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论坛藏经阁 → 1634 号风云群杀资料浏览页面
五月吧风云及群杀资料浏览页面
书剑||花样||光寒||藏经阁||书剑报到||书剑规则||花样资料||学堂||故事||总结||群杀资料||群杀总结||顶图||狼埔军校||回收站||提交||搜索
第六届群杀『龙啸百川』第二轮参评杀帖(共搜集有16帖,此为第1帖)

(作者:北极星;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1/5 15:06:44)

1 流年没 雷若泓 ---------精华
2 茉莉花开 云梓衡
3 龙啸百川之子夜 子夜 ---------精华
4 怒放 惠秋颜 ---------精华
5 一网打尽 水漾紫 ---------精华
6 不是冤家不聚头 厉念耘
7 探秘舞云庄 石敬枫
10 将战 盛巧巧
11 龙啸百川之续 路崇安
12 忆流年 雷青
13 拜山 悠然客
14 断箭(上) 岳星寰
17 奸商 灵蛇
18 色字头上一把刀 秋扇夫人
20 风云又起 冰妖


第六届群杀『龙啸百川』第二轮参评杀帖(共搜集有16帖,此为第2帖)

(作者:北极星;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1/5 15:17:10)

[2-01]流年没(贴杀盛巧巧,参评) [龙]雷若泓-----------精华

流年没
  
  01
  
  许多年前,武当山上的阳光就是这样耀眼,如同少年人脸上裂出的笑容。
  剑光暴涨,发出清吟,一波一波袭来。少年青衫猎猎,嘬唇长啸,纵身向上,直入云端,如凤鸣九宵。
  一错神,原来只是观中青衣弟子,手中精钢剑舞得行云流水,霍霍有声。
  紫宵宫外演武场上,武当弟子齐聚,正在进行三年一次的演武大会。俞素文站在场外,看观宇高耸,剑光仄仄,和许多年前没什么分别。可还是有分别,因为场中没有那个穿白衫的少年。
  
  那年爹娘去世,她怯怯地牵着哥哥孝文的衣角来到武当山上。紫宵殿内,哥哥把她从身后拽出来,道:“素素,这是师傅。”她低着头,乖巧地跪在青幽道长面前叫声“师傅。”师傅微笑着将她拉起,抚着她的头说:“孩子,以后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师傅的手很大,也很温暖;师傅的样子很慈祥,也很和蔼。茕茕弱女差点掉下泪。
  那是多少年前的旧事?在没见到师傅之前,她就知道,哥哥有个住在道观里里的师傅,神仙一样的人物。每次和娘去家附近的道观时,看到那里长着白胡子的老道长,她就想,哥哥的神仙师傅和这老道长一样仙风道骨吧。可是见到时,她才知道,原来神仙师傅也和爹爹一样和蔼可亲。
  
  演武场上又一个青衣弟子出列,正在演练初入门径的清风剑法。想起刚来武当时她也曾练过,不过她不喜欢练武,只喜欢研读医药。妙春堂的女大夫苏绣芸在苏杭一带是出了名的回春妙手,她继承了娘的衣钵,住在武当山下。
  第二年的秋天,武当山上也举行过一次演武大会,也是这样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哥哥一声长啸,纵身跃起,白衫猎猎。那个瞬间,她觉得哥哥才是神仙,翩翩如凤舞九天,不染纤尘。也是从那时候起,她不再穿白衣。因为她觉得,那颜色,是给神仙穿的。
  师傅捋着长髯哈哈大笑,道:“有徒若此,我武当有望!”
  她早就听师兄弟们私下里悄悄议论,师傅有意将掌门之位传给哥哥。她想,也只有师傅这样的神仙,才能教出神仙一样的哥哥。他们都是她眼中的英雄,她为自己有这样的哥哥骄傲。
  
  可是后来发生太多的事,让她应接不暇。所有的幸福和快乐,几乎片刻间烟消云散。有时候她想,或许是上天忌妒,所以才一下子夺走她所有的快乐。
  那年春草才刚刚发芽,山花正开得烂漫,俞素文在药圃里栽种草药。山上的师兄弟们整日练武,大大小小总会受伤,于是她便成了师兄弟们眼中的小妙手,有了伤病都来找她医治。
  小师侄淳于光咚咚咚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师姑,太师傅刚从东京回来……”
  “大哥回来了。”俞素文高兴地揩揩手,就要去见哥哥。哥哥随师傅去东京三月余,一直没有消息。
  “太师傅在紫宵殿里……发火……”向来明快的淳于光有点吞吞吐吐。
  素文一愣神,问:“为什么?”她想,或许是哪个小弟子惹恼了师傅。在武当山上住了这么久,还没看到过师傅真正朝谁发过火,连最调皮的小师侄淳于光把真武阁里的琉璃屏打碎,也只是罚他面壁思过。
  淳于光偷偷打量一眼比他还矮一头的俞素文,迟迟疑疑地道:“因为大师伯……”
  俞素文一呆,追问道:“为什么?”
  淳于光挠挠头,年纪尚小的他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只知道太师傅一回到观里,就命义父石敬枫传下掌门令,通告各门各派,将大师伯俞孝文逐出师门。
  俞素文心往下沉,看来是真的。虽然淳于光性情顽劣,却也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
  
  紫宵殿内,众弟子垂手而立,鸦雀无声。
  师傅满面怒气,看到她来,反而温言安慰道:“你安心住在观里,那逆徒的事,与你无关。”
  真的无关吗?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小时候他背过她、抱过她,哄她开心,不让她难过。上山学艺后,每年回乡探亲都会和她讲他的神仙师傅。
  “你不知道衡山四魔的武功有多高,连当年号称天下第一剑的谢东风追剿半年也无功而返。可是他们在一次作恶的时候,却遇到了我师傅……”哥哥不厌其烦地讲,手中长剑不断挽出剑花。
  “遇到你师傅怎么样?”那时才刚刚十岁的她,对江湖充满了好奇,一遍又一遍地追问。
  “我师傅刷刷几剑就把他们打倒了呗。”少年抚着手中精钢宝剑,眼睛亮亮的,闪着星一样的光芒。师傅在哥哥眼中是英雄,哥哥在她眼中也是英雄。他们都是她眼中的英雄,她祟拜他们,信任他们。
  可是却随着哥哥被逐出师门,师傅被刺身亡,一切都改变了。
  
  演武场内欢声雷动,舞剑的青衣弟子又胜出一场。俞素文认出是二师兄石敬枫的得意弟子段杨。她略侧头看了看,二师兄坐在众弟子中间——此时他已经是武当派掌门人,虽然没戴道冠没穿道袍,但面色温和,颇有当年青幽道长风采。
  她叹口气。原本,这个位置是哥哥的。可是哥哥不争气,被师傅逐出师门。
  她想去找哥哥,一时又不知道去哪里找。这般迤俪着,人渐渐长大了。埋在心底的那些疑惑,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天比一天更深、更重。
  近日江湖传闻,武当弃徒俞孝文再现江湖,还做了金人的走狗。她住在乡间,却也听淳于光说起。十年了,虽然嘴里不说,到底心义纠结着。
  她想不明白,神仙一样的哥哥,怎么会做金人的走狗?所以她一定要去找哥哥问个清楚明白。今日本想上山和师兄告别的,却恰逢演武盛事。想想还是不去打搅二师兄,免他惦记。俞素文背紧肩上布包,转身悄悄下山。
  
  02
  
  “忍着点,拔出来就没事了。”虽然这样说,路祟安依然满脸焦虑。秦少鹏肩部靠近锁骨处中箭,衣裳撕开后,路祟安发现中箭的部位已经乌青。箭上有毒!
  这个不听话的小师弟,他冒着生命危险把他从铁骑堂的追捕中救下来。可是逃走的时候,到底还是中了箭。秦少鹏颤抖地道:“师兄……”
  路祟安挥挥手,不让他说话。左指尖轻按埋在肌肉里的箭头,右手掣住箭尾羽翎上,稍一用力,秦少鹏大吼一声,痛得浑身颤抖,大汗淋漓。
  箭头有倒钩!路祟安担忧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小师弟。
  “师兄,我是不是……要死了?”秦少鹏咳了几口鲜血,感受到生命力一点点从身上流失。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侠客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恐惧。
  路祟安黯然道:“师弟,我带你回华山!师傅能救你。”
  “不!”秦少鹏轻咝一声,软软地道:“我不要他救,我……死也不回华山!”
  路祟安不听他的话,伸手要抱他起来。
  
  “你想他马上死吗?”清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路祟安一顿,慢慢站起身。也不回头,全身绷紧,像只拉满弦的弓,随时都能射出劈山开石的一箭。
  就算是死,也不能再让小师弟受伤。他想。
  俞素文慢慢转到路祟安前面。一身青布衣裳,宛然水洗过的翠竹。胳膊上挽着个小布包,亭亭地站在那,瘦削却坚硬。
  看到路祟安疑惑的神情,俞素文笑道:“我来看看。”见俞素文伸手去扶秦少鹏,路祟安愣了一下,急忙抢过去扶住秦少鹏。秦少鹏模模糊糊地叫了声“师兄。”鲜血汩汩地流,沾湿了衣襟。路祟安有些慌乱,抬眼看俞素文,仿佛那是根救命稻草。
  俞素文皱皱眉,手指按压伤处。秦少鹏一声呻吟,路祟安怒道:“箭上有倒刺!”俞素文微微点头,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布包,拿出一块软木,示意路祟安给秦少鹏咬在口中。然后取出把小刀,打着火折子,把小刀放在火上烤了半晌。
  “抓紧他。”清脆的声调没有任何起伏,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坚定。一向沉稳的路祟安驯服地抓紧秦少鹏两臂。
  血继续流,一个人身上竟然可以流出这么多血,虽然司空见惯,俞素文还是皱皱眉。为了减轻伤者痛楚,她在箭伤处涂了点自制的迷醉粉,然后锋利的刀刃在箭头周围轻快地划下,左手轻按。
  “啊……”秦少鹏一声闷吼,箭已经从肩颈处拔下。俞素文仔细查看,箭伤处的肌肉已然腐烂,有腥臭气,看来是金人常用的毒。她用干净的布揩干净四周黑血,探头过去。
  “你要做什么?”刚刚痛醒过来的秦少鹏颤抖地问,俞素文已然俯在他肩上,吸伤口处的毒血。
  “让我……师兄来。”闻到陌生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气,还有那张靠得很近的素面,一截玉颈,甚至看得清颈后细细绒毛。秦少鹏有点脸红,他挣扎着想要推开。俞素文吐出一口黑血,不悦地道:“血中有毒,不及时除净,你还会丧命。难道让你师兄也陪上一条性命?”看他迷惑不解的样子,俞素文微微一笑:“放心,我服用过千年解毒灵丹,这一点点毒,还不能把我怎样。”
  秦少鹏讷讷无语,只能任她一口口吸净身上毒血。再从小包里取出解毒散,敷在伤处,包好。
  
