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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交人:塔罗会;提交时间:2024/4/8 12:42:15)
夕阳
一
周家是个大家族,前清那时候就是。
至于多大?如果你是一个离墟城十万八千里的外地人,只需要在城门口那些扛着枪的叫嚣着收进城税的守卫打听一下你就会知道,“周半城”这三个字,不仅仅是个名字,它可以让你不需要交半毛钱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享受县老爷级别的待遇。
在十天前你大可以这样做。
但今天不行,可能以后也不行。
“周半城死了”只这一句话,已经让墟城另外一半万人空巷。
另外一半,便是周家。
二
死亡是人类比较敬畏的事情之一,而最令人头疼的,不是死亡,而是人死了以后留下的身后那点“小事”。
当然,如果将五十五岁的年纪加上身高将近八尺,重逾一百六十斤,平日可以轻松勒死一条大英帝国进口来的警犬。这些条件罗列在一起的话,周半城的死的确是个谜。
周半城不需要头疼,因为他正躺在宽敞舒服的楠木棺材里静静地等待某个锛凿斧锯装备齐全的“夜行好汉”亦或者是某一条牙齿经过精心研磨的蛆虫,可以努力地将他那被七寸长钉钉死的棺盖撕开。
不到十天以后,周半城的小妾将他埋了,他的三个儿子便陆陆续续回来了。
三
周瑞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老爷子去世的第二天,带了随身的管事,周瑞疯狂地打着马从南门口疾驰进来,过了两条大街,停在一个牌坊面前。
牌坊是十年前省督报到老佛爷那里批下来建的,质地柔密的大理石在初冬小雪的照应下反射出一种有些刺眼的光泽。周瑞瞄了两眼牌坊,随手将缰绳扔给身后的管事,小跑着进了道边左侧的祠堂。
“大哥”迎面来的是周家老二周成,身边带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
能在父亲的葬礼上出现的妖艳女子,必定不是老婆,也不可能是侧室。
周瑞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他,两人擦着身子错过去。周成回身望着周瑞的背影冷哼了一声,转身搂着身边女人那如同水蛇一般的腰笑着走了出去。
祠堂里人来人往,却丝毫不显杂乱,正堂中门上一束直径约有一米半的白色扎花两边沿着门框垂下来,一直拖到地面。
一个有些瘦弱的女人来回指挥着,偶尔停下来从身边的丫鬟手里拿过茶碗抿一口。
“沈姨娘”周瑞走到这个女人身边弯下腰叫道。
“嗯?周瑞?你回来了,老爷……老爷临走的时候还想再看你一眼”女人说这话用帕子掩着脸哭起来。
周瑞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刚想说话,却被人撞了一下。
回过头看时,笑道:“三弟,别闹。”
撞人的人抬头看见他,笑的很灿烂,摸着脑袋道:“大哥,他们说爹被玉皇大帝收走了,你看我这不正和玉皇大帝叫板呢,让他把爹放回来。”
“周瑞,你看周麟这病还是没好。”旁边的女人流着泪望着一边说话一边流口水的周麟道。
“周麟,你先老宅子,等会儿我去找你,我给你带了酥糖吃”周瑞摸了摸周麟的头道。
“好,等我整齐兵马,就会老宅子去”周麟晃了晃手中的棍子道。说罢,便跑开了。
四
“周麟这是两年前被山贼掳去打的,回来以后就已经神志不清了,这两年爹忙于生意,周麟这病还多亏了沈姨娘照顾”周瑞低着头道。
沈姨娘叹了声道:“没什么,你们三个虽不是我生的,但老爷待我不薄,我又没给老爷添个一男半女,照顾好你们,老爷也走的安心了。”
周瑞顿了顿道:“天色晚了,姨娘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张罗,晚上叫他们给我热点饭就行。”
沈姨娘点了点头,转身和丫鬟一起出了祠堂。
五
周瑞回来的时候门房揉着惺忪的睡眼给他开门,周瑞笑了笑,让他回去睡觉。,进了正厅看了看落地花瓶旁边的摇钟,两点半。
周瑞刚坐下,沈姨娘便推门走了进来。周瑞赶忙起身道:“姨娘还没睡?是不是我回来动静大了,惊扰了您?”
