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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渭之将各轮杀帖(共搜集有10帖,此为第1帖)

(作者:14杀;提交人:柳乱蝉;提交时间:2010/11/21 23:07:02)

[NO.27]【第二轮湘乡战区杀贴】谁使神州陆沉【申精】

正午的日头烤晒着道路,车轮碾过,一阵尘土飞扬。马队里人人脸上露着疲态,一副饥渴难耐的表情,却正然有序,不发一言,默默赶路。经过一处湖泊时,领头人勒住马,打量了一下四周,做了个手势。帮手便敲了声铓锣,“嗡——”一声,开始歇梢。

众人先帮马卸了驮架,由得专人带去湖边饮水吃草,再寻了阴凉处,围着货物坐下,这时才轻松几分,有了笑语。伙头老李给众人分发干粮饮水,一女子接过水袋,“呸”了声,方道:“老李,有酒没有?”

老李道:“带着些酒,路上全给你一人喝光了。现下变不不出来,等晚上住店我给你买去。”

女子挑了挑眉,不满,却也压下了火头,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哪得在家逍遥自在,若是不明白这一点,她也不会成为马帮里唯一的女子,跟着走南闯北这么多年。

领头人姜照云坐在另一边,笑着问道:“温婉又想喝酒了?我告诉你现在谁人有酒。”

温婉啃着干粮,本不愿搭理他,奈何喝了口清水,更添酒瘾,“谁?别告诉我你带着酒呢。”

姜照云朝湖边努了努嘴,“哪——”

温婉看过去,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正低头给马儿添料,看到马儿吃得欢快,抬起头来,面上一片温柔之意,仿佛面前是他最可爱的情人。

温婉皱了皱鼻子,道:“看他的样子,谁能想到这人一年前还是赫赫有名,杀人无数,威震滇南的匪徒头目。”转头看到姜照云面色一沉,便知趣地道:“好好好,我知道,他入了伙,就是我们的兄弟,前尘往事皆成云烟。”

姜照云正色道:“大哥是怎么给你说的?你要听入耳,记入心。”

温婉道:“行了,就你一副把王炽的话当做圣旨般的德行。”看姜照云较好若女的面上一片红晕,显然急了,扑哧一笑,“得,此话我以后再也不提。他是我们的兄弟,不是土匪。”

话音刚落,就见姜照云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招呼道:“白鹰——”一面给她递了个眼色,隐隐有谴责之意。

温婉低头,含笑不语。

白鹰点了点头,尊敬地称呼了声“锅头”,便和姜照云擦身而过,找了个不远不近的空地坐下,他一向都稍显冷淡,与人相处既不热络,也不会少了礼数。接过老李递来的干粮,道了声谢。

姜照云坐下,横了温婉一眼,不好明说,只得气闷地自己吃自己的,暗自埋怨不甘引起话头。

白鹰自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倒不以为然,这一年下来的相处,马帮上下已经将自己当做兄弟看待,交情虽不如他们多年出生入死,打拼事业来得深厚,却也建立了一份难以磨灭的相助友爱之情。只不过姜照云作为打理上下事务的锅头,格外紧张兄弟之间的情谊,生怕有了隔膜。温婉和姜照云交情不一般,又生性喜爱玩笑,平日无事就爱逗趣,也并非有恶意。当下接了随身牛皮酒囊,扔给温婉,道:“少喝点,下午还要赶路。”

温婉一手接住,眉开眼笑,道:“我只喝一口,绝不多饮,谢了。”抬头一大口,如饮水般,一气便喝了小半,用衣袖擦了擦嘴,“好烈的酒,够劲。”

白鹰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道:“你留着罢,路上闻着酒香解乏。”

温婉大喜,赞道:“果然好兄弟。”将酒囊随身系好,“等到了江宁,我请你去第一酒楼喝个痛快。”

众人笑道:“听者有份,可别落下我们,两人跑去喝独酒。”

温婉道:“到了地头,锅头自会招呼你们,急什么,少不了好酒好菜伺候着。大家一路辛苦了,且忍耐几分,只剩一天路程,打醒十二分精神。”

众人又笑:“我们倒还好,只是辛苦了温大小姐,既无水烟,又无好酒,怕是伸长脖子,眼巴巴望着江宁天顺祥,就快等不及了吧。”

姜照云跟着打趣了几句,看了看日头,整了整衣裳,站起身。帮手立刻敲响了铓锣,“嗡——”一声,宣告了歇梢结束,开始上路。

刚才的笑语欢声立刻风收云散,众人利落地各司其职,拉马装货,排列队形,整装待发。

白鹰隐隐觉得不对劲,因为前路塌方,马队改道行走,进入丛林间地狭道,日头西下,两边丛林越来越森密,四下阴暗,一片死寂,不闻虫鸣鸟叫。

伙计们有些不安,紧紧护着货物,跟着马。而哨头们面色沉重,双手握着刀柄,蓄势待发。姜照云平静如水,勒着马头,不慌不乱,示意帮手敲锣。“嗡——嗡——嗡——”三声,惊起一片飞鸟。

霍然,两边树丛中,天上,前后,冲出黑衣蒙面人,手握兵刃扑向马队。

群头立刻拉马,迅速围成一圈,货物在中心,伙计在内围,哨头们在外围拔刀相对,姜照云,温婉,白鹰等人当头迎上。

姜照云出手狠辣,使出一套螳螂拳,瞬间就折损了对方几名好手。温婉将双刀舞得名不透风,更叫人无从下手。最棘手便是白鹰,他的弯刀平淡不起眼,却招招要人命,快、绝、狠。在对方众人之间游走,身影飘忽不定,一刀使出,必定见血。几名哨头经验丰富,并不加入混战,只守着自己的位置,若有敌手相犯,才出刀迎战。

蒙面人大约十数人之众,只顾围攻姜照云等人,与马队以前遇上的贼匪之流不同,显得志不在夺货,竟是一意伤人。梢头们看出蹊跷,却碍于职责护货,踌躇不定,没有上前相助。于是围攻之下,姜照云等人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竟然有支撑不住的势头。

眼见蒙面人倒下数人,剩下的依然不死不休地苦战。白鹰杀得性起,长啸一声:“你们是什么人?所为何事?若一心送死,别怪我刀下无情。”

白鹰本乃杀人夺货的匪徒首领,曾半路截取了王炽的马帮入滇南的货物。当时王炽临危不惧,胆识过人,指明要与他对话。白鹰欣赏其机智勇敢,不但放过了他,而且退还了一半货物与马帮,自此不打不相识。而后白鹰洗手不干,居然加入马帮,又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机缘巧合在内了。正因这段过往,加上白鹰本事过人,自从加入马帮后,所遇山贼劫匪,皆如关公门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斧头,得不了半分好处。而白鹰也收了杀人的狠性,面对过往的“同行”,只求击败,不愿伤人性命。只是眼下这些蒙面人,显然不是为财,白鹰不明在这秦淮一带,天顺祥有何仇家,只想速速了解此事,以免兄弟们受伤送命,刀下使出十分功夫,瞬间取了几条人命。

蒙面人眼见不敌,慌乱起来,呼哨一声,就要退走。

白鹰稍稍放松,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破空一箭从丛林深处射来,呼啸着带着劲风,扑向白鹰面前。他侧身险险避过,只听后面一声惨呼,显然是射中身后护货的兄弟了。还未细看,又有一箭接踵而至,白鹰不敢再避,举刀劈落,只震得手发麻,可见劲力之大。接着第三箭如约而至,气势如虹,只取胸门,教人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白鹰堪堪护住要害,这一箭便射中肩膀,直将他钉在货箱上。白鹰大吃一惊,这连珠三箭倒像是军队中特殊的弩箭设备才射得出,对方不是一般的江湖人。连忙发声示警:“照云,小心!”

那边温婉听得呼声,回头见到白鹰受伤,心神一乱,双刀便露了个破绽,对方乘虚而入,一刀砍中她腰腹。姜照云分身无术,双目欲裂,如暴风骤雨般使出连番杀手,刚刚脱了身朝温婉处奔去,只听得劲风扑向后脑,却是白鹰将弯刀飞来,帮他挡了一箭,要不然此刻便已脑浆涂地,横死当场。转得身来,又有嗖嗖两箭,各中肩与腿。蒙面黑衣人一涌而上,制住两人,将其带走。

白鹰气苦拔箭待追,却哪知此箭入木三分,货箱又是上好的樟木打造,一时无法拔出,他索性掰断了箭尾,穿透而出,血如泉涌也顾不上,翻身上马就追过去。

耽搁了这么一下,哪里还追得上,只见地面上马蹄凌乱,显然有人接应,并且仔细查看,皆是两人一马,分作三个方向,无法辨认究竟是哪一方带着姜照云和温婉逃走。

白鹰定了定神,拿出白药包裹伤口,查看了兄弟们的伤势,皆无大碍。又与幺锅头商量,如今唯有先送信通知王炽,再连夜赶路,待到江宁天顺祥交货之后,共同商议应对之举。



夜黑,风急,两匹马驮着四个人,早已疲惫不堪,打着响鼻。一人道:“保林,我们先下带着这两人往何处去?”

张保林解开蒙住面的黑布,查看马背上昏迷中的两人,虽然有伤在身,仍被重手点穴,道:“这女子受了刀伤颇深,恐怕难熬,得找个地方疗伤。现在城门已关,我们往栖霞山庄去吧。”

郑巾迟疑道:“你父亲交代过,死活不论,严守风声要紧,恐怕不妥。”

张保林道:“这次我们死伤众多,才得了这两个人,需要慎重对待,以免有误。况且栖霞山庄庄主甘定方,侠名远播,乃甘凤池后人,一向支持反清大业,又与我父亲有旧,暂住一晚,想来无甚大碍。明日一早我便入城,与父亲接头,再看如何行事。”

郑巾依然不安,却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随着他去。

时辰已晚,甘定方并未入睡,听得家仆来报,迎出来,只见两人衣裳沾血,双目惊惶不定,扶着两人似乎受了伤,一时不知究竟。

张保林单刀直入,道:“甘世伯,贸然打扰,请恕罪。”

甘定方回了个礼,道:“好说好说,不知贤侄到此,所为何事?”

张保林道:“一言难尽,我来此只为求间客房,安身一晚,也好为同伴疗伤,不知甘世伯可否行个方便。”

甘定方看受伤之人所穿衣饰,与其大为不同,显然不是同道。又见张保林二人所穿黑衣劲装,显然为了行事方便,心下疑虑,面上不露声色,叫来家仆去唤管家欧阳樵,为二人安排。

张郑二人稍定,面容此时才松动几分,听得低低一声,“庄主,有何事交代?”转过头去,不由大为震动,身体僵硬,双手握拳。张保林手中挟持的温婉,正待此时迷迷糊糊醒来,微弱唤道:“白鹰——”

欧阳樵眉间一动,却好似未听到般,仍然面对甘定方不动。

却道张郑二人为何如此,原来这栖霞山庄管家欧阳樵,猛然一看,面目与白鹰十分神似,加之身型相若。二人之前在白鹰凌厉刀锋下受了不少苦头,又折损不少手足在其刀下,心里惧怕无比。其实细细看来,欧阳樵五官温润柔和,与白鹰神似却又不相像。

温婉唤了一声,又陷入昏迷。张保林本待点其睡穴,免得多生事端,此刻松了口气。脸上堆起笑容,道:“见过欧阳管家。”

甘定方道:“欧阳兄弟,此乃我旧友张宗禹之子,有事在此盘桓,请你安排一下居住事宜。”

欧阳樵答应下来,将人带到客房,道:“可否需要些热水,伤药?我待叫人送来。各位自便,有事请遣家仆通传,切勿客气。”

张郑二人谢过,见他也不多事,更无好奇打量,交代完毕便闭门而去。

张保林将温婉,姜照云二人安置床上,坐在桌边叹了口气,道:“吓了我一跳,此人与白鹰如此相像,不知有何渊源。”

郑巾道:“或许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也未可知。”

片刻,家仆送来热水,伤药,吃食等,一应俱全,体贴周到。张郑二人稍作包扎,处理了温婉和姜照云的伤口,稍作休息,暂且不提。



欧阳樵正要回房,却迎头撞上了庄主夫人的丫鬟——庆雪。她眨巴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扯着欧阳樵衣袖,问道:“欧阳管家,夫人要我问你,今晚来找庄主的人,是何身份?所为何事?”

欧阳樵道:“是你想知道,还是夫人想知道?”

庆雪转动着眼珠子,道:“是我如何?是夫人又如何?”

欧阳樵道:“夫人想知道,请夫人自己去问庄主较好。你想知道,我无可奉告。”

庆雪拍着手笑道:“果然如此,夫人说问你也没用。不过我不信,偏要来问问。”

欧阳樵道:“现下问也问了,答也答了,还请庆雪姑娘回房歇息,天色不早了。”便推门而入,置之不理。

庆雪不慌不忙道:“大小姐好像要回来了。”看见欧阳樵脚步停滞,背影僵直,暗自得意,继续道:“夫人时常说,庄主待欧阳管家如同兄弟般,好似一家人,不如真成了一家人,好上加好。”

欧阳樵无奈地回身,问道:“此话怎讲?”