  “姑娘,谢谢你。”路祟安看师弟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感激地道。
  俞素文递过一个小瓷瓶,道:“里面是解毒粉,一日三次,外敷,十几日后余毒可清。”路祟安连忙点头,把瓷瓶藏好,对秦少鹏道:“师弟,我们先找个店住下,将息几天,然后回华山。”一旁收拾包裹的俞素文动了一下。
  秦少鹏执拗地道:“我不回去,要回,你自己回去!”
  “师弟,别再任性了,师傅他老人家,其实一直都很想你。”路祟安劝道:“而且你年纪也不小,该成亲了,武当那边的亲事……”
  “别提这个,”秦少鹏猛地一挥手,带动肩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有那样一个心甘情愿做金人走狗的哥哥,就不配做我秦少鹏的妻子。而且爹,当年也不过是看那个奸贼可能会当上武当掌门,才许下这门婚事……”他偷看一眼背对着他们的俞素文,好像没听到他们的对话。继续大声道:“我秦少鹏的妻子,应该能扶困济贫,救人于危难。谁知道那个俞素文是不是和她哥哥一路货色!”
  俞素文浑身颤抖,迅速系好小布包,转过身来,脸色略有些苍白,却依旧笑道:“两位大侠请稍做歇息,小女要先行一步了。”
  秦少鹏一愣,问:“你要走?”俞素文点点头,看着眼前的地面。油油的小草在早春的风里左右摇摆,是心底捉摸不定的心事。哥哥,你为什么要投靠金人?我一定要知道。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骂他一顿,还是杀了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惶惑地看路祟安扶着秦少鹏挣扎站起。
  “姑娘,在下秦少鹏。能否告知在下姑娘的姓名,待日后……日后秦某定当登门拜谢!”秦少鹏吃力地一抱拳。
  俞素文一笑:“素昧平生,不过是举手之劳,少侠何故如此。小女还有急事,就此别过。”说罢转身盈盈离去,扔下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来武当那年,师傅就替她作主,与华山掌门之子秦少鹏定了亲,说好满十八岁时迎娶。如今已经二十三岁了,华山那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二师兄派人探听了几次,都被秦衍不咸不淡地打发回来。他说,国破,家何在?那时金人的铁蹄已经踏破大宋万里河山,二帝被掳,朝庭偏安一隅。各地势力纷纷起兵抗金,江湖门派自也不会落后。所以素文的婚事一再被推后。二师兄对她说,秦少侠忙于救国大计,无暇顾及儿女私情。
  那不过是安慰她的话。从众师兄弟的闪烁其辞里,她清清楚楚地知道,秦少鹏是嫌她有个被逐出师门再投金人的哥哥。
  
  03
  
  “师姑,师姑。”淳于光脚下使力一路追来。俞素文停下回头看他。浓眉大眼,当年懵懂孩童已长成健壮少年。这个不知道二师兄当年在哪里捡回来的孩子,听众师兄弟说,他的武功,已不下于当年的大师兄。想起哥哥,俞素文心里一沉。
  “还给他了?”俞素文不经意地问。一把小巧玲珑的匕首,是当年定亲时秦家送来的信物。她逃一样离开,却忘记把它还回去。本来就是人家的东西,被她霸占这么多年。想起那个激情澎湃的华山少年侠客,俞素文自嘲地笑笑。
  淳于光回答道:“还给他们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俞素文平静无波的眼:“他们正奇怪,退亲都退到荒郊野外了。”想了半天,看俞素文不回答,淳于光肯定地说:“看那小子刚包扎好的伤口,肯定是师姑出手救他。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子!”
  俞素文唇角挂着一丝浅薄的笑意,如同初春的风,一荡便不见了踪影。她转身继续走。
  
  淳于光追上俞素文,继续问:“师姑,兵荒马乱的年头,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
  俞素文停下脚步,纤眉一扬:“还正要问你,又是偷偷溜下山的?”淳于光挠挠头笑道:“师姑,就你知道我……”俞素文轻轻一笑,若有所思地继续走。
  “不过这次师姑猜错了,”淳于光嘿嘿一笑。俞素文疑惑地看向他。淳于光故意卖关子停顿一下,看俞素文并不追问,便自说自话地道:“这次是师傅同意我下山的,他让我好好保护师姑。”淳于光没有说他私自下山,被师傅追上,然后交待他下山后要做的事。
  “师兄,他知道我要去哪里?”想起二师兄石敬枫,俞素文声音忽然变得飘忽起来,像这不定的山风,拂鬓吹颊,总是散不去。那个和师傅一样温和的男子,山一样笃定,让她心里觉得塌实。他对她也好,和对其他师兄弟一样好。可是她要的,不是这样的好。
  淳于光小心翼翼地看一眼脸色古怪的师姑:“师傅说,师姑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直到师姑回武当。”
  俞素文一径向前走,不听他唠叨。
  近来江湖各门派纷起,准备推选出一位武林盟主,助朝庭兵马收复失地,助岳家军抗击金兵。武当派自青幽道长逝后,竟一厥不振,声势暗颓。连昔日里巴结他们的华山派,对他们都不屑一顾。淳于光记得随师叔上华山时,华山掌门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秦家小子还妄言师姑和她哥哥一样,薄情寡义。这一次,师姑主动退亲,师姑和师傅终于有望成为一家人,淳于光暗暗高兴。师傅在他眼里,是最让他尊敬和佩服的大英雄。几年中,他把势颓的武当经营得越来越有声色,在武林盟主推选大会上,与华山派掌门秦衍齐头并进。要不是大师伯以金使身份再现江湖,说不定这个武林盟主之位就是师傅的了。如今只委委屈屈当了个副盟主,还要看秦衍那厮眼色行事。
  眼看三年一届盟主之选又将开始,师傅是最有力的盟主候选人。一定要想办法帮师傅当上盟主,抗击金兵,重振武当声威。他暗下决心。
  
  有淳于光在旁相伴,与他说说笑笑,倒解除了俞素文不少寂寞时光。她是吃惯苦的人,一路风尘,也不觉得怎么累。偶尔给人看看病,赚点铜钱当盘缠。她知道淳于光身上带着足够银两,可还是坚持用自己身上的散碎铜钱。
  
  “话说当年的倾城,那可谓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不仅仅是东京声色坊当家第一舞姬,更是名扬东京的花魁。豪门贵胄、仕子商贾,见过的,无不倾倒其裙下,甘为臣子。听说昔年道宗皇帝一见之后,也曾亲笔题书:倾城绝色。一时间名声大噪,无人可及。”杭州城外小小茶寮里,说书的说得口沫横飞,听书的听得眼光放亮,津津有味。
  淳于光不满地扫了眼四周,墙上贴着红纸,龙飞凤舞的几个字:莫谈国事。他皱皱眉,转头想说什么,但看到俞素文一边认真听说书,一边安然吃面,便也隐忍下来,低头呼噜呼噜大口吃起来。
  “那年花朝节,声色坊举行一场盛大的花朝会。东京乃至天下名流多少慕名而来,都想见一见这位名扬天下的倾城夫人。就连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舞云庄主云天飏也出现在声色坊,还有德高望重的武当青幽道长……”
  说书的说得绘声绘色,俞素文的思绪已经飞到天尽头。
  
  “素素,你不知道他是怎样的男子。”俞孝文用软布擦拭着长剑。哥哥一回来,就兴冲冲告诉素文,那剑叫凤鸣九宵,是一个叫云天飏的人亲手为他打造。
  “他站在那里,就是一把剑,随时出鞘刺向敌人胸膛的利剑。他看你,只消一眼,就能把你看透、看穿。”俞孝文满眼流光。“他一次可以喝十几坛子酒,照样可以谈笑间锄奸诛恶。我们还商议着,要去金人的后方打探。金人觊觎我大宋多年,不能不防。”激情飞扬的江湖侠客热血翻涌,点燃心底不熄的火苗。
  这样的哥哥,会背国投敌、害死自己师傅吗?素文纤细的眉峰蹙紧,越发想知道这个云天飏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没有他,是不是哥哥就不会被逐出师门,也不会害死自己的师傅,然后叛国投敌?
  
  04
  
  “哪知花朝会上血案横生,因为美貌的倾城夫人,先是舞云庄主云天飏与青幽道长激斗。那云天飏手中利器龙啸百川号称天下无敌,没几个回合便送了青幽老道一条性命。自此龙啸百川成了天下第一的杀人利器,连昔年武当弃徒俞孝文的凤鸣九霄都比不上。”说书人说到此节,因为对具体情况也不甚了了,所以草草结束。
  “云天飏最终也没能带走倾城夫人,听说她现在就隐居在这西湖边上……”
  “因为她,云天飏也与俞孝文割袍断义。当年龙凤侠可是名扬天下的生死弟兄,这个倾城夫人,当真是祸水啊。”
  “听说云天飏带走了声色坊的绣娘,长得跟天仙似的。不过不久之后舞云庄就被一群黑衣人袭击,庄里所有人被杀,庄子也被一把火烧净,据说那绣娘和云天飏一起葬身火海,龙啸百川也一起失踪。”
  “龙啸百川呀,现在江湖上不正在盛传龙啸百川重现世上。有人说云天飏并没有死,他躲起来修练一种神功,这次复出,在昔年舞云庄废墟上留下龙啸百川待君来的字样……”
  茶寮里一片嘈杂议论,淳于光听说书人将太师傅扯进风花雪月的声色坊,早就不耐要跳起来骂人,却被素文一只手轻轻按下。师傅的确死在声色坊,当时二师兄也在场。
  
  “你们,这些人,”不和谐的声音插进,是坐在角落里一直喝闷酒的落魄汉子。满面虬髯,已醉了七八分的样子:“在这弹丸之地,还只知享受风花、雪月,却不知,那半壁江山,尚在金国人铁蹄下。我大宋山河……都败在你们这些,败家仔手里,呜呜……”汉子涕泗纵横,嚎啕大哭。店小二斥道:“又是你,老岳,灌多了酒在这危言耸听。再不还酒钱,赶紧滚出去……”回身向大家陪着笑脸道:“这是我们村的老岳,靖康年间从北方逃难来的。喝多了酒就会胡说八道,大家别介意、别介意。”
  一旁的淳于光早已经按耐不住,噌地站起身,一锭大银拍在桌上:“哼,狗眼看人低,他的酒钱我付了!”店小二转回头看他,脸上兀自陪着笑容。
  
  “小哥,我就不送你们了。这里便是昔年名扬天下的倾城夫人隐居之所。”老岳已然酒醒,他带着俞素文和淳于光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在西湖边上一处僻静的小院前停下来。
  俞素文抬头看,白墙黑瓦,很普通的一间小院,安静地座落在西湖边上。朱红的大门紧紧关闭,门环上生着暗红的锈迹。街前生满野草,偶尔一两朵小花在其间开放,仿佛开败了的绝世花朵,被冷冷清清抛在一旁,瘦骨伶仃。如果不是随倾城夫人一道逃难的老岳指点,她还真难以寻到这个昔年花魁的隐居之地。她是哥哥昔年红颜知己,哥哥再现江湖,一定会去找她。
  老岳迟疑一下,还是张口说道:“小哥,恕老哥哥多嘴,这女人事非极多,即便是隐居于此,也常有江湖人来访。小哥你要当心了。”淳于光裂唇一笑:“老哥哥放心,我们只管寻人。”
  “如此,老哥哥告退。”老岳朝俞素文揖了揖,转身离去。
  
