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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2帖,此为第1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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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2帖,此为第2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48)

卅杀版无根攻略(写手:[珑]黑木,真身:却邪)

玄小柒如今有事没事就会想起自己小时候那些被恐怖支配的岁月,以及那些岁月里来自范筱的那份不忘初心的坚持。


范筱已经是玲珑门的长使了,自他从涂老手里全面接管玲珑门之后,曾经翻云覆雨颠倒乾坤的涂老一下子从官场上消失了,再也没人见过他。


无论他本人是否还活着,涂老这个名字,已经留在了隆泰五年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冬日。范筱在玲珑门给他供了个牌位,权当此人在这个世间存在过的凭证。而那本家喻户晓的《玲珑志》却被愈来愈多的人指责抄袭,于涂老失踪的第二年,被列为了隆泰六年的头号禁书。


范筱将最后一本《玲珑志》在涂老牌位前焚化,那上头记录着涂老一辈子的心血,却没有半分涂老本人的风骨,旁人视之为污垢瑕疵,涂老却将之视若珍宝。既然世上已无此人,那也就不必再存此书。


李公公死的那一天,涂老也是这样,将他留下的东西,一样一样全部烧了,就像那个人一样,死了就没了,只剩下史书上一个似是而非的名字,以及张冠李戴的评价。


旁人,又怎会懂当事者的真实呢。


那是德庆二十九年的一个隆冬,年方六岁的玄小柒被李公公送到涂老家:“孩子根骨好,不忍埋没,你给我好好教导。”


玄小柒在这个小小的四合院里见到了他的师父,一个三十多岁清瘦苍白的男人,和已经十六岁的范筱。他仰着头看向几乎比自己高一倍的师兄,有些害怕。


范筱接过师弟的小手,牵着他走进一间房,房间里很空,只安置了两张床,范筱将他带到其中一张跟前,说道:“师弟,以后,这张床就是你的。”


床并没有多好,床板很硬,被褥很薄,但那是玄小柒自有意识以来,他可以完整拥有的第一张床,只属于他一个人。


流浪狗从此有了家,心情有些许点复杂。


师兄比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温和,会给他洗衣做饭,会教他舞刀弄枪,会教他读书识字,会教他做人的道理:不要好奇师父的事情。


师父姓涂,单名一个据字,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不爱搭理人,平时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基本不与徒弟们说话,但一开口,必然是玄小柒一句都听不懂的长篇大论。很长一段时间,玄小柒都不知道师父究竟在做什么。直到那一年的秋天,李公公带了很多东西重新出现在他们家,和颜悦色地在玄小柒头上摸了一把,就去了涂据的房间。


范筱从他带来东西里头翻出一包银子揣在怀里,拉起玄小柒的手说:“走,师兄给你买冰糖葫芦吃。”


原来师父是李公公的朋友啊。


他们住的屋子离皇城很近,李公公却不常来。但每他次来,范筱都会把玄小柒带到街上去,给他买糖葫芦吃。李公公每次来,那日的晚饭都会多出好些他叫不出名字却特别好吃的东西。而李公公每来一回,涂据却总有两三天都下不了床。


都是范筱在照料。玄小柒很好奇,可他会看脸色,他不敢问。他看到范筱从涂据房里拿出的衣物上都沾染了血迹和不明污秽,小小脑袋里立刻火冒三丈,原来每次李公公不是朋友,他每次都是来殴打师父的!玄小柒捏紧小拳头,暗暗发誓下一次李公公再来打人,他一定要替师父打回去。


于是李公公下一次来的时候很出其不意地挨了玄小柒一扫帚,而范筱没来得及阻止。


李公公先是一怔,然后笑了,看着玄小柒的眼神让孩子一辈子都忘不掉。


玄小柒被他扯进了师父的房间。


那时候的涂据很年轻,很苍白,很瘦弱,除尽了衣衫瑟瑟发抖的样子看起来像一只待宰的羊。他看到玄小柒的时候突然发疯,大吼着让他滚出去。玄小柒吓坏了,贴门站着,像一只穿了衣服的羊。


李公公始终笑嘻嘻的,用能杀人的眼神和温和的嗓音控制住玄小柒,让他好好看着,然后用一根与玄小柒胳膊一样粗细的铜棒捅进了师父的屁股。


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出口也能变成入口。


这又是一个很普通的北方冬日下午,西北风带来的沙土将玄小柒的幼童时代埋葬在皇城边上的一方小天地里。


他吐了很久。


入夜之后玄小柒躺在自己床上,一闭眼就是白日里那副场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范筱听着他这边的动静,静悄悄开了口:“不要看不起师父,不是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的生活,你不能,我不能,师父也不能。”


玄小柒尝试理解这句话,但是失败了,以他浅薄的人生经历,实在无法消化这样的事情。于是他选择忘记。


那一年,是德庆三十一年,玄小柒八岁。


涂据与李公公的相处也并非全都那样。某次玄小柒吃完糖葫芦回来,隔着门玄小柒听见他略显得有些尖的嗓门发出低沉的声音:“都叫我李公公,那我当然是攻。本攻攻你的这个点,那是一找一个准。”涂据尖叫:“啊!”


玄小柒没听懂,却不妨碍他觉得自己回来早了,只能在门口继续徘徊。弄堂上面的天窄窄一条,四合院里光秃秃的树枝越过屋顶探到外头,竟也能组成不错的景。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直到日头偏西了才进去,却见到涂据与李公公正正经经在客堂里喝茶聊天,两人脸上竟都带着笑。见他回来,李公公笑着起身:“我就按你说的去试试,不早了,该走了。”


经过玄小柒的时候,李公公递给他一个东西:“这么久了,才想起来给你见面礼。”


玄小柒没接,李公公将物件往他手里一塞,便离开了。玄小柒举着烫手山芋看向师父,涂据的脸上还留着一丝笑意:“给你就拿着吧。”


玄小柒捏着那枚剔透的玉佩,怎么也想不明白,师父对着李公公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后来范筱解惑:“大概,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吧。”


过几日,便听说有哪个大官被砍了脑袋。玄小柒莫名把这颗脑袋和李公公那句“我去试试”联系在了一起,觉得师父似乎是个挺了不起的人。


涂据会断案,也喜欢断案,玲珑门便应运而生。李公公是个狂傲的人,将印信交给涂据的时候,表情十分欠揍。


最初的那段时日,涂据过得很逍遥。李公公很久没来,也没什么大案子需要玲珑门出手,他就到处搜罗推理话本当做参考,边参考边思量,边尝试着写下了《玲珑志》的第一篇。


师父爱看书爱写书,是个十分上进的好习惯。玄小柒也经常帮他到处留心,有一回见到地摊上有本破破烂烂名为《狐狸断案》的书,随便翻开,见第一篇是个无头尸体杀人案,虽然觉得行文有些奇怪,但师父说过,有案子的书必然是推理,买回来再说,于是屁颠颠地就给涂据送了去。


师父一开始挺高兴,翻开书随意扫了一眼,然后脸色就变了。他智者见智,旁的没看懂,只见什么“拔鸟无情”、“昨晚卖力”、“双腿干软”等字样,不由怒从心起,拿着书往玄小柒头上重重拍了好几下:“这什么烂文,跟你说多少遍推理十定律推理十定律,你看看有哪条符合?”


玄小柒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委委屈屈跟范筱诉说。范筱听完笑笑:“没事,他越生气就是越喜欢。”并且念了一句莫测高深的咒语,“恐同即深柜。”


玄小柒更听不明白了。范筱翻了个身:“他把书拿回房间了。别放在心上,睡吧。”


那段时间李公公似乎很忙,人没来,东西和信件倒是不断。涂据拿到信件就把自己关在房内,仔仔细细回了信,让范筱去送。


玄小柒觉得自己年纪不小了,主动说要帮忙,却被范筱制止了,悄声告诉他:“都是缺德事,你别沾染。”


玄小柒愣住了,范筱着急要走,拍了拍他的头:“别瞎想,回来跟你说,好好吃饭好好练功,别去打扰师父。”


玄小柒听话,在院子里练了几遍拳脚,总是不得要领,见院子里那棵香椿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鸟巢,立刻三两下窜上去看,可是空空荡荡的枝头上的鸟巢也空空荡荡。玄小柒有些失望,趴在梢头往外看,屋顶的外面还是屋顶,蔓延不绝无穷无尽一样,整个世界好似就由这些四合院组成,田字格似的,人这一辈子,就在这些格子里穿梭,从小到大,从生到死。

小小年纪的玄小柒也不懂自己怎会有这些念头,晃了晃脑袋准备从树上下来,低头便看到师父房间的窗子,窗子全开着,一律阳光从对面屋顶探进去,盖在床前书桌旁伏案疾书的涂据身上,寻思道:我是不是也该多看些书呢?


范筱送完信回来,终究也没解释是什么缺德事。玄小柒过了那股劲,也没有追问,心里隐约有点感觉,和李公公沾染的事情,多半不道义。但是他的问题升华了:“师父是坏人吗?我们是坏人吗?”


范筱沉默很久,反问他:“你觉得你是坏人吗?”


玄小柒很激动:“我不是!”


范筱笑了:“那不就是了。人啊,和畜生没分别,最重要的还是得先活下去,什么礼义廉耻忠孝节义,都是那些大儒拿来骗人的。你当这世道的规则是从来便有的吗?还不都是什么人当道什么人说了算。明日又要斩一大批人,因为如今的世道,是李公公说了算,他说你是好人,你便是好人,他说你是恶人,你自然就是恶人了。”


玄小柒觉得道理肯定不是这么说的,可他却不知怎么反驳。


范筱的笑容更大了:“所以,咱们得先做恶人,这个世道,从来都是恶人说了算的,等哪天世道到了咱们手里,咱们就能定下规则。只是你必须牢牢记得,你是个好人。”说到最后一句,他的笑容消失了,转成了一张无比正经的表情。


玄小柒很懵懂,他觉得自己没明白,但又似乎明白了那么一点。


这一年,是德庆三十三年,玄小柒十岁。


那之后他们有过一个师母,一个浑身毫无特点的普通女子,会做家常饭菜,会收拾屋子,会缝补浆洗,她来了之后,师兄弟两个的空余时间多出不少,正好用来训练玄小柒。范筱一股脑儿将自己所会让他囫囵吞枣似的学了,再一样样精细雕琢。


涂据那段时间也清闲,日日看书写书,搜罗来的话本攒了一屋子,《玲珑志》的手稿也积累了厚厚一沓。玄小柒一边帮他整理一边拜读,越看越觉得奇怪。忍不住偷偷问范筱:“怎么师父的文章每一篇风格都不一样?”