庆雪道:“你想知道?我无可奉告。”

欧阳樵哭笑不得,欲待再问,摇了摇头,想想还是作罢,回身入房。

庆雪唤道:“欧阳管家,请听我一言未迟。”

欧阳樵扶着门框,默然不语。

庆雪道:“夫人让我问你一句,乱世求存之道,何为?”不等答话,立即又道:“我只问你两句话,你点头摇头即可。一,来者是否与庄主有旧交?二,是否与洪门有关。”

良久沉寂中,欧阳樵缓缓点了点头,便关上房门。

庆雪咬了咬牙,暗自道:“怪不得夫人说不必问,果然全被夫人料中。”



天刚露鱼肚白,张保林便起身,查看温婉、姜照云二人伤势,已无性命之忧,又重重点了睡穴,交代道:“我这就入城打探情况,与父亲接头,再回来接应。你不可稍离片刻,隔两个时辰便点一次睡穴,以免有误。”

郑巾重重点头,道:“你放心去吧,这儿有夜壶,我保证撒尿都不挪地方。”

张保林笑了笑,给了郑巾肩膀一拳头,道:“我速去速回,你万事多留心。甘定方可以信任,但那管家我实在放心不下……”

此时房外传来家仆敲门声,道:“两位爷,庄主有请去厅早膳。”

张保林拉开门,道:“我这位兄弟有些不舒服,请送些吃食来房,我随你去。”

甘定方独自在厅等候,见张保林一人前来,意料之中,热情招呼坐下,问道:“好久不见家父,近来可好?”

张保林倒也不见外,直接道:“风雨飘摇,独立支撑,不好。”

甘定方一滞,一时无法接话。

张保林道:“甘世伯,你也不是外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所谓成王败寇,向来如此,你也是知道的。自从崇祯帝之后,我辈几经起伏,此次大好良机,当可取而代之,却尽毁于同族之手,怎不叫人咬牙切齿,血泪交流。”

甘定方良久才道:“你掳来那两人,又是为何事?”

张保林道:“我辈行事,只有一个宗旨——以民族根苗流传后代,反清复明之火不灭而已。我有事入城,不久便回转接应他们,请甘世伯放心,绝不牵累于你。”

甘定方道:“如此我便一应承担,你去罢,我保你兄弟无事。”



白鹰一行连夜赶路,终于赶在天明入城,在天顺祥交接货物。而马队总锅头,同庆丰及天顺祥的大老板王炽,一早收到传信,焦急不安地等待许久了。

白鹰见到王炽,不由满脸愧色,道:“有负所托,实在惭愧。”

王炽先问:“听说你受伤了,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白鹰道:“小伤而已,倒是温婉腰腹中了一刀,实在让我忧心。姜照云这小子生命力顽强,虽然中了两箭,应该撑得过去。”

王炽面露忧色,道:“想不到兄弟们跟我漂泊多年,如今大展宏图之际,也要受如此风波艰险,实在让我心难安。”

白鹰道:“大风大浪都经过了,难道在小沟里翻了船不成。那几个蒙面人身手不过如此,倒是有个射箭之人,实在难敌,不像江湖中人。”说到此处,他命人抬来留有箭头的樟木箱,示意给王炽查看。

王炽挖出沉甸甸的箭头,在手中颠了颠,面色沉重,道:“此事我有几分把握了,你放心,温婉和姜照云现在应该无性命之忧。”

白鹰道:“既然如此,我准备准备,这便上门讨人。”

王炽抬手,道:“不忙,我先安排一个饭局,你稍作休息,迟点再议。”

白鹰心中不解,但江宁府对他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地盘,料想王炽能安排妥当,也不多话,退下不提。



张保林入城寻得暗号,在安顺客栈天字号与其他等人接头碰面,张宗禹一见儿子,便迫不及待道:“郑巾和那两个点子你安排在何处?”

张保林气喘吁吁,茶也来不及喝一口,道:“我暂时托付给栖霞山庄,先来寻你们。”

张宗禹暗度片刻,道:“如此也好,那王炽一早便安排人手,在城内四处打探消息,我们要谨慎行事。”又问:“甘定方如何反应?”

张保林道:“他应我一力承担,不会有失。”

张宗禹道:“此人守信重诺,但为人却又几分迂腐,须知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他却执着些微末细节。”摇摇头,“行事要快,慢则恐变。”



栖霞山庄内,丫鬟庆雪敲了敲客房门,郑巾正百无聊赖之中,打开门来,见得是个清丽的小丫头,笑问道:“姑娘有何事?”

庆雪掩嘴笑道:“我来问问壮士有何需要,可要喝酒解闷?”

郑巾两眼发光,正愁无法打发时间,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庆雪道:“那你同我去搬酒,那酒好大一坛,我一个人可搬不动。”

郑巾几分醒觉,道:“姑娘说笑了,慢说我一人喝不了一大坛酒,就算能喝,现在有事在身,也不敢贪杯,只不过想几杯清酒解解馋而已。”

庆雪转了转眼珠子,道:“倒是我没想周到了,那你等着,我给你端酒来。”

过得片刻,果然端了一托盘下酒小菜,连同一壶酒进来,庆雪笑道:“壮士慢用。”便行了出去,还顺手掩好门。

“好个知情识趣的小丫头。”郑巾感叹,斟了杯酒,呷了口,摇头晃脑道:“味道不错。”走到床边,补了两指睡穴,这才放心大吃大喝起来。

庆雪猫在走廊,看着风吹树摇,暗暗从一数到百,又从百数到一,再哼了几首江南小曲,这才回到客房门前,礼貌地敲了敲,“壮士还要添些酒菜么?”

门内悄无声息,庆雪这才推门而入,看着郑巾趴在桌前,鼻鼾大作,不省人事,拍手笑道:“加了料的酒好喝么?”

跟着走到床前,打量了一下床上两人,男的俊,女的俏,莫非是一对小情人?庆雪推了推床外的温婉,唤道:“姑娘醒醒——”毫无动静。庆雪又推推里面的姜照云,依然如此。唉,费了半天功夫,一点东西也问不出来,她叹口气,想着要不要禀报夫人,正沉思中,一个身影闪了进来,让她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欧阳樵。

“欧阳管家,你……”

欧阳樵道:“我见你鬼鬼祟祟在外面徘徊,就一直盯着。”其实他自从昨夜听到那女子呼唤“白鹰”之时,便留了心,想要打探个究竟。

“他们这是被人点了穴,”欧阳樵说道,便伸手替他们解了穴。

温婉仿佛从深渊中挣扎起来,身体沉得要命,使劲咬了咬牙根,这才睁开眼,入目一个熟悉的面孔,便惊喜道:“白鹰,你来救我们了?”

一旁姜照云弹了弹身,又重新倒下,吸了口气,问道:“我们这是在天顺祥么?”

欧阳樵微笑道:“两位是被人掳来此地,这是江宁府外栖霞山庄,我不是白鹰,是栖霞山庄管家欧阳樵。”

温婉这才回过神来,发现面前此人面目温和,少了一股彪悍之气,的确不是白鹰,不由失望道:“你是何人?”

又道:“你说你是栖霞山庄管家欧阳樵?”

欧阳樵道:“不错,白鹰是我大哥,两年前土司派兵围剿高贡山,我身受重伤,与白鹰失散,后流落川蜀,得遇甘定方大侠相救,辗转来此。一年前我曾回滇,找寻大哥,却发现人去寨空。”

姜照云动弹不得,叹气道:“你大哥现下与我们一起,是我们滇南王四马帮的兄弟。”

温婉想要坐起来,腰腹却受不住力,不禁骂道:“好贼子,掳我们来此。连好伤药也舍不得用么。”往腰间摸去,白鹰的酒袋还稳稳系在那边,未曾失落,又笑了,从怀内掏出一包白药,用酒送了一半入口,又朝欧阳樵道:“麻烦你,给我旁边的大兄弟喂一喂药。”

欧阳樵依言扶起姜照云,让他半靠在床头,照温婉的样子帮他用酒送了剩下的白药入口。

一番动作下,谁也没注意悄立在一旁的庆雪,偷偷溜到墙边,打算去找夫人,唉,她只不过是好奇,兼想要帮夫人打探一下消息,哪知原来管家与他们相见亲,这可如何是好?

欧阳樵头也不回,含笑道:“你要去寻夫人拿主意?不必了,夫人早就到了。”

话音刚落,门外一个俏生生的身影转了进来,正是栖霞山庄庄主夫人——展卿眉,她道:“庆雪这丫头偷拿了我的药,我还有不知道的?倒要看她搞什么鬼,却原来发现我们山庄供了座大佛啊!”

欧阳樵肃然而立,正色道:“夫人,我的身世来历,一早就向庄主表明。你们对我的恩德,没齿难忘。”

展卿眉笑道:“原来我不该怪你,应该怪他才是。整天价瞒着我些事情,不叫我知晓。”她走近几步,温和问道:“两位是天顺祥的伙计?”

姜照云拱了拱手,道:“我们都是滇南王四马帮赶马人,前日护送一批货物入江宁府,不知为何遇上一批蒙面好手,伤人不夺货,将我二人掳来此地。”

展卿眉回了一礼,道:“姜锅头客气了,谁不知滇南王四现下生意越做越大,天顺祥分号各地,结交权贵,财势滔天。岂是昔日区区一个马帮可比。”

姜照云听得此言,似乎有几分讥讽,也不接话,只道:“做人不敢忘本。”

展卿眉又道:“这位女中豪杰,便是马帮里唯一的女子,温婉温大小姐了罢。两位可是响当当的同庆丰商号的二把手,三把手。”原来她听得数语,便知既然是王四的兄弟,又给洪门掳来,当是重要人物无疑,既然有位女子,便是温婉了,那位男子,应该是常年往来各地押解货物,王炽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姜照云。

温婉道:“不错,你既知我们来历,倒要讨教番,我们究竟有何仇怨?”

展卿眉沉吟片刻,转头对庆雪道:“你去城内天顺祥,通知王炽大老板,他兄弟在此处。”

房内各人闻得此言,皆吃了一惊。

庆雪诺诺道:“庄主那边……”

展卿眉道:“你速去速回,这边我来安排。”



江宁府第一酒楼,王炽大老板正在宴请各方商家同行,觥筹交错,酒酣耳热。桌上一道道名菜:北京烤鸭,苏造肘方,金鱼鸭掌,百鸟朝凤……已被吃得七零八落。

“江老板,最近你的一批绸缎可赚了大钱了吧?”

“哪里哪里,薄利而已,薄利而已。”江老板的得意满满,红光满面。

王炽举起一杯酒,道:“赚钱倒是其次,江老板讨得了醇亲王的欢心才最紧要。”

江老板一干而尽,笑眯眯道:“完全是巧合,你知道京城八大胡同里的姑娘,最爱扮靓斗美,恰巧我们出的绸缎入了她们的眼。”

“哦,又与胡同里的姑娘有何干系?”有人不解问道。

“你不知道,胭脂胡同莳花馆的头牌姑娘珊瑚,可是醇亲王身边说得上话的一号人物。”有人立刻解惑。

江老板道:“不错,又恰巧这位珊瑚姑娘,最爱我们商号出的云锦和元缎。前阵子我打点不到位,不知得罪了哪方神仙,硬是扣押我一批货物不放,弄得京城商号缺货。珊瑚姑娘买不到绸缎做新衣服,便向醇亲王抱怨了几句,这不,立马我的货物被发还,从此在京城通行无阻。”

在座各人无比艳羡,纷纷敬酒。

白鹰陪侍一旁,耐心尽失,附耳问道:“总锅头,你说宴请饭局,有何玄机?这些商号老板能助我们找回姜照云和温婉?”

王炽笑言不改,一边回敬酒一边低声道:“稍安勿躁,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我们越是安然无事,他们越是焦急不安。况且,我已派人手出去办事,在这里大摆宴席,不过是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此时一位酒楼伙计进来,陪着笑脸向王炽说道:“有位姑娘想要见您,说是有重要消息通报。”

王炽停下酒杯,道:“速速请她进来。”

“哟,好大的派头,要见您一面可不容易。”庆雪急忙赶入城,先去城东天顺祥商号,却被告知王炽大老板在第一酒楼宴客,又急急赶来城南酒楼,累得香汗淋淋。

王炽道:“请问姑娘有何事寻我?”

庆雪打量了站立一边的白鹰一番,心下暗叹,果然是两兄弟,如此相像,却又故意不提此事,只按夫人吩咐,告知王炽,姜照云和温婉正在栖霞山庄内。

白鹰听得此言,哪还坐得住,一步并作两步冲下楼,驾马狂奔而去。只留王炽和庆雪两人面面相觑。

王炽心急如焚,却先拱手向众人赔罪,告知有要事先走一步。

又叫来伙计,命他速去天顺祥通知其他弟兄,一起赶往栖霞山庄,这才打马而去,留下庆雪一人,叹道:“好大一场热闹,我是瞧不成了,先歇息歇息再回去吧。”

另一厢,张宗禹等人见到白鹰打马飞奔城外,已知大事不妙,急忙跟上。



栖霞山庄内,甘定方正头痛不已,对着夫人道:“你为何擅自做主,也不与我商量?”