  这是怎样一个女子?俞素文暗暗打量坐在对面传说中的倾城夫人。薄胎瓷一样的肌肤,春水样的双眸,迭云髻高挽,一身烟水色罗衫,坐在黄梨木的桌旁慢慢啜茶。果然不负倾城名头,怕是当年哥哥当真是迷上这个人间绝色,与师傅反目成仇。俞素文心向下一沉。
  “夫人,我们想向您打听一个人……”俞素文拱手说道。
  茶碗轻轻放在桌上,倾城夫人抬眼打量俞素文,一身青布衣衫,裹着翠竹一样瘦弱却坚韧的身体。
  “你是俞素文。”清脆的声音里流淌着一丝哀伤。俞素文一愣,她从来没见过倾城夫人,可是她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倾城启颜一笑,顿时百花无颜色:“不要奇怪,你长得那么像你哥哥……”俞素文眼中一亮,追问道:“夫人识得我哥哥?”
  看着她眼底一闪即逝的神采,倾城有一刹那的失魂落魄。
  她敛敛心神,多少年了,终究还是没能忘记,那个白衫少年。当年他看到她时,眼底也闪过这一丝亮光。她为他跳舞,只为他一个人,在月光下。他的炙烈的目光追随着她的一颦、一笑。只是后来,他的目光不再看向她,而是投向另外一个人。
  
  “倾城,你让开。”轩眉轻皱,俞孝文满脸不耐,眼光透过倾城夫人姣好的面庞,看向门外。
  “你会后悔,我一定要让你后悔!”倾城满眼蓄泪,恨恨地道。他的确后悔了,在看到师傅倒在血泊中那一刻。可是,她还是恨。恨他,恨所有与他有关的人和事。
  那是怎样一个夜晚,充满了狡诈的阴谋、残忍的算计和冲动的报复,还有声色坊里令人欲生欲死的香气。
  鸭篆炉内青烟袅袅,她衣带尽解,软软地倒在榻上。绣着鸳鸯戏水的锦缎被面贴着裸露的肌肤,冰凉入骨。她带着蛊惑的笑,眼色迷离地看着已显老态的青幽道长。他是他的师傅,是他此生中最尊敬和信赖的人,也是她最好的报复工具。
  她要把刀直接插在他心脏上,让他的血,一点一滴流尽!
  
  “夫人?”俞素文打断倾城的回忆,她坐直身子,打叠起精神,神色如常地笑道:“自然是听你哥哥说起。素文小妹果然如深谷里的幽兰,和你在一起倒显得我俗气了。”
  哪想到倾城夫人会说出这样话来,俞素文面色一红,道:“夫人谬赞,小女子只是山野粗人,哪能入得夫人眼底。既是夫人与哥哥相识,素文想向夫人打听哥哥的行踪。”
  “他竟然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见。”倾城眼圈一红,忍下一包泪水,复再笑道:“俞孝文如今便在杭州城内。只怕是小妹你不方便见他。”
  “为什么?”俞素文奇怪地问。
  倾城站起身,来在窗前,看烟波浩淼的西湖水面。当年范大夫携西施来此归隐,可是如今的她,依旧孤家寡人。他不是她的良人,他从来都不是她的良人。
  “因为他住在金使馆驿,但我可以想办法带你进去。”轻飘飘的一句话,打碎俞素文心底残留的一丝期望。
  哥哥果然投靠了金人。她恨恨地摸着剑柄。
  
  05
  
  金史馆驿,红灯高悬,照亮了半边杭州城。
  馆驿内,驿丞小心伺候着。完颜桢倨坐上位,看宴前衣香鬓影间,那些大宋官员左拥右抱,个个丑态毕露。看来这半壁江山,也快成我族人驰骋之地了。完颜桢唇角泄出一丝不屑。
  “王爷,这是我皇的赏赐。”明显酒色过度的礼部尚书躬身施礼道。
  完颜桢不屑地一挥手,冷然笑道:“你们皇帝,想要为两个废帝赎身吗?”
  站在堂前的尚书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倒,哆哆嗦嗦拱手道:“我皇只求金主陛下能善待二帝……”
  完颜桢仰头哈哈大笑:“就知道赵构巴不得两个废帝永远回不了大宋,他好独享这半壁江山。”座上大宋官员有的沉迷酒色,似是没听见。有的敢怒不敢言,低头狂饮杯中物。站在堂前的胖尚书偷偷抹了把额上汗水,讷讷不知所言。
  
  奸贼,如此不知廉耻!隐在馆驿屋顶的淳于光狂怒不止,早忘了此行是为保护随倾城夫人一起进入驿馆的俞素文。呛啷一声掣出宝剑,人剑合一,投向堂前正卑躬屈膝的胖尚书。与此同时,另一道白光也从馆驿外的高墙上,激射向倨坐于上位的完颜桢。
  白影闪过,长剑被阻。淳于光只觉手上长剑被一股大力粘住,怎么甩都甩不脱。武当粘字诀!淳于光大吃一惊,来不及看清对方面目,长剑向右一划,半个圆还没划完,另一剑如影随形而至。迫得他中途变招,剑尖寒光一闪,直刺向对方面门。对方转身躲过,同样的招式向他刺来。
  “大师伯!”一个照面打过,虽然事隔经年,淳于光还是一眼认出眼前白年男子,正是大师伯俞孝文。
  俞孝文愣了一下,剑尖遥遥指向淳于光咽喉。几年时间,俞孝文风采依旧,只是当年的孩子已经长成大人。
  扮成琴姬的俞素文早就丢了古琴,躲在柱子后朝这边张望。“哥……”她慢慢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泪流满面。俞孝文闻罢浑身一颤,脸色愈加苍白。
  
  堂上完颜桢闷喝声传来,俞素文手中长剑擎天一指,人已经大鸟般掠过淳于光头顶。
  凤鸣九霄,是凤鸣九霄!仿佛过往的时光在头顶飞速流转,俞素文一时呆住了。
  
  一道黄芒,夹裹着某种令人心悸的震颤,直扑向完颜桢面门。刚刚胸口中了一掌的完颜桢,一时竟忘了躲闪,直瞪瞪望向黄芒中心。瞬息间好像又回到幼年时,母妃喝了那盏雪莲茶,然后就鼻口出血,倒在虎皮榻上。皇兄们鄙夷地看着他,口口声声骂他是贱坯,野种。
  完颜桢泪流满面,好像看到母妃正张开双臂,轻声呼唤他:桢儿,这些年你受苦了。他竟一步一步,迎着黄芒走过去。
  “闪开。”俞孝文早知偷袭完颜桢的人武功高强,但想以完颜桢的功力,还能支持一时半晌。这已经足够他消灭另一个刺客,然后回身再去救他。
  俞孝文手中长剑,挟凤鸣声声,自头顶轻飘下落。
  “你终于出现了。”声音醇厚低柔,略带一丝沙哑。俞孝文浑身一抖,长剑向左偏斜,贴着对方右臂划过。鲜血迅速洇湿月白衣衫。
  “是你!”俞孝文长剑颤动,剑尖上沾着对方的鲜血,兀自向下滴答。心里却翻江倒海般,不能平息。
  
  座上宾客早吓得四散逃去,一队铁甲护卫冲进来,把他们团团围住。完颜桢看看面色苍白的俞孝文,就要下令击杀。俞孝文低声却不容置疑地道:“殿下,这件事因我而起,让我来解决!”
  完颜桢愣了一下,抬眼看站在对面的人,一袭白衣,长发松松系在脑后,俊眉凤目,淡水色唇微微翘起。他若有所思,略一点头,挥手命众卫士退出去,自己也远远坐下,静待一场好戏开锣。
  “哥哥……”俞素文怯生生地喊。
  俞孝文回首启颜一笑,温柔地道:“素素,你怎么也来了?”
  “哥哥,能告诉我,你当真投靠金国了吗?”俞素文虽然亲眼看到一切,但依然心有不甘。曾经她心目中的少年英雄,江湖侠客,怎么会这样不堪,成为金人走狗?她怎么都想不通,希望像哥哥说的那样,只是为了在金国作内应。
  “我只想好好活下去。”哥哥的回答,像把利刃,生生剐破俞素文的心。
  “为了活下去,就投靠金人?哥哥,你还是不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俞素文嘶声道,眼泪断了线的珍珠般滑落,右手按住剑柄。
  “素素,你也想杀我?”看到素素发白的指节,俞孝文唇角逸出一丝笑容。他看着她,眼神从来没有这样温暖过,仿佛是慈父看着长大的女儿。
  
  “孝文,当年是我错了。”坐在角落里的倾城慢慢站起身,走过来。金钗斜插,发丝略有些凌乱,依旧不掩倾城之色。
  俞孝文斜睨了一眼,并不理会。倾城裂唇一笑:“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当年,当年就因为他……”倾城手中寒光一闪,藏在袖内的短刃破空飞向俞孝文对面的白衫男子。俞孝文伸臂一挡,噗,短刃入肉。
  倾城一愣,颤抖地道:“为什么要这样?”
  俞孝文长笑一声,骈指将短刃自手臂中拔出。血泉喷射,溅了一地。白衫男子皱皱眉,纹丝不动。俞孝文手指迅速点下,封住臂上穴道,止住鲜血,转身漠然道:“以血还情,倾城,你我之间恩怨,自此了结。你走吧。”
  倾城一呆,随即惨然笑道:“就知道会是这样,十年前,和十年后有什么区别?你还是选择了他,即使,他杀了你最敬最爱的师傅……”
  淳于光瞪大双眼,一抖手中长剑,喝道:“谁杀了我太师傅!”
  倾城笑声音飘忽:“就是他啊,舞云庄大庄主,你师兄的旧情人——云、天、飏!”
  
  仿佛没听到倾城的话,俞素文呆呆地看着哥哥。多年不见,他依旧白衣翩然,神仙也似的人物。可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呢?那个一说起自己师傅就满眼光亮的少年,那个擦拭着凤鸣九霄时,豪情万丈的江湖汉子。那个忧国忧民的侠士剑客,如今变作眼前这个满脸冷漠的男人。
  他,还是她的哥哥吗?
  