范筱摇头:“不知道,我没看过。”


那段时间玄小柒对师父总有些腹诽的念头,埋怨师父与李公公那样的关系,何苦要害人家好好的姑娘。总希望那女子离开家,师兄就有的事忙,不用天天盯着他了。可当这女子真的消失的时候,他特别后悔自己曾动过这样的念头。原来一个人的消失,会带走另一个人的念想,而有一个叫做时间的家伙,却会把念想也一起带走。


那段时间李公公一直没出现,约莫有两三年时间。可能是时间太久了,久到让涂据误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了,才很草率地娶了个女人进门。师母来这个家里只有短短一年,便消失在了李公公再次出现的当天。


玄小柒很想她,虽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却很想念那些家常菜,那些寻常的针脚,那些被收拾过的整齐被褥。可是师母留在了那一天,而别人却被时间慢慢带走了,走得越远,记忆就越模糊。渐渐地玄小柒便记不起那些菜的味道,记不起那个女人的长相,甚至都记不起这个人真的存在过。


李公公来的那一天,涂据在房间里叫得特别惨。事后玄小柒与范筱一起进去服侍,那到处飞溅的血迹让玄小柒以为进入了分尸命案现场。涂据昏迷了好几个时辰,事后卧床半月,才勉强能恢复行动。


玄小柒对师父这次受伤的事始终记忆犹新,一如最初师父屁股被铜棒贯穿的场景,事实证明,也有一些事,时间是带不走的。


此后,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日子。李公公每次来时,都春风得意。


先帝是在德庆三十九年驾崩的,临终前亲手将太子的手放进了李公公的掌中。李公公颇为自得地将这件事悄悄说给了涂据听,换来一声冷笑,冷笑之后是一番不可描述的声音。玄小柒十分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没有听到后来的那段不可描述,及时抽身走了。他十六岁了,身量高了本事也涨了,最近这段时间正苦练耳力,他也不是故意听壁脚,只不过因为近水楼台,还有,他始终记得范筱说的那句话:必须牢牢记得,你是一个好人。


因此李公公做什么说什么,自然事无巨细都得掌握。


涂据有时候也会出门。玄小柒觉得自己长大了,应当替师父分担一些,涂据却不领情,不是厉声喝止,就是让范筱看好师弟。范筱经常出门,玄小柒也想跟随,但一次都没成功过。幼时还算宽阔的庭院,如今看来已经逼仄,香椿正在冒出嫩芽,喜鹊尚未归巢,他无聊得很。


范筱说,保持初心很累,他不想让玄小柒再经历一遍。


新皇年轻气盛,做事雷厉风行。范筱越来越忙,几乎天天在玲珑门待着,小院里难见他的身影。


外面的风声开始变了,师父的身材也开始变了。涂据开始亲自指导小七练功夫,顺带也练练自己。玄小柒就看着师父的肩膀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宽阔起来,直到有一次,李公公被他从房间里拍飞了出去。


李公公再也不能对涂据作甚么了。


来小院拜访的官员陆陆续续多了起来。院子外头的弄堂逼仄,轿辇通行困难,多数人是从路口步行过来的。范筱不在,玄小柒就充当起了护院,守着门,将来访者劝返,无一例外。


官场流行出一个说法:涂长使身世神秘,性格孤勇,洁身自好,廉洁奉公,拒不结党,乃全天下最为正直的忠臣,是陛下最能信任的肱骨。


玄小柒问难得回来的范筱:“如今的世道是不是已经是师父说了算了?可师父为什么越来越不开心?我都不敢跟他讲话了。”


范筱沉默良久:“其实这世道,还是皇帝说了算,谁能入了皇帝的眼,谁就是世道的喉舌。”


玄小柒:“你那时候说的话难道是哄我的?”


范筱正色道:“自然不是哄你。记住你的本心,无论什么样的手段都是手段,最终目的是为了守住本心。师父,他太累了。我也挺累,但是我受得住。还有很多人都在与我们一起受累。小七,你很好,我们都希望你不用那么累。”


范筱匆匆说完,匆匆离开。玄小柒爬上香椿树,看见范筱出门之后,守在门口的侍卫立刻护拥在他身后,果然不是一个人。


范筱将李公公下狱的消息回来禀报之时,涂据将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天。半夜时分,师兄弟两个都听见了师父屋里传来的呜咽之声。


玄小柒艰难发问:“师父……是不是……真的喜欢……那谁?”


范筱没有回答。


隆泰三年腊月初二,曾经权倾朝野的李公公被凌迟处死。玲珑门长使涂据除贼有功,封忠勇伯。


涂据将李公公的东西烧光之后,大病一场。


隆泰四年,歌舞升平。涂长使的尊称升级为涂老。


隆泰五年,对涂老的质疑声喧嚣尘上,涂据不堪其扰,将长使印留交范筱,自己消失无踪。而那一卷《玲珑志》也在他出走的第二年,灰飞烟灭。


牌位前,玄小柒陪立在旁,看着每一张书页盛极而衰乃至化为乌有,在最后一粒星火消失的时候开口问范筱:“你说过的,等你能说话的时候,就把这个规则重新调转回来。”


范筱郑重点头:“是,我会竭尽全力。”


玄小柒朝牌位拜了拜:“师父,我要续写《玲珑志》,用我自己的笔墨。”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2帖,此为第3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48)

夜色温柔(写手:[珑]沈醉,真身:穿林打叶)

夜色温柔



一、


早春阳光正好,西厢的院子里草木青翠,沈星跪在阶前青石板上,却是冷汗涔涔,身体抖得筛糠一般。

沈醉坐在上首一张黄花梨木椅子上,神情淡漠地问,“她腹中的孩子,可是你的?”

沈醉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沈星却抖得更厉害了。围观者噤若寒蝉,动都不敢动,心中暗暗感叹,少爷真是可怜啊,又被老爷抓到了。人人皆知沈醉厌恶,甚至仇恨一双儿女,没事还要找事敲打折磨一番,现在出了这种事,岂会轻易放过?

沈家是燕京有名的富户,家主沈醉却是一个怪人,从二十年前接管了沈家,开始还振奋精神有所作为,后来便把生意都交给掌柜们打理,自己躲在家里不出门,也不见客,对妻子儿女也不闻不问,偶尔过问却都是苛责处罚,十分可怕。

沈夫人尚在时,还能维护两个孩子,等她过世,一双儿女便无人理会了,沈醉想起他们时,就只会侮辱伤害他们。旁人看到家主的态度,善良的不敢插手,卑劣的则会落井下石。沈星沈月在家中生活得很凄惨。

有人说,沈醉年轻时游历江湖,经历过一些残酷的事,使得性情大变,为人偏执刻薄,即便对亲人也是冷酷无情,下人们更是畏惧如虎,生怕出半点差错,被老爷严厉惩罚。

也有人说,沈醉是生病了。据传,沈家有一种怪病,隔代遗传,无法治愈。发病后会逐渐变成怪物,死得极为痛苦。祖上曾有一代,死得险些血脉断绝。二十年前,沈月的姑姑忽然发病,并很快死去,沈醉料理了后事,随后便接管了原本由姑姑操持的沈家商铺。

传闻中,那位姑姑也是位厉害人物,祖父母亡故后,她独自带大了年幼的弟弟,还一手创办了许多商铺,生意越做越大,使沈家从原本贫困的境地摆脱出来,成为燕京有名的富豪。商铺的老掌柜们至今还念叨姑姑,说她才华横溢,若非意外病故,如今的成就必定不凡。

沈醉接管家业后,也曾发愤图强,想把生意做得更大更好,后来却不知怎么,脾气越来越古怪,不近人情,继而把商铺都交给掌柜打理,自己干脆躲在家里,谢绝会客,连妻子儿女都很少能见到他。

有时身体不适,也只让早年跟随他的哑仆近前伺候,别人胆敢靠近就会遭到凶狠的斥责,或没来由的处罚。是以,平时没人愿意靠近西厢,今天早上,却有个名叫杏儿的丫鬟,慌慌张张闯了进去,呼喊求助,于是有了当前这一幕。

院子里鸦雀无声,沈星嗫嚅着想说什么,终究没能说出来。梅姨跪在旁边,似乎想维护少爷,但也没有开口。

良久,无人应答,沈醉仿佛浑然不觉,又说了一句,“她说,是你强暴了她。”

沈星忽然开口,慌张地否认,“不是,不是,我什么都没做过,她胡说,她在污蔑我!父亲,你要相信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这么说,她是撒谎了?”沈醉的语气毫无起伏,像在谈论天气或什么无聊的事。

“是的,她撒谎!”沈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珠炮似地说,“这婢子品行不端,谁知道在哪儿鬼混怀了孩子,就来污蔑我。我平日待她不薄,她却恩将仇报,简直该死!父亲,你要相信我,那个贱婢在说谎,我什么都没做过!”

“很好。”沈醉懒懒地说,“她构陷主人,我处罚她,你没有意见吧?”

“没有!没有!”沈星头摇得像拨浪鼓,庆幸被罚的不是自己。

阶下被绑着的婢女惊恐悲愤地大叫,“冤枉啊,真是少爷强暴了奴婢,梅姨将我骗去了少爷房里,后来得知我怀了孩子,又要将我卖去勾栏,奴婢走投无路,才擅闯西厢,求老爷明辨是非,为奴婢做主啊!”