展卿眉怒道:“这山庄内大小事务,你又与我商量过么?”

甘定方奇道:“我有何事不与你商量?”

展卿眉吐了口长气,道:“你早知欧阳管家其实是滇南悍匪白鹰的兄弟?”

甘定方道:“又如何?”

展卿眉道:“那你可知,白鹰入伙滇南王四马帮,成了王四得力帮手?”

甘定方道:“你又从何而知这个消息,可教欧阳知道他大哥下落,好去寻亲。”

展卿眉又道:“我再问你,你的洪门旧友掳来的两个人,你可知身份来历?”

甘定方这才明白几分,迟缓问道:“他们是?”

展卿眉一拍桌子,瞪着他道:“他们是王四的兄弟——姜照云和温婉!”不等甘定方回应,就立刻道:“我请王四过来,将他兄弟交还给他。你也请你的兄弟过来,好好问问,究竟意欲何为?又讲得什么江湖道义?”

两人讲得这一回话,白鹰已打上门来,不理家仆阻拦,长驱直入,握着一柄弯刀,杀气腾腾地问道:“姜照云和温婉在何处?!”

甘定方正待起身相对,却被夫人按住,一时发作不得,展卿眉面色不变,道:“林叔,你带他去客房寻他兄弟。”

白鹰一股怒气,倒被弄了个稀里糊涂,见对方客客气气,也按捺住性子,拱了拱手,道了声得罪,便跟家仆去了。

欧阳樵正与姜温二人闲话,得见白鹰,不由喜出望外,迎上前去,唤声“大哥”,一把抱住。

白鹰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此处重逢失散的兄弟,一时千言万语,不知从何问起。



王炽,张宗禹等人,终于汇聚栖霞山庄,三方对持。

张宗禹怒视甘定方,道:“好你一个甘大侠,你既然应承了我,为何又暗中派人通知王炽。”

甘定方道:“宗禹兄,此事确是我对你不起,但你又为何将王炽的人掳来?前因后果好叫我知晓,你若占理,我定站在你这边。”

王炽拱手,道:“我与你今日无仇,往日无怨,若是无意中得罪了兄台,还请恕罪。至于有何讨教,请不要对着我的兄弟下手,直接招呼过来便可。”

张宗禹顿了顿,道:“我与你无仇无怨,只不过看你银子多了没处使,想借点来花花。”

甘定方闻得此言,惊道:“宗禹兄,这岂不是绑架勒索,与土匪何异?”

张宗禹面上红了一红,道:“甘兄,此人被称为大清国库,常以财力支持清廷,即为同族,却偏帮清狗。”

王炽不紧不慢,道:“我仗义疏财,本着一片为国为民之心,确不知张兄你想借我钱财,又为何事?”

张宗禹还未答话,王炽又道:“莫不是为了招兵买马,再兴太平天国复辟之梦?”

甘,张二人默然不语。

王炽道:“如今国事凋零,百废待举,外有列强之虎视眈眈,内有各地义军蠢蠢欲动。若都一心向往称王霸地,又有谁为华夏子孙想过分毫?”

王炽又道:“言尽于此,兄弟我带走了,若各位有异议,尽管刀刃相向。”

甘定方长叹一声,道:“你走罢。”又转头向张宗禹道:“洪门一脉,历经百年沧桑,你可还记得创立之初,是为了民族大义不失,民族之魂永在?”

张宗禹低头不语,半响道:“我这便去了,后会有期。”



王炽接回姜温二人,白鹰重逢失散兄弟,天顺祥内一片欢声笑语。



杀手白鹰

帖杀珊瑚

(无效帖,被判缺刀)


在渭之将各轮杀帖(共搜集有10帖,此为第2帖)

(作者:14杀;提交人:柳乱蝉;提交时间:2010/11/21 23:08:56)

NO.17【第一轮安庆战区杀帖】棋子【申精】


景小田(wysqsss010) 查看签名档 2010-11-05 23:31:46

1
又是一年清明,雨正纷纷。亭台楼阁都掩映在一片朦朦烟雨中。
每年清明,金慕莲都会带着姐妹们去土地庙烧纸上香,那些在小雨中撒出来的纸钱,象秋天的落叶般无精打采地飘来飘去。
我不喜欢这一天,因为在这一天,我会更加想念母亲。
母亲是在一次船难中溺水而亡的,连尸体都找不到。那天正是清明节,船上一共二十多人,生还的只有我和父亲。
为躲避大将军的追杀,父亲带着我不远万里投奔大伯,可大伯家却是人去楼空。然后我们千里迢迢来到京城,那时,我只有八岁,只会说家乡话,一路走来,总是被人笑话。到了京城后,我就不再说话,无论别人问我什么,我都一问三摇头,大家都叫我小哑巴。
父亲常常望着我叹气,每天晚上临睡前都会把我搂在怀里讲故事,我喜欢他的怀抱,温暖宽厚,但我仍然不肯说话。
直到有一天,父亲的茶馆关闭了,他要去找大伯,但,不能带着我走,他要拿我去顶债。他说不用等太久,就会来接我。那天晚上,他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清明节,窗外飘着小雨,淅淅沥沥,黑暗中传来桃花的清香,家乡的花也应该开了吧。
我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第二天被送到莳花馆,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我知道自己再也不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儿,而是胡同里的姑娘。
那年我十岁。

2
莳花馆里栽满了各种花卉,楼台歌榭,楼梯转角,都摆满了精致花盆,每个季节都有鲜花应景,后花园里更是繁花似锦,美不胜收。可是,这些花如何比得上我家乡的花开得灿若云霞。只是当年那一场亡命天涯叫我知道,怕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莳花馆的鸨母金慕莲给我起名叫做珊瑚。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会让我想起大海和那场船难。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就象我没办法选择不做胡同里的姑娘。
金慕莲对我很好,请人教我琴棋书画。她跟我父亲一样,喜欢叹气,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珊瑚,我会培养你成为八大胡同最出色的姑娘。

我从未想过去当最出色的姑娘,我只想回到父亲身边,连做梦都梦到他来接我。
十二岁那年,父亲给我来了一封信,他说他找到了大伯,要我再等两年,就会接我回去。我听他的话,就在这里等着,这一等就是十年。
春去春回,花开花落,十年过去了,我已是莳花馆的头牌姑娘,说得一口流利的京片子,琴棋书画样样能。

四年前的立冬那天,金慕莲把我的初夜卖给了一位年青的王爷。他的鸟笼就放在我的梳妆台上,虎皮鹦鹉在笼里跳来跳去,细声细气地喊着:王爷吉祥。我觉得这只鹦鹉的叫声很不吉祥,果然,过了半年之后,这位王爷被罢免了职务。
接着腊八那天,我接待的是一位更年轻的王爷,这位王爷的运气比较好,因为过了一个月后,他的嫡福晋给他生了个小贝勒。
后来,我又认识了一个王公大臣,这位大臣更有运气,因为他的儿子刚刚被太后跟前最得宠的荣寿公主指定为额驸。这位大臣面带喜色,花了大把的银子在莳花馆。

我记得,荣寿公主大婚的那天,天下大赦,举城欢庆。莳花馆寂静无人,所有的姑娘都跑去看热闹,而我站在梳妆镜前,紫缎面的裙子,薄施脂粉,一汪秋水,回眸间,顾盼生姿,这样的一副容貌,却流落风尘。同样是女人,怎就有着云泥般的区别,老天何其不公。
那天,我把镜子砸碎了,但很快就有人送了一面新的菱花镜来,来人居然是个太监,他叫安德海。
那年我二十二岁。

3
据说安公公很想娶个女人回家,据说他正在挑选,我是其中之一。
太监都是变态的,他除了把香烛油滴在姑娘们的胳膊上、腿上,还会想出其他匪夷所思的花样折磨姑娘,并以此为乐。姑娘们都惶恐不安,避之不及。
但没有人敢得罪安公公,因为他权倾朝野,门庭若市,众鸨母极力巴结,谁会放过这个好机会。选来选去,他最后相中的竟然是“春华班”的当家昆旦沈全珍,一个男人。我看过他唱的“牡丹亭”,悠扬婉转的唱腔和行云流水般的身段,那扮相真是说不出的妩媚,道不尽的风流。
据说沈全珍宁死不从,后来,“春华班”当家武生陈润官奉懿旨入宫,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春华班的老板逼着沈全珍去求安公公,然后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没有人知道事件的内幕到底是怎样的,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种事情还是少打听为妙,知道得越少,麻烦就越少。京城内依旧歌舞升平,杨柳依依的八大胡同依旧纸醉金迷。
每当想到这件事,我都禁若寒禅,说不定哪天,若被安德海或是其他太监相中,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于是,我开始计划逃走。莳花馆的龟奴很多,说是看家护院,实际是谨防姑娘们逃走。
我筹划了很久,清明节那天,金慕莲领着众姐妹去了土地庙,只留下少部分打手和几个丫环在家,正是防范力量最薄弱的时候。因金慕莲对我大力栽培,为了能套取到最有用的信息,她连摄心术也传授给了我,虽然只是皮毛,对付这几个下人已绰绰有余。

那天清早,莳花馆里静悄悄,我收拾好细软,换上一身素净衣裳,下了楼,立即施展摄心术。眼波流转,巧笑嫣然,凡是与我目光相对的人,七魂三魄都被勾走了,几个打手和丫环都傻笑着看我离开莳花馆。
三月的风还有些冷,细雨飘零,后巷那颗桃树还没有开花,树叶被细雨洗得格外青翠。别了,莳花馆,我再也不回来了。朦朦烟雨中,我仿佛看到父亲站在树下对着我微笑。摇摇头,不是幻觉,父亲真的站在那里。我狂喜万分,心中竟然有些后怕,如果我早走了一步,或是他晚来一步,那么,两人岂不是错过了。
飞奔到父亲面前,喜极而泣。然而,父亲说出的一翻话,令我心如坠冰窖,他不是来接我的,而是要我留在莳花馆。
这次他没有跟我说对不起,他说,这次是为国家做事,是天大的荣幸,我们做臣民的应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就这样,我又被逼回了莳花馆,当天晚上,我就病倒了。丫环去请医生,却空手而归,南城所有的医生都不见了。

4
金慕莲说,额驸病重,医生都被请进额驸府看病。她说,如果看不好,这些人都得丢了小命。
同治七年的春天特别寒冷,莳花馆也因为额驸的病情而显得冷冷清清。荣寿公主是慈禧太后身边最得宠,也是唯一敢跟太后直言不讳的人,举手投足之间就可以左右他人的命运,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还跑到莳花馆寻欢作乐。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景小田。
“我叫景小田,风景的景,大小的小,田地的田。”

我至今还记得他第一次跟我说的话,他喜欢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我猜测他是哪家府邸的小公子或是小贝勒,每次问他,他都笑笑不答。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只看到他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他喜欢在莳花馆喝酒,然后拉着我唱歌,拿着筷子敲打着碟子,叮叮当当的非常好听。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与尔同销万古愁!酒真是好东西,醉酒之后,就什么都不用愁了。我拉着景小田的手,一边喝一边笑一边唱。
那天,我喝醉了,梦到我跌落到波浪涛天的大海里,喘不上气来,拚命挣扎。然后,一只手把我举到一块浮板上,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汹涌的海浪不断地挤压冲刷着我,一波又一波。我拚命抓住浮板,全身浸泡在冰凉的海水中,冷到发抖,我不敢哭,只是死命地抓住浮板。

醒来时,我正倦缩在景小田的怀里,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撒手。

5
从那天开始,我跟他的关系又进了一步。原来他跟金慕莲一样为神机营做事,正在调查醇亲王的小贝勒夭折之事,非常头痛。
“小贝勒夭折,谁最得益?”我问他。
“当然是恭亲王。”
恭亲王在太后掌朝以后,被封为“议政王”,大权总揽。虽然三年前被弹劾,免去议政王和其他一切职务。但是,过了几日,太后又允许他在内廷行走,并管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虽然没有实权,但势力仍在。恭亲王目前两子一女,女儿就是在太后面前得宠的荣寿公主,长子载澄十岁,是皇帝的伴读,次子尚幼,两子都不被太后所喜。

朝廷之中,除了恭亲王,就是他弟弟醇亲王跟太后走得近。

醇亲王掌管神机营,被寄予“步武祖宗神勇、重振八旗雄风”的重任,势力渐起,隐有取代恭亲王之势,重要的是太后希望神机营可以抑制风头正劲的湘军首领左宗棠。太后是绝不会让任何一派势力独占鳌头,她懂得如何去平衡和抑制各方面的势力,只有这样,她的宝座才会安然无恙。

年青的醇亲王只生得一个宝贝儿子,刚刚两岁,生得伶俐可爱,太后很是喜欢,招人妒嫉是难免的。何况,弹劾恭亲王的蔡寿祺跟醇亲王走得很近,这其中的奥妙不言而喻。

这些事不说破,景小田也是明白的,这也正是他头痛的地方。朝廷各大势力之间的倾扎,背后的内幕,岂是他一个小小的侍卫所能查明的。
转眼两年过去了,他依旧没有查出眉目来。最近,他往莳花馆跑得很勤,喝酒猜拳唱歌,似是他的看家本领。
“唉。”景小田喝口酒,笑笑,“今朝有酒今朝醉,休管明日忧与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我笑着给他倒酒。

