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白山上下来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崩溃，但并没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半道上捡回来的那个人，这个人的出现，让我从消失的张起灵身上，分了点心出来。

他说他叫涪陵，所以我就管他叫榨菜。

都说南方人前后鼻音不分，不过他说得字正腔圆，我听出来了。

福临？神经病！他长得比画片儿上年轻多了。

榨菜没有表现出神经病的样子，让我有点疑惑。好在这不是神经病的神经病让王盟没觉得我是神经病，不然带一个素不相识的神经病回家，的确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

观察榨菜让我在没有小哥的日子里找到那么点事情做。观察了几天，我发现她很会观察。他似乎什么都不懂，很多日常生活方面的操作他都是先看我做一遍，然后再自己笨拙地模仿。我更疑惑了。

不可否认，他学习能力很强，不动声色地在几天之内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现代人。这个伪现代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似有似无的王八之气，让我不得不怀疑自己真的是个神经病。

胖子来电告诉我他在潘家园如鱼得水的壮举，言语间颇显得意。我告诉他我捡到个皇帝，胖子愣住了：“天真啊，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一声没吭挂了电话，从巴乃回来，胖子就立马恢复了他以前那老德行，我觉得他才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

榨菜说话很温和，很有教养的样子。他没刻意强调他的真实身份，却总能从轻声细语举手投足中流露出些许出来。


三四月份，杭州多雨，西湖总是灰蒙蒙的。他撑着伞去难得没什么人的苏堤白堤逛了一圈，回来湿哒哒地连说话声音都带着水汽：“人间天堂原来是这个样子，果然很美。”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扔给他一条毛巾：“擦擦干。”

榨菜抓住毛巾微微一笑：“我去洗个澡。”

区区半月，他几乎已经没有古人的模样了。

鞑子脑袋不都是金钱鼠尾？他一个刑满释放的发型是闹那样？难道出家传说是真的？我是不是该把他卖到潘家园去？活的古董，见过没？

我给他弄了张身份证。小店里多出一名活计，王盟看样子不是很乐意。于是我就去给王盟印了张副总经理的名片，让他高兴高兴。


榨菜这样一个人，总比小哥有趣些。

他跟我说了很多他听来的传说。

他说李自成长得很丑，李岩长得很帅，秦淮八艳远远不如港姐美艳。我算了算，他肯定没见过这些家伙，所以这居然真的是传说，他竟然一句谎话都没跟我说。神经病还挺有节操。

我问他大玉儿嫁给多尔衮的事情，他恼了，脸涨得通红，有点咬牙切齿：“这是哪个混账胡说的！”

我讨了个没趣，原本还想问问范文程洪承畴那帮子汉奸是不是大玉儿的粉丝呢，这下泡汤了。不过八卦问人家老妈不守妇道的事情，显然是我比较缺德。

他跟我说的都是八卦，作为交换，我就一点一点跟他把整本鹿鼎记给掰扯完了。他听完愣神了好久，喃喃自语：“玄烨竟如此牛掰。”

我嘴角抽了抽：“我觉得您比他牛掰多了。”

穿越这种事情，能有几个人遇得上？

突然想起青铜门，心里不禁一阵憋闷，那两扇大门后面，不会直通明末清初的紫禁城吧？小哥你特么现在是不是在那边捡古董呢？随便捞两件回来，就够咱俩舒舒坦坦过下半辈子了。

唉！我为什么要说咱俩？不还有胖子呢么？


我相信他就是福临，可还是叫他榨菜。

他说榨菜很好吃，以前从没吃过的美味，人间极品。

这可怜的孩子！


我曾幻想过小哥突然哪天就会出现在门口，背着黑古金刀，穿着连帽卫衣，萎靡倒灶眼神清亮风尘仆仆却又不像赶了长路的模样。

可惜，连我自己都知道是幻想了。

别说是人，连一个字都没有。


我给榨菜下载了一部电视剧，他拿着一包榨菜边吃边看不亦乐乎。那部电视剧很老了，说的是榨菜孙子穿越到现代的故事。榨菜看完之后环顾一下我的小店，露出一个很奇怪的表情，我将之解读为嗤之以鼻。

我知道我的小店很简陋，跟电视剧里雍正遇到的总裁集团没有可比性。但你也不用表现得如此明显吧！

榨菜一直很有教养，我光着膀子穿着破了个大洞的大裤衩在他面前晃悠的时候他也不过微微皱了皱眉，婉转地提醒我该换衣服了。像这样一个明显的不屑表情，我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我也环顾了一下我的小店，扯了扯嘴角：“跟我去我工作的地方看看吧？”