沈醉听而不闻,抬手挥了挥,随即有人将婢女拖下去,施以杖刑。外面传来一声声惨烈的呼喊,但没人理会。

沈月跪在阶下也没有出声,她心中同情,却深知自己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忍受那刺耳的惨叫。片刻,处罚完毕,下人将打得血肉模糊的婢女抬走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处理完这件小事,沈醉便回房间休息了,过了很久才想起来,外面还跪着一堆人,命哑仆出来传话,让大家散了。

沈星被人扶起来时,身体软得快要站不住,前胸后背被汗水湿透了,沈月帮着下人把哥哥送回了房间。等到身边没了外人,沈星就伏在床上呜呜哭起来,哭声悲戚压抑。沈月同情哥哥,可想起被打的杏儿,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静静陪伴。

须臾,梅姨过来,就把沈月赶走了,仿佛她在这里会害哥哥一般。她回到自己的院子,让丫鬟拿了金疮药,去看望杏儿。没多久,丫鬟回来说,杏儿已经死了,尸体都抬走了。

沈家一如往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沈醉依旧在西厢潜居,其他人也依旧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地生活。谁也没想到几个月后,沈醉却忽然病故了。



二、


沈醉死了,丧事由沈星办理。沈星以父亲喜欢清静为由,办得十分简单,虽使用的物品都很名贵,宾客却很少。

沈星当上家主,头一件事就是提拔梅姨当了管家,老管家以养老为名送走了。梅姨立刻整顿了一番,府里的大小事情重新安排,各处的负责人员统统更换了一遍。与她关系好的,或偷偷给了好处的便得到肥差,反之则撤了差事,甚至赶出府去。一时间,府里鸡飞狗跳,撕扯谩骂,竟莫名有了些生气。

沈醉的丧事,也是梅姨协助沈星操持的,诸多杂事,沈星都委托她自行处置,于是梅姨指挥大伙干这干那,颐指气使,威风凛凛的样子,宛如带兵打仗的将军。丧事办完,梅姨的地位也稳固了,沈家除了家主沈星,唯一能拍板做主的便是梅姨。

没过多久,梅姨开始张罗给沈月找婆家。这件事沈星反对过,说妹妹年纪还小,不着急嫁人。梅姨和沈星理论了一番,说姑娘十七岁不小了,该当嫁人,晚了只怕被人笑话,妹妹留在家里养老,会丢沈星的脸。

沈星说不过她,也由她去了。

梅姨风风火火忙了一阵,最后选定的人是城东一位员外,员外已年过半百,数月前老妻过世,想娶一房继室,要求女子年轻貌美,未曾婚配。梅姨向沈星解释,员外家非常富庶,员外人品又好,有口皆碑,沈月嫁过去一定会享福。

沈月却知道,梅姨是在报复她。说起来,沈月还吃过梅姨的奶,却不知为何,从沈月幼年起,梅姨就讨厌她。沈月沈星是双生子,梅姨是他们的乳母,照顾他们到五岁多,但小时候,梅姨就对二人区别对待,沈星喂得饱饱的,沈月总是饿肚子。哪怕有剩余的食物,梅姨宁可倒掉,也不给沈月吃。

沈月饿得大哭,梅姨就对夫人说,沈月娇气,爱哭,还说她任性,喂她吃饭时总不吃,过后又喊饿。背后却恐吓沈月,如果她跟夫人告状,梅姨就要打死她。

见沈星被照顾得很好,夫人也没想到,梅姨会专门虐待女儿,放心把儿女都交给她照看。

沈月忍着饥饿熬了很久,后来壮着胆子,把梅姨虐待她的事告诉了母亲。夫人得知真相勃然大怒,让人毒打了梅姨一顿,撵去厨房打下手。梅姨认为自己落得这个下场,都是沈月害得,越发恨她,时刻想找她的麻烦。

夫人在世时,梅姨还算安分老实,等夫人故去,沈星被父亲吓得魂不附体,请求管家把梅姨调回了后院,陪伴左右。梅姨对沈星自然很好,对沈月却视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后快。

沈月知道梅姨如此安排,就是想害她,想看她倒霉。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但沈月一个闺中少女,却是什么都做不了。沈月去求过哥哥,不要将她嫁给一个老头,沈星不知何故,有些惧怕梅姨,梅姨使了个眼神,沈星就借故躲开了,让她跟梅姨谈。

沈月的婚事按梅姨的意思定下了,沈家收了员外的聘礼,约定择日迎娶。那之后,梅姨对沈月便不屑一顾了,仿佛她已是个死人。

再后来,梅姨要求住进夫人的房间,说那屋子空着,白白浪费,她是沈星的乳母,合该住那间屋子。沈星没同意,两人就吵了一架。据说吵得很厉害,丫鬟被赶得远远的,还是听见了梅姨大声叫嚷的话语。

梅姨怒斥沈星,骂他忘恩负义,还说“我都是为了谁?没有我,你哪有今天?”等等。沈星说了什么,却是听不清楚。

梅姨最终得偿所愿,住进了夫人的房间,但隔天却被人发现死在了井里。沈星说,梅姨偷盗夫人的遗物,被他发现训斥了,梅姨或许感到羞愧,遂跳井自杀。事情便轻轻揭过了,尸体用席子裹了抬出去,埋进了乱葬岗。

乳母之死,对沈星似乎没有影响,反而显得放松,身上压着的无形巨石都消失了。他真正成了一家之主,或者说,如今才尝到了做人的快乐。不久,沈星还笑呵呵地告诉妹妹,他已退了聘礼,沈月不必嫁给老头了。

等终于风平浪静,沈星也有了心情和空暇,关心一下沈家的生意。他让众位掌柜拿了账本向他报账,但那天,沈星在书房里发了好大的火。丫鬟在外面听见他砸东西,质问谩骂,还不停喊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直到悄无声息。

后来,掌柜们走出来,摇头叹息着离开。书房里传出了沈星疯癫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月让人打听才知道,父亲生前转走了商铺里所有的钱,拿去投资做买卖,却不知都投去了哪里。如今账上早就没钱了,沈星接手的不过是个空架子。

忍受了那么久担惊受怕的日子,本以为父亲死了,自己终于获得自由,却发现还是没能算计过父亲,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沈星似乎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心智崩溃了,变得神志不清。

他有时痴痴地笑,胡乱念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有时又长久地沉默,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有一天,丫鬟发现沈星在房间里上吊死了。

接着,有人向沈月举报,曾看见梅姨将什么粉末,偷偷兑入老爷的酒里,老爷也许不是病故。也有人说,沈星自杀那晚,看到少爷房间里有人,身影酷似死去的老爷。



三、


府里接连死人,还死得十分怪异,梅姨投了井,少爷上吊了,如今连老爷的死似乎也有疑问。甚至有人传起了谣言,称少爷指使梅姨毒死了老爷,又杀了梅姨灭口,没想到老爷的冤魂复仇,吊死了少爷。

沈家一时人心惶惶,交头接耳,弄出了无数流言蜚语。沈月无法坐视不理,便命人去报官了,请官府出面调查,查出真相也好给众人一个交代。

管家匆匆去了,没多久就回来,向沈月禀报,衙门里只有看门的人,称北方连降大雨,持续月余,许多州县都发了洪水,灾民流离失所,得不到救援,遂流窜到了京师附近。朝廷担心引发民变,令各司衙门拿出对策,安置流民。是以,诸位大人和差役们都去忙了,没人管事,让管家过后再来报案。

见沈月忧愁,护院剑亦秋对她说,自己认识玲珑门的人,玲珑门是一个特殊衙门,专门调查一些古怪案情,或许能请来查一查沈家的事。剑亦秋名义上是沈家的护院,实则私下里教过沈月剑术,沈月很尊敬他,平时称呼他为师傅,便同意了他的提议。

剑亦秋嘱咐沈月不要轻举妄动,等他回来,遂动身去了。

剑亦秋说,朋友就在京城,他很快就回来。沈月等了两天,却没等到消息,剑亦秋也没回来,不知是遇到了麻烦,还是没找到人。

这两日,沈月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父亲葬礼时,梅姨想方设法阻拦她,她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沈星和梅姨匆匆操办丧事的样子,现在想来确实有些紧张。

但仅仅如此,却也不足为凭,沈星非常惧怕父亲,怕得几乎失了智。父亲死了,他只会高兴,希望早早葬了父亲,从此摆脱束缚,逍遥自在,也在情理之中。梅姨是他的人,自然会协助他。

父亲孤僻多疑,平常不许旁人靠近西厢,有什么事也都指使哑仆去办,那段时间,哑仆就在西厢伺候,如果梅姨真下了毒,哑仆就没发现什么吗?沈月想了想,让人去找哑仆过来问话。

哑仆是沈醉早年游历江湖时,捡的一个乞丐,从此跟随沈醉,至今已有二十多年。沈醉生性多疑,亲人朋友谁也不信,却唯独信任哑仆。凡是他提的要求,不管多离奇,沈醉也会满足。

哑仆本身也并不哑,只是很沉默,曾与人相处一整年,都没说过一句话。旁人就以哑仆相称,哑仆也不理会,阴郁着脸,仿佛世上除了他,全都是死人。后来,或许他也烦了和人打交道,请求沈醉,让他去看守沈家的墓地。

沈家墓地位于城外一处背阴的山坡上,环境清幽,风景宜人。沈醉同意了哑仆的请求,在山上盖了一间小屋,给他居住。只是平常有事,还会叫他回来。

沈月越是回想,越有种古怪的感觉,父亲和哑仆的形象竟有些重合,二人的姿态,神情莫名相似。沈月试图丢开这种离奇的思路,那感觉就越发萦绕心田,难以驱除。

父亲去世后,哑仆好像没回山上,但平常没留意他,沈月也想不起这段日子,他在府里都做了什么。过了很久,丫鬟回来说,府里到处都找不到人,有人前天曾见过哑仆,这两日却不见了。

沈月有种感觉,哑仆或许知道什么,遂忘了剑亦秋的嘱咐,命人准备马车,只带了贴身丫鬟,去了城外沈家的墓地,想着哑仆也许回到了山上。

马车出了城,行驶了两个时辰方到达目的地,下车后还要走一段小路上山。等他们找到那间小屋,已过了午时,沈月,丫鬟和马夫都已又累又饿。

哑仆没在山上,屋子好像很久没人居住,到处落满灰尘。丫鬟四下翻找,想寻东西生火,热一热食物,却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了一本破烂的册子,拿给沈月看。沈月待着无聊,便随意翻了翻,没想到越看越心惊。

这也许是哑仆写的随笔,沈月很意外,原来那个阴郁沉默的仆人,竟还识字。他的笔迹很潦草,叙事也杂乱无章,未曾标明日期,更像是随心所欲的发泄,却记录了一些非常可怕的事。

随笔中记录着,沈醉年轻时杀过人,姐姐沈怡帮他平了官司,便将他赶出了家门,任他自生自灭去了。沈醉混迹江湖,胡乱拜了些老师,学了各种歪门邪道的本事,但他悟性极好,每种技艺都学得青出于蓝,很快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声。

沈醉为人却很卑劣,本领既高,坏事也做绝,得罪了无数人,没几年就混得江湖上人人喊打,二人便在那时相识。

哑仆是湘西赶尸门的弃徒,当时正麻烦缠身,沈醉凭借易容术,帮助哑仆躲过了仇家的追杀,哑仆从此跟随沈醉,希望得到他的庇护。但沈醉处境也不好,身无分文,仇敌无数,于是决定回家,过几天安生日子,遂带着哑仆回了燕京。

沈醉的姐姐沈怡,那时在燕京做生意,混得风生水起。商铺开了一家又一家,买卖异常红火,财源滚滚。结交的朋友也俱是各界名流,衣冠锦绣,总之人生得意,风光无限。

但沈醉回家,沈怡却态度冷漠,问他,你来干什么?