只有跟他在一起时,我才会很痛快地喝酒。我喜欢他的笑容,看他洁白的牙齿,看他满不在乎地样子敲打碟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悦耳。
金慕莲则捧着一盏茶懒洋洋地坐在窗前晒太阳,偶尔,她的目光会扫过来,带着不易察觉的冷笑。
我的心咯噔一下,想起昨天晚上,她对我说,你最好老实一点,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菱花镜中,她的样子变得狰狞可怕。但我并不怕她,因为,我掌握了她所有的秘密,而她却不清楚我的底细。

6
因为景小田,金慕莲开始冷落我。首先,她开始着手捧其他的姑娘,不再把王公贵族领到我房间,而是让我接待外地人。那些南腔北调的各路官员,都带着白花花的银子来莳花馆打探门路。我在莳花馆的地位一落千丈,我明白她的意图,她是想让我知道,我只是她手里的一颗棋子,想放哪里就放哪里,捏碎了踩扁了,也无可奈何。

我第一个接待的是个山东参将,他身上那股大葱味差点没把我薰得晕过去,我立即把他撵了出去。金慕莲冷言几句,也没强迫我。第二人是一个广州知府,叫做叶书庭,长得斯斯文文的,但干出来的事却让人不耻。因为他旁敲侧击,却是想找机会把他的女儿嫁到京城,言外之意做小妾也不要紧。在他眼里,女儿只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可以为他铺平仕途。
那一晚,我哭了一夜,因为我觉得我不但是金慕莲的棋子,也是父亲手里的棋子。

春天刚刚过去,额驸就死了。
新婚半年的公主成了寡妇,太后震怒,全城的医生都被拉出去斩首,下令彻查此事,一时间人心慌慌,人人自危。

这消息让景小田的牙也开始痛了,因为额驸的死,有可能是醇亲王的手笔。

踯躅一钱,草乌头二钱半。为末,化蜡丸豆大。绵包一丸,咬之,追涎。

这是天桥专门给穷人看病的游医给他开的方子。景小田很赞赏这个游医,因为他是个日本人,叫做竹内俊彦。
竹内俊彦是个沉默寡言的青年,待人彬彬有礼。他的屋子很干净整洁,窗前的花瓶里插了一支不知何处采来的樱花,暗香浮动,花香满屋。
我们呆的时间并不久,因为竹内俊彦还要出诊。离开时,他送了我一罐蜂蜜,说是有美容养颜之功效。他的目光中包涵着千言万语,我觉得他跟我一样可怜,转过头去,心里难过之极。

天桥有很多杂耍艺人,当然,也有乞丐,他们分坐于街头巷尾。其实我很羡慕这些人,虽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至少他们很自由,不象我被人控制在手里。坐在墙角的灰衣乞丐,他懒洋洋地坐着,捧着一只酒葫芦,不停地喝着。见到我们,习惯性地伸出了手。
我身上并没有带闲散银子,抱歉地笑笑。他的手依然伸着,并没有收回的意思。我侧身而过,猛觉得怀里一空,蜜罐居然被他抢了去,还在我胸前重重地摸了一把。他撒腿就跑,景小田急忙追了过去,但那乞丐跑得极快,转过街角就不见了。

7
我的心顿时空落落的,独自站在街角,愣愣出神,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然后我慢慢蹲下来,捂着脸痛哭失声。
那天晚上,我不能入睡,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烦躁不安。
第二天,景小田笑嘻嘻地把蜂蜜罐拿回来了,但我清楚地记得,这并不是竹内俊彦送给我的那一罐。
蜂蜜我没有要,叫景小田送给了金慕莲,她一向热衷于美容养颜,虽然四十几岁了,却依然雪肌藕腕,风姿绰约。
但隔了几天,金慕莲死了。她穿着她最喜欢的绿地白花裙子,脸上还带着笑容,仿佛死得极其舒服。
官差很快就来了,金慕莲是中毒死的,那罐蜂蜜是有毒的。
蜂罐最后经手人是景小田,我只能这么对官差大人说,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更重要的是在额驸府邸居然找到了同样的毒蜂蜜,这下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案子可以了结了。
景小田不见了,官差开始张榜通缉。

夜已深,新月如钩,淡淡的照在窗前。
往常这个时候应该是莳花馆最热闹的时辰,灯红酒绿,莺声燕语。如今却因出了命案而变得寂静无声。姑娘们早早关门就寝,只有夜风肆无忌惮穿堂而过,吹得柳枝摇摆不停。
金慕莲的门窗帖着封条,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景小田送来的蜂蜜里会有毒。
她一直都是那么聪明机警,这么多年来,她周旋于王公大臣之间,利用姐妹们的肉体来为她打探出最新的朝廷内幕,提供最有用的人际关系。白花花的银子进了她的口袋,而我们面对这些达官显贵时,总要处处留心,小心应对,生怕不留神就得罪了这些人而丢了性命。
她万万没有想到,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她,有朝一日会死在我的手里罢。她把我当做棋子,那我也同样可以把她当棋子,而且我让她走的还是死棋。也许这就是命运吧,每个人都有弱点,景小田就是她的弱点。
回到房间,坐在菱花镜前,却发现镜子里不仅仅有我,还有景小田!
这次,他的脸上没有笑容,这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到他严肃的样子。

8
“你为什么要陷害我?”他这样问我。
我悲哀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即将死去的人。
“陷害你的不是我。”
“是谁?”
“是你自己。”
“我自己?”
“蜂蜜是你拿来的。”
“但那是你的。”
“我的那瓶被乞丐抢走了。”
“我送你的是在平安堂买来的。”
“听说,今天下午,平安堂失了火,所有人和东西都烧成了灰烬。”
“也就是说死无对证?”
“好象是的。”
“但我好象没有杀金慕莲的动机,更没有杀额驸的动机。”
“你有。”一个声音在屏风后响起,一人慢慢从走了出来。
“纳穆!”景小田很意外。
“景小田,经查,父肃顺,为八大顾臣,因罪于辛酉年被斩首于菜市场,对同是顾命大臣的富察景寿怀恨在心,故对其子额驸富察志瑞下毒谋杀。”
“我为什么要恨富察景寿?”景小田觉得很好笑。
“因为同是辅政大臣,其他七位大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有富察景寿安然无事,不但官越做越大,儿子还做了额驸,所以,你怀疑是他出卖了七位辅政大臣。”

“那我为什么又要杀金慕莲呢?”
“因为你们是同谋,你是她的入幕之宾,我们已经查到她头上来了,所以你要杀她灭口。”

对于纳穆的这一翻言词,景小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纳穆,你不过是神机营马队总兵,怎么查起案来。”
“因为我要给上面一个交待。”
“我猜得没错,这事果然是醇亲王做的,所以,他需要找个人来平息这件事。”
“你很聪明。”
“我就是那只替罪羊?”
纳穆沉默不语。
“为什么选中我?”景小田笑得很苦。
“因为你没有背景!”
通常,替罪羊都是没有背景的,因为处理起来不会拖泥带水,景小田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可惜了金慕莲。”
“她的位置,以后由珊瑚姑娘掌管。”
“我早该知道,金慕莲手下最红的姑娘怎么可能是外人。”他叹口气,“恭喜珊瑚姑娘。”

9
何必要恭喜,我根本就不想做这个位置,只因不想再做别人的棋子,我别无选择。
我狠下心来,然后对着景小田嫣然一笑,眼波流转,“小田,做就做了,男人大丈夫,何必推三阻四,你就认了罢。”
景小田呆了一下,精神有些恍惚,喃喃地说,“认了罢。”
“很好很好,你做得很对。”我继续施展摄心术,“这是供词,你签字画押就没事了。”
纳穆递上案状,景小田呆呆地走上前,纳穆拿起他的手按上红泥。
此时,景小田突然出手,把纳穆的手腕抓住,把他的两臂背到身后,同时身子疾退如风,带着他退到墙角,接着一柄雪亮的匕首架在他的咽喉。这一连串的动作如电光火石般,纳穆被他拿住命脉,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惊得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珊瑚姑娘也会摄心术!”景小田冷笑,“可惜,你忘了我跟金慕莲是朋友。”
我咳了一下,收回摄心术,额头有些冒汗。
“我是为神机营做事,难道你们没有想过,诬陷我害死了额驸,一样会连累醇王爷。”
“据我所知,神机营的名册上好象没有你的名字。”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然后一个人慢慢从黑暗中走进来,鹰样锐利的眼神,比直的肩背,令他的身体象铁般坚硬,如冰般寒冷。更为可怕的是,他的右臂齐肘断去,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截黝黑的铁管。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走近,身上那种逼人的杀气,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10
“向英树!”景小田吃惊地望着他,身子立即动了动,把自己完全隐藏在纳穆的身后。紧紧地盯着他的断臂,因为那截铁筒里装着的机簧,能发射火药,而他的左手刀法凌厉,辛辣狠绝,是神机营的顶尖高手。
“你该知道我并没有说谎。”向英树说出来的声音也冰凉如铁。他是神机营的管带军,对名册上的名字了如指掌。
“名册上虽然没有我的名字,但是,我有人证。”
“谁?”
“荣总兵。”
我知道他说的是荣禄,是他的顶头上司,为神机营左翼总兵。父亲说荣禄暗中扶植了一股秘密力量,景小田和金慕莲都是隶属荣禄的优秀间谍,而向英树和纳穆则是醇王爷的心腹。两派系一直明争暗斗,波涛暗涌。

“好,只要荣总兵出面为你做证,我就可以放过你。”向英树的表情很诡异。
景小田微一沉吟,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原来,你们的目标是荣总兵。”
“他死你生。”向英树说话简单明了,一针见血。
“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会有办法让你同意。”他一字一顿,带着寒意,象来自地狱的声音。
他杀人的时候,袖子总要高高挽起,是因为所有人见到他断臂上的铁筒时,都会不寒而栗,先就怯了三分,震慑力惊人。景小田也不例外,他现在只想逃。
“未必。”
说罢身子倒纵而起,连带着纳穆,向窗外快速掠去,速度快得惊人。
“找死!”向英树脸色一沉,右臂抬起,“砰”地一声,火光陡现,纳穆一声惨叫,前胸已炸开一个大洞,血光喷溅而出。
景小田一直拿纳穆做掩体,以为向英树投鼠忌器,没想到他竟然丝毫不理会纳穆的死活,没有犹豫地开火。巨大的冲击力把两人一起贯砸到地上,他胸口一阵巨痛,一口血喷了出来。
向英树纵身向前,左手刀光闪现,景小田身体一缩,举起纳穆的尸体一挡,刀锋砍在纳穆的肩膀上,深嵌入骨。向英树欲拔刀再挥,突觉后心一凉,心口巨痛,一低头,一段刀尖自胸口露出来,上面还滴着血滴,那是他自己的血。

11
黑衣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有看到,就象一阵风,从黑暗中呼啸而入,他一招得手,立即远远跳开。
向英树回过头来,吃惊地望着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你是谁?”
“向大人,荣总兵要我跟你问好。”黑衣人淡淡地说。
向英树低吼一声,和身扑了过来,却终于气遏,从半空中掉到地上,扭了几下,就此不动了。

景小田推开纳穆的尸体,咳了几下,惊魂未定,“端大哥,你再不来我就死翘翘了。”
端大哥走过去扶起他,“你没事罢。”
景小田笑着说,“我还好。”猛然心口一凉,低头看时,一柄匕首插入前胸,深没刀柄。
他的笑容固定在脸上,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人,“为什么。”
“通缉令已经发出去了,额驸的死总要有人出来顶罪。”
被最信任的人抛弃,景小田脸上的悲哀就象我走进莳花馆一样无法形容。拿来作诱饵的鱼,猫死了,鱼剩下的也只是一堆白骨,这个圈套从一开始他就是输家。
他艰难地望着我,吐出最后两个字,“小心。”然后倒了下去。
月光照进来,他的眼睛睁得很大,象是要看清人心的诡异。我走过去,慢慢合上他的眼睛。

“我叫景小田,风景的景,大小的小,田地的田。”他笑着对我说。
我再也看不到那个爱笑爱唱爱喝酒的景小田了,心中一阵疼痛,他到死时还在为我着想,而我早已经预见了他的结局,却无动于衷,就象他知道金慕莲的结局一样。
地上躺着三具尸体,他们死得都很突然很意外。纳穆没想到会被景小田控制,更没想到向英树会向他开火,而向英树设局是为了除掉景小田和荣禄,却没想到陷入别人的圈套,死得最冤的是景小田,他没想到会死在自己人的手里。转眼之间,就死了三个,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我。
我躲在一边看端大哥拔出两柄匕首,轻轻擦拭上面的血迹。突然发现,他就是那天在天桥抢走蜂蜜的人。在这个圈套里打转的人都已经死了,只剩下我们两人。

12
他把刀揣好,抬头,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珊瑚姑娘胆子很大。”
其实我早已吓破了胆子,只是强自镇定而已,今天晚上看到的死人比这辈子看到的都多。