十年那么长，我可以把走过的路再走一遍，顺便带榨菜开开眼界。让你瞧我不起，看老子不吓尿你。

榨菜稀里糊涂跟着我出门，身上背着的东西是他一辈子不能承受之重，腰都骺了。

我哈哈大笑。我已不是当初的吴邪，而他却只是一包榨菜。

不切实际的冲动想法让我很快醒悟了。我扔掉了包里大部分东西，带着他上路。鲁王宫烧毁了，海斗被水淹了，阴山鼓楼里头都是浓酸，至于鬼城，每次想起来眼前总会浮现阿宁脖子上那个血洞。

权当旅游吧，去那些地方附近逛一圈，只怕就吓住了这包涪陵榨菜了。

十年这么长，总得找些人找些事情好好打发。


榨菜的话多了起来，但说来说去大多数都是他妈怎么管着他，其中夹杂着一部分他跟董鄂妃的凄美爱情故事。我有点不耐烦：“董鄂妃跟董小宛有什么关系？”

他一愣，怒了：“大胆，我爱妃与一烟花女子能有何关系？”

我看他的脸都快涨成野鸡脖子，不可抑制地哈哈大笑。他脸更红了，怒斥我是神经病。

我觉得应该下一部《少年天子》给他看的，邓超长得跟他一点都不像，不知道他看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问我心里是不是也有个人。

我说我心里有很多人，老爸老妈，二叔，三叔……

说到三叔的时候我卡住了，三叔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带他下斗的初心早就烟消云散了，我又不是小哥，不可能护得他周全。以我这种开棺必诈尸的体质，肯定得把他留在那儿当僵尸。这样对待一个活古董，未免也太可惜了。

火车汽车牛车11路车这么赶路，我觉得还好，榨菜却几乎被累死。但是这货越累居然越精神，话越发多了。

“你心里那个人是男的吧？”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三叔的确是个男人。

好久没想起三叔了，多亏了榨菜，这几天想了三叔很多次。

“你知道张献忠么？”榨菜的思路有点天马行空。

“怎么？你提议我们去盗他的墓？”

“这种名人的墓就算了吧。”

“哟，你懂得不少。”

“我只是想说个故事。张献忠是黑山妖王座下童子……”

我嗤笑：“哟，瞧不出你也会编故事。”

榨菜学我翻了个白眼：“是我听来的，旅途无聊，听听何妨？”

我耸耸肩：“请吧。”能让皇帝给我一个人说书，多大的荣幸！普天之下只我一人耳。等小哥回来，一定好好跟他吹吹牛。

一想到小哥，脑子里立刻一群草泥马。榨菜说了啥，一点没听进去，只记得石破天惊的最后一句话：“他家家长都叫张起灵。”

“你说啥！”

榨菜被我一声巨吼震住了，呆呆看着我：“张，张献忠的后人，族长都叫张起灵。世代守护妖王。”

妖王！他守护妖王去了？青铜门后住着黑山老妖？

小哥，不，小倩，采臣来救你了！

我觉得我俩都是神经病。

一年都没过去，我已经疯了。

我突然很想插翅飞往长白山，去敲开青铜门，去把张起灵揪出来问问清楚。

他说代替我去守门，凭什么！老子他妈顶天立地一条汉子，为什么要你替我？

但事实上我没翅膀，要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得11路车牛车汽车火车这么折腾。看得出来榨菜很累，精神却一直很好。

“我觉得时间是一条通道，我能来，别人也能来。闯军中很多人的下场都很奇怪，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他说他的，我想我的。可我的思路总被他带偏，青铜门后，真的是三四百年前？

回到家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我就带着榨菜跑了趟精神病院，参观，或者说慰问了一下里头几个疯的比较典型的病人。

有个家伙长得很丑，一天到晚称自己是李自成，管他身边一帅哥叫李岩。没事儿就抱着帅哥哭：“贤弟啊，吾悔不当初啊，悔不该听信奸人谗言害了你啊。”

那帅哥总是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任由李自成将眼泪鼻涕都抹在他他衣服上，轻轻拍着李自成的后脑勺：“好了我知道了。红娘子做了饭了，跟我回去喝一杯？”

隔着铁栅栏，榨菜的脸抽筋了。

回去之后他好几天没跟我说话，努力学做一个合格的现代人。穿越者跟疯子之间的区别，没人分得清。

我想我可能做得过头了，其实没必要这么吓他的，他其实表现得足够好。他从来没告诉过我他是谁，关于他的身份一直都是我自己脑补。他的话唠也只针对我。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见到的是我，他把我当成他妈，跟我说一些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

我有点内疚。

我一直都没告诉他，我心里那个人是谁。

漫长的等待不适合我。我咬咬牙，把店留给王盟。吩咐他好好照顾榨菜，这包榨菜可是镇店之宝。我相信榨菜的鉴宝眼光，也相信王盟的砍价能力。

重新背上背包，踏上不知去往哪里的路。张起灵是本值得好好读的好书，我得去细细品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