  06
  
  云天飏凤眸一凛,利刃般射向发髻已经松散的倾城夫人。这样的人间尤物,即便过了多年,也依然光彩照人。怪不得那么多男人为她颠倒痴迷,当年连青幽道长这样修为,都被害得师徒反目,客死异乡。可怜青幽一世清名,如果不是他和俞孝文刻意掩藏,早就身败名裂,为千夫所指。
  
  “大师伯,你、你还不快为太师傅报仇!”淳于光激动地看着俞素文苍白起来的脸。
  “我早已被逐出门墙,不是武当门下,更不是你的大师伯!快带上你师姑,离开这里。”俞孝文漠然道。隔了许多年的时间,谁都不清楚当初发生过什么事。
  俞素文被哥哥的冷漠激怒,她拔出长剑,剑尖直指俞孝文后心:“哥,你还执迷不悟吗?还要跟这些金人在一起?”俞孝文纹丝不动,淡淡地道:“我累了。当年奉种老将军之命,潜入金国。可是结果如何?大宋自皇帝以下,哪一个不沉迷于酒色享乐,谁能理会千辛万苦送来的消息?连种老将军都抱憾而亡。”想起那个白发老者,报国未酬,俞素文心里叹息。
  “待到东京一夕被破,徽钦二帝被掳,惶惶不可终日。你知道他们在金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卑躬屈膝,连畜牲都不如。为这样的国家、这样的皇帝卖命,值吗?什么金人、宋人,这样刀口舔血、死生瞬间的日子,我累了。”语声透出深深的疲惫和倦意。
  俞素文一愣,抬眼看哥哥。虽然面目宛若当年,依旧风度翩然,可是神情寥落,眼里有种孤独慢慢溢出,浸透俞素文的心。
  
  “孝文,跟我走。”一旁云天飏低声道,语声轻柔,仿佛三月的风,轻飘飘刮进俞孝文耳内。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云天飏。和他一样一袭白衣,唯一不同的,他像白桦树一样立在那里,挺拔峻秀。眸子晶亮,眉宇间写满浓浓的期待。一时间俞孝文的神思已经飞越千山万水,又回到当初声色坊那一幕。
  当俞孝文冲进倾城闺房时,师傅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师傅、师傅……”虽然师傅听信倾城挑唆,以为他对倾城行为不轨,又与云天飏有染,被逐出师门。可在俞孝文心目中,他永远都是武当弟子,师傅也永远都是他的师傅。
  “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杀我师傅?”俞孝文嘶声喊道。
  云天飏道:“他还算你师傅吗?为了个烟花女子,竟然要把我大朝关隘和兵力部署情况都泄露给辽人。你知道他今晚在这里说什么?”俞孝文满茫然摇头。
  云天飏冷笑道:“他听信这个女人的话。因为我们几次破坏他们的行动,要置你于死地!”
  “快说,是不是这样!”云天飏手中龙啸百川随手指向旁边的倾城。
  “是又怎样?”倾城夫人夷然不惧,慢慢站起身,道:“俞孝文,既然你始乱终弃,置我于不顾,我就要让你生不如死。”
  俞孝文怒道:“难道就是这个原因你才接近我师傅,陷害我?”
  倾城夫人抿抿鬓边乱发,嫣然笑道:“是啊,看到你师傅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和你反目成仇,我有多开心,呵呵。”倾城眼内泛着波光,一边说一边慢慢蹲下,看倒在血泊中的青幽:“可怜的师傅,竟以为我真爱上他哩。”
  “是你让他和辽人联手,毁我大宋基业?”俞孝文目眦欲裂。
  “是,不过他也是为了你们武当派。辽人答应扶助武当成为江湖第一大门派。”倾城心里一丝黯然划过,她在男人心里,永远不会是第一位。哪怕倒在血泊中这个唯她命是从的武当掌门,也是为了自己门派的利益才答应与辽人合作。她永远只是男人利用的棋子,一颗有用的棋子。用过了,就会弃之不顾。
  她不要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她要支配这个世界,要让伤害她的人,得到同样切肤的伤害!
  “快跟我走,孝文。你师弟就要来了。”云天飏催促道。
  
  “跟我走,孝文。抛开这里的一切,都和我们无关。”十年后,云天飏伸出手,眼底有同样的疲倦滑过。
  不远处的完颜桢默然啜着酒,像头倨伏的狼。
  “去哪?我还能去哪里?”俞孝文一时有些恍惚,就是这刹那间的恍惚,对伺机而动的刺杀者来说,已经足够。
  异变突起,一道寒光自背后刺来。俞孝文想躲已经来不及。云天飏伸手扣住他右手腕,向怀里一拉。还是慢了一步,长剑刺入俞孝文后心。一时血柱喷涌,溅到俞素文脚边,她惊叫一声:“哥!”
  是淳于光,一直站在俞素文身边的淳于光突然出手。难怪江湖人说,今日的淳于光,武功甚至高过当日的俞孝文。一击得手,剑花回挽,看似轻飘飘的一剑,却真气贯注,刺向俞孝文哽嗓咽喉。
  “住手!”俞素文尖叫一声,长剑已然送出。云天飏一转身,挟着俞孝文闪开。右手龙啸百川砸下,淳于光闪身避过,长剑如影随形而至,粘着对方的龙啸百川。
  可是只有淳于光知道,不是自己使用师门粘字诀粘住对方的兵器,而是无形中有种力量,控制住他的内力,让他的剑不得不随着对方意愿,斜斜地滑开。
  “天飏,且慢、动手。”俞孝文吐出一口血,转过身时恰好看到这一幕,话出口已经晚了。云天飏左掌拍下,听到他这一声喊,斜斜掠过,正拍在淳于光的右肩。一口鲜血喷出,淳于光颓然扑倒地上。
  
  07
  
  “你,就这么想杀我?”俞孝文咳出一口鲜血,颤声问。几年不见,当初那个追着自己学剑的孩子,如今已是身手高强的少年剑客。连他都没能躲过他那一剑。凤鸣在野,这一式,当年还是他手把手教给他。而今,他却用这一式来要他的命。人生有时候真是奇怪,自己做下的,迟早都要自己来承受。他微笑着,慢慢坐下。
  云天飏已经封了他背后几处大穴,血流慢慢停止。完颜桢在另一旁凝眉而视,右手紧紧握着酒杯,指节微微泛出青白。
  “是,可恨我没能杀了你,”倒在地上的淳于光喘了口气,咬牙切齿道:“奸贼,你背叛师门,害死太师傅,又投靠金人,让武当为你蒙羞,让武当上下为你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杀了你,武当才能一雪前耻。”
  俞素文呜咽着从怀里取出几粒药,塞进淳于光嘴里,迟疑一下,还是把手中剩余的两粒递到俞孝文眼前。俞孝文抬头看看俞素文,妹妹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满眼祟拜看着他的小姑娘。他缓缓伸出手,抓住俞素文手掌,紧紧攥住。俞素文忍不住扑在哥哥肩上大哭。
  “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快对他们说,你在金国,是为了打探消息。”
  俞孝文拍拍妹妹的头。也许当时是为了去金国作内应,可是后来,他累了。这样舍弃一切,被人误会,被中原武林正道仇视和追杀,甚至,连他——他抬头看一眼云天飏,也爱上那个女人,那个从声色坊带走的完颜家族女人。
  心里一阵刺痛,俞孝文笑道:“我只想好好活下去,无论是在大宋还是金国。而他,”他转头看看完颜桢,完颜桢向他点点头。“恰恰能够给我这一切。”
  
  “为了能够活下去,就出卖自己,投靠杀害大宋无数子民的金狗?”淳于光骂道。“你知道靖康年有多少无辜的性命,葬送在金人的铁蹄下?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有家归不得?三师兄、八师叔,全家几十口人,都在那场劫难中丧生。师傅带着我们,日夜奔波,为了能从金人铁蹄下能多救出几个人。你居然为了能够苟延残喘,屈膝金人脚下,做这个金狗的孪宠!”一阵咳嗽,打断淳于光迭声痛骂。
  “奉掌门令,今日,就要除去你这个叛国投敌的奸贼!”淳于光慢慢站起,剑尖一抖,指向颓坐在地上俞孝文。
  “掌门令?你以为你师傅就是武当掌门人?”俞孝文冷然一笑,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物,正是武当掌门太极令。“师傅临终前已经把掌门之位传给我……”
  “胡说,太师傅怎能把掌门之位传给你这个叛徒!”淳于光大怒。“定是你趁机偷了太师傅的掌门令,藉此陷害我师傅!”
  “不相信吗?”云天飏轩眉一扬,想要站起身,却被俞孝文一把拉住。事情隔了这么多年,流年烟尘渐没,谁又能知道当年的真相是什么?
  
  声色坊内,倒在地上的青幽道长慢慢醒来,恰好听到倾城的一番话,心中悔恨不已。石敬枫掣剑破门而入,看见倒在血泊中的师傅和提剑站在旁边的大师兄,眼睛都红了,一路挥剑刺来。“大师兄,你竟然为一个风尘女子,杀害师傅!”
  俞孝文一时呆住,根本没想躲避,被旁边的云天飏拉开。
  “敬枫……”青幽道长发出微弱的声音,石敬枫哽咽地扑到师傅身边:“师傅,我一定要给你报仇,杀了这个奸贼!”
  青幽道长艰难地摇头,看向俞孝文:“孝文,你来。”
  “师傅”俞孝文慢慢走近,云天飏一旁护持。
  青幽道长掏出掌门太极令,道:“今日起,传俞孝文为武当派第十一代掌门。”一丝不快自石敬枫眼底划过,无论他怎样努力,师傅到底还是把掌门之位交给大师兄。俞孝文扑通跪倒在地上:“师傅,我不当这个掌门,您很快就会好起来。”
  青幽道长长长叹一口气,道:“我命不久矣,况且师傅一时为利益所惑,差点毁了武当多年声誉,无颜再当这个掌门。孝文你……接管掌门之位后,要好自为之……切莫,走师傅老路。”
  
  “不会的,太师傅不会把掌门之位传给你这个弃徒!”淳于光有些昏乱地吼道。“只有我师傅才最适合这个位子,他苦心孤诣,振兴武当,驱逐金虏,他才是真正的英雄!”
  “英雄?”俞孝文不屑地一笑,苍白的脸上掠过一抹不正常的红。“当年我们说定,由他回武当暂掌掌门之职,我去金国打探消息。可是等我再回来时,一切就都变了。我成了众人唾弃的叛徒、奸贼,他倒成了众人仰慕的大英雄、大豪杰!”俞孝文想起过去,他带着千辛万苦刺探来的军情,逃回中原。却被中原武林和金人铁骑的合力倾杀。他狗一样逃避、躲藏,千辛万苦来到舞云庄。可是他,却爱上一个女子,一个绝色。舞云庄外,他和云天飏大吵了一架,愤而离开。
  还能去哪里?有国无处投,有家不能回。疲惫的剑客遇到追踪而至的完颜桢。他说,只要好好活下去,去哪都行。从那天起,他不再是过去那个俞孝文。
  