风冷夜寒,偶尔有一颗流星划过,转眼就吞没在黑暗的天际。
“明天官差来的时候,你知道该怎么说罢。”他的目光扫过我的胸前。
“是。”我低眉晗首,“通缉犯景小田想要对我不利,幸好向大人和纳大人及时赶到,三人一场血战,最后同归于尽。”
“这次能成功除掉向英树,你的功劳最大。”
他的话冷冷的,好象功劳愈大死罪就愈多,心中不免胆战心惊,暗自镇定一下,嫣然一笑,
“若非端大人掌握大局,一切都功亏一篑。”眼波流转,抛了个媚眼给他。
“收起你的摄心术。”他皱起眉头,“只有纳穆这样的蠢货才会陷入你的摄心大法。”
我急忙低头,不敢再看他。
“其实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这一点你要记得。”他退到门口,月光照在他背后,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之中。

“是。”我小心翼翼回答,“愿为朝廷效犬马之劳。”
“我会再来找你的。”他的语气带着无法形容的诡异,猜不透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身影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留下一屋子的尸体和鲜血,空气中散发着血腥的味道,挥之不去。
窗外喧哗声渐起,已经有人推窗开门,探头探脑,察看发生了什么事。

夜风吹来,这时才发觉衣服已经湿透了,冰冷一片,双膝一软,坐在地上,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处。

他说,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我说,愿为朝廷效犬马之劳。
只是他说的朝廷与我说的朝廷根本就不是一个,因为我姓竹内,真名叫做竹内英子。

父亲叫竹内信也,竹内俊彦是我堂弟,我们都是为明治天皇效命。
十二年前,那一场亡命天涯的奔逃,致使母亲丧生在滔天的大海中,而十二年后,德川将军已经倒台,
明治天皇颁布“王政复古”诏书,号召日本浪人为国效力。我父亲,一个到处流浪不甘寂寞的人,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这一石二鸟之计也是父亲想出来的,即除掉了醇亲王的两个心腹,又打进了荣禄的情报网。
前面的路还很长,却不是回乡之路。初夏时节,家乡的樱花早已谢了,而我,是再也看不到了。

景小田 帖杀 叶书庭、沈全珍

(精华)


在渭之将各轮杀帖(共搜集有10帖,此为第3帖)

(作者:14杀;提交人:柳乱蝉;提交时间:2010/11/21 23:10:09)

[NO.27]【第二轮湘乡战区杀贴】谁使神州陆沉【申精】

正午的日头烤晒着道路,车轮碾过,一阵尘土飞扬。马队里人人脸上露着疲态,一副饥渴难耐的表情,却正然有序,不发一言,默默赶路。经过一处湖泊时,领头人勒住马,打量了一下四周,做了个手势。帮手便敲了声铓锣,“嗡——”一声,开始歇梢。

众人先帮马卸了驮架,由得专人带去湖边饮水吃草,再寻了阴凉处,围着货物坐下,这时才轻松几分,有了笑语。伙头老李给众人分发干粮饮水,一女子接过水袋,“呸”了声,方道:“老李,有酒没有?”

老李道:“带着些酒,路上全给你一人喝光了。现下变不不出来,等晚上住店我给你买去。”

女子挑了挑眉,不满,却也压下了火头,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哪得在家逍遥自在,若是不明白这一点,她也不会成为马帮里唯一的女子,跟着走南闯北这么多年。

领头人姜照云坐在另一边,笑着问道:“温婉又想喝酒了?我告诉你现在谁人有酒。”

温婉啃着干粮,本不愿搭理他,奈何喝了口清水,更添酒瘾,“谁?别告诉我你带着酒呢。”

姜照云朝湖边努了努嘴,“哪——”

温婉看过去,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正低头给马儿添料,看到马儿吃得欢快,抬起头来,面上一片温柔之意,仿佛面前是他最可爱的情人。

温婉皱了皱鼻子,道:“看他的样子,谁能想到这人一年前还是赫赫有名,杀人无数,威震滇南的匪徒头目。”转头看到姜照云面色一沉,便知趣地道:“好好好,我知道,他入了伙,就是我们的兄弟,前尘往事皆成云烟。”

姜照云正色道:“大哥是怎么给你说的?你要听入耳,记入心。”

温婉道:“行了,就你一副把王炽的话当做圣旨般的德行。”看姜照云较好若女的面上一片红晕,显然急了,扑哧一笑,“得,此话我以后再也不提。他是我们的兄弟,不是土匪。”

话音刚落,就见姜照云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招呼道:“白鹰——”一面给她递了个眼色,隐隐有谴责之意。

温婉低头,含笑不语。

白鹰点了点头,尊敬地称呼了声“锅头”,便和姜照云擦身而过,找了个不远不近的空地坐下,他一向都稍显冷淡,与人相处既不热络,也不会少了礼数。接过老李递来的干粮,道了声谢。

姜照云坐下,横了温婉一眼,不好明说,只得气闷地自己吃自己的,暗自埋怨不甘引起话头。

白鹰自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倒不以为然,这一年下来的相处,马帮上下已经将自己当做兄弟看待,交情虽不如他们多年出生入死,打拼事业来得深厚,却也建立了一份难以磨灭的相助友爱之情。只不过姜照云作为打理上下事务的锅头,格外紧张兄弟之间的情谊,生怕有了隔膜。温婉和姜照云交情不一般,又生性喜爱玩笑,平日无事就爱逗趣,也并非有恶意。当下接了随身牛皮酒囊,扔给温婉,道:“少喝点,下午还要赶路。”

温婉一手接住,眉开眼笑,道:“我只喝一口,绝不多饮,谢了。”抬头一大口,如饮水般,一气便喝了小半,用衣袖擦了擦嘴,“好烈的酒,够劲。”

白鹰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道:“你留着罢,路上闻着酒香解乏。”

温婉大喜,赞道:“果然好兄弟。”将酒囊随身系好,“等到了江宁,我请你去第一酒楼喝个痛快。”

众人笑道:“听者有份,可别落下我们,两人跑去喝独酒。”

温婉道:“到了地头,锅头自会招呼你们,急什么,少不了好酒好菜伺候着。大家一路辛苦了,且忍耐几分,只剩一天路程,打醒十二分精神。”

众人又笑:“我们倒还好,只是辛苦了温大小姐,既无水烟,又无好酒,怕是伸长脖子,眼巴巴望着江宁天顺祥,就快等不及了吧。”

姜照云跟着打趣了几句,看了看日头,整了整衣裳,站起身。帮手立刻敲响了铓锣,“嗡——”一声,宣告了歇梢结束,开始上路。

刚才的笑语欢声立刻风收云散,众人利落地各司其职,拉马装货,排列队形,整装待发。

白鹰隐隐觉得不对劲,因为前路塌方,马队改道行走,进入丛林间地狭道,日头西下,两边丛林越来越森密,四下阴暗,一片死寂,不闻虫鸣鸟叫。

伙计们有些不安,紧紧护着货物,跟着马。而哨头们面色沉重,双手握着刀柄,蓄势待发。姜照云平静如水,勒着马头,不慌不乱,示意帮手敲锣。“嗡——嗡——嗡——”三声,惊起一片飞鸟。

霍然,两边树丛中,天上,前后,冲出黑衣蒙面人,手握兵刃扑向马队。

群头立刻拉马,迅速围成一圈,货物在中心,伙计在内围,哨头们在外围拔刀相对,姜照云,温婉,白鹰等人当头迎上。

姜照云出手狠辣,使出一套螳螂拳,瞬间就折损了对方几名好手。温婉将双刀舞得名不透风,更叫人无从下手。最棘手便是白鹰,他的弯刀平淡不起眼,却招招要人命,快、绝、狠。在对方众人之间游走,身影飘忽不定,一刀使出,必定见血。几名哨头经验丰富,并不加入混战,只守着自己的位置,若有敌手相犯,才出刀迎战。

蒙面人大约十数人之众,只顾围攻姜照云等人,与马队以前遇上的贼匪之流不同,显得志不在夺货,竟是一意伤人。梢头们看出蹊跷,却碍于职责护货,踌躇不定,没有上前相助。于是围攻之下,姜照云等人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竟然有支撑不住的势头。

眼见蒙面人倒下数人,剩下的依然不死不休地苦战。白鹰杀得性起,长啸一声:“你们是什么人?所为何事?若一心送死,别怪我刀下无情。”

白鹰本乃杀人夺货的匪徒首领,曾半路截取了王炽的马帮入滇南的货物。当时王炽临危不惧,胆识过人,指明要与他对话。白鹰欣赏其机智勇敢,不但放过了他,而且退还了一半货物与马帮,自此不打不相识。而后白鹰洗手不干,居然加入马帮,又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机缘巧合在内了。正因这段过往,加上白鹰本事过人,自从加入马帮后,所遇山贼劫匪,皆如关公门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斧头,得不了半分好处。而白鹰也收了杀人的狠性,面对过往的“同行”,只求击败,不愿伤人性命。只是眼下这些蒙面人,显然不是为财,白鹰不明在这秦淮一带,天顺祥有何仇家,只想速速了解此事,以免兄弟们受伤送命,刀下使出十分功夫,瞬间取了几条人命。

蒙面人眼见不敌,慌乱起来,呼哨一声,就要退走。

白鹰稍稍放松,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破空一箭从丛林深处射来,呼啸着带着劲风,扑向白鹰面前。他侧身险险避过,只听后面一声惨呼,显然是射中身后护货的兄弟了。还未细看,又有一箭接踵而至,白鹰不敢再避,举刀劈落,只震得手发麻,可见劲力之大。接着第三箭如约而至,气势如虹,只取胸门,教人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白鹰堪堪护住要害,这一箭便射中肩膀,直将他钉在货箱上。白鹰大吃一惊,这连珠三箭倒像是军队中特殊的弩箭设备才射得出,对方不是一般的江湖人。连忙发声示警:“照云,小心!”

那边温婉听得呼声,回头见到白鹰受伤,心神一乱,双刀便露了个破绽,对方乘虚而入,一刀砍中她腰腹。姜照云分身无术,双目欲裂,如暴风骤雨般使出连番杀手,刚刚脱了身朝温婉处奔去,只听得劲风扑向后脑,却是白鹰将弯刀飞来,帮他挡了一箭,要不然此刻便已脑浆涂地,横死当场。转得身来,又有嗖嗖两箭,各中肩与腿。蒙面黑衣人一涌而上,制住两人,将其带走。

白鹰气苦拔箭待追,却哪知此箭入木三分,货箱又是上好的樟木打造,一时无法拔出,他索性掰断了箭尾,穿透而出,血如泉涌也顾不上,翻身上马就追过去。

耽搁了这么一下,哪里还追得上,只见地面上马蹄凌乱,显然有人接应,并且仔细查看,皆是两人一马,分作三个方向,无法辨认究竟是哪一方带着姜照云和温婉逃走。

白鹰定了定神,拿出白药包裹伤口,查看了兄弟们的伤势,皆无大碍。又与幺锅头商量,如今唯有先送信通知王炽,再连夜赶路,待到江宁天顺祥交货之后,共同商议应对之举。



夜黑,风急,两匹马驮着四个人,早已疲惫不堪,打着响鼻。一人道:“保林,我们先下带着这两人往何处去?”

张保林解开蒙住面的黑布,查看马背上昏迷中的两人,虽然有伤在身,仍被重手点穴,道:“这女子受了刀伤颇深,恐怕难熬,得找个地方疗伤。现在城门已关,我们往栖霞山庄去吧。”

郑巾迟疑道:“你父亲交代过,死活不论,严守风声要紧,恐怕不妥。”

张保林道:“这次我们死伤众多,才得了这两个人,需要慎重对待,以免有误。况且栖霞山庄庄主甘定方,侠名远播,乃甘凤池后人,一向支持反清大业,又与我父亲有旧,暂住一晚,想来无甚大碍。明日一早我便入城,与父亲接头,再看如何行事。”

郑巾依然不安,却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随着他去。

时辰已晚,甘定方并未入睡,听得家仆来报,迎出来,只见两人衣裳沾血,双目惊惶不定,扶着两人似乎受了伤,一时不知究竟。

张保林单刀直入,道:“甘世伯,贸然打扰,请恕罪。”

甘定方回了个礼,道:“好说好说,不知贤侄到此,所为何事?”