沈醉说,他想家了。

沈怡却道,沈家没有你这种不肖子孙,这里也不是你家。

沈醉乞求说,自己无处可去,姐姐不管他,他就要饿死了。

沈怡说,你我早已恩断义绝,你过得好不好,与我何干?

沈醉自讨没趣,只得离开。之后,二人去了青楼鬼混。沈醉躺在妓女的怀里醉生梦死了三天,三天后醒来,就做了决定。

沈醉说,他要杀了沈怡,夺取沈家的财产。



四、


二人研究了很久,怎样杀死沈怡,才能洗脱嫌疑。沈怡家财万贯,交游广阔,倘若无缘无故死去,必然引来官府追查,如此一来,沈家的财产他们就拿不到了。于是,二人决定先演一出好戏。

起先,沈醉负荆请罪,跪在沈家门外,乞求姐姐原谅。哑仆则潜入了沈家,偷偷给沈怡下药,沈怡生病倒下,很快就卧床不起了。沈醉趁虚而入,闯进了沈家,并以照顾姐姐为由,强行留下来。

沈家的仆人都知道,沈醉确是沈怡的弟弟,也不好赶他走,见他照顾沈怡时尽心竭力,反倒生出一些感动,希望姐弟二人从此和好,一家团圆。

沈怡病得很重,时常昏迷,明知沈醉狼子野心,却无可奈何。这段时间,沈醉笼络住了家人,还以沈怡弟弟的名义,请商铺的掌柜们吃过饭,同时在沈家墓地里,悄悄修建了一间墓室,而这墓室,正是给沈怡准备的。

之后,沈醉按照计划,以所学之邪术,使沈怡处于假死状态,蒙骗过世人,亲手将沈怡送进了那间特殊的墓室。

沈醉也许恨极了沈怡,计划之初,就向哑仆提出要求,让他把沈怡炼成僵尸,使其遭受极致的痛苦,魂魄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升。哑仆就在那个墓室里,将沈怡活活炼成了僵尸,放入石棺中封印了起来。

沈怡在剧烈的痛苦中,时而晕厥,时而清醒,清醒时便骂不绝口,诅咒沈醉,必将死于血亲之手,所受之痛苦,超过自己千万倍!诅咒之语,沈怡以决然的气势,重复了无数遍。

后来沈醉就不再旁观了,自行离开。

沈怡既死,沈醉顺理成章承袭了家业,随后二人却因分钱的事产生矛盾。沈醉之前答应哑仆,将沈家的财产分一半给他,事成后却借口拖延,迟迟不肯交付。哑仆想拿了钱走人,去享受人生,沈醉却担心他口风不严,泄露了秘密,牵连自己。

哑仆有心报复沈醉,但沈醉聪明狡诈,武艺也比他好,他害怕沈醉失去耐心,会杀了他灭口,只好忍气吞声,装聋作哑留在沈家当仆人。

后来,沈醉娶妻生子,锦衣玉食,日子过得风光逍遥,性格却变得越发孤僻乖戾。起初哑仆也想不明白,只认为沈醉本就是疯子,随着时间流逝却慢慢察觉了缘由,沈醉似乎害怕他的血亲。

沈醉对一双儿女有着莫名的厌恶,和偏执的憎恨,却又躲着他们,好像他们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哑仆终于明白,沈醉在恐惧姐姐临死前的诅咒。

沈醉的态度梅姨也察觉了,只是她误会了,以为沈醉讨厌女儿,便故意折磨沈月,企图讨好沈醉。

哑仆在笔记里写下这一切,有时愤怒,有时怨恨,有时幸灾乐祸。他希望沈家的人全都倒霉,在痛苦绝望中挣扎,希望沈醉遭到报应,死得比沈怡更惨。

沈醉向他保证,绝不会赖账,但需要时间转移沈家的财产,等把钱弄到了手,沈醉打算假死逃走。那时二人就能任意而为,逍遥快活了。

沈醉企图用假死的办法逃避诅咒,哑仆在笔记里疯狂嘲笑,却没反对。他只想拿到自己那份钱,沈醉下场如何,与他何干?

沈醉担心被人发现,准备了近十年,等他终于把沈家掏空,开始实行计划,沈星那蠢货却指使乳母给他下毒。沈醉发现后竟然笑了,决定将计就计,索性都杀光。二人遂配合着,计划再演一出戏。

哑仆发誓说,沈醉如果再食言,他就会狠狠报复。他得意地写道,沈醉并不知道,除了炼制僵尸,他也能驱使那具僵尸,只需破坏石棺上的封印,就能唤醒它。

丫鬟热了饭菜,给沈月端过来,结果发现沈月坐在桌旁,手捧着册子,身体抖得厉害,脸上尽是泪。丫鬟慌忙放下东西,跑过来扶住沈月,询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沈月摇了摇头,只是哭,却说不出话。许久,在丫鬟的安抚下,情绪渐渐平稳。沈月让丫鬟和马夫先吃了饭,自己却没动筷子。吃完饭,沈月到处找东西,哑仆在这里看守墓地,也准备了些整理墓地的工具。

沈月拿了铁锹等工具,带着丫鬟和马夫去了父亲的墓地。恐惧,悲伤和愤怒,逼迫着她必须做点什么。易容,假死,下毒,将计就计,那些话反复在她脑海中翻滚,她要查清真相,她想知道坟墓里埋得到底是谁?

天下起了小雨,如泣如诉。到了地方,沈月亲自动手,开始挖坟。丫鬟和马夫看出沈月很不对劲,但又不敢问,犹豫了一下,也一起帮她挖。沈月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到后来,马夫都快撑不住了,她还在不停的挖……

黄昏时分,他们终于挖开了沈醉的坟,露出了棺材。沈月指挥二人,帮她撬开了棺盖,看到了里面的尸体。然而,棺材里只有尸身,头颅却不翼而飞。

丫鬟看到这幕景象,吓得瘫坐在地,马夫也满脸呆滞,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二人恐慌地看向沈月,发现沈月也一脸茫然。雨水淋湿了她全身,像在嘲笑她的无能。她本想查清楚真相,看看死者的脸,结果却更加迷惑了。

这具无头尸体又是谁?



五、


三人合上了棺材,草草埋了,打算回头报官,请官差来查验。之后,他们回到了哑仆的小屋。天色已黑,还下着雨,今天是回不去了,只得在小屋歇一晚。

也许因为淋了雨,或者今天太累了,回来后,沈月就开始发烧了,身体抖着,感觉寒冷刺骨。丫鬟和马夫忙前忙后地伺候,又是烤衣服,又是烧水,折腾了半天她才感觉好了些,迷迷糊糊睡过去。

深夜,沈月被一个奇怪的声音惊醒,起身四下张望,却没看到丫鬟和马夫。她感觉有些不对劲,拿起防身的匕首,走出了房间。

她提着灯笼,围绕小屋前前后后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人,丫鬟和马夫都不见了踪影。她紧张地呼唤,一遍又一遍,回应她的却只有黑夜的寂静。

这时,忽然有人声响起,“小姐,你在找什么?”

她吓了一跳,蓦然转身,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她举起灯笼打量,认出了那是哑仆。

她平复了紧张的情绪,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哑仆说,“他们告诉我,小姐找我,还说你上山了,天黑也没回去,我便过来看看。”

“你之前去了哪里?”沈月问,开始认真观察哑仆。她从前没有注意过对方,这时细心打量,心里却生出怪异的感觉,觉得对方既陌生又莫名熟悉。

哑仆说,“我出去散步了。”

沈月问,“你看见小桃和程叔了吗?”

哑仆说,“他们下山了,雇轿子来接小姐。”

沈月不信。就算要下山雇轿子,二人也不会一起走,总会留一个人照看她,但她没揭穿对方的谎话,问道,“哑叔,你平常写笔记吗?”

哑仆愣了一下,旋即答道,“老奴不识字。”

沈月的心猛然揪起,身体也随之紧绷。他不是哑仆?他是谁?

沈星死的那晚,仆人看到他房间里有人,身影像父亲。沈星究竟怎么死的?

