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第426届风云『陈情令』第三轮岁华贴杀江澄XY(飞弹)(真身:何小给)
夏日散记
往年的夏天总是比较难熬,今年却是个例外,连绵不绝的阴雨天,教人迟迟未有入伏的感觉。迈入七月,转眼已是下旬,仅有过一两次放晴的日子,剩下的二十多天,不是倾盆暴雨便是绵绵细雨,也不知是哪个调皮的神仙把天给捅漏了,引着天河水,灌满了我家门口的江河。
说到被灌满的江水,让我想到了很久以前,那时候XX水坝还没有开始建造,每年的五六月份的梅雨季,家门口的江水总是满满的,有时候还会溢过江堤。每当这个时候,父母就会去各自单位值班守夜,而我会被送到祖父母家里。
在母亲口中,祖父是一个过日子精打细算的老爷爷。他有四个儿子,而家产却只有那么一点,所以,每当有儿子娶媳妇进门,他都会借口要留钱给后面的儿子娶媳妇用,而无法兑现一些,儿子们婚前的承诺。比如大婶娘进门时,祖父承诺把乡下的房子给大伯父,但大婶娘和大伯父是住城里的,他便说那房子还是先留着吧;二婶娘进门时,祖父将二伯父去内蒙当兵时买来送他的一条羊绒毛毯,当做彩礼送给了二婶,二婶得知后说什么也不肯收,于是又退了回去;三婶婶进门时,祖父说要买一辆全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当彩礼,可临婚礼开始前三天,他愣是没舍得买,于是去二手市场买了一台破旧不堪的旧车,又在五金店购置了一堆零部件,硬是攒了一辆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的“新”车,把这个事给糊弄过去了。
我父亲是家中的老幺。他原本以为,祖父抠出的那点钱,都是留给他娶我妈用的,可谁知,老爷子却来了一句:
“老大那老房子不还空着嘛,拾掇拾掇,就当你们的婚房吧。”
这话是我母亲模仿着祖父的口吻说的,说这话的时候,她一脸悲愤,全然不顾父亲眼中的那份无奈。
但祖父在我们孙辈的眼中却是另一个形象。那是一个成天乐呵呵的小老头,他会在院子里侍弄他的盆栽,他养茶花,各种颜色的茶花。他会剪一些花和花骨朵,连着枝叶,养在装了清水的广口瓶里,当父母们来接我们回家的时候,如果孙辈们讨要,祖父会很大方地把一个个插满了花的广口瓶送给我们,让带回家去养。
有时候,他会把开红色茶花的树枝剪下一截,接到开白色花朵的茶花树上,第二年,这盆白茶花就会开出红白两种颜色的花朵。直到我读了高中才知道,这种手法叫嫁接。他还养铁树,并把养活的铁树分给儿子们。
我依稀记得,父亲会把空鸡蛋壳倒扣在栽有铁树的花盆里,有时候,则是把泡过的茶叶渣平铺在泥土上,说是给铁树增加养分。
父亲经常说,铁树开花要十年。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是祖父说的。
但我们家的铁树从来没有开过花,倒是在祖父家见过一次铁树开花,也许可以用花团锦簇来形容吧,具体什么样子,记不太清晰了。祖父家的铁树结过果,祖父说那个有毒,我们都不敢去摘。
后来,祖父家的那盆铁树卖给了我们当地的园林局,被种在了烈士陵园的某处。
除了侍弄花草,祖父还会制作各种家用器具。他有一整套锤子、锯子、凿子……都放在他床底下的工具箱里。那个工具箱是我们儿时最喜欢翻玩的百宝箱。祖父从来不拦着我们,只会笑眯眯地说:“小心榔头,别把手砸了。”
祖父家里缺一个泡脚用的水桶,他便去五金店买了几张白口铁皮,自己拿着圆规和尺子画图,又用大铁剪把铁皮剪出各种形状,最后敲敲打打就做成了一个水桶。怕铁皮生锈,他自己买油漆涂了。
那个水桶直到现在还在他们家里,静静放置着。
祖父会裁缝活,钉扣子、补袜子都是他来做。从未见奶奶在家中摆弄过针线。
母亲说祖父每次补个袜子,都挑大白天,还搬个板凳坐在家门口,故意让左邻右舍看到,太作秀了。
我问:“爷爷他秀针线活做什么?”