张保林道:“一言难尽,我来此只为求间客房,安身一晚,也好为同伴疗伤,不知甘世伯可否行个方便。”

甘定方看受伤之人所穿衣饰,与其大为不同,显然不是同道。又见张保林二人所穿黑衣劲装,显然为了行事方便,心下疑虑,面上不露声色,叫来家仆去唤管家欧阳樵,为二人安排。

张郑二人稍定,面容此时才松动几分,听得低低一声,“庄主,有何事交代?”转过头去,不由大为震动,身体僵硬,双手握拳。张保林手中挟持的温婉,正待此时迷迷糊糊醒来,微弱唤道:“白鹰——”

欧阳樵眉间一动,却好似未听到般,仍然面对甘定方不动。

却道张郑二人为何如此,原来这栖霞山庄管家欧阳樵,猛然一看,面目与白鹰十分神似,加之身型相若。二人之前在白鹰凌厉刀锋下受了不少苦头,又折损不少手足在其刀下,心里惧怕无比。其实细细看来,欧阳樵五官温润柔和,与白鹰神似却又不相像。

温婉唤了一声,又陷入昏迷。张保林本待点其睡穴,免得多生事端,此刻松了口气。脸上堆起笑容,道:“见过欧阳管家。”

甘定方道:“欧阳兄弟,此乃我旧友张宗禹之子,有事在此盘桓,请你安排一下居住事宜。”

欧阳樵答应下来,将人带到客房,道:“可否需要些热水,伤药?我待叫人送来。各位自便,有事请遣家仆通传,切勿客气。”

张郑二人谢过,见他也不多事,更无好奇打量,交代完毕便闭门而去。

张保林将温婉,姜照云二人安置床上,坐在桌边叹了口气,道:“吓了我一跳,此人与白鹰如此相像,不知有何渊源。”

郑巾道:“或许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也未可知。”

片刻,家仆送来热水,伤药,吃食等,一应俱全,体贴周到。张郑二人稍作包扎,处理了温婉和姜照云的伤口,稍作休息,暂且不提。



欧阳樵正要回房,却迎头撞上了庄主夫人的丫鬟——庆雪。她眨巴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扯着欧阳樵衣袖,问道:“欧阳管家,夫人要我问你,今晚来找庄主的人,是何身份?所为何事?”

欧阳樵道:“是你想知道,还是夫人想知道?”

庆雪转动着眼珠子,道:“是我如何?是夫人又如何?”

欧阳樵道:“夫人想知道,请夫人自己去问庄主较好。你想知道,我无可奉告。”

庆雪拍着手笑道:“果然如此,夫人说问你也没用。不过我不信,偏要来问问。”

欧阳樵道:“现下问也问了,答也答了,还请庆雪姑娘回房歇息,天色不早了。”便推门而入,置之不理。

庆雪不慌不忙道:“大小姐好像要回来了。”看见欧阳樵脚步停滞,背影僵直,暗自得意,继续道:“夫人时常说,庄主待欧阳管家如同兄弟般,好似一家人,不如真成了一家人,好上加好。”

欧阳樵无奈地回身,问道:“此话怎讲?”

庆雪道:“你想知道?我无可奉告。”

欧阳樵哭笑不得,欲待再问,摇了摇头,想想还是作罢,回身入房。

庆雪唤道:“欧阳管家,请听我一言未迟。”

欧阳樵扶着门框,默然不语。

庆雪道:“夫人让我问你一句,乱世求存之道,何为?”不等答话,立即又道:“我只问你两句话,你点头摇头即可。一,来者是否与庄主有旧交?二,是否与洪门有关。”

良久沉寂中,欧阳樵缓缓点了点头,便关上房门。

庆雪咬了咬牙,暗自道:“怪不得夫人说不必问,果然全被夫人料中。”



天刚露鱼肚白,张保林便起身,查看温婉、姜照云二人伤势,已无性命之忧,又重重点了睡穴,交代道:“我这就入城打探情况,与父亲接头,再回来接应。你不可稍离片刻,隔两个时辰便点一次睡穴,以免有误。”

郑巾重重点头,道:“你放心去吧,这儿有夜壶,我保证撒尿都不挪地方。”

张保林笑了笑,给了郑巾肩膀一拳头,道:“我速去速回,你万事多留心。甘定方可以信任,但那管家我实在放心不下……”

此时房外传来家仆敲门声,道:“两位爷,庄主有请去厅早膳。”

张保林拉开门,道:“我这位兄弟有些不舒服,请送些吃食来房,我随你去。”

甘定方独自在厅等候,见张保林一人前来,意料之中,热情招呼坐下,问道:“好久不见家父,近来可好?”

张保林倒也不见外,直接道:“风雨飘摇,独立支撑,不好。”

甘定方一滞,一时无法接话。

张保林道:“甘世伯,你也不是外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所谓成王败寇,向来如此,你也是知道的。自从崇祯帝之后,我辈几经起伏,此次大好良机,当可取而代之,却尽毁于同族之手,怎不叫人咬牙切齿,血泪交流。”

甘定方良久才道:“你掳来那两人,又是为何事?”

张保林道:“我辈行事,只有一个宗旨——以民族根苗流传后代,反清复明之火不灭而已。我有事入城,不久便回转接应他们,请甘世伯放心,绝不牵累于你。”

甘定方道:“如此我便一应承担,你去罢,我保你兄弟无事。”



白鹰一行连夜赶路,终于赶在天明入城,在天顺祥交接货物。而马队总锅头,同庆丰及天顺祥的大老板王炽,一早收到传信,焦急不安地等待许久了。

白鹰见到王炽,不由满脸愧色,道:“有负所托,实在惭愧。”

王炽先问:“听说你受伤了,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白鹰道:“小伤而已,倒是温婉腰腹中了一刀,实在让我忧心。姜照云这小子生命力顽强,虽然中了两箭,应该撑得过去。”

王炽面露忧色,道:“想不到兄弟们跟我漂泊多年,如今大展宏图之际,也要受如此风波艰险,实在让我心难安。”

白鹰道:“大风大浪都经过了,难道在小沟里翻了船不成。那几个蒙面人身手不过如此,倒是有个射箭之人,实在难敌,不像江湖中人。”说到此处,他命人抬来留有箭头的樟木箱,示意给王炽查看。

王炽挖出沉甸甸的箭头,在手中颠了颠,面色沉重,道:“此事我有几分把握了,你放心,温婉和姜照云现在应该无性命之忧。”

白鹰道:“既然如此,我准备准备,这便上门讨人。”

王炽抬手,道:“不忙,我先安排一个饭局,你稍作休息,迟点再议。”

白鹰心中不解,但江宁府对他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地盘,料想王炽能安排妥当,也不多话,退下不提。



张保林入城寻得暗号,在安顺客栈天字号与其他等人接头碰面,张宗禹一见儿子,便迫不及待道:“郑巾和那两个点子你安排在何处?”

张保林气喘吁吁,茶也来不及喝一口,道:“我暂时托付给栖霞山庄,先来寻你们。”

张宗禹暗度片刻,道:“如此也好,那王炽一早便安排人手,在城内四处打探消息,我们要谨慎行事。”又问:“甘定方如何反应?”

张保林道:“他应我一力承担,不会有失。”

张宗禹道:“此人守信重诺,但为人却又几分迂腐,须知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他却执着些微末细节。”摇摇头,“行事要快,慢则恐变。”



栖霞山庄内,丫鬟庆雪敲了敲客房门,郑巾正百无聊赖之中,打开门来,见得是个清丽的小丫头,笑问道:“姑娘有何事?”

庆雪掩嘴笑道:“我来问问壮士有何需要,可要喝酒解闷?”

郑巾两眼发光,正愁无法打发时间,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庆雪道:“那你同我去搬酒,那酒好大一坛,我一个人可搬不动。”

郑巾几分醒觉,道:“姑娘说笑了,慢说我一人喝不了一大坛酒,就算能喝,现在有事在身,也不敢贪杯,只不过想几杯清酒解解馋而已。”

庆雪转了转眼珠子,道:“倒是我没想周到了,那你等着,我给你端酒来。”

过得片刻,果然端了一托盘下酒小菜,连同一壶酒进来,庆雪笑道:“壮士慢用。”便行了出去,还顺手掩好门。

“好个知情识趣的小丫头。”郑巾感叹,斟了杯酒,呷了口,摇头晃脑道:“味道不错。”走到床边,补了两指睡穴,这才放心大吃大喝起来。

庆雪猫在走廊,看着风吹树摇,暗暗从一数到百,又从百数到一,再哼了几首江南小曲,这才回到客房门前,礼貌地敲了敲,“壮士还要添些酒菜么?”

门内悄无声息,庆雪这才推门而入,看着郑巾趴在桌前,鼻鼾大作,不省人事,拍手笑道:“加了料的酒好喝么?”

跟着走到床前,打量了一下床上两人,男的俊,女的俏,莫非是一对小情人?庆雪推了推床外的温婉,唤道:“姑娘醒醒——”毫无动静。庆雪又推推里面的姜照云,依然如此。唉,费了半天功夫,一点东西也问不出来,她叹口气,想着要不要禀报夫人,正沉思中,一个身影闪了进来,让她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欧阳樵。

“欧阳管家,你……”

欧阳樵道:“我见你鬼鬼祟祟在外面徘徊,就一直盯着。”其实他自从昨夜听到那女子呼唤“白鹰”之时,便留了心,想要打探个究竟。

“他们这是被人点了穴,”欧阳樵说道,便伸手替他们解了穴。

温婉仿佛从深渊中挣扎起来,身体沉得要命,使劲咬了咬牙根,这才睁开眼,入目一个熟悉的面孔,便惊喜道:“白鹰,你来救我们了?”

一旁姜照云弹了弹身,又重新倒下,吸了口气,问道:“我们这是在天顺祥么?”

欧阳樵微笑道:“两位是被人掳来此地,这是江宁府外栖霞山庄,我不是白鹰,是栖霞山庄管家欧阳樵。”

温婉这才回过神来,发现面前此人面目温和,少了一股彪悍之气,的确不是白鹰,不由失望道:“你是何人?”

又道:“你说你是栖霞山庄管家欧阳樵?”

欧阳樵道:“不错,白鹰是我大哥,两年前土司派兵围剿高贡山,我身受重伤,与白鹰失散,后流落川蜀,得遇甘定方大侠相救,辗转来此。一年前我曾回滇,找寻大哥,却发现人去寨空。”

姜照云动弹不得,叹气道:“你大哥现下与我们一起,是我们滇南王四马帮的兄弟。”

温婉想要坐起来,腰腹却受不住力,不禁骂道:“好贼子,掳我们来此。连好伤药也舍不得用么。”往腰间摸去,白鹰的酒袋还稳稳系在那边,未曾失落,又笑了,从怀内掏出一包白药,用酒送了一半入口,又朝欧阳樵道:“麻烦你,给我旁边的大兄弟喂一喂药。”

欧阳樵依言扶起姜照云,让他半靠在床头,照温婉的样子帮他用酒送了剩下的白药入口。

一番动作下,谁也没注意悄立在一旁的庆雪,偷偷溜到墙边,打算去找夫人,唉,她只不过是好奇,兼想要帮夫人打探一下消息,哪知原来管家与他们相见亲,这可如何是好?

欧阳樵头也不回,含笑道:“你要去寻夫人拿主意?不必了,夫人早就到了。”

话音刚落,门外一个俏生生的身影转了进来,正是栖霞山庄庄主夫人——展卿眉,她道:“庆雪这丫头偷拿了我的药,我还有不知道的?倒要看她搞什么鬼,却原来发现我们山庄供了座大佛啊!”

欧阳樵肃然而立,正色道:“夫人,我的身世来历,一早就向庄主表明。你们对我的恩德,没齿难忘。”

展卿眉笑道:“原来我不该怪你,应该怪他才是。整天价瞒着我些事情,不叫我知晓。”她走近几步,温和问道:“两位是天顺祥的伙计?”

姜照云拱了拱手,道:“我们都是滇南王四马帮赶马人,前日护送一批货物入江宁府,不知为何遇上一批蒙面好手,伤人不夺货,将我二人掳来此地。”

展卿眉回了一礼,道:“姜锅头客气了,谁不知滇南王四现下生意越做越大,天顺祥分号各地,结交权贵,财势滔天。岂是昔日区区一个马帮可比。”

姜照云听得此言,似乎有几分讥讽,也不接话,只道:“做人不敢忘本。”

展卿眉又道:“这位女中豪杰,便是马帮里唯一的女子,温婉温大小姐了罢。两位可是响当当的同庆丰商号的二把手,三把手。”原来她听得数语,便知既然是王四的兄弟,又给洪门掳来,当是重要人物无疑,既然有位女子,便是温婉了,那位男子,应该是常年往来各地押解货物,王炽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姜照云。

温婉道:“不错,你既知我们来历,倒要讨教番,我们究竟有何仇怨?”

展卿眉沉吟片刻,转头对庆雪道:“你去城内天顺祥,通知王炽大老板,他兄弟在此处。”

房内各人闻得此言,皆吃了一惊。

庆雪诺诺道:“庄主那边……”

展卿眉道:“你速去速回,这边我来安排。”



江宁府第一酒楼,王炽大老板正在宴请各方商家同行,觥筹交错,酒酣耳热。桌上一道道名菜:北京烤鸭,苏造肘方,金鱼鸭掌,百鸟朝凤……已被吃得七零八落。

“江老板,最近你的一批绸缎可赚了大钱了吧?”

“哪里哪里,薄利而已,薄利而已。”江老板的得意满满,红光满面。

王炽举起一杯酒,道:“赚钱倒是其次,江老板讨得了醇亲王的欢心才最紧要。”

江老板一干而尽,笑眯眯道:“完全是巧合,你知道京城八大胡同里的姑娘,最爱扮靓斗美,恰巧我们出的绸缎入了她们的眼。”

“哦,又与胡同里的姑娘有何干系?”有人不解问道。

“你不知道,胭脂胡同莳花馆的头牌姑娘珊瑚,可是醇亲王身边说得上话的一号人物。”有人立刻解惑。

江老板道:“不错,又恰巧这位珊瑚姑娘,最爱我们商号出的云锦和元缎。前阵子我打点不到位,不知得罪了哪方神仙,硬是扣押我一批货物不放,弄得京城商号缺货。珊瑚姑娘买不到绸缎做新衣服,便向醇亲王抱怨了几句,这不,立马我的货物被发还,从此在京城通行无阻。”

在座各人无比艳羡,纷纷敬酒。

白鹰陪侍一旁,耐心尽失,附耳问道:“总锅头,你说宴请饭局,有何玄机?这些商号老板能助我们找回姜照云和温婉?”