沈姨娘摆手示意周瑞坐下笑着道:“没事,年纪大了,睡不着。这不刚哄着周麟睡下,喝了碗参茶眯了一会儿就过来了。”
周瑞望着眼前这个女人,想起她刚进家门的时候,周瑞他们几个虽然不喜欢她,但在周半城面前还是不敢有半点放肆。
一转眼五年过去了,自己已经二十八岁,老二周成二十五岁,连周麟都已经二十了。
沈姨娘今年不过三十五岁,虽比不得刚来那会儿,但依然隐隐透露着一抹残韵。
“我回来收拾一下,然后就过去守灵。沈姨娘,这几年多亏有您在,小麟还小,周成又那么……”周瑞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老爷待我不薄,好了,你等会儿收拾一下就过去吧,见了周成多嘱咐嘱咐他,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有个家事了,整天这么混着也不是道理”沈姨娘站起身嘱咐了几句,推门回去了。
周瑞换了身丧服,匆忙赶回祠堂。
六
“上次我看了个镯子,明天去买给你”周成坐在祠堂正堂门口的长凳上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搂着旁边的女人笑道。
“呸,你又骗人家”怀里的女人扭动了一下身子拿了一颗桌子上的葡萄塞进周成嘴里娇笑道。
周瑞站在门口冷哼了一声,望着周成,周成回过头见到他懒懒地站起身道:“孝子来了,那我就先回去?”话虽然是问着周瑞,人却已经搂着怀里的女人慢悠悠地朝着周瑞走过去。
周瑞往前窜了一步一把抓住周成的衣领,右手抬手煽了两巴掌。周成怀里的女人见状早就躲到一边,周成整了整衣领,面无表情地道:“打完了?回家睡觉!”
七
头七过后,周瑞正在书房看账本,外面沈姨娘端着茶进来放在桌子上道:“歇一会儿吧。”
周瑞起身道:“我自己来就行了,不敢劳烦您。”
沈姨娘笑着点了点头,刚要说话,门口倚着一个大咧咧的人开口笑道:“呦呵,我说今天怎么出门就被老鸦子拉在头上,敢情是您二位在这’谈心’呐。”
沈姨娘皱了皱眉没说话,周瑞已经站起身,伸手拿过压账的戒尺,朝着周成走过去。周成往外闪了闪身,有点嘲讽地道:“我今天不是来打架的。”周瑞面色铁青地道:“那你来干什么?”“这是我家,我不能随便走走么?再说,我看你端着这几本烂账看了几天了,今儿我是来分钱的。”
“分钱?”周瑞愣了愣,随后大声喝道:“爹刚过头七,你还有没有良心?”
周成忙道:“我是怕你一个人独吞,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头子把整个家业都压在你身上,还派你去留洋,怎么着?留过洋以后回来就勾搭小妈?”
周瑞气的浑身颤抖,扬起手里的戒尺直接打过去,周成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大声道:“怎么?你还怕人知道啊?”说罢便转身望大门外跑。周瑞追了几步没追上,站在院子里跺脚。
沈姨娘端着茶碗出来道:“他就那样儿,这几年你爹也没少打他,但你不在身边,周麟又那个样,所以私底下我也宠着他,没想到跟几个朋友混成现在这副模样。”
周瑞低着头不说话,转身往书房走。
门口周成探出脑袋骂道:“不知羞耻的狗男女……”话没说完,沈姨娘手里的茶碗飞了出去,刚好砸到周成脑袋上。周成捂着脑袋喊道:“**夫*妇杀人灭口啦。”
八
宗祠除了安放死人的牌位,另一个功能便是开会。
偌大的宗祠院子里四周都被陆续赶来的宗亲全部挤满了,中间的空地上放着一张长桌,桌子两边是两排留着花白胡须的老人。
桌子上放着族谱,一个六十多岁年纪的老人正扶着眼镜一个一个念着名字。
全部点完以后,嫡亲一共六十七人,旁支三百六十四人,都是男丁。在这个庄严的场合,女人是不允许进来的,这不仅仅是周家的规矩,便是整个民国时期,都是这样。
“族长暴毙,今日这会是为了选出新族长,再看一下今年我们族里的生意。我的意思是,族长是非选不可的,但不必着急,但这账目,还是弄清楚比较好”坐在桌子左边第一个老人站起身用拐杖敲了敲桌子道。
整个祠堂里鸦雀无声,静静地看着他。
老人用拐棍一指周瑞道:“咱们家唯一留过洋的就是周瑞了,而且他是长子,又常年在外维持族里的生意,要不就让他先说一下吧。”
众人还是死一般寂静,周瑞起身向老人躬身施礼,然后拿过一摞厚厚的账本放在桌子上道:“三老太爷抬举了,我不过是出去开开眼界,还好不曾给家里蒙羞。既然三老太爷说话了,我就把今年的账目给大家读一读。”
九
周瑞一个人喝了三壶茶以后,才将桌子上的账本全部念完。
“不错,不错,大家听到了,周瑞和他爹这几年给咱们族里又添了不少白花花的银子,这点你们要好好学学他”老头笑吟吟地道。
周瑞躬身道:“您抬爱了。”
老人示意他坐回去,又转头道:“现在账目念完了,咱们也该考虑一下新任族长的事了,大家有合适的人选就说出来,我们这几个要死的老家伙就不算了。”
“老太爷,我还有话要说。”周瑞站起身道。
“哦?你说。”
“我回来这段时间忙于我爹的事情,还没来得及问,大伙儿都知道,我爹才五十五岁,而且身体一向健朗,怎么突然就暴毙了?”
“你怀疑咱们族里有人害你爹?”老人冷冷地道。
“不敢,我只是想弄清楚这件事。”
老人点了点头道:“这事你不用操心了,族里你小太爷家里的唐大夫仔细看过了,你爹是因为受了风寒,加上酒后中风突然死的。”
“可是……”
“可是什么?唐大夫是伺候过省督大人和你太爷爷的,你连他都不相信?”