她忽然想起了哑仆笔记里的一段话:沈醉用易容术帮助哑仆躲过了仇家的追杀……

答案也许就在眼前,但沈月不敢问,也不敢露出丝毫破绽。她头皮发麻,心里有个声音疯狂警示:快跑!快跑!快跑!跑到人多的地方,跑去报官,总之不能单独留在这里,否则她可能会死。

她尽力控制着表情,笑道,“哑叔,麻烦你下山帮我找回小桃,我有事吩咐她。”

“好。”哑仆答应了,随即笑了笑,对她说,“小姐,你自己要小心。”而后转身离开,身影渐渐融进了黑夜里。

她忍耐到脚步声消失,猛然转身,朝相反方向飞奔。只要她能下山,只要能找到其他人,只要能活下来,所有的事,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她把灯笼也丢掉了,害怕对方顺着光亮找到她。

雨已经停了,乌云散去,天空露出了一弯弦月。月光朦胧地照着山林,如梦似幻,勉强可以照见路。沈月摔了无数跤,膝盖和手臂都擦破了,她顾不上疼,一次次爬起来继续跑。然而,终究被人追上了。

那个人从黑暗中窜出,鬼魅一般袭击了她。她凭借从剑亦秋那儿学到的剑术,及时拔出匕首,挡掉了致命一击,但却受了伤。她不敢恋战,觑着空隙再次逃跑,那人紧随其后追了过来。

她跌跌撞撞跑着,知道自己完了,却抱着虚幻的希望不肯放弃。她活到现在,也许只是运气好,或黑夜庇护了她,让对方没能以最快的速度抓到她。她不停跑着,努力榨干身体里最后一点勇气和力量。

当她又一次跌到,一抬头却看到了一颗大柳树,一些很久远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

那时她还很小,某次清明节扫墓,母亲带她和哥哥上山踏青,到了山上,她撒了欢似地乱跑,玩儿得很开心。她跑了很远,看到了一颗大柳树,就在柳树下采花,采着采着,发现柳树下有个奇怪的圆环,她想拿起圆环,但圆环牢牢钉在地上,她拿不起来。

这时,父亲赶来了,看向她的目光非常可怕,像要杀了她。她吓得大哭起来,梅姨就跑过来,把她抱走了。

她现在忽然明白,那儿可能就是姑姑的墓地。哑仆在笔记里写过,他们是在沈家墓地里修建了那个墓室,但姑姑葬在哪里,从来没人知道。父亲没给姑姑修筑坟头,也没告诉过任何人墓地所在。

她也想起了另外一些话,破坏封印,可以唤醒僵尸。她抱着决然赴死的念头,飞奔到了柳树下,寻找儿时见过的圆环。

也许天意如此,也许命运早已注定,她很快就找到了圆环,扭转机关,打开了一扇通往地下的石门。她片刻也没犹豫,跑了进去。

通过了一段黑暗的石阶,就进入了一间不大的墓室,墓室里燃着一盏长明灯,微弱光芒幽幽地照亮空间。她看到了墓室最深处,放着一具石棺,石棺周围凌乱地堆着杂物。药渣,铁链,还有一些符咒,地上是干涸暗沉的血迹,旁边随意扔了一颗人头。借着昏暗的光线,她辨认出了那颗人头,是哑仆的脸。

这时,她听到通道里响起了脚步声,她不知道怎样才能破坏封印,扫掉了石棺周围所有的东西,但是,没用。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试图打开石棺,把僵尸放出来,但石棺太沉重了,无论她怎样用力,始终纹丝不动。她身上的伤口崩裂了,手臂也被石棺的锐角划破,鲜血流出来,蹭到了石棺上,血迹斑斑。她顾不得疼,只是拼命地推。

那人来到了身后,她逃不掉了。她继续拼命推着石棺,疯狂地大喊:“救命!救命!你快起来!救救我……”

突然,石棺似乎动了,里面传出了诡异的声响,咔,咔。


完。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2帖,此为第4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48)

落幕(写手:[珑]哑奴,真身:刻舟沉剑)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

春天,晨光熹微中,阿六精神饱满的穿衣起床洗漱,带上吃饭的工具,已准备出门开始一天的活计。

阿六是个泥瓦匠,最初跟着师父在工队里干活,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可以出来单干,虽然日子依然过得苦,但他已感到十分满足,甚至盘算着再攒多少钱就可以请个媒婆说门亲事,过上老婆孩子热坑头的幸福日子。

想到这里,他的劲头更加足了,自然而然的昂首挺胸,满脸洋溢快乐。

阿六叫阿六,并不是家中排行第六,事实上,他是独子,而且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二叔把他带大的。

说起二叔,阿六很自豪,因为二叔在李府中当差。

李府当然就是李公公府上,李公公当然就是那个权倾朝野的李千岁。

事实上,二叔就是李府中众多公公之一。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这年头,笑贫不笑娼,只要不做坏事又能挣钱,公公又怎么样?

阿六今天这单活,就是二叔给他找的,管事的把活计派给了二叔,二叔当然要照顾自家人。

活儿很简单,和平常修葺房屋的工作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这是在李公公府上,千万马虎不得。

当然了,李公公府上的工钱,也是别地不能比的。

“进去之后,只管干活,眼睛别到处乱瞟,更不能走出这个院子一步!”

这是二叔千叮咛万嘱咐的,在李府干活,自然出不得差错,否则二叔也会有连带责任。

这是一间很大的院子,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布置得既雅致又大气,但是院子围墙却很矮,比人还矮,站在院子里,能一眼看到外面的世界。

外面是大片大片的良田,此刻已有不少头带斗笠的农民在插秧。

“这老乌龟真不是东西!”

想象李公公在院子中一边悠闲的喝茶品茗,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外面辛苦劳作的农夫,阿六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活儿很简单,只不过是围墙上的琉璃瓦因为风吹日晒掉了几片,这对阿六来说是举手之劳。

但是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因为正当他要开始干活的时候,肚子却不争气了,咕噜咕噜的叫个不停,是肠子里的声音。这预示着,他要拉肚子了。

但是二叔交代过,不许走出这间院子,所以他当然不敢妄动,可是肚子不由他控制,危急中,他只得躲在一座高大的假山后面,解开裤子,正要炮火连天。

可就这时,偏偏传来了脚步声,而且来的不止一个人。

阿六强行忍住,否则一拉出来,肯定被人察觉到,敢在李公公这么雅致的地方行此污秽之事,肯定吃不了兜着走,连带二叔也一起倒霉。

两个人走进院子中,耳听一个洪亮的男人声音道:“曹公公邀我来此,有何贵干?”

语气中透露出不屑与冷淡。

曹公公却不以为意,呵呵笑道:“范先生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今日来此,是要送范先生一场天大的富贵!”

这个声音尖锐古怪,和二叔差不多,阿六知道,这人也是个公公,而且能在李府中带人随意走动,肯定身份不低。

“哦?”

曹公公收敛笑容,用一种十分神秘的声音说道:“李公公死了,就在昨晚。”

男人大惊,阿六也张大了嘴巴。

“怎么死的?”

“一个人总是要死的,特别是年纪大了,生老病死,本就很平常。”

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九千岁李公公,最终逃不过岁月的魔爪,老死在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春天的晚上,没有惊动任何人。

“为什么要告诉我?”

男人脸上的神情很古怪,不是高兴,也不是悲伤。

“以范先生的聪明才智,应该能想到的。“曹公公又笑了,用种洞悉一切的口吻道:“我知道范先生调查这件案子很久了,可是正主儿却死了,而且正好死在了罪名即将被昭告天下的前夕,这岂非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吗?这是范先生不愿意看到的吧?”

“你知道了?”男人惊讶。

原来范先生奉天子之命调查李公公已久,并且准备就在第二天昭告天下,公开李公公的十大罪名。

其实李公公已是风烛残年,活不了多久,但他却是一块很重要的垫脚石。

范先生想通过他奠定自己的位置,天子更想通过他威慑群臣。

当今庙堂,局势复杂,天子登基不久,根基未稳,八王爷拥兵自重,随时都可取而代之。

倘若天子能以雷霆手段,铲除李公公一党,必然会让群臣拜服,八王爷自然也偃旗息鼓。

但是现在李公公死了,病死在了行动前夕,如果让人知道李公公其实是病死的,而非被天子处置,那么一切都成泡影。

所以,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曹公公是李公公的心腹,负责李公公的一应日常,他发现李公公死后,自然要找下一个靠山,而如日中天的范先生是最好人选。

所以他隐瞒了这件事情,并且找范先生共同商量,帮天子分忧解难。

两人计划着未来的宏图伟业,但是躲在假山后的阿六却心沉了下去。

哪怕他只是一个泥瓦匠,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平民,他也听得出来事情的严重性,他也知道,这种天大的秘密,不是他能听到的,可是他已经听到了。

倘若被两人察觉,阿六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只希望那两人说完了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但是很多事情是不受人控制的,比如阿六肚子里蓄积已久的炮火,就在这节骨眼上爆发了。

“什么人?”

还没来得及舒服,已经被人发现。阿六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提起裤子,又一咬牙,伸手抄起地上的黄白之物,朝两人扔去,随即翻过围墙。

里面的围墙很矮,但是外面却很高,阿六重重摔在地上,也不觉得疼痛,毫不停留的朝田地里跑去,奋起平生之力,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惹来插秧农夫的阵阵谩骂。

他脑子里一团糟糕,只知道片刻不停的往前跑,慢了一步可能就身首异处。

跑过田地,他来到一条小巷子里,稍微冷静下来,他想到了二叔。

李府很快就会查出院子里的人,二叔肯定也跑不掉。

他想回去救二叔,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也许还没到李府,就已经被李府派出来的人杀死。

幸好,每个人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能耐很大的朋友的,阿六虽然没有那样的朋友,但是他认识一个那样的人。

这里离家不远,他走的都是小路,李府的追兵应该没那么快找到他的家,所以他冒险回去了一趟,在家里找出来一样东西,那是一把黑色的剑鞘。

他把剑鞘抱在怀中,就像抱着救命稻草那样,来到一条大街上的一间大酒楼,把剑鞘交给了酒楼的掌柜。

掌柜郑重其事的拿着剑鞘上了二楼,不一会儿跑了下来,恭恭敬敬的把阿六请了上去。

“你终于来了。”

二楼靠窗位置坐着一个灰衣青年,剑眉星目,满脸神采飞扬,但偏偏头发散乱,衣着也甚是邋遢,身前的桌子上已放了好几个空酒瓶,东倒西歪。

说话的就是这个青年。

看到这个青年,阿六仿佛看到了希望,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身前,热泪夺眶而出,

“大侠,请你一定要帮帮我。”

姬无双生性好酒,而且酒量很好,但再好的酒量也有喝醉的时候,一个人喝醉了总是容易成为麻烦,或者遇到麻烦的。

恰好那次遇到麻烦的时候,阿六救了他。

像姬无双这种人遇到的麻烦,通常都是大麻烦,所以这份恩情很重。

“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拿着这把剑鞘去东大街的醉仙楼找我,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帮你办到。”

这是姬无双留给阿六的话,但是阿六是个老实人,尽管遇到过不少麻烦,却从来没找过姬无双。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他只能用掉了这份恩惠,他想请姬无双带着他去李府,用自己的命,换回二叔。

他没有告诉姬无双原因,因为他担心别人也会因此而惹上麻烦,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姬无双许下的诺言,就一定会兑现,所以他答应了,可是他们没有离开,因为这时候刚好走上来两个人,这两个人一看到阿六,瞬间眼睛直了。

“拿下!”