王炽笑言不改,一边回敬酒一边低声道:“稍安勿躁,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我们越是安然无事,他们越是焦急不安。况且,我已派人手出去办事,在这里大摆宴席,不过是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此时一位酒楼伙计进来,陪着笑脸向王炽说道:“有位姑娘想要见您,说是有重要消息通报。”

王炽停下酒杯,道:“速速请她进来。”

“哟,好大的派头,要见您一面可不容易。”庆雪急忙赶入城,先去城东天顺祥商号,却被告知王炽大老板在第一酒楼宴客,又急急赶来城南酒楼,累得香汗淋淋。

王炽道:“请问姑娘有何事寻我?”

庆雪打量了站立一边的白鹰一番,心下暗叹,果然是两兄弟,如此相像,却又故意不提此事,只按夫人吩咐,告知王炽,姜照云和温婉正在栖霞山庄内。

白鹰听得此言,哪还坐得住,一步并作两步冲下楼,驾马狂奔而去。只留王炽和庆雪两人面面相觑。

王炽心急如焚,却先拱手向众人赔罪,告知有要事先走一步。

又叫来伙计,命他速去天顺祥通知其他弟兄,一起赶往栖霞山庄,这才打马而去,留下庆雪一人,叹道:“好大一场热闹,我是瞧不成了,先歇息歇息再回去吧。”

另一厢,张宗禹等人见到白鹰打马飞奔城外,已知大事不妙,急忙跟上。



栖霞山庄内,甘定方正头痛不已,对着夫人道:“你为何擅自做主,也不与我商量?”

展卿眉怒道:“这山庄内大小事务,你又与我商量过么?”

甘定方奇道:“我有何事不与你商量?”

展卿眉吐了口长气,道:“你早知欧阳管家其实是滇南悍匪白鹰的兄弟?”

甘定方道:“又如何?”

展卿眉道:“那你可知,白鹰入伙滇南王四马帮,成了王四得力帮手?”

甘定方道:“你又从何而知这个消息,可教欧阳知道他大哥下落,好去寻亲。”

展卿眉又道:“我再问你,你的洪门旧友掳来的两个人,你可知身份来历?”

甘定方这才明白几分,迟缓问道:“他们是?”

展卿眉一拍桌子,瞪着他道:“他们是王四的兄弟——姜照云和温婉!”不等甘定方回应,就立刻道:“我请王四过来,将他兄弟交还给他。你也请你的兄弟过来,好好问问,究竟意欲何为?又讲得什么江湖道义?”

两人讲得这一回话,白鹰已打上门来,不理家仆阻拦,长驱直入,握着一柄弯刀,杀气腾腾地问道:“姜照云和温婉在何处?!”

甘定方正待起身相对,却被夫人按住,一时发作不得,展卿眉面色不变,道:“林叔,你带他去客房寻他兄弟。”

白鹰一股怒气,倒被弄了个稀里糊涂,见对方客客气气,也按捺住性子,拱了拱手,道了声得罪,便跟家仆去了。

欧阳樵正与姜温二人闲话,得见白鹰,不由喜出望外,迎上前去,唤声“大哥”,一把抱住。

白鹰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此处重逢失散的兄弟,一时千言万语,不知从何问起。



王炽,张宗禹等人,终于汇聚栖霞山庄,三方对持。

张宗禹怒视甘定方,道:“好你一个甘大侠,你既然应承了我,为何又暗中派人通知王炽。”

甘定方道:“宗禹兄,此事确是我对你不起,但你又为何将王炽的人掳来?前因后果好叫我知晓,你若占理,我定站在你这边。”

王炽拱手,道:“我与你今日无仇,往日无怨,若是无意中得罪了兄台,还请恕罪。至于有何讨教,请不要对着我的兄弟下手,直接招呼过来便可。”

张宗禹顿了顿,道:“我与你无仇无怨,只不过看你银子多了没处使,想借点来花花。”

甘定方闻得此言,惊道:“宗禹兄,这岂不是绑架勒索,与土匪何异?”

张宗禹面上红了一红,道:“甘兄,此人被称为大清国库,常以财力支持清廷,即为同族,却偏帮清狗。”

王炽不紧不慢,道:“我仗义疏财,本着一片为国为民之心,确不知张兄你想借我钱财,又为何事?”

张宗禹还未答话,王炽又道:“莫不是为了招兵买马,再兴太平天国复辟之梦?”

甘,张二人默然不语。

王炽道:“如今国事凋零,百废待举,外有列强之虎视眈眈,内有各地义军蠢蠢欲动。若都一心向往称王霸地,又有谁为华夏子孙想过分毫?”

王炽又道:“言尽于此,兄弟我带走了,若各位有异议,尽管刀刃相向。”

甘定方长叹一声,道:“你走罢。”又转头向张宗禹道:“洪门一脉,历经百年沧桑,你可还记得创立之初,是为了民族大义不失,民族之魂永在?”

张宗禹低头不语,半响道:“我这便去了,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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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7【第一轮安庆战区杀帖】棋子【申精】


在渭之将各轮杀帖(共搜集有10帖,此为第4帖)

(作者:14杀;提交人:柳乱蝉;提交时间:2010/11/21 23:11:19)

NO.25【第一轮湘乡战区杀帖】临镜点梅妆【申精】

临镜点梅妆(wysqsss032) 查看签名档 2010-11-05 23:47:25

临镜点梅妆

文/临镜点梅妆






从故纸堆中抬起头来时,天色已晚了。我深深叹了口气,郁闷!现在是一天三章的更新速度,存稿快用完了,却怎么也找不着感觉继续写下去。唉,该死的清穿小说!

这清代的风土民情虽然翻了不少,可下笔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隔了一百多年回望,那些渐行渐远的陈年往事,都似洇于宣纸,墨痕凝固之处,早已失去当日的鲜活,变成风干的故事。便似一朵鲜花,风干后怎么也不复当日的活色生香。纵泡于香茗以水勾兑出那段过往,沉淀之后,记取的也不过是茶汤的余味而己。

自我的书火了以后,编辑天天催着后续章节,可前期是史实,正史加野史一股脑儿编排了上去,后续可怎么办?

我一边翻书一边思忖着,在我笔下,左宗棠与曾国藩割袍断义了,霁盈为陈国瑞殉情了,向英树与红渠相遇了,展卿眉逃婚嫁给甘定方了,陈铁志也洗心革面,与其他众虎一同抵抗外侮,成为“广东十虎”之一了,下面我再写啥?

我把书抛到一边,沮丧地以手撑头,发了一会儿呆。只觉得搜肠刮肚,心里一点底子都没有,勉强写出来也定是言语晦涩,词不达意,这样的东西索性不写也罢。人都说写作品要深入生活要体验生活,写出来的东西才会有鲜活的生命力,可这一百多年前的生活,让我到哪儿体验去!

一边给自己找着理由拖稿子,一边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夜风真大,吹得头痛。可能睡觉时没关上窗户。我缩了缩身子,实在是懒得睁开眼睛。

可是风越来越大,手脚都冻得麻木了,我不得不在冻僵之前醒了过来。

这一睁眼,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我的那个神!这是什么地方?

触目满眼荒芜,我所处之地居然是荒山野岭!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掐了自己一把,确实这不是在做梦。难道我梦游了?从我那蜗居里梦游到这不知什么地儿了?

没容我回过神来,便听着的答的马蹄声渐行渐近,竟是一支规模巨大的马队正满载货物小心翼翼地前行,眼见着离我容身之处近了,我顾不得思考身在何处,忙一骨碌爬起来向后退去,生怕那马蹄子不长眼睛踢我一下子。

这时却只听得后面一声唿哨,从山坳里冲出一群黑衣蒙面,手持武器的人,向这边的马队冲了过来。

马队的领队大喊一声:“有劫道的,抄家伙!”

这时马队的众人也抽出了武器,却原来这些人是有备而来。顿时两方混战成一团。

一时之间我还以为身处电视剧拍摄现场,不知死活地想上前凑个热闹。却不料一只马受惊了,一声长嘶,蹄子直向我踢了过来。眼睁睁看着马蹄子到了眼前,我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黑衣人回身一把揽住我,反身骑上那匹马,喊道:“弟兄们,风紧,扯乎!”他一掌击在马身上,马吃痛向前狂奔而去。

那人一手揽着我,另一手抓着缰绳驾马向前飞奔。猎猎寒风吹散了我的长发,冻得我的脸生痛。 而他怀里却是暖暖的,揽住我的手大而有力。

转了一个弯,后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远,他渐渐放慢了速度,在背风处的一棵树下停下,从马上跳了下来,拍了拍马背示意我下马。我惊魂稍定,这才顾得上理了一下思绪,许多疑问一古脑儿涌了上来:我这是在哪里?好端端地在家睡觉,怎么一睁眼到了这么个鬼地方?这两队厮杀的人是怎么回事?救我这个人又是谁?

没容我发问,那人倒是先动问了:“姑娘是哪位?半夜三更到这里干什么?”

我狠狠白了他一眼。鬼才知道我半夜三更到这里来干什么呢,他问我,我却问谁去?

见我不答,他俯下身下,蒙面黑巾下露出一双深邃的双眼盯着我,道:“莫非你是成兴镖局的探子?”

“什么成兴镖局,什么探子!本姑娘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是什么!”我低头发现一只鞋不知什么时候跑掉了,赤着一只脚,披头散发立在那里,自知模样儿肯定没得瞧,索性也不要什么淑女风范了。将马鞍扯了下来放在树下,我一屁股坐了上去,定了定神,对那人道:“咱们把状况搞搞清楚。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鬼地方再说。姑娘我电脑还没关就睡着了,醒来就到这里了。看你们对打我还以为是拍电视剧呢。”

“什么叫拍电视剧?电脑又是什么东西?”

啥?我像看精神病一样看着他,这年头还有人问什么叫电视剧什么叫电脑?再偏远的地儿也该知道啊。我愣了半天,这该不会~~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我该不会是穿越了吧?

“这位大哥,”想到有可能是穿越了,我精神一振,情绪也好了许多,赶紧上前套近乎,“你说现在是什么年代?”

这回轮到他像看精神病一样看我了,肯定也在想这年头怎么有人不知道是啥年代。端详半天,大约看着这姑娘除了狼狈点儿,看上去也像精神正常的样子,他开了金口:“同治七年,十月二十六。”

我以稔熟的清史知识在心里飞快地算了算,大清同治七年,应该是公元1868年,距今142年前了。穿越真的出现在我身上了!

那么眼前这个人会是谁?









仔细一端详,方知不只我一个人狼狈,他也如是。他的黑衣被刀划开,露出里面白色长衣,这一路奔波,衣衫染了些许的灰尘。他自己也发现了,嫌恶地皱了皱眉,仔细地将灰尘掸了去。不经意间,我见到他白衣上隐约绣了只鹰。

“白鹰!”我脱口而出。

他怔了一下,盯着我问道:“你是谁?怎么认得我的?”

我张口结舌,这话实在是不好回答。我总不能告诉他,我是自一百四十多年以后穿越来的,正在研究清史写清穿小说?那不给他一刀劈了才怪呢!

可是回不回答结果一样,他的刀已经逼在我脖子上:“说!”

好,为了保命,那就编吧。反正咱就靠编故事为生。

然后我就开始编,我自西洋留学归来(我这身打扮怎么看也不是清朝人,为免麻烦先行把谎编圆才是。)回来后听说许多关于白鹰的英雄事迹,不胜心向往之(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今见这位英雄衣衫上绣了只白鹰,身手又如此之好,像是传说中的白鹰,所以才冒昧喊出,只是还听说白鹰有多个替身,以至于人们对其真正面目都不清楚。我也只是猜测,请英雄勿怪云云。

白鹰脸色稍见缓和,但刀并未收回去:“既如此,姑娘当是个千金小姐,怎么会深更半夜孤身一人来到此处?”

又一个棘手的问题。我只好接着编,说我在西洋崇尚自由惯了,听闻家人要将我嫁出去,嫁给个素未见面的陌生人,于是逃婚,不料半夜三更迷路至此。

编这个谎,是想起看过一本野史上说,白鹰其人原本是江南大侠甘凤池后代,栖霞山庄庄主甘定方的结拜兄弟,而甘定方的妻子展卿眉便是逃婚嫁给甘定方的,编这个谎应该对他更有说服力一点。

果见他失笑摇了摇头,道:“现如今的姑娘们怎么流行逃婚,那也罢了,你连个贴身丫环也不带?随身连个包袱都没有?”

“我自西洋回来不久,身边的丫头们还不很熟,哪有什么贴身丫环!包袱在路上丢了。”我越来越佩服自己,简直是说谎的天才。

“这样,”他低头看了看我的脚,“难怪一个人逃出来,原来你没有缠足。那么你准备到何处去?”