  淳于光愣了半晌,激动地道:“不,都是你这个小人作祟,师傅他走得直、行得正。他才最有资格当掌门……”气息一点点弱下去,忽然觉得,连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毕竟,掌门令在俞孝文手中。武当派祖训,认令不认人。
  俞孝文一用力,太极令已飞向淳于光。淳于光下意识伸手接住。
  “带回去给你师傅,他派你来杀我,不也是为了这块令牌。”俞孝文一笑,转头看向旁边垂泪的俞素文。“素素,你长大了。华山派那面的亲事……”
  俞素文哽声打断:“哥,我已经把那亲事退掉。”俞孝文一愣,笑道:“也好,秦少鹏虽然是个不错的年青人,但少年任侠。他父亲,又是一个奸滑小人……”当年追杀他的人中,就有秦衍。如今俞孝文背部,还留着苍松剑划下的伤痕。
  “哥,我们一起走,我们回老家吧。”俞素文拉住哥哥手臂,如同几年前哥哥牵着她的手一样。
  “我,还能回去吗?”俞孝文一时有些迷乱。
  
  08
  
  “你要干什么!”耳旁传来完颜桢怒喝,众人抬头看时,却见安静许久的倾城夫人,已经褪去外面罩着的宽大荷衣,露出腰间一排黑色圆筒。见俞孝文看向她,嫣然一笑道:“冤家,今天,我们生死都要在一起!”
  “霹雳弹!”一向从容淡定的云天飏诧声喝道。江南霹雳堂雷家火药天下闻名,不知道这个女人从哪里得到,而且是整整十二枚。
  倾城夫人抿紧鬓边散乱青丝,扶正头上金钗,娇声道:“云大庄主好眼力。这是我千辛万苦从雷家得来的,就等这一天……”她笑语如珠,可是听在俞孝文耳里,却像是催命阎罗。他知道霹雳弹的厉害,当年见识过雷家大少爷雷若泓使用。他斜眼看向云天飏。
  “怎么,怕了吗?”倾城夫人笑道,转瞬脸现冰霜:“我本是辽国倾泠郡主,是你们金宋联手,灭我大辽。俞郎,当初我让你留下,只想不问世事,从此做对恩爱夫妻,可你偏要和这个男人走。如今,你们一个都走不掉!”手中火折子打亮,照着一脸柔媚:“俞郎,即便去黄泉路,我也要和你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
  
  俞素文正呆望着倾城夫人,忽然一股大力,把她斜斜推开,飞速朝窗口撞去。
  “哥……”俞素文一声尖叫,跌到窗外草地上。还没缓过神来时,厅堂内轰隆隆几声巨响,浓烟滚滚。她觉得旁边有什么东西落下,顺手摸过去。
  “师姑……”是淳于光,恰好跌倒在她身旁。抬头看时,刚才还笑语欢歌,爱恨流溢的华厦厅堂,转瞬已成焦土。这世间的一切,最终都将灰飞烟灭,归为尘土。
  “哥……”俞素文昏厥过去。
  
  俞素文一个人走在杭州城外小路上。她想家了,那个曾与爹娘还有哥哥一起住过的小村落。哥哥能将她推出窗外,那么他自己也一定能逃出。她想。只是,他会来找她吗?
  “师姑、师姑,”淳于光一路追上,脸上还带着擦伤。
  俞素文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这个小师侄:“你怎么还不回武当?”
  淳于光憨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不回武当了,掌门令已吩咐二师弟带回去,”少年人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要去投岳元帅……”
  “哦?”俞素文看看太阳下黝黑的脸,罩着一层金子样的光泽。昔日少年,似乎一夜之间长大。
俞素文微微一笑,抬头继续向前。阳光依旧耀眼,如同许多年前一样。

本杀帖为雷若泓举一个免战牌
雷若泓贴杀盛巧巧



第六届群杀『龙啸百川』第二轮参评杀帖(共搜集有16帖,此为第3帖)

(作者:北极星;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1/5 15:17:50)

[2-02]茉莉花开(帖杀子夜,参评) [龙]云梓衡 [龙]云梓衡

茉莉花开












江南小镇,晓雾缭绕。

未初来到这个小镇的时候,小镇的茉莉开得正盛。一小朵一小朵的花苞刚萌了心事,便迫不及待地将情愫一瓣一瓣的打开,获释的香蕴一波一波涌上来,整个小镇便在这样的氤氲中苏醒。

一双素手将一朵茉莉采撷,低头轻嗅,那芬芳便潜上眉头,天地间一切都因她而被层层浓郁的芳香包围,着实令人心动。未初心中厚厚的心痂突然被这个清晨的花香泡软,那素手中的一小朵花辫,仿佛一簇按下的火苗重新吐出火舌,在未初的心中黯然神伤。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一名绣娘,住在隔壁的洁净小院。每日晨间,未初只要站在墙的这一侧,便可以看到梳洗完毕的她端坐在绣棚前穿针引线的背影。一盆茉莉无声无息地坐在她的身侧,一披如云的黑发便与花香若即若离,丝丝如愁,曼妙不可名状。

意欲近前,然而,对一个杀手来说,女人,有时候比刀还可怕。他不能。



未初清楚自己的身份,太清楚了——他只是一名杀手。夺梦楼中的一名杀手。江湖人闻之肝胆俱裂的杀手。不管他愿不愿意,只要一声令下,他就必须提刀上路。将刀尖刺进人的身体,听刀刃与骨肉相摩擦而生出的那声轻微而迅疾的声响,然后便是喷射而出的鲜血。他曾经为这样的场面暗暗滋生出一次又一次的快感。直至来到这个小镇,遇见她。

那是他刚刚杀完一个人之后,脑中尚残留着被杀者垂死的痉挛。她的静好,她的如茉莉般的贞洁猝不及防的侵入,突然便熄了他内心深处多年来蓄积着的杀戮冲动。只是,血液的腥臊日日纠缠着未初记忆里的鼻息,他以为,这个小镇的茉莉花香可以为之洗却,殊料那些血腥味不但难以消除,甚而那些死者临死前挣扎的眼神,日日夜夜不依不饶。

未初那潜伏着杀伐的灵魂,在这样的花香小镇,依然动荡不安。

3

于是,他开始种她喜欢的茉莉。

一盆一盆的种。一片一片的种。

每日清晨,他会将他所种的茉莉悄悄放一束在她的窗台上,然后躲在角落里,侧身看她把窗打开,吃惊而又欣喜地拿起花束,低头皱着小巧的鼻子嗅一嗅,那一刻,幸福的暖流便在他的全身激荡不己。

茉莉花开的时候,恰是她最忙碌的时候。

他喜欢看她忙碌的背影,整日整日坐在阴暗的角落,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花与人,那般的素洁,那般的清芬,那般的玲珑,那般的迷人。那一刻,他觉得内心是如此安宁,仿佛尘世间一切的纷扰,一切的杀伐,全都烟消云散了。

4

夜,墨般的夜。

未初擦拭他那把久未舔血的“无可弃刀”。刀刃锋利,杀人无痕。只有喷涌而出的鲜血仿如暗夜的罂粟,妖艳而又凶险。鲜花可以代表生之美好,亦可以代表死之阴暗。如果她是那贞静的茉莉,他便是那凶险的罂粟。同样是花,他偏要它来领授死亡的冠戴——每杀一个人,他都会在死者的胸前插一朵罂粟花,那般夺目的红艳花朵,在汩汩流出的鲜血中绽放,端的是奇拔凶险、触目惊心。整个江湖,只要一见罂粟,便如见勾魂小鬼,肝胆俱裂。

死人,是他精心打造的作品。

她的作品呢?他的面前,摊着一幅他托人买来的她的绣品。一方绣帕,绣帕的一角绣着一朵精致的含苞欲放的茉莉。绣帕上的山水、楼阁、人物、花鸟,针线细密,用绒止一二丝,用针如发细;设色精妙光彩射目。山水远近得趣,楼阁深邃迂徊;人物瞻眺生动,花鸟绰约谗唼。望之较画更胜,三趣悉备,十指春风,盖至此乎。

5

他与她的距离,岂止天壤?

她端坐于花香小院,描山绘水。

他不得不再次启程,嗜血弑人。

6

近日,武林平添奇事:点苍山的神兵世家舞云庄第十五任庄主云天飏于十年前手刃武当掌门后,一场大火突然将舞云庄烧得片甲不留,云天飏也在这场大火中,随着他独创的非刀非剑“龙啸百川”而下落不明。殊料,十年后,有人居然在那鬼火荧荧的废墟上,见到一名酷似云天飏的男子,以遒劲功力刻下的一行字:龙啸百川待君来。

一时间,江湖纷争,有心逐鹿中原的各大门派纷纷赶往点苍山,欲得梦寐以求的“龙啸百川”。

未初此行的任务,正是杀死云天飏,夺走传说中威力无穷的“龙啸百川”。

怀揣她的那方绣帕,未初来到点苍山上。

舞云庄位于点苍山最高峰马龙峰顶上,积雪堆银垒玉,经夏不消。杜鹃花从山脚直到积雪地带,层层叠叠,成片成簇,啼血啼烟。未初赶到舞云庄的时候,天已尽黑,整个山庄空无一人,当真是一座荧火幢幢的鬼城。只有庄前的崖壁上,“龙啸百川待君来”几个大字,在白雪的反光下清晰可辨。

7

“龙啸百川待君来,朋友,既然来了,何不一起小酌一杯?”未初一惊,以他的功力,竟然没有发现身后的院落中坐着一个人,可见此人的内家修为了得。

未初踏进那座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院落。那人坐在黑暗中,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睛精亮,象暗夜里的一簇火苗在燃烧。

未初举杯,一饮而尽,眼睛却一错不错。对方也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黑暗中,唯能听见点苍山顶偶尔崩塌的化雪之声。

“其实,我并没听到你来的声音,我只不过闻到你来的气息罢了。”许久,那人缓缓道。

“我的气息?”