她当时正织毛衣,拿着木量尺就往我脑壳上轻轻一拍:“秀恩爱啊,你不懂?”
说完,母亲瞥了一眼正倚靠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父亲。
我爸显然不会去不操持这些琐事。
父亲的性格更像祖母。据说祖母以前是家里做体力活的那个人。她与老爷子是指腹为婚,十六岁就婚嫁了。当时祖父正在外地读书,老家的田就是祖母一个人耕种的。所以,我们眼里的祖母,是一个做惯了劈柴、生火、挑水这些杂事的大力士。忙完了,她便会坐在摇椅上打瞌睡。
我爸也是,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劈柴、生火炉子、安装拆洗电扇的人,都是他。他也喜欢在忙完之后,往沙发上一趟,任何时候都能立刻睡着。
祖母很少与我们说话,她不像祖父会说普通话,会说英语。祖母说的方言,我们听不太懂,她哄我们睡觉时哼的曲子,更是我们从来没听过的调子。但祖母会把餐桌上的肉和鸡蛋留给我们,她从来只吃米饭和腌菜。
她总说米饭的营养才好,腌菜的味道才鲜。
据说祖母年轻时很能喝酒,没人知道她酒量有多大,吃年饭的时候,她的儿子们会撺掇她来一杯。但祖父偏又不允许她喝。每次祖父去厨房加炒俩菜的空隙,三伯父就会偷偷给祖母满上一杯酒。
二两的杯子,她老人家一口就闷了。然后把杯子一藏,对众人说:“别跟你们阿爸说啊!”
大家有喝彩的,也有不做声的。
我母亲就是那个不做声的,她总是拉着我爸的耳朵说,不能让妈喝酒的。这个时候,父亲总是摇着头说,没事,妈一年也就开心这一次。
祖母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出现了老年痴呆的症状。她经常把我和大姐二姐认混。也经常会把几个儿子喊错,把我妈认成三婶二婶更是常有的事。
所以,每年给祖母准备生日礼物,母亲总会叨念,说送了也是白送。这个时候父亲就会出来解释,说送礼送的是心意,不是名分。
于是,我妈会更生气,说总是把她送的礼当成是二儿媳、三儿媳送的,还讲给亲戚邻居听,好像这个家里就没有过小儿媳妇。
但是实际上,每次祖母说错的时候,二婶婶和三婶婶也都会纠正她,说那是老四家送的。
后来,我们家搬出了那套老房子。房子被捐给了村里的大队。再后来,房价飞涨,老房子所属的那块地被**开发了,儿子们怪祖父当时的决定太草率。一家人闹得不欢而散。
我母亲说了一句公道话,说那房子原本是留给老大的,老大家没意见,我们又何必为这个事去惹爸妈生气。
祖父年岁越来越大,儿子们却越住越远,身边只剩下我父母。
祖母依然会把我爸认成别的儿子,把我认成别的孙女。
祖父的话变得少了,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常年靠各类疏通血管药物维持着。我父亲每周都要去一趟医院,给祖父配药。再将买回来的各种药,小心翼翼地分配到药物分装盒里。临走时不忘再三叮嘱,这一格是周一上午吃的,那一格是周一下午吃的。
即使这样,祖父依然坚持着侍弄他的盆栽,坚持着每天拉奶奶出门散步。他自己做饭、炖汤,经常因忘了关火,而把整个锅烧穿了。我亲眼目睹过这一幕,祖父只是随手将汤锅往水槽里一丢,并挥手示意我不要继续待在厨房碍事。
或许,他并不想让我们觉得,他已经老了。
我跟父母说,必须请一个保姆来照顾俩老。
但家政公司派了几个保姆,都被老爷子轰了出去。
我父亲也烧糊过厨具。那一阵子他迷上了微信朋友圈,刷着刷着,竟忘了锅里炖着肉,结果全烧成了焦炭。母亲埋怨他怎么跟祖父一样健忘。结果父亲大发雷霆,说就是一不小心的事,扯到阿爸身上干什么。
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发那么大火。
搁平时,母亲定会连珠炮一样怼得他无话可说,分明做错了事,还敢发脾气?但那一次,母亲只是默默把锅捡去洗了。
洗了一半,实在是刷不掉那些黑色的焦垢,她委屈地把钢丝球往水槽里一丢,一个人躲到卧室去了。
母亲知道说错了话,因为当时爷爷已经走了。
他走得很突然,当时我正在外地出差,因水土不服而感染了急性肠胃炎,发着高烧,头昏脑涨。接到电话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但祖父当时九十五岁高龄了啊,是那个调皮的神仙想要带走他了吧。
据说祖父临走前回光返照了一阵,他口齿清晰地对我爸说,得想想办法救他,他不能死。
他说他去了,谁来照顾奶奶呢?