两人异口同声,同时拔剑,剑尖所指,正是阿六。

这是李府的武士。

“不用你们动手,我愿意跟你们回去,但是我二叔跟这件事情没有半点关系,请你们放了他。”

两个李府武士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阿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用不着带你回去,我们收到的命令是找到你即刻格杀,放心吧,你很快就能去跟你二叔团聚了。”

阿六的心沉了下去,虽然他想过这个结果,但当结果摆在眼前的时候,依然令人十分悲伤。

是他害了二叔。

“在这里杀人,问过我了么?“姬无双当然不会看着恩公死在眼前,他右手边的椅子上,斜躺着一把长剑。

一个李府武士皱眉道:“河东姬家,你是杨柳春风姬无双?”

姬无双不语,两名武士对望一眼,都从眼中看出了对方的意思。

没人知道他们曾经见过阿六,也自然没人知道他们临阵逃脱,上头的命令固然重要,但自己的小命更加重要。

但是他们没能走掉,因为一把窄小,略带弧度的腰刀已经划过两人的脖子,鲜血飞溅,吓得酒楼上的人一哄而散。

是绣春刀!

腰刀主人在两人衣服上擦干净刀身上的血迹,还刀归鞘,神情阴鸷的看着姬无双。

“临阵逃脱者,杀无赦!”

说着,往前走上一步。

姬无双道:“南厂飞鱼服,北厂绣春刀,阁下是北厂哪位?”

他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因为连厂卫都出手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绣春刀主人道:“在下北厂三刀。”

三刀的意思就是北厂刀客中排名第三的高手,北厂高手如云,能被称作三刀,足见来人刀法之高。

说完,他又继续往前走了一步。

姬无双摇头道:“我问的是你本来的名字,江湖中的名字。”

三刀叹息道:“既都已投身庙堂,又何必去提往日的名号呢?”

他每说一句话,就不着痕迹的往前轻轻走上一小步,但姬无双仿佛没看到他的小动作,也跟着叹息道:“没错,既都已投身庙堂,又何必去提往日称号,不如喝酒。“

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早听闻姬无双一剑春风舞杨柳,想不到是个邋遢的醉鬼,当真糟蹋了好剑法。”三刀似乎非常惋惜的摇着头,“你若还想趟这浑水的话就赶紧喝吧,也许这是你此生喝下的最后一杯酒。”

姬无双摇头道:“一杯不够,如果你走一步,我喝一杯的话,我至少还能喝四杯,你才会出剑。”

闻言,三刀瞳孔骤然收缩,绣春刀重新出鞘,雪亮刀光如匹练般斩下,但只闪到一半,刀光骤然而止,因为一把更快的剑,如春风吹动杨柳,无声无息,不着痕迹的刺进了他咽喉。

“少走四步,你毫无胜算,但是你知道,我绝不会让你走完这四步的。”姬无双看着三刀的尸体,不无惋惜的摇摇头,“东海碧沙岛一脉,就此而绝。”

三刀死了,但事情并未解决,阿六却忽然说道:“二叔既然已经死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麻烦大侠了,他们要的无非是我一条命。”

姬无双知道,他是不愿意牵连自己,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麻烦,非死亡不能解决。

但姬无双如果怕麻烦,那他就不叫姬无双了,他拉着阿六的手,道:“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大麻烦,但是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一定可以帮你躲过这个麻烦。”

倘若世界上还有一个地方能躲过南北厂的追杀,那这个地方一定是玲珑门。

玲珑门,庙堂之主为对付李公公而成立的组织,近年来势力很大,已足以和南北二厂分庭抗礼。

姬无双就是玲珑门中人,他带着阿六来到玲珑门,找到了玲珑使范筱。

这是一个方面大耳的中年男子,使人一望而生敬畏之意,但阿六看到范筱时,却当场怔住了,范筱也怔住了。

因为阿六已认出眼前之人就是和曹公公密议的那个中年人,也就是要追杀自己的人之一。

范筱也认出了阿六。

阿六惊呼:“大侠,要杀我的人就是他。”

范筱脸沉似水,双掌连拍,四下里不知从哪忽然冒出来七八人,个个步履沉稳,气质非凡,都是武林高手,拦住了阿六的去路。

姬无双怔住,道:“你为何要杀他?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泥瓦匠。”

范筱道:“他没有告诉你吗?”

姬无双茫然。

范筱道:“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没告诉你,是你的运气,但是,他非死不可。”

姬无双很痛苦,因为是他把阿六带到这里来的,带进了这个火坑,但是他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他语气坚定道:“但是我不能让他死,因为他曾经救过我,救命之恩,不报反害,猪狗不如。”

范筱道:“我明白你们江湖中人做事的原则,但事有大小,有时候为大局着想,不得不有所牺牲。可是我不能告诉你原因,这也是为你好。”

姬无双道:“我不管这里面有什么惊天大秘密,我也只说一句,我必须保他不死。”

“但是他必须死!”

范筱已发出动手的信号,姬无双也动了。

擒贼先擒王,姬无双不认为自己能以一敌多,于是一剑已架在范筱脖子上。

范筱震怒:“姬无双,你敢违抗上命?”

“日后必定负荆请罪!”

姬无双毫不退让,双方剑拔弩张,最终范筱叹息一声,无奈道:“即便你走出这个门,也要面对厂卫无休止的追杀,仅凭你一人一剑,是斗不过大势的,你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不知道,但今天的阳光很灿烂。

两人离开玲珑门,雇了一辆马车,他们准备出城。

城门是九门提督负责,和李公公分属不同派系,厂卫的手还没伸进去。

柔软舒适的车厢内,阿六满脸歉意的看着姬无双,道:“你为何不问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姬无双道:“你既然不说,自然有你的道理,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阿六道:“我不说是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肯定都没有好下场,我不想连累你,可是,我现在还是连累了你。”

姬无双道:“想那么多干嘛?至少我们现在还好好活着,至少明天的太阳还没有升起。”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道:“倘若只能活一天,你想在这一天里干什么?”

说完,他一脸坏笑的看着阿六。

阿六很认真的思索着,然后回答道:“以前跟着师父在工队干活时,曾经和师父比试过砌墙,结果他比我多砌一块。我一直想找机会和师父再切磋一次,可是他很早就回老家了。”

姬无双怔住,他原本以为阿六会说把教坊司四大楼的头牌叫过来陪自己睡一晚,或者包下松鹤楼,让整个酒楼的厨子酒保统统站在一边伺候着。

至少也要去赌场豪赌一把,或者喝他个天花乱坠。

吃喝嫖赌,本就是男人的最爱。

可是这傻头傻脑的家伙,竟然说了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姬无双咳嗽两声,道:“那么你师父的老家在哪里呢?”

阿六笑道:“在张掖。”

姬无双感觉自己被耍了,一天时间,如何从燕京到张掖?

“还有呢?”姬无双不死心,他非常自信能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听二叔说过,我其实还有个大姑妈,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嫁人了,现在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如果有机会,我想能见见她。”

“别告诉我大姑妈嫁到云南去了。”

阿六笑了:“那倒没有,因为我忘记那个地方叫什么了。”

“咱能说点实际的吗?”姬无双无语。

阿六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情……”

还没说完,他的脸已经红了。

姬无双得意的笑了,道:“大家都是男人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阿六脸更红了,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忽然,他反问道:“倘若你只能活一天,你又会干什么?”

这回轮到姬无双说不出话了,他苦涩一笑,道:“我初出江湖的时候,年少气盛,以为一剑在手,天下无敌,哪料和司徒靖岩比试,他一招就将我打败,这些年,我几番想找他比过,但始终不敢,此乃我生平憾事。”

“司徒靖岩是谁?”

“那是当代剑圣,说得通俗点,相当于在你们这行砌墙砌得最快的那个。”

“他住在张掖?”

姬无双一愣,道:“他就隐居在城外十里处一个小村子里。”

阿六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再也没找他比过?”

姬无双苦笑道:“剑圣修为,深不可测,当年我输给他那一剑,几乎废了我再战之力。”

输了没自信,没自信不敢打,再打也是输,当输的次数多了,输就变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本就是人性的一个恶性循环。

阿六道:“你只输给他一招,我也只输给我师父一块砖头,为什么我就敢继续挑战我师父?”

姬无双无奈道:“此一非彼一,那当然不一样。”

阿六道:“一就是一,不能变成二,所以没什么不一样的。”

姬无双笑道:“你说的没错,一就是一,没什么不一样,连你都敢做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怕?”

说完,两人都笑了,哈哈大笑,仿佛明天的太阳永远都不会升起。

连赶车的车夫都在怀疑,这俩人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的时候,忽然,一道巨大的刀光猛然劈下,仿佛眼前下了一阵雪幕,铺天盖地,遮云避月,然后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马车已经来到城外,但永远也无法前进半步了,因为连人带马都被刚才那雪幕般的一刀斩成了两段。

那是一柄丈余长刀,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壮汉双手持刀,山岳般凝立当场,人血混合马血自刀尖滴落在地。

“北厂第一刀,果然名不虚传。”

姬无双的话是在夸赞,但语气却十分阴沉,因为那马夫本不该死的,但是他无辜的死在了眼前之人刀下。

来的人除了第一刀,还有四个,其中三个身穿飞鱼服,都是南厂的顶尖高手,但最显眼的却是站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妙龄少女,以及她手中的剑。

少女英姿飒爽,长剑端凝稳重,而且,这少女似乎是五人之首,因为她已经开口说话了:“你可能不认识我,我叫曹萌萌,曹公公是我义父,这次斩首行动,由我负责。”

姬无双道:“接下来一场恶斗,不分个死活不会罢休,又何必互通姓名?”

曹萌萌却笑道:“因为我知道你是杨柳春风姬无双,你却不知道我的名字,这岂非很不公平么?现下好了,你我可以来一场公平对决。”

姬无双诧异:“你要跟我比剑?你要知道,我五岁学剑,至今已十八年。”

曹萌萌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上乘剑法靠天资,天资聪颖之人,即便只练过一招剑法,那也是冠绝天下的剑圣。事实上,江湖虽大,剑客虽多,但能当我对手的,恐怕也只有司徒靖岩一人。”

姬无双越发震惊,没想到眼前这娇滴滴的少女,竟然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曹萌萌道:“只可惜啊,剑圣从不与女子比剑。我听闻昔年你曾和剑圣对过一招,所以我想让你看看,我这一剑比起剑圣如何。”

姬无双道:“你连这也知道?”