“准确地说,是你刀身的气息。一把杀戮太多的刀身,必然与普通的刀不同,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你的刀,饮血太多,杀气太盛。”

“那么你的‘龙啸百川’”呢?”未初单刀直入道。

“死生契阔,往事霸图如梦。知道吗?最繁华时总是最凄凉。”那人避开未初的话题,伸手遥指被烧毁的庄门,喃喃道。

未初一怔。那人又道:“怕只怕,再重逢时秋霜满天。”

未初的心在那一刻不禁一窒,风中,一缕熟悉的花香若有若无,不禁让他想起江南以及江南小镇上那一望无际的茉莉花,眼中隐隐有种落寞之色。兴许,不久的将来,他便可以回到那个江南小镇去了。他早已厌倦了杀伐。这是最后的一票买卖,他和夺梦楼主说好,干完便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从阴暗中走出来,和心爱的人种田养花,过寻常百姓男耕女织的日子,永远告别这种刀尖舔血的生活。

那么,这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战,他必须赢。

8

“动手罢!”那人的声音将未初从梦中惊醒。

“得罪了,云庄主,我也是受命于人,迫不得己。”

两个人纵向峰顶,站在风中。在雪光的反照下,未初终于看清了云天飏,他姿容俊逸,却不似传说中的高大挺拔。

高手出招,往往只在一瞬间决定胜负。未初知道,以他的功力,未必能赢云天飏的龙啸百川。然而,世间并没有真正的无敌手,有的,不过是将力量、速度、智慧发挥到极致。何况,龙啸百川的威力,亦不过只是传说,除了那次在都城东京将武当掌门杀死,再没人见过。对自己来说,保持必胜信心,才能增加胜机。

未初拔出他的“无可弃刀”,双手按住刀柄缓缓举过头顶。此刀一出,势如破竹,威不可挡,从未失手过。一轮皎月升上中天,方圆百丈内的夜鸟忽然不惊自飞。

然而,对方似乎并不将之放在眼里,甚至,看起来像是并不关心这场决斗的胜负输赢,只是两只脚不丁不八地站着,即不拔剑,也不出招。愈是这样,未初愈是觉得,云天飏虽然表面上空门百出,其实不论从哪个角度发起攻击,都难以打破对手的防范。

云天飏既不主动进攻,未初也只好蓄势与之相对恃。约略一盏茶的功夫,月亮隐进云层,突地,云天飏身形转动,未初看出破绽,不待对方出手,一声低吼,率先发难,刀尖直取对方面门。但见白光一闪,分外清寒。刹时,月亮重出云层,刀月交辉,刀尖开出一朵朵梅花状的血珠。

刀尖舔血,人面失色。

月光下,云天飏仰身仆地,鲜红的血喷溅在雪地上,比点苍山上的杜鹃花还要鲜艳。

山顶的风寒冷彻骨,吹散了那人的冠帽,亦吹散一头秀发。

未初扔下刀,痴痴地看着那张脸。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这一张脸——这张曾经清丽绝色的脸此时苍白如雪,奄奄一息。他用手去堵那汩汩流出的血,却是怎么也堵不住——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以为无敌的高手,那个传说中的云天飏,却是他生命中,唯一让他安宁、他将把灵魂交付栖息的女子,那个江南小镇美丽温婉的绣娘。

“为什么?”未初抱着那女子的身子,悲声难抑。

点苍山突然下起雪来,雪花一片片地卷起,又一片片地飘落,落在未初的眉间发上,落在怀中女子那苍白无色的唇上,也落在,未初的心上。

“放下她!放下我的妻子!”一声狂吼,声到人到,愣怔中,一名男子冲将上来,已将未初怀中的女子抢抱在手。

“绣凌……” 一声悲痛,山川呼应。

“相公,龙啸百川可否练成?”怀中的女子勉力微笑着。

男子含泪点头。

“快去协助岳飞将军……驱逐金兵……救出……救出徽、钦二帝……”话音未毕,血已尽,气亦绝。一缕芳魂随风去,风雪呜咽。

却原来,这名男子才是真正的云天飏,而那假扮的女子,那个江南茉莉花下绣花的美丽女子,是云天飏之妻尹绣凌。他心心念着的、欲执子之手的美好女子竟是他人之妻,偏生又死于自己的刀下。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他只觉得整个人都沉入绝望的深渊,龙啸百川带着愤怒的呼啸向他袭来,他却浑然不觉,冰冷的锋刃在他颈边停顿,云天飏怒视着他,却终于咬牙收回了兵刃,抱起尹绣凌,转身消失在风雪中。

未初很想放声大笑,却又笑不出来,想痛哭一场,却发现自己已无泪可流。他呆呆地立在那里,过了许久,突然反手一刀,那柄“无可弃刀”端端正正地没入自己胸口,鲜血喷薄,温热的液体渐在手上,未初忽然想,原来自己的血也是热的。

雪地上,一方绣帕随风缓缓飘落,未初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绣帕紧紧握在手中。鲜血滴落在绣帕上那朵娇艳欲滴的茉莉花上,无限凄艳。

+++++++++++++++++++++++++++++++++++++++++++++++++++++++++++++


为云梓衡抱一块免战牌


第六届群杀『龙啸百川』第二轮参评杀帖(共搜集有16帖,此为第4帖)

(作者:北极星;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1/5 15:18:38)

[2-03]龙啸百川之子夜篇二(贴杀[龙]冰妖)参评[龙]子夜---------精华

夺梦楼第一杀手子夜扮了声色坊的琴师成功混入了云天飏的寿宴。却偶遇了过去的未婚夫雷若泓。正在子夜避开雷公子的视线,垂了头兀自心烦意乱的时候,喧闹的大厅里突然静了下来。原来在大厅里来来去去的人影刹时有秩序的排列起来。子夜知道,定是主角现身了。她抬了头向那边望去,只见云家一干子弟簇拥着庄主云天飏及夫人尹绣凌出来了。走在最前面的云天飏身材高大,气宇轩昂,面部棱角分明,眼睛转动之间颇有睨视天下的傲气。并排走在他身边的夫人尹绣凌则娇小许多,柳眉星目樱唇,标准的美人胚子。最惹人注目的是她身上穿的缕金百蝶穿花淡红丝绸窄褙袄,袄上蝴蝶翩翩欲飞,久视竟有目眩之感。子夜早就听说这个被云天飏自东京带回来的女子不会武功,善于刺绣,所绣之物华彩异常,能夺人心神。所以不敢多看,立即移了视线去观察随后的那些人。根据夺梦楼的情报,子夜知道跟在云天飏身后细细高高,嘴角带着一副玩世不恭态度的是云天飏的二弟云天煜。他旁边穿着素纱长裙,肌肤胜雪,明眸善睐的女孩子是云家三妹云天雪。舞云庄的机关暗道,奇门八卦皆是出自她手。再往后一身玄衣,神色沉静的应该是云家养子,精通铸造之技的铸剑谷谷主云梓衡。余下的皆是云门弟子,除掉几个略有英气的,看起来都是泛泛之辈了。

舞云庄在江湖上最初没有什么名气,自第十五代庄主云天飏在东京,以“龙啸百川”杀死武当掌门后,才震惊了江湖。自此以后,舞云庄开始与江湖各大门派及北宋名门望族结交,声势愈隆。不过,很少有人被邀请到舞云庄内堂。在这里子夜见到许多江湖上成名人士着实有些吃惊。

云天飏走到大厅后先向厅中人等略一拱手,客套了几句。便坐到了正首的位置。尹绣凌等随后在他身边按身份依次坐好。便有一位管家模样的宴会主事站了出来说了一套谢辞,大意是感谢各位江湖豪杰及各大望族的赏光等等。

子夜没大注意那些酸腐的说辞,她自尹绣凌现身后,就在注意她身边的人,并思考自己要选择什么时机出手。目前的状况是不合适的,虽然她是夺梦楼最出色的杀手,也不敢在高手如云的宴会上动手,就算一击命中,她也难以全身而退。她要等待时机。于是,她依然安静的坐着。但她心底却有些隐隐的不安。她知道,这种不安来自于已经离开大厅,不知去到哪里的雷公子。

寿宴开始了,她先应管事之命弹奏了几段应景的曲子,旁边自有同来的歌妓伴唱。待“寿筵之上好风光”这一段唱完之后,一直微微浅笑,沉默少语的尹绣绫命身边的丫环带过话来说:“这里虽多江湖豪士,可也有不少书香门第,请琴师弹几曲雅致的词来唱。别叫才子们笑话了,说咱们舞云庄是个不识风雅的粗野地儿。”子夜便向着厅上了尹绣凌略躬了躬身,略一思索,弹起了幼时常练习的《春江花月夜》。

一曲未终,又有一丫环急步走来,递过来一张梅花笺,笑说:“雷家大公子听了琴师的曲子很是喜欢,请琴师自弹自唱这一曲。”听到雷公子三个字,子夜的心里蓦地一惊。她强自镇定着接过那笺,笺上的墨迹未干,正是那阙《踏莎行》,不过却已改了几个字:“影暗苍苔,凉侵衣袂,更深时候花应睡。青天身外寂无声,自卿去后星光碎。波阻云裳,钗分旧誓,漫天风露缘于泪。自从那夜坠西厢,西厢不绝愁滋味。”子夜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终于还是认出自己了。唱还是不唱?唱要如何唱?不唱又如何脱得开,她现在的身份可是声色坊的头牌琴师,怎么会连《踏莎行》也不会唱呢?

子夜放了笺抬起头待要说些什么,那丫头却已经走开了。子夜也不去寻雷公子的身影,第六感告诉她,他就在水榭尽头回廊的暗影里。为什么躲到那个地方,他怕什么,怕自己失态吗?既然如此,又何苦来逼她?他是怎么想的?他也如自己一般从未忘记过对方么?一个个念头从脑中急速的闪过,最终她还是屈服了。弹吧,唱吧,这十几年的相思,十几年的苦楚,就在这琴声中诉给他听吧。然后,然后怎样,已经无法去想了。

子夜抬起素指,缓缓拂上琴弦。这一拨一捻之间,已是不尽的缱绻缠绵之意。前奏滑过,子夜轻启樱唇,一句“影暗苍苔”清吟而出。与此同时,巨大的爆炸声陡然自舞云庄各方响起。刚才灯火辉煌,喜气洋洋之地立刻变成了一片火海。子夜在爆炸声刚一响起的时候,已经纵身跃入了水池。在她潜入水底的瞬间,方才立身的水榭已有半个亭子飞向了空中。杀手靠的就是临危应变的能力,所以她又躲过了一劫。子夜来不及多想,也顾不得危险,立刻向回廊那里游去。爆炸声还在接连不断的响起。子夜快游到回廊时,正遇上也跃入水池的雷若泓。

两人见面惊喜异常,子夜见情势危急,也不多话,拉了雷若泓潜入水底。过了一会儿,她听声辩位,选了一处炸过半天没有动静的地方和雷若泓悄悄上岸。庄中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渐渐熄了,到处可见破碎的肢体和鲜血,在断瓦残垣中不时可以听到有人哀呼。正当子夜站在看起来在发呆的雷若泓身旁,犹豫着要不要寻找尹绣凌踪迹的时候,突然发现火光中出现了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他们黑巾罩面,竟在火海中捕杀着劫后余生的人。“小心!”在雷若泓的惊呼声中,子夜一式“弱腰三折”躲开了刺向她腰间的一把长剑,反手抽出七落鞭,一式“倒转乾坤”卷向袭击她的黑衣人的双腿。这黑衣人身手竟也不弱,拧身腾地而起,堪堪避过了子夜的杀招。两人交上手之后,立刻又有几个黑衣人围了上来。子夜力敌四人毫无惧色,可她知道今天的事太古怪了,此地不可久留。况且身边的雷公子也被黑衣人围上,几招之下已经险象环生。子夜刷刷刷连出几式杀招,逼退了围住自己和雷若泓的黑衣人,拉起雷若泓的手夺路而出。庄中被云天雪苦心设下的机关在爆炸中尽毁,子夜少了许多顾忌。沿途虽然又遇到一些黑衣人劫杀,但似乎都未出全力,任由着子夜两人杀出一条血路,有惊无险的从舞云庄脱身出来。

