回来了。
他在阳光中睁开眼,被一朵云彩映照,只觉是花了眼,待要闭目。然而来不及。她的声音轻扬:
把石头投入海中的青年
不看我
他的脸
应似海一样灰懒
他忍不住笑,她亦笑,有几分天真的自得。第一回那么逼近,她的眼睛,清澈而黝黑,如同孩童,有些涟漪,微微地幻化。好没来由的,他忆起数千年前那个活俑,“二十六年来,第一次遭遇从天而降的,令人吃惊的柔情。”
两人分开时,天已全黑了,风蹙至窗前,将脸埋进黑暗里。
呵,他想,遇见雪,是他一生里唯一遭遇的一个童话,是她在春天唤醒了他的沉睡。
四月里的午后,风和雪携手散步在苗圃外的梧桐荫里。去岁的梧桐花,细细洒下来,聚成一小朵一小朵驼色的云,铺在苍白的砖路上。云的上面,梧桐树长得飞快,个个伸了长长的手,手里握满了绿叶,覆盖着路面。
风站住,忆起很小的时候,亦曾被这样的生长感动。如今,同样熟悉的感动,来自身边的雪,风温柔的看着雪,眼里满满的都是溢出来的爱怜,雪数着砖块儿走,扬手抱住一棵棵树,回头笑道:
风,我们在云和天空之间,在驼色的云和绿色的天空之间深爱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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