他不敢小瞧这少女了。

曹萌萌爽朗一笑,道:“我不但知道你和剑圣比过剑,我还知道,你加入玲珑门的目的之一,是为了借助玲珑门的势力,寻找昔年姬家失窃的神剑。”

姬无双两眼瞪大,不可置信,这本是他的秘密,不料这个少女竟然会知道。

“其实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们姬家失窃的神剑,并非一把剑,而是一招剑法,一招天下无双的剑法,剑法的名字,就叫无双!”

无双二字出口,曹萌萌倏然出剑,长发无风自扬,四下里一片死寂,似乎连天地万物都不敢与这无双一剑争锋,只剩下剑锋在剑鞘中摩擦的细微声,然后铿然出鞘,光华大盛,似乎日光都失了颜色,众人眼中只有那一道剑光,一道天下无双的剑光!

没有人看清她的出手,更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力量和速度,只有剑光一闪,又或者根本没有闪过,剑尖已到了姬无双眼前。

天上地下,已没有人能躲过这必杀一剑!

面对这无双一剑,姬无双那一式杨柳春风已黯然失色,春风吹不过无双,杨柳舞不动无双,杨柳春风,根本没有机会出手。

他能做的只有退,而且只能退三步,三步之后,无双一剑即将刺穿他的咽喉。

一步、两步,瞬息之间,他连退两步,却没有踏出第三步,因为就在两步之后,他竟然反击了,不是杨柳春风,而是那无双一剑!

他在两步之内,已完全看穿了无双一剑的精髓,在第三步的时候,猛然反击。

这本就是姬家的绝学,是以姬家剑法为根基,再由姬家历代高手千锤百炼而出的最终绝学。姬无双天赋卓绝,姬家剑法已完全融会贯通,并且自创出一式杨柳春风。

如果说姬家剑法是大树,那么杨柳春风和无双一剑,都是这棵树上结出的果实,只不过果实有大有小,有甜有酸。

当他见到这无双一剑的时候,仿佛是一道天梯降临,令他一步登天。

无双一剑,只有一剑,曹萌萌虽然得到了剑招,但她不会姬家基础剑法,这一式无双好比是空中楼阁,碰到真正的无双一剑,如冰雪遇暖阳,冰消瓦解。

姬无双的剑锋凝在了曹萌萌细嫩的皮肤前。

“你不杀我?你怎么能控制住这一剑?无双一剑,本该是有去无回的。”

“倘若有去无回,又怎配叫无双一剑?我若杀了你,这便不是无双一剑了。”

姬无双到现在才明白,爹娘给自己起名无双的真正原因,是希望自己能寻回失窃多年的姬家绝学,现在他做到了。

曹萌萌道:“就算你不杀我,你们也无法继续活下去,厂卫已下了必杀令,天下之大,却无你们的容身之处。”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姬无双伸出一个手指头,道,“一天,你让我们多活一天,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会束手就缚,任由处置。“

他已经明白了大势所趋,他知道自己无法跟大势对抗,即便他学会了天下无双的一剑,亦动摇不了庙堂丝毫。

曹萌萌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我相信你。不过,就算你失信了,那也没什么,因为我本该死在你剑下的,而你们也注定一死,改变不了结果。”

人群散去,阿六道:“如果还能活一天,那么你是不是打算去找剑圣再比一场?”

见识到适才惊心动魄的一幕,阿六似乎也想通了,他们的命运已注定,既然已经注定了结果,为何不让过程轻松愉快一点呢?

至少看起来是如此吧。

姬无双点点头:“人固有一死,能在死前和剑圣一战,这是每个剑客的荣誉。”

他们来到城外一个小村子里,正是农忙时节,村里田间,随处可见劳作的农民。

当他们经过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身边时,姬无双忽然停了下来,如铁遇磁,再也走不动了,被定格在了原地。

老人正在一丝不苟的插秧,每一株秧苗都插得整整齐齐,毫不拖泥带水。

姬无双道:“剑圣前辈,别来无恙。”

老人抬起头,伸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笑道:“小姬啊,你终于来了。”

姬无双道:“你知道我会来?”

剑圣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出类拔萃的新秀剑客,倘若有一天会有人来找我比剑,这个人一定就是你。”

姬无双道:“多谢前辈赞赏,不过这一次,我一定会击败你,一定!”

剑圣点点头,肃然道:“我也希望你能赢,因为我在你眼中看到了热切的求胜欲,似乎这次不赢,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你肯定会放手一搏,抛开一切束缚,使你的剑法发挥到极致,杨柳春风的极致,也许就是另一种境界,而且,我感觉你已经领悟到了这种境界。”

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当你迫切希望能做成一件事情的时候,或者适得其反,或者得到加成,而剑圣觉得姬无双属于后者。

姬无双发现了一个问题,虽然他新学会了无双一剑,但是剑圣的境界似乎也提高了。

往年的剑圣,就像一柄出鞘的宝剑,剑锋所向披靡,使人望而却步,但眼下看起来却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农民,没有丝毫的剑意,而且一眼就看出了自己新得的际遇。

这是返璞归真的最高境界。

但是那又如何?倘若只能再活一天,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姬无双笑了,长笑中他猛然出剑,杨柳春风使出,猛然间变无双一剑。

这不是两招,而是他福至心灵使出的一招剑法,从杨柳春风到无双一剑,代表着他在剑道上的蜕变,这一剑就是蜕变一剑,破茧成蝶的蜕变,仿佛流星划过天际,一切恒星都黯然失色。

他用蜕变一剑,战胜了当代剑圣。

“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剑法竟然是蜕变,无穷无尽,无止无歇,无法破解。”这是剑圣给蜕变一剑的评价。

“但是,即便我不死,以后恐怕也再无法使出刚才那一剑了。”离开小村子后,两人都沉默不语,良久,姬无双才叹息着说出这句话。

他当然知道阿六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于是他又解释道:“这一剑需要天时地利,需要剑客的心境,就像流星,只有一瞬间的光芒灿烂,但从此陨落,不复往日辉煌,而剑圣就像恒星,永远散发着光辉,我能击败他一次,却无法再次击败他了。”

阿六道:“一次岂非已经足够了么?这世上有多少人连一次的机会都没有?既然你已经突破了这一次,那么,我也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去做一件平常不敢做的事。”

姬无双来了兴趣:“你想做什么?”

“你知道教坊司么?”

姬无双笑了,事实上,燕京城中不知道教坊司的男人还没出世。教坊司春夏秋冬四楼,每一楼中都能让你忘掉世间一切烦恼。

“你想去教坊司找乐子?”该来的还是来了,姬无双又露出了之前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

阿六道:“你知道拾画姑娘么?”

姬无双道:“暖冬楼的当家花旦,是个男人都知道。你胃口倒不小,上来就想吃大鱼,不过也怪不得你,拾画姑娘是四楼中第一美人,连我都想做她的入幕之宾,可惜没有机会。”

阿六却正色道:“我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在你们看来,她只是个级别高点的妓女而已,但是我没有别的想法,我只是想当面跟她说一声谢谢,然后告诉她,我很喜欢她。”

“你是怎么和她有交集的?”姬无双一头雾水。

阿六解释道:“别忘了,我是个泥瓦匠,虽然住不起大宅子,但很多大宅子都是我们盖的,而且房屋修葺也离不开我们。有一次,我接了个活计,那是在拾画姑娘的住处,我干完活,拾画姑娘不仅让丫头给我送了茶水果点,还亲自跟我说了谢谢。你可能理解不了,像我们这种低三下四的手艺人,出入豪宅从来都是被人看不起的,但是她很尊重我们。“

姬无双很想告诉他,像拾画这种头牌交际花,不管内心想法如何,表面功夫一定是会做到位的,这对她们来说,只不过是家常便饭,并不带丝毫感情。

但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说,也没必要说。

阿六继续说:“我也想跟她说一声谢谢,但是我脸皮嫩,又是面对这样的大美女,当时我竟然憋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姬无双道:“所以你想弥补这个遗憾?”

阿六点点头,姬无双笑道:“这没什么难的。“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暖冬楼里热闹非凡,但是他们还没有见到拾画姑娘,因为头牌都是压轴出场的,现在还没到时候。

看了一拨又一拨的表演,拾画姑娘终于在千呼万唤中出来了,台下的看客瞬间疯狂。

也许是见惯了这种场面,拾画姑娘漂亮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她端庄的走到场中,在一张铺放着文房四宝的桌子前坐下,有丫鬟研墨,她开始画画。

她被称画绝,极擅丹青,自然不能浪费了这项才能,在教坊司,光有美色是不够的。

她画得很慢,通常没有人催促她,只不过有时候,也会有例外。

一个多喝了几杯的纨绔子不耐烦多看,于是叫嚷起来:“整日画那什么破画,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把你身上的衣裳脱光了,让爷们看个够。”

说完,自顾自的哈哈大笑起来。

饶是拾画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交际花,被当众羞辱,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但碍于纨绔子的身份,她只得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多说一句。

阿六愤愤不平道:“平常见了这种人,我只有躲开的份,但是如果我只能再活一天,我肯定揍他。”

于是,他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来到纨绔子身前,一拳击在他小腹上,纨绔子立刻像虾米一样弓起身子,秽物吐了满地。

“李公公是我叔叔,你,你敢打我?”

提到李公公,阿六更加来气了,倘若不是这不男不女的老玩意,他也不会只能再活一天,于是他抡起拳头,将一切不满狠狠发泄在纨绔子身上。

教坊司是庙堂设立,楼内自然有武士维持秩序,见到这一幕,几个武士赶忙冲了过来,但是姬无双拦住了他们。

他一撩衣襟下摆,露出了腰间佩戴的一块玉佩。

那是玲珑令,是玲珑门高层的身份象征。

玲珑门日间势威,已盖过了两厂,玲珑令的震慑效果,更在飞鱼服绣春刀之上,几个武士犯不着为了一个纨绔子得罪玲珑门。

一个丫鬟小跑着过来,对他们说道:“我家小姐请两位公子去做客。”

明明是阿六替她出的头,她却让姬无双也一起去,说明拾画已经看出了两人中真正有实力的人是谁。

姬无双内心冷笑,但脸上不动声色。

小姐的闺房香喷喷的,阿六坐得很不自在,姬无双正好相反,似乎常来这种地方。

没多久,拾画结束了表演,回到房中,对二人盈盈一拜,道:“多谢两位公子的解围之恩。”

阿六道:“这没什么。”

他说出了自己内心的话,但小姐显然早已不记得这回事了。

拾画姑娘道:“你是个很真诚的人,假如我只能再活一天,我一定会嫁给你的。”

她当然不可能只活一天,她还有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一天等着她去活,所以她当然也不能嫁给阿六。

“那么为什么不能当做这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呢?”说话的是姬无双,“事实上,我们每个人的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这并不稀奇,因为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拾画道:“公子所言极是,奈何我们都是罪臣之后,人在教坊司,身不由己。”

姬无双走过去,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拾画先是一愣,然后开心的笑了,笑靥如花,如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她低下头,用情人间的呢喃说道:“不过,今晚拾画尚无入幕之宾,不知道公子……”

阿六也走过去,在拾画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拾画先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姬无双,随即也露出了笑容,笑得开心极了。

然后阿六就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密云湖畔,凉风习习,姬无双问道:“你为什么走了,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把握?”