一路狂奔,她和雷若泓来到点苍山一处隐秘的山坳停下了脚。回头时已见不到舞云庄的火海,隔着绵延的山岭,却可以见到那个方位已红了半边天。两个人同时跌坐在山石上,对着森森的黑夜,各自不言。许久,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头相对。子夜眼里有痛苦,有思恋,有不安。她怕雷若泓开口问她些什么。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怎么会出现在舞云庄,又怎么会这样高深的武功?可她却看到雷若泓困惑,愤怒,与欣喜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眼神。片刻之后,雷若泓开口了:“炸舞云庄的是雷家秘制不外传的火器‘灭世’。”子夜没想到雷若泓第一句话说的竟是这个,她的眼里掠过一丝疑问,雷若泓接着说:“不是雷家人动的手。可外人手里怎么会有‘灭世’呢?很多人都知道雷家有人到了舞云庄,舞云庄毁于火器,雷家绝脱不了干系。”望着雷若泓凝重的神色,子夜一下子感到了两人间的距离。如今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幼不更事,会弄诗调词的少年公子,而是江南霹雳堂的少主了。而自己,却是满手鲜血,根本见不得光的杀手。子夜一阵黯然,没有说话。“卿儿。”雷若泓突然执起她的手,轻声唤她旧日的小名。子夜的身子一颤,却垂了头,不敢看他的眼。“卿儿,什么都不必说。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和你一同面对。”雷若泓温柔却坚定的说。子夜心中一阵激荡,突然觉得失了所有的力气,软绵绵的靠到了雷若泓的身上。雷若泓伸出手臂拥住她,紧紧的,似乎怕一松手子夜就会从身怀中消失一样。此时,一弯新月已爬上山头,溶溶的月色轻纱般的笼住两人。两人都忘记了刚才的血雨腥风,而是沉浸在久别重逢,相思得偿的喜悦之中。多希望时间就此定格啊!

良久,雷若泓缓缓的松开怀抱,却依然用手臂环着子夜。他低下头想看子夜的脸。子夜却又把头埋进他的怀里。雷若泓轻轻的笑了,似乎是为了打破了这种沉默,他抬起头看了看月亮,说到:“竟已亥时了。”“青亥!”子夜惊呼出声,雷若泓奇怪的看着她:“卿儿,怎么了?”子夜猛然间想到了青亥,在她上云宅的轿子之前说过要在舞云庄外接应她的另一个杀手。舞云庄被炸,事出突然,她和雷若泓冲出舞云庄时经过青亥接应的地方没有想到他。可他竟也没有出现。难道他出事了么?子夜望着雷若泓,想起‘灭世’,又突然想到,舞云庄以制造兵器闻名,“龙啸百川”的现世令许多江湖中人产生觊觎之心。所以庄内一直戒备森严,机关重重,等闲人士跟本无法进入。而她,却简简单单的以一个声色坊琴师的身份就大大方方的被接进了云家。这,这太容易,也不太不寻常了。而且两人冲出舞云庄时,似乎也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阻拦。凭着交手过的几个黑衣人的身手,他们想全身而退只怕不是易事。

很显然,有一只幕后的黑手操纵了这次事件。雷家,夺梦楼,都已扯上了关系。还有什么门派牵涉其中呢?是什么人能窃取雷家的秘制火器?是什么人布局让她进入舞云庄?是什么原因使青亥失踪?是什么人能操纵如此之多的黑衣人高手呢?望着西边依旧半红的天,子夜在雷若泓的注视下心头似乎压了一块重石,久久没有说话。

请子夜喝千年人参汤




第六届群杀『龙啸百川』第二轮参评杀帖(共搜集有16帖,此为第5帖)

(作者:北极星;提交人:wind;提交时间:2010/1/5 15:20:07)

[2-04]怒放(帖杀[龙]修月,参评) [龙]惠秋颜----------精华

怒放(帖杀[龙]修月,参评)

  嫁衣是托人快马从三千里外的姑苏订做的。真丝的面料,精当的裁剪、缂丝的彩绣,华丽而喜庆。每个女孩子都会想要这样一件嫁衣。
  我把嫁衣小心翼翼地试穿在身上。手指轻抚红袖,那微凉的柔滑,如梦似水……刹那,眼中噙满了泪。
  煦阳透过小轩窗照进来,温暖熨贴,我索性闭上双眼。
  初夏,开了一春的花儿纷纷凋谢。风过,落花如雨……

一、
  北宋靖康年间,南海剑派掌门惠缙率众抗金,壮烈成仁。惠家满门亦因抗金,而被金国铁骑堂族灭,南海剑派随之消亡。惟有惠缙的女儿惠秋颜侥幸逃脱。
  惠秋颜就是我。我活着,却比死了更痛苦。
  那一年,我只有十三岁。在普通人家女儿承欢父母膝下时,我已阅尽非人间的杀戮、鲜血、尸骨……
  
  “六岁学舞剑,八岁挑落花。十三泣秋风,天涯何处家?”
  拖着日渐虚弱的身体和磨满血泡的双脚,我风餐露宿,踽踽而行……几个月后,终于走到了彩云之南的大理国,走到了苍山洱海边。我一下子晕倒在点苍派的山门前。
  将醒未醒时,我听到一声叹息……
  点苍掌门洪可违看着我,眼中除了同情,更多的是愧疚。一向以神机妙算著称的洪可违曾为故友惠缙献计抗金。不料计谋被金人识破,最终导致惠缙惨死。
  时势造化,又岂是人力所能谋划和逆转?
  点苍派收留了我。按洪可违的安排,我拜他的师弟廖可钧为师,成为廖可钧门下唯一的女弟子。
  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久违的浅笑,一闪即逝,敌不过心底的悲伤。
  
  苍山很高,山上有雪。
  除却苍山雪,这里还有下关风、上关花、洱海月,世称“风花雪月”。
  豆蔻年华的我却与这风花雪月格格不入。他们说我的脸看起来像时常挂着冷霜。我很少主动与人交谈,也绝不在人前流泪。
  女儿泪,总难抑!想哭的时候,我把自己关进小屋,蒙着被子哭个够。
  无论是落花靡靡的夏末,还是白雪皑皑的隆冬,我都会练剑。
  白天,我与师兄们一起学习点苍剑法;夜晚,我独自一人练习家传的南海剑法。
  我更愿意人们叫我:惠惠、小惠、惠姑娘。而不是那个自幼被千遍万遍唤过的闺名:秋颜。

二、
  宋朝放弃半壁江山求和,与金朝隔河而治后,洪可违心灰意冷,从此隐逸于点苍十九峰的浩渺山林间,与烟霞鹤鹿为友,连点苍派的事务都懒得管了。实际上,是廖可钧在代行掌门之职。
  廖可钧为人雷厉风行、铁面无私,对弟子很严厉。连他大儿子,我们的大师兄廖澄也没少受他体罚。
  洪可违偶尔也回来看看。每次,他都会亲自指点我点苍剑法,并解答我练习南海剑法时的一些困惑。
  这令我的师兄们非常嫉妒!以廖澄为首的点苍弟子们经常在背地里戏弄我。譬如往我的外衣里放毛虫,从窗外向我的小屋放老鼠……
  最要命的是用木剑切磋时,他们会拿出男子特有的气力,狠狠地刺我、打我。
  我瘦小的身体上那一块块青紫的瘀伤,似乎永远没有痊愈的那一天。
  
  这一切,在我十六岁时得到改观。
  十六岁的我,身体发生了奇异的变化。我像春天的柳树一样抽条长个,原本单薄的身板也一下子变得丰盈饱满起来。
  因为勤于练功,我的双腿变得修长而富有弹性。连被太阳晒得偏黑的肤色,也蜕变为桃花一样红润健康的色泽。
  此时,师兄们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厨房做了好吃的,他们会主动留一份给我;
  树上的果子成熟了,他们踊跃地爬到树上,摘给我;
  过去,什么好事都抢在我前面;现在,转变成什么都让着我。
  有机会下山,他们还会带给我铜镜、木梳、针线包等各种各样的小礼物。
  他们看我的眼神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有点像我小时候见过的狼的眼神。

三、
  除了不在人前哭,我也很少在人前笑。其实,笑是一种简单的快乐,对一个女孩来说,甚至比哭更难抑制。
  几年前,同师兄们以木剑切磋时,为了不挨打,我惟有靠速度取胜。
  我没有男子的力气,但比他们更敏捷。我的刻苦,也不断提升我出剑的速度。
  每当师兄们一次次被我刺中,露出痛苦的表情时,我的内心免不了会涌现出一丝骄傲与喜悦。
  特别是看到柳师兄疼得呲牙咧嘴的表情,我常咬着唇,不让自己笑出来。
  这时,他会揉着被我刺中的部位,瞪着我:“想笑你就笑吧。”
  我偶尔就会忍不住,笑开了眉眼。
  
  他叫柳忆茗。本为北宋名门之后,父亲为官清廉,为奸臣所害,死于牢狱。母亲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不久染病身亡。后来,他被亲戚送到点苍派,弃文习武。
  柳忆茗长我三岁。同为无父无母的孤儿,与我相比,他的性格却要开朗许多。似乎已将失去至亲的痛苦淡忘。
  他口中常吟咏着诗词骈赋,醉生梦死于风花雪月之中。不似武林中人,更似饱读诗书的少年郎。因为练剑不勤,常受廖师叔批责,只一笑了之。
  师叔伯们怕我在山上闷坏了性子,自我满十七岁,常派我下山做些采办之事。因柳师兄略晓尘世,处事得体,常得与他同下苍山,连袂红尘……
  我们日渐熟稔。
  此后,在苍山的漫长日子里,柳忆茗常与我一起切磋剑法。原来他对剑术领悟能力极高,甚至教了我几手他自创的实用剑招。
  我怒目圆睁:“以前,你是不是故意让我?”
  他粲然憨笑:“美人一笑值千金。”
  
  有一回,我们俩去大理国都办事。恰逢七夕,城里举办了大型焰火晚会。
  千簇烟花,夜空怒放,姹紫嫣红……
  我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景象,不由看得痴了!耳边却听得柳忆茗叹道:“烟花不堪剪啊。”
  我知他又在为宋朝收复故土无望而感伤。便道:“你的父亲死于朝堂,你又何必……”
  柳忆茗沉声道:“家仇焉比国恨!难道你父母的仇不想报了吗?”
  我无语。

四、
  六年弹指而过。人生有几个六年?
  我十九岁的一天傍晚,月如钩。柳忆茗和我坐在一处矮崖边。共听崖下洱海的水声,看头顶璀璨的星辰。
  我指着北极星告诉他,那是家的方向。柳忆茗却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时我才想起,我们都已经没有家了。
  月凉如水。
  柳忆茗忽然拉住我的手,说:“惠惠,你嫁给我吧!”
  我仰起头,看见一片流星,雨一般从夜空划过。
  我怅然道:“烟花不堪剪啊。”
  
