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致，皆为一瞬；心动之始，便是永恒。人生说到底，是无数个瞬间的累积，而这些瞬间，偶尔会撕开时间的黑洞，透出一点微光来，那微光，若能直击心底，便成了永恒。


我始终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场景，那时我刚下火车，匆匆穿过人群，急着找到自己的方向，最后几个台阶的时候却一不小心踩空，连人带着行李一起翻滚了下去。在准备起身的时候感觉脚可能崴了，“要帮忙吗？”一个清脆如百灵鸟一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点南方的口音，风儿把她的长发青丝轻轻拂起。“没事没事，谢谢。”我强忍着脚踝处的疼痛感，强作镇定。“我来帮你吧”她二话不说就弯腰把我扶了起来，再帮我把行李箱扶正。起身那会儿我才看清她的脸，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还挂着霜，目光停驻了一瞬，却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般，那一刻的画面，毫无预兆地嵌进了我的脑海，再也无法被格式化，成为了一个永恒的开端。


后来我常想，也许“瞬”才是生活的本质，光影、声音、触觉、味道、情感，哪一样不是一瞬即逝？就像一场夏日的雷雨，突然而至，骤然消散。而“恒”却是我们用情感赋予瞬间的意义，是我们对逝去的时间做出的执着回应。因为人类知道，无法永恒地拥有每一个瞬间，于是才会在心里留下一颗颗珍贵无比的龙珠，把那些重要的时刻封存起来，与岁月抗衡。


再一次和她相遇是在图书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她问我借笔，我递给她，手指无意间碰到了她的手，她如触电般缩了回去。我发现她的手有一点凉，那种凉意像一阵风，穿过我的掌心，直达内心深处。她说了句“谢谢”，语气轻轻的，冷冷的，我却愣住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握着那支笔——后来在我的抽屉里躺了七年。


有些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是为了让你看到某种你从未注意过的东西。她有一双清澈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微微弯起，像是藏着点什么秘密。后来我们常在一起聊天，分享彼此的故事，她吃麻辣烫必加双份辣酱，下雨天总忘记带伞；她说她小时候学过舞蹈，只是后来放弃了；她说她喜欢雨天，觉得雨声很安静；她总笑我眼瘸，我就喊她傻妞。她的欢笑像是清晨的阳光，轻轻扫过我的心，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依然值得热爱。有时却又像降温过后的黎明，满地的浓霜，而我就是被霜打了的茄子，焉了一样。这些鸡零狗碎的细节，不知怎么的，就腌成了记忆里的咸菜疙瘩，愈久而弥香。


每次和她在一起，我都觉得时间过得飞快，那种稍纵即逝的瞬间感让我慌乱，仿佛一转身，她就会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不见。可是，她带给我的感受却是恒久的，我开始发现自己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思考许久，会在看到一朵花、一场雨的时候，想起她曾说过的话。她教会了我如何去感受生活的每一个细小瞬间，而这些瞬间的积累，让我对她的感情变成了某种永恒。


可是，人生总是充满了无常。某一天，她告诉我，她要离开了，她要去另一个城市追逐自己的梦想，很远很远，她的眼里有光，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和洒脱。我没有挽留，因为知道我已无法挽留，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自己照顾好自己。”但我知道，从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内心的某个部分，或将永远停留在那个火车站的某一瞬间。可能永恒从来就不是什么钻石，而是扎在肉里的碎玻璃碴，平时不觉得疼，可是某天夜里突然翻身压到的时候，才惊觉它早已和血肉长在了一起融为了一体，隐隐作痛。


后来，我跟着她的足迹去了很多地方，在她曾经留下足迹的地方，感受着她留下的淡淡气息，她的身影始终在我的记忆里浮现，她从来都不知道，而我却只是默默的在身后追赶，保持着不可见也无法触碰的距离。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连星星都会陨落，连江河都会干涸。可我始终觉得，有些瞬间是例外的。它们就像被时间之手刻进了灵魂深处，即便再多的风霜雨雪，也无法抹去它们的痕迹。


“恒”并不意味着拥有，而是我们在内心深处对某种感情的珍藏与封印。我们无力改变时间的流逝，也无法留住那些最美好的瞬间，可是，我们可以选择记住它们，可以选择为它们赋予意义。正是这些被铭记的瞬间，让我们的人生不再是断续的、模糊的，而是充满了一个个发光的龙珠。


很多年后，我偶然翻出一张旧照片，那是她和我在某个街角的合影。她穿着黑色的裙子，站在阳光下，笑容明亮得让人无法直视。我看着那张照片，发现自己竟然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连风里的花香都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刻，我明白，有些瞬间是可以成为永恒的。


“瞬”是时间的馈赠，而“恒”是我们的回应。在每一次目光所致之后，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那些稍纵即逝的瞬间，才得以化作我们生命中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