祖父走了以后,他的几个儿子在床头柜里翻出了一本存折和一个信封,存折里有十万块活期现金,信封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这个钱是给祖母住养老院用的。
因为祖父知道没人能够照顾得了她。
祖父走后,祖母不再是那个依靠在躺椅上就能轻易入睡的老人了。她白天不吃饭,晚上不睡觉,就像一个一岁大的孩子,见不到亲妈,成天哭哭啼啼,逢人便问,老头子是不是死了。
她认不得我爸,也认不得其他的儿子,但她知道,眼前这些人,都不是祖父。儿子们只能瞒着她,说阿爸还在医院呢。
但是哪家医院?什么时候出院?没有人答得上来。
几个儿子束手无策,只好把她送去了一家福利院。
二零二零年元月底,距祖父离世已经过了一年多时间。我从外地驾车返回老家。父亲说要将祖母接回家里过年。我们开车去福利院接人。当见到祖母的时候,她坐在轮椅上,双脚浮肿,已无法行走。她一声不吭地坐着,手里捧着一个热水袋,神情呆滞。
当时我的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把。父亲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抱上车,他俩坐在后排,车子缓缓驶离。路上,父亲一直不停地跟祖母说话:
“妈你知道我是谁吗?”
“妈,今年去你我们家里过年,吃年饭。”
“妈,今年你没有酒喝啊,月萍不让我们给你喝酒。”
“妈,开车的人是jingjing。”
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时不时从后视镜中看他们,直到他说是她孙女在开车,这时,祖母突然有了反应,她身子前倾,呢喃着从口中问了一句,阿婧?
三十多年了,她一直就是这样喊我的。
我再也忍不住了,回头摘下口罩冲着她喊了一声:“奶奶,是我。”
她还是记得我的。
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我急忙回头,重新戴上口罩,努力使自己不哭出声,但眼前已经模糊了一片。
车子被迫亮起双闪,停在了路边。父亲一言不发,连一句劝慰我不要难过的话都没有,他的心是铁做的。可我分明记得,当祖父被送进火化炉的那一刻,他哭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祖母太老了,已经九十六岁了,岁月在她脸上刻下来了苍老的痕迹,可更残酷的是,时光还从她心底,抹去了对大多数亲人的记忆。
祖母在我们家住了四个月,因为疫情的缘故,我一直无法出门去工作。这段时间,祖母的气色似乎慢慢好转了。五月初的时候,我们带她去了一趟祖父家的房子。爷爷的那些盆栽大多数已经枯萎,也有寿命很长的一株,还孤独绽放着花期。父亲收拾了一些祖母春夏的衣物,又把她带回了我们家。
六月底,武汉市组织演出活动,致敬抗疫期间的英雄们。我和同事们陆续从各自家中奔赴X城。可就在我抵达武汉市的当天,从大堂姐那里传来了噩耗,祖母走了。
我愣住了。打电话去责怪我父亲,为什么这个消息不是他先告诉我的。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奶奶走得很安详,是寿终正寝,家里会把事办好,让我不要担心。
我突然有一种说不出口的不真实感,仿佛生命的消逝,就如科学所揭示的那样,是原子的拆分与重组,我父亲也许就是这样想的,所以自从祖父走后,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旁观者。但我的内心,却更愿意相信宗教的那一套说法,逝去的人们,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留给现实的,是越来越多的“缺席”,以及由这些缺席所带给人们的孤独感和失落感。
先哲说,人是赤条条来到这个世上的,最终也会赤条条离开。
真的是这样吗?
分明我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就拥有了那么多的亲人,他们每一个都轮廓分明,但慢慢地,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人转身离去,在可预见的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离我而去,最终,我也会离开。后人对前人无尽的牵挂与思念,这又哪里是赤条条呢?
老天又跟我开了个玩笑。那天,武汉市琴台大剧院附近,雨很大。
祖父院子里那最后一盆茶花,迎着这暴雨狂风,恐怕都已经凋谢了吧。
于2020年7月21日夜
藏色散人XY 飞弹,岁华
江澄XY 游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