阿六淡淡道:“我只不过是想去跟她道声谢,然后告诉她,我很喜欢她,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为什么不走呢?”

姬无双摇摇头,仿佛在看一块木头。

阿六道:“一个人如果尝到了甜蜜,也许就不舍得死了。”

姬无双默然,他承认,阿六说的很有道理,他也很好奇,阿六究竟和拾画说了什么。

“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你和她说了什么呢?”阿六反问。

姬无双道:“其实也没说什么,只不过告诉她,这真的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其实,他是承诺了要帮拾画改掉教坊司的户籍。

阿六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只不过告诉她,我其实喜欢男人,只不过跟你闹别扭了才故意气你的。”

姬无双怔住,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吃下了十几个死苍蝇。

阿六却笑了。

“你那把剑可否让我看看,那把击败剑圣的剑。”

“这不过就是把普通的剑,没什么稀奇的。”

姬无双把剑递了过去,阿六接过长剑,冷不防拔剑出鞘,朝姬无双刺了过去。

这么短的距离,又是出其不意,姬无双根本没有其他选择,他只能本能的夺过长剑,顺势反手挥出,鲜血飞溅。

姬无双不明白,阿六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真的天真的以为,杀死自己就能逃得掉么?

他本来已经将阿六当做朋友了,但是现在他很心痛,他看到阿六脸上的表情,是一个笑容。

他忽然明白了,这是阿六故意的。

阿六知道,姬无双肯定不会放弃自己独自活命,所以只有他死了,而且要死在姬无双手中,姬无双才能活。

因为姬无双为了救他,已经和同门反目,甚至有可能被当做下一个诛杀对象。

阿六当然知道姬无双绝不可能下手,他也知道这一剑伤不了姬无双,所以才故意用这种手段,让姬无双杀掉自己。

姬无双悲伤不已,他插回长剑,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将剑掷入湖心。

他已不打算再用剑,因为他用剑杀死了一个好朋友。

他刚刚学会无双一剑,又领悟蜕变一剑,甚至击败了当代剑圣,但以后他却再也不能用剑了,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实?

他敞开胸前衣襟,让冷风灌进胸膛,仿佛想让自己的心变冷,血变凉。

他就这么向前走去,前方的天空已现出了鱼肚白,第二天已经到临。

这是多么寻常的第二天啊,就在这个寻常的日子里,即将有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要拉开序幕。

但是,绝对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寻常的第二天,也是一个寻常百姓的人生谢幕。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2帖,此为第5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48)

公器私用(写手:[珑]阿斯兰,真身:萌新)


万里晴空。

破案了。破案了。无异于是天气更好的好消息了。

积压在整个玲珑门的大山终于解除了,门里的人都在奔走相告。门里充满了喜悦的气氛,差点就要张灯结彩了。

玄小柒很奇怪,明明案件才刚刚有那么一点起色,怎么会那么快就宣布破案了呢?他心里打定主意就要去找范筱询问一番。

范筱此刻在自己的书房正在接见皇宫里来的曹公公,上面赏赐不少的好东西,被小太监们捧着。说了几句褒奖的话,曹公公就带着人走了。

玄小柒去的路上碰见了同样存有疑惑的盛琳琅就一起来了。

看到他们两个人,范筱就明白他们前来的原因了,就说:“你们不必问了,案件已经告破了,你们看,赏赐都已经下来。还能有什么要问的呢?”

玄小柒扯了扯盛琳琅道:“自然是了。范大人我们告退。“说完神情自然的退出去了。

盛琳琅出去之后,还是一脸的不情愿,心里的话几次憋不住都被玄小柒这样的那样的话岔开了,害得她心里痒痒就是说不出话来。

等走到玲珑门的大门口,贴心的小侍女菜菜把马匹牵了过来,三人骑马准备去闹市转转。

盛琳琅性格冷僻本来是不愿意一同去喧闹的地方的,但是听到玄小柒说对于破案有用,可解释她的心中的疑惑,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他们走到一处茶舍,还是清早人已经差不多坐满了,这燕京之繁华可见。

三人下马等了一会儿才候得一个雅座,玄小柒把茶杯斟满茶水,摇了摇扇子,道再有点西瓜就好了。可惜不是季节。

盛琳琅端起杯子,咽了口水,白眼道:“我来可不是跟你废话的。“”你要是讲不出个一二三来,下次破案休想找你帮忙。“

玄小柒拿起杯子碰了一下盛琳琅的杯子笑道:“姑娘莫急。这一路上你可听闻百姓对于案件有什么看法了吗?’

盛琳琅怔了一下:“这一路上尽是买卖之声,哪里有人闲情去关注案件啊“她一愣,这些案件和百姓真的没有关系呀,他们关心它做什么。

这时领旁的桌子有人在谈话,声音由小到大,这才传入玄小柒他们的耳朵里。

”那剑亦秋,沈家如此厚待他,居然为了雇主的财产和女儿,竟然谋害雇主一家人,砍头真是罪有应得。我看碎尸万段不为过。“这人越说越气,到最后咬牙切齿,几乎要拍案而起,好像是发生他自己身上的事。

“呵呵,这样的人就该死。听说没,八王爷就是被自己的护卫杀的。听说那可是王爷在战场捡来的,那人不抱活命之恩就算了。居然贪恋王爷侍妾美色,被王爷发现就。“

“嘘嘘,别说了,这是你们可以议论的?“”当心玲珑门办你。“

“这美色就是害人害己。那个礼部尚书的儿子和老爹搞一个女人,还把老爹害了。“

“别说了,有人来了。“那人的同伴提醒着,已经晚了。

来了两个身着玲珑门服侍的差役先是给那人两个大嘴巴,后像是拎着小鸡似的带走了。

盛琳琅看到这一幕,心里发紧,皱着眉头,嘴巴哆嗦着:“他们怎么怎可如此?“

玄小柒哂笑道:”玲珑门做什么事什么样的事都是为了圣上分忧的。“他‘把什么样的事’刻意加重了语气。

盛琳琅漠然点头道:“是的。可我们也为天下的百姓谋福祉的。”

玄小柒接口道:“可是百姓会知道,你们为了他们做过什么吗?”

盛琳琅诧异,自语道:“这,这。”她猛然想到他们这一路上并没有多少的百姓去关注这些达官贵人们操心的案件。

方才抓走的不过是一个读书人和坐对面也是富裕的商人模样的朋友。

侍女菜菜神情黯淡,呢喃道,不知道当年我父亲作为言官,为了黎明百姓,痛心疾首,上书极谏,最终落个冤死惨烈的下场值得不。“

盛琳琅也看了看这个陆家惨案的幸存者,还好有玄小柒保护着,也算是有个归宿了,至于‘倒李案’其他的人命运就是颠沛流离,妻离子散的比比皆是了。

玄小柒站起身道:“今天姬大人去江南查密使失踪案已经回来了。我们去见见他。”

盛琳琅道:“怎么会那么快?”忽然又问:“你平日和他没有什么交情,见他做什么呢?”

菜菜掂了掂手里的‘神虹剑’笑道:”自然是还东西了。“

原来前几日在燕城的郊外侦破假陆浅芷一案时,姬无双就发现这是他祖上失踪多年的宝剑,只是并没有索要。

盛琳琅决定和玄小柒他们一起,随便向姬无双江南的案子。

约莫半刻钟的功夫,他们回到玲珑门,姬无双已早一步回来了,现在人并不在此处。盛琳琅询问其随从案件的结果,竟然是江南盐商大户南家的千金杀了前来调查的许云哲密使,其中还有漕帮的江湖势力参与其中,还好姬无双大人机智过人,联合附近的守军一并歼灭。最终结果是当地的盐商要重新缴纳盐税,盐官则是疏忽治理,罢免抄家好几个呢!

这随从眉飞色舞说的起劲,等抬头发现就剩他自己一个人在那自说自话了。

玄小柒觉得心情烦闷觉得去街上寻些吃食,菜菜就和他一起,盛琳琅则是身体不舒服自己回去了。

走在街上,菜菜道:“公子,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那两只大白鹅。为主人看家护院,还要被主人杀了,煮了吃。“

玄小柒催了催马匹苦笑道:“不只是我们,你看明面子上是查盐,实际上不过是借着查案压榨这些商人为皇帝多捐银钱,满足他自己的私欲。“

菜菜怯怯道:“那许云哲不过是牺牲品?“盐商南家则是杀鸡给猴看的震慑不成?”

玄小柒叹息道:“我原以为我有才有能力就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就能还算公正的人呢。”“想必这些,范筱范大人更明白个中滋味。”

“那,八王爷之死,莫非?”菜菜惊恐捂住嘴巴,不敢再说出半句话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菜菜道:“皇帝如此,不怕天下人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回去了。

刚刚走进玲珑门觉得不对劲,就听人呼喊,范筱范大人死在房间了。

这两人强忍住心中的冲动,问了知情的人,才知道原来早朝皇帝欲仿先祖再起宝船威服四海,遭到群臣反对,皇帝派范筱查抄那些大臣,其拒不执行,被皇帝赐酒毒死了。

一时间,整个玲珑门都陷入心灰意冷。

玄小柒颓然:“皇帝当真是公器私用。”

国家是百姓的国家,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岂是他一个人的,看好吧,皇帝一定不会如愿以偿的。

果然,不久,海州发生一件让皇帝震怒的惊天大案,热火朝天的造船计划被打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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