“不敢”周瑞看着即将发怒的老太爷,又坐了回去。
“哎呦……”角落边上一个懒散的声音传了过来。众人回头望的时候,周成手里拎着烧鸡和酒瓶正在伸懒腰。
三太爷脸上乌云密布,大声道:“给我拖出去家法五十!”
周成冷笑道:“你敢打我?”
三太爷站在地上胡子乱颤,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滚出去,现在就给我滚。”
周成道:“族长还没选完,你让我滚?”
“就你这怂包,还想选族长?就算周家就剩你这个畜生,我们也不会选你做族长。”
周成摆摆手道:“走就走,您老别生气,万一气过去了,可就真看不到族长是谁了。”说罢,便踉跄着步子出了门。
“今天就到这,下个月周瑞他爹五七的时候在选。都给我管好自己的家里人,别像周成一样不做人事。”老人拄着拐杖颤悠悠地走了。
十
周半城的死,周瑞虽然奇怪,却没办法。
唐大夫不仅仅救过自己的太爷爷,就是他爹,也是唐大夫曾经从鬼门关那里拉回来的。
周瑞在外面逛了半夜,从后门回到家里。
刚一进门,便看见小花园角落的周麟房间还掌着灯。周瑞走过去,伸手将门打开,却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里面的确是周麟,但他此刻正在脱衣服,哪里还有半点痴傻的模样,他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周瑞认识那个头簪,是他爹让他在外地带回来送给沈姨娘的。
周麟回过头看见他猛地呆住了,床上的人笑吟吟地拉着他的衣襟,露出半截手臂。扯了一下见他没反应,便起身朝门外望去。
周瑞回过头,耳边的尖叫声将他从震惊中拉回来。周瑞回身朝着周麟一拳打过去,周麟登时仰面朝天倒下去,沈姨娘连忙用手扶起周麟。
周瑞看着身上只有简简单单几条丝布缠着的沈姨娘,转身便往门外走。
门口灯火通明,家里的下人举着火把将这座小房子围的水泄不通。面对着周瑞的,是三老太爷。
周瑞躬身问安,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
三太爷用拐杖指着周瑞道:“我看你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周瑞想解释,但看了看眼前的人群,又闭上了嘴,直直地看着地面不说话。
十一
族规和国法不同,因为某些人宁愿犯法,也不愿触家规。
周瑞现在被吊在马棚里,浑身上下都是藤条抽打过的痕迹。
他舔着干裂的嘴唇,努力睁着红肿淤青的眼睛不让自己睡着。
“我要去看我大哥”门外一个人有些顽皮的冲守着马棚的人喊道。
是周麟,周瑞现在回想起周麟和沈姨娘,不由得苦笑。
周麟提着一个水壶走了进来,大声道:“大哥,你渴了吧?我给你带了点水。”说完,便把水壶嘴递给周瑞。周瑞张着嘴等着周麟往喉咙里灌,只喝了一口,便喷了出来。
盐水。
周麟见周瑞吐了出来,便嘻嘻地笑着道:“你不想喝么?那就洗洗澡吧?”
伤口上撒盐周瑞听说过,却没想到往自己伤口上撒盐的是自己的亲弟弟,那个曾经疯疯癫癫的亲弟弟。
周麟歪着头低声道:“爹是我害死的。”
“为什么?”
“因为他霸占了我的女人。”
“你二哥知不知道这件事?”
“他?他倒是跟我说过,三老太爷把他们家长房的孙女给睡了”
周瑞张大了嘴,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周麟坐在地上道:“沈月儿是我的,是我从窑子里把她赎回来的,但是我上山看我那群兄弟的时候,爹看上了她,我没办法。”
“唐大夫……”
“那个老不死的?我打断他三根肋骨他还是不肯帮我,但是当我把他全家都弄到山上以后,他就乖乖的答应了。还有三太爷,他怕你回来争夺家族,洋墨水喝多了,也不是件好事啊。”
“你没傻?”
“傻?我要是不装傻,我就不会有和沈月儿单独相处的机会,每次爹回来以后沈姨娘都不敢来找我,但是自从我傻了以后,爹一有时间便让沈月儿来哄我睡觉,嘿嘿……。”
周瑞突然明白很多事情。他缓缓地闭上眼睛,慢慢地道:“我死了以后,放过你二哥吧,给他点钱,让他离开墟城。”
“他的事不用你操心,三太爷已经报官了,说你害死了爹,又要强占沈月儿。”
“有什么证据么?”
“证据?在墟城要证据?大哥,你别忘了,咱们家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可都是你赚回来的,这商场和**上的事,难道你不清楚?”
十二
周瑞没有死,周麟找他谈完话以后他就失踪了。
他走三年以后,墟城发生一场大火,周族两千四百口人只有百十来人逃了出来。
大家都说是周瑞回来了,可是没人看见他。
倒是革命军里面有一个周大帅,他带兵剿平了山上的土匪。
见过他的人都说他身上的伤疤很恐怖,那是藤条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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