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月的日历刚翻开篇儿,缠缠绵绵的秋雨就已转了一轮,巴山的秋池不知涨了几座,昨夜的碧树不知凋了几棵。
暑气溜到哪儿去了?听说早被急急的西风流放岭南,而青翠的叶——那是残夏带不走的家眷——也被宣判死刑。一阵忽如其来的大雨急珠乱蹦,像刽子手踩着叶的尸首过地招摇。
雨停了又下,从鸡鸣到人定,辗转难歇。家里遮雨的檐是铁制的,牛毛织的雨落在上面也如鼓擂。幼时侧耳听雨声由小转大,咯咯笑得不停,当时不觉,现在想来却有种“残荷听雨”的雅致,可惜被岁月丢弃,幼时那些天真而近乎无知的懵懂再难捡起。是什么时候忘了?什么时候,淡忘了那些出现在生命中的雨滴?入夜里万籁无声,只听得幽怨悱恻的雨来来回回,跳动在缺乏观者的孤台,忿忿诉说心事,毕剥响了一片。
2)
偶尔出门的那次,雨急人稀,又是夜灯初上,没有人情愿无谓濡湿袜履。鲜有车过,倒霉碰上了,急遽跳着脚躲开。我早领略过车轮溅起洼水的厉害,暗暗留下心眼,却因此倏然停住了脚,驻足看那雨。橙色灯光下,那雨丝被拉长拉慢,变成细细弱弱的一缕,风过处便在空中不胜凉风地娇颤,行者至就化作发梢上璀璨的一粒。洒洒飘落的那一瞬被暖色的光攫获,我突然想到了妇人闺阁中的珠帘暖玉,在沉稳墨黑的屏风前摇曳生姿。我从未见过这样柔美纤细、惹人怜惜的雨,我的心里自此积了一汪盛放巴山雨的清潭。
我开始思恋你,开始翻看他们怎么述说你。他们说“潇潇暮雨霜风凄紧”,我报以一笑;他们说“梧桐细雨点点滴滴”,我摆摆头,这都不是我想像中的你。我想你是空蒙的山前奇妙神秘的,是提裙过焉气韵飒然一新的,是落在急流中又跳起空中转圈盘旋那样空灵舞动,我爱你那舞步,爱你灵妙的笑,爱你的轻快,你的洒脱,你的飒爽,你的绝世独立。
3)
依稀记忆远去的年月,那些无名的雨也曾活在我的画我的文字中。曾几何时,一俯一仰间她就变了,容颜不复,突然面目可憎地狰狞了。我惶惑惊惧,仓皇逃离,她成了遭冷遇的陈阿娇,成了蚊子血、白饭粒。我厌憎于提起她抑或听到她,匆忙忽略躲闪与漠视远避,忘了她原本的面孔。
在某雨夜,我庄严静坐,忽然之间,猝然无措地,你就这样闯进未设防的我,扑我满怀。我突然看到你,发现你竟从来未变,你清澈的眸里映射出的我却已面目全非。一片静穆中,我几欲落泪,歉疚地呼喊,忏悔我险些忘了你的轮廓。那些更迭的境遇里,变了心、失了智,面目可憎的原来是我,遮蔽了我的双眼的原是我自己。所幸我终究找回了你,从浩瀚广袤的宇宙中,由自然之母将你柔荑轻轻牵起置于我掌心,巧笑盼兮,流光溢彩。我一身震颤揽住了你,你千言万语,我无言泪流。听着你细语呢喃,心中流淌进一条酸楚的感动。
我不会怪你先前的哀怨,我冷落你太久。
——尾声——
雨渐息了,听说明天要转晴。他们笑说未来的一两周都是好天气,我不知怎的,莫名有些恍惚,心似乎随着那渐远的雨隐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