  十七岁那年,一个类似的夜晚,我走火入魔了。
  点苍派和南海剑派的内功心法存在相克,这是我早已知道的。
  但我练功心切,未能循序渐进。两股气流突然像两匹脱缰野兽,在我在体内相冲相撞,最终泛滥成灾。
  我瘫倒在小屋外的草坪上,被体内的积热烧得大汗淋漓,欲火焚身,宛若着了魔一般,我扯破了自己的衣衫,气喘吁吁,呻吟不止……
  一条人影奔来,把我抱进屋里。
  接下来就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
  客观地说,那个男人救了我的命。通过阴阳交流,我体内的热量找到了出口,得到了宣泄。调理几日后,我的身体就无大碍了。
  可是,那个男人也夺走了我的处子之身。
  而且,他不可能娶我。
  因为他从小就与华山派掌门秦衍之女秦小鸥订了婚,明年春天就要完婚了。
  他就是我的大师兄——廖澄。
  
  又有几颗流星从夜空划过,柳忆茗沉默了。
  我把一块石头丢进矮崖下的洱海,像一声很轻的呜咽。

五、
  苍山白云峰,后山悬影谷。四面绝壁,人迹罕至。
  一年多来,廖澄一直被关押在悬影谷。根本不需要看守,所谓的看守只是为了照料他的饮食起居。
  因为他的双腿被人打断了,已经无法行走。
  打断他双腿的,竟是他的亲身父亲廖可钧。
  廖澄与秦小鸥自幼订婚,相处静好。廖澄却于婚礼前夜杀害了秦小鸥。天下哗然!
  廖可钧必须给秦衍一个交待。腿断了,至少命还留着。
  连秦衍也不相信廖澄会杀死秦小鸥,可他的的确确亲手杀死了她。
  秦小鸥的丫环筑儿,亲眼看见廖澄把剑刺进了秦小鸥的小腹……秦小鸥流血而死,死在廖澄的怀抱里。
  那夜,廖澄来时,秦小鸥正在试穿明天的嫁衣。
  嫁衣如血……
  绛红的血,汩汩地流淌在红色的嫁衣上,如同一大朵暗红的彼岸花。

  秦小鸥临死前,用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摸了摸廖澄的脸。
  在秦小鸥的头七,廖澄一直拒绝洗脸!

  同师兄们一样,有时,我会去看望廖澄。
  虽然他小时候爱欺负我,本质却不坏,无愧于一名正道少侠。
  虽然他夺走了我的贞操,却救了我的命。而且那件事,我也要负很大责任。
  所以,我发自内心地同情廖澄,更同情秦小鸥。虽然接触不多,但我感觉的出,她是一名沉静温婉的女子。
  也许要怪秦小鸥太善良、太缺乏江湖经验了。当廖澄欲制她于死地时,秦小鸥竟没有察觉,更谈不上反抗。

  如果是我,一定不会这样。
  小时候,父亲给我讲过不少江湖上的奇闻轶事。
  我知道有一种幻药,可以让人神经错乱,六亲不认。
  我还听说有一种古老相传的傀儡术,不仅能用红线操控木偶,还可以控制活人。
  据说,秦小鸥死的时候,她的手里就握着一缕红线。

六、
  深秋时节,江南武林传来消息。
  长期潜伏于江南一带的金国暗杀集团——铁骑堂终于被消灭了,连铁骑堂首领完颜桢也被诛杀。
  柳忆茗和我去了一趟江南,证实了这一消息。
  铁骑堂总部竟然隐藏在南宋都城杭州,一座一品大员的深宅大院里!江湖人士为了泄愤,已将这里烧成一片废墟。
  灭门的血海深仇,已经不用我亲手去报了。这让我有点心神恍惚。
  回来后,我不幸染了风寒。大病了一场,直到第二年仲春才康复。
  
  病好后不久,我向洪掌门和廖师父辞行。我想回到南海去,长辈们当然不好挽留,只是劝我再调养些时日。
  当晚,柳忆茗来我的小屋找我。他说要同我一起走。
  “我去南海,并非想重建南海剑派。”我缓缓地说,“我只想找一个小岛。结网打渔,在烟波浩淼中,九丈红尘外,平平淡淡的了此一生。”
  柳忆茗淡淡地笑道:“那也是我想过的生活”。
  原来,眼见朝廷一品大员都勾结金人,柳忆茗对这样的朝廷彻底丧失了信心。跟我一样,他现在只想过一种平静的生活。
  “我们一起走,”柳忆茗说,“但要办完一件事再走!”
  我惊讶地问:“什么事?”
  柳忆茗道:“嫁给我!”
  
  我一夜没有睡好。
  一连考虑了几天,我终于答应了柳忆茗。
  这也许是我一生中做出的最难的决定,也是最错误的决定。
  点苍派也因为我的这个决定而热闹起来,人们开始为一对新人的婚事做着准备。

七、
  初夏,开了一春的花儿纷纷凋谢。风过,落花如雨……
  小轩窗外,骤然人声鼎沸。
  我来不及换掉嫁衣,已经有人闯了进来。
  我不是秦小鸥,我本能地从桌上抓起剑。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快成为我夫君的柳忆茗。他铁青着脸,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我领出屋子。
  屋外这几个人,都是我认识的。但我的心却一下子掉进了万年的冰窟。
  这些人是华山派的秦衍、秦少鹏父子,还有点苍派的洪可违、廖可钧,居然还有坐在轮椅上的廖澄。
  “没想到我聪明一世,却被一个小姑娘骗了。”洪可违长叹道。
  “对不起!”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已跃上了屋顶。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向山顶掠去。
  我知道直接下山,一路都有点苍派的哨卡。只有翻到山的另一边,才有机会逃脱。
  可惜我面对的对手,至少有三个人堪称武林的一代宗师。他们没有向我出手,却把我逼到了一座万仞的悬崖边。
  因地处高寒之地,崖边覆盖着皑皑白雪。
  从这座高崖最前端一块凸出的巨石上掉下去,会掉进洱海里。但从这样的高度下坠,那种巨大的冲击力下,铁人都会被拍扁。
  
  “小鸥是不是你害死的?” 廖可钧当头怒喝。
  “我只想让廖澄刺伤小鸥,”我解释道,“我以为她能察觉到廖澄的异常……”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秦衍的声音硬得像钢铁。
  “因为你是中原武林高举收复大旗的领袖,如果再和点苍派联烟,力量必将大增。我们一定要破坏这桩婚事。”
  “你是铁骑堂的人?”
  “是。”
  “知道我们怎么发现的你吗?”廖可钧喝问。
  原来,铁骑堂被灭时,抓了几个级别较高,未及自尽的活口。还有一些密语记录的绝密情报资料没来得及毁去。
  金人和汉人一样,有人的弱点。在酷刑或重赏之下。一个个铁骑堂的秘密眼线,被顺藤摸瓜地挖了出来。终于有一天,他们查到我。
  
  “柳忆茗,你给我把她杀了。”廖可钧下令道。
  他的儿子杀了自己的准新娘。现在,他想让柳忆茗亲手杀掉我。
  柳忆茗缓缓抽出他的剑,走向我。可他的步伐凌乱,剑法也凌乱……
  
八、
  秦衍不耐烦地抽出剑,廖可钧也抽出了剑。一边是杀女之仇,一边是亲自打断儿子腿的恨。他们都不愿意我死在对方手里。
  况且我是一名金国奸细,虽然他们都是一代宗师,对我却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
  喝退柳忆茗,秦衍和廖可钧同时向我攻来。
  柳忆茗以剑杵地,跪了下去:“求求你们,放过她吧!”
  他的乞求当然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招来洪可违的训斥。
  我用点苍剑法和南海剑法拼死抵抗。可在两位剑术大师的合击下,依然抓襟见肘,险象环生。
  第五招时,嫁衣的后摆已被廖可钧一剑削掉;
  第十二招,左臂的肉被削掉一大块,深可见骨。
  此时,一把剑刺向我咽喉,另一把直刺我心脏!
  我闭上了眼睛……我并没有死,只听见剑交击的声音。
  柳忆茗用他自创的剑招,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击开了这两柄必杀之剑。
  我连忙点左臂上的穴道止血。
  柳忆茗一边挥剑,一边大叫:“你快走!”
  根本没有退路,离开悬崖的路已被洪可违、秦少鹏封死。我惟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与情郎并肩而战……
  四人四剑顷刻间交手了数十招。
  忽然,廖可钧的剑如毒蛇吐信般刺入柳忆茗的肩胛,他的剑坠落在地。几乎同时,洪可违的鹤鸣杖点在他腰间。
  柳忆茗瘫在地上,被洪可违一只手拖了出来。
  他嘶喊着:“掌门,请救救她!”随即又被洪可违点中了哑穴。
  柳忆茗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只是痛苦地张着嘴,睁大眼睛,有泪如倾!
  
  我却连再看他一眼的时间也没有,面前的秦衍和廖可钧就像地府来招魂的黑白无常,现在,他们已经不想让我死得那么痛快了。
  够了!我对自己说。不能再流血了,也不能再让柳郎流泪了。要死,也不能死在这儿,不能死在这两个人手里。
  我凭死一搏。用后背承受了秦衍一剑,纵身前跃,随即向后掷出剑,阻挡廖可钧的扑击。终于,我跃到了悬崖边的巨石上。

  “再见,柳郎!”我在心中呐喊,纵身跃下悬崖。
  我知道在我坠入洱海的一刹那,连身上的骨头都会击成齑粉。
  原来飞的感觉这么美妙!我翻转身体,伸平四肢,仰视太阳……
  嫁衣如血,被呼啸的风鼓舞着、拉扯着,簌簌作响。
  血液从我身上一道道伤口喷涌出来,被风吹散成烟。
  现在我的样子,是否也像一大朵怒放的彼岸花呢?
  
九、
  世上有一种人,从小背负着姓氏与种族的重壳。他们像蜗牛一样爬行于暗夜,浅浅地留下一道湿痕。等到天亮,发现自己走错了,却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的父亲完颜桢是金国贵族,素喜中原文化。我的母亲是北宋一位风尘女子,战乱中被金兵抓捕充当军妓。完颜桢救了她并给了她自由。
  后来,他娶了她,有了我。
  我六岁那年,一批中原武林人士袭击了我的家。穿着金人服饰的母亲被他们一剑刺死。当时,被母亲塞进床下的我,只知道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
  母亲死后,父亲性情大变。他组建了铁骑堂,专门以中原武林为敌。我自愿加入了铁骑堂,从小受到了残酷的训练。
  与我同龄的惠秋颜被铁骑堂活捉,她和我长得竟有七八分相似……

  我叫完颜敏慧,小时候人们都叫我“慧慧”。
  我生于兵荒马乱之中,是个杂种;死在深渊大泽之下,遗臭数年。
  至少我体会过爱。有一个连我姓什么都不知道的男人,为我拼过命,流过泪。


=====================================================
本杀帖为[龙]惠秋颜举一个免战牌




16条资料   当前页1/4   5篇/页 首页| 下页 | 尾页|转到第
提交新杀帖:(请勿灌水,删除勿怪)


   
≡≡ ☆ 五月吧出品   蜗牛牌风云群杀资料搜集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