“我也不知道,逃到哪儿算哪儿吧。”风吹乱我的长发,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双手抱肩,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一只赤脚,颇有点落魄天涯的感慨。

“要不然,”他犹豫了一下,眼光中多了些许怜惜,“你就在这里别动,我马上回来。”

我还未及说话,他已将黑衣脱下来扔给我,转身而去,眼看一道白影在险峰间跳跃挪移,顷刻不见踪迹。

“这人真是,骑马不是跑得更快些么。”我嘟哝着拿起带着他体温的黑衣裹在身上,顿时觉得暖和了许多。

他真的是很快就回来了,那闪电般的白影,简直比马跑得还快。他手里拎着个包裹递给我:“给你的,风大,穿上吧。”

我抖开包袱,里面是一件银色狐裘,一双棉鞋,几个银锭子,居然还有一面铜镜及一枝金簪,钗头是梅花形,花瓣是五颗红宝石,甚是精致。

我趿上鞋,披上狐裘,这金簪却是怎么也摆弄不好了。说来惭愧,平时我的长发也就是扎个马尾,再就是清汤挂面地披着,几曾会绾这金簪来着?太高难度了。我干脆地将金簪别在胸前,倒像枝别致的胸花一般。

他在旁边看我磨蹭这半天,道:“天色已快亮了,姑娘骑着这马一直向南,三十里以后便到了城里,可以雇车了。”他取下蒙面黑巾,原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他抱了抱拳道:“后会有期了。”

“等等,你等等!”我穿越后两眼一抹黑,他走了我可咋办?“我,我不会骑马。”

他低头瞅了瞅我,眼光有些许无奈,道:“那我送姑娘一程吧。请问姑娘贵姓?要送你到何处去?”

“谢谢,谢谢!”我忙不迭地往马背上爬:“我名字太长不好记,我姓梅,你可以叫我梅儿。至于到哪儿,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这一次缓缓行来,耳边是他的呼吸,后背感觉着他的体温,我总觉得有点脸上发烧。幸好天尚未全亮,看不出来。

大约我的头发实在是太乱了,在一棵梅花树下,他停了下来:“把金簪拿来,我帮你把头发绾上好吗?挡着我视线了。”

他三两下给我把头发挽了起来。我拿出铜镜照了照,却与他的眼光正好碰在一起。我忙低了头,垂下眼帘。耳边只听得他轻轻说道:“临镜点梅妆。”

我一惊,冲口说道:“你看过我写的小说?”说完想起不对,142年后我的小说才面世,他怎么看得到。只是他说这句话恰好应景,居然误打误撞便是我的网名。

“什么?”

“没什么,你看这梅花快要开了。”

梅树下,花已含苞,嫣然如梦。天已拂晓,与子同骑,秀发轻轻挽,临镜点梅妆。只觉得这场景像一幅画。在许久之后,我的梦里经常会出现这一幕。

那时候只觉得脸烧得更厉害,我伸手摸了摸额头,只觉得滚烫。心想别是着凉了罢,穿越一回不容易,怎么也别在这时候病了,那大清风情可领略不来了。

眼见得前面有街巷时,天已大亮了。他找了家饭店停下来,道:“梅姑娘,下来打个尖吧,这里能雇上车了。”

我应了一声下马,只觉得头重脚轻,险些便跌倒在地。他急忙扶住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道:“你受风寒了?”

我昏昏沉沉应了一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我醒来时,只听得耳边有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道:“醒了,梅姑娘终于醒了!”

我努力睁开眼睛,只见我竟处于一所精舍,珠帘低垂,窗台上是两盆腊梅,都已半开,满屋俱是清幽的暗香。一个小巧秀气的小丫头穿着银红色的斜襟盘扣小棉袄,扎着两条辫子,在旁边拿着毛巾正敷着我的额头。

我又闭上眼睛,心想这是怎么个状况?我这是到了哪里?这小姑娘又是谁?摇了摇头,努力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姑娘我穿越了!可穿越以后呢,记得白鹰说要送我出去,把我弄哪儿了?我还没来得及领略大清风情呢。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了这里?”我问那小姑娘,只听得自己声音低微嘶哑。

小姑娘福了一福,道:“这里是江宁栖霞山庄,婢子叫庆雪。是欧阳少爷带姑娘回来的,姑娘已经昏睡一整天了,要不要吃点什么?厨下我熬着小米粥呢。”庆雪说话叽叽呱呱甚是清脆悦耳。

我扶着头想了又想,江宁,栖霞山庄,欧阳少爷,半天没理出个头绪到底谁是谁。索性不去想了,先填肚子要紧。

“那就烦劳庆雪姑娘给我盛碗粥来吧。”

“梅姑娘叫我庆雪就好,我这就盛粥去。欧阳少爷来看过姑娘好几遍,刚刚又去熬药了,要知道姑娘醒了该高兴了。”

庆雪刚刚出去,只见一个白衣身影踱了进来,俯身看着我:“梅儿,你醒了?”

那张俊朗的脸一下子唤回我的记忆:“白鹰。。。”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这里叫我欧阳樵。”

我会意地点了点头,从脑子里把书上关于江宁栖霞山庄的历史都翻了出来,想了又想,问:“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不带这里怎么办,你病得厉害,我请了大夫,又雇了辆车,两天才到山庄。还好你总算醒了,感觉好点没?”他用手轻轻搭了下我的额头,“不那么热了。想吃什么让庆雪给你做。大哥送大嫂回娘家了,这里没什么人,很清静的。你好好养养身体。”

他的手从我额头滑过头发,“这两天,你都瘦了。”

正说着,庆雪端着粥走了进来。欧阳樵将碗端过去尝了尝:“温度正好,你喂梅姑娘喝点粥,回头把药喝了。”

他走出去后,庆雪一边喂我喝粥,一边抿着嘴笑道:“梅姑娘,欧阳少爷对你可真好,他以前都不怎么和人说话的。”

我喝了两口粥,转开话题:“这两盆梅花开得真好。”

“那是欧阳少爷特意为梅姑娘买来的呢。从来没见他对人这么上心过。”

只听外面咳嗽一声,欧阳樵端了药进来。庆雪放下粥碗,伸手欲接,欧阳樵道:“不用了,我来喂她吧。”

庆雪应了一声,端起粥碗走了出去,临到门口回头冲我掩口一笑。我不禁脸微微红了。

欧阳樵却不管这些,只管轻轻吹了药,定定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怜惜,道:“看你眼窝都陷下去了,这几天让你受苦了。”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准备坐起来自己吃药。

“你别动,我来就好,你现在弱着呢。”他轻轻地揽过我,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汤勺慢慢地喂我吃药,“我尝过了,不怎么苦的。”

想起传说的白鹰,怒江西畔高黎贡山中最著名的土匪头目,工于心计,擅长轻功。再想起翻故纸堆资料里的欧阳樵,有洁癖,孤高自负,看看眼前这个温柔体贴的男子,真没法联系在一起。不由人不感动。

病中那段日子过得真快,有他陪我消磨,倒也不觉得病痛如何难受了。病中像个蓬头鬼似的,庆雪要为我梳辫子,欧阳不让,他总会轻轻用梅花簪为我绾起头发,看着我在铜镜里笑。很多时候,有阳光泻满一室,两个人脉脉对坐,梅花斜簪云鬓,一室梅花的幽香,说不出的旖旎。









等到我终于痊愈的时候,欧阳又要出去了。临行,他深深地看着我,像是要把我刻于脑海:“梅儿,等着我,等我回来好么?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要回复白鹰的身份了。我知道。不该问的,我不会去问,只是轻轻垂了头,道:“出去多保重身体,我等你。”

他扶着我的肩,低声道:“真想带你一起去,只是你的身体刚刚好,我不舍得你跟我去奔波。”他拿起那枝梅花簪,“梅儿,来我再给你把头发绾起来。”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

两个人在镜中对望,半晌无语。空气里满是离愁的味道。

等到他离开之后,我才惊觉这许多天来,他于我已是不可或缺。吃饭时想到他一口一口地喂我药,梳头时想到他轻轻为我绾青丝,哪儿哪儿都满是他的影子,我这才发觉,自己居然穿越后爱上一百多年前的一个男子。爱便爱了,管他是栖霞山庄的管家欧阳樵,还是杀人无数的滇南匪徒白鹰,管他是历史中的人物,还是现实里的男子。横下一条心,我等他,等他回来,等他说爱,等他为我临镜点梅妆,等他到生生世世地老天荒。









有许多变故都让人猝不及防,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生命中的那个转弯。

那天清晨和平常一样,庆雪正帮我梳头,我拿的梅花簪不小心掉在地上,我去捡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头一阵晕,我下意识地握紧梅花簪,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居然在自己的电脑前,手里还紧紧握着梅花簪。

命运总会给人开玩笑,在没有准备的时候,我穿越了;在爱上一个人后,我居然又回来了。

我试过好多种方式要回到清朝,那里有个人在等我。我费尽心机,包括灵媒,巫师全找过了,可是折腾了半年多,却毫无结果。

翻故纸查找他的消息,书上说,他终生未娶,有洁癖,喜梅花,孤高自负,似有郁结多年之心事。

在那个夜晚,我看着梅花簪流泪了。我想我是回不去了。没有人体会得到我的悲哀,那种悲哀深入骨髓,却无从排遣。只能于深夜自己体会那种噬心的相思。

有谁说,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在你身边,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我想,这是不准确的,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和死,也不是爱不知,而是,明知相爱,明知他在哪里,我却回不去。翻开书页,他在书里,我与他,隔着一张纸,却是永远无法逾越的距离。









日子总要一天天往下过的,编辑又催稿子了。我决定把我和他之间的故事写下来。窗外正下着雨,敲着窗户,似一声声叹息。稿子还差一个结尾,我轻轻叹了口气,填了阙词,作个结尾:

临江仙

点滴敲诗敲落泪,深秋夜雨微凉。为谁临镜点梅妆?红笺小字,书到指尖霜。

檐角风铃惊醒夜,落花拂过幽窗。前尘后世两茫茫,怆然独我,于梦外沧桑。

[完]



杀手 临镜点梅妆

击杀 陈铁志


在渭之将各轮杀帖(共搜集有10帖,此为第5帖)

(作者:14杀;提交人:柳乱蝉;提交时间:2010/11/21 23:12:14)

[NO.14]【第二轮广州战区杀贴】是的,昨天【申精】

景小田(wysqsss010) 查看签名档 2010-11-09 23:48:45

《是的,昨天》



“啪”一声脆响,惊醒了周雁生。在放鞭炮么?今天是大年初一么?好像不是吧?周雁生摸摸身下,抓到一把带着屎臭味的干草。周雁生暑假在乡下舅舅家喂过猪,认得这些草正是猪最爱吃的三叶草。
天!我不会是睡到舅舅家猪圈了吧。天蓬元帅投错胎的经典故事第一时间跳入周雁生脑海,惊得他一下子从地上跳起,却又重重地跌回地面。周雁生摸着撞疼的脑袋揉了好久,抬头看看矮矮的棚顶,再看看身边“哼哼”着的几头猪,他有些懵了。
周雁生把脖子伸长,探出矮矮的猪棚。不远处,圆明园大水法的遗址影影绰绰。天上,俏皮的星星你推我挤地朝周雁生眨巴着眼睛,周雁生似乎能听到它们开心的笑声。
忽然,他发现自己想起来了:今天是十月七日,自己的生日。自己有些兴奋,半夜来到圆明园大水法,想象着当年北岛、芒克等圆明园诗社的成员在这里朗诵诗的样子,就情不自禁,大声朗诵起了北岛的诗:《是的,昨天》,谁知,只朗诵了几句,就脚下一歪,跌进这个猪圈。
* * * *
圆明园大水法是周雁生最喜欢来的一个地方。周雁生清楚地记得,十年前的今天,那时,自己在读初一,历史老师带着他们参观圆明园。许是曾经是国民党军人的原因吧,马老师让同学们排着队,喊着“一二一”,同学们当时偷偷笑着闹着,一路引起游人的围观和笑语。
“稍息,立正!”马老师将略驼的身子挺起,向同学们发出指令,白发纹丝不乱地抿在脑后。早已在课堂上被训练过多次,习惯了这名前国民党军官关于军纪军容要求的同学们,立即又是一阵偷笑,大家推推搡搡排好了队。
“周雁生,出列!”马老师大声命令。
周雁生吓了一跳,赶紧一步跨前。
“报你的出生日期!”马老师命令道。
同学们一阵低低的笑。周雁生挺挺脖子,大声报出:“1986年10月7号。”
“知道昨天啥日子不?就是十月六号。”老师问。
周雁生摇摇头。
“有谁知道?”老师踱着步子问。就像当年他穿着马靴,手里摇着闪亮的马鞭,在自己士兵前巡视那样。其实学生们背后推算过,马老师那会顶多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兵,给长官扛枪还差不多,自己绝对不会是长官。
同学们窃窃私语着、小声笑着。
“稍息,立正,敬礼!”马老师声色俱厉。唬了同学们一跳,大家虽然还没来得及收起嬉皮笑脸,却也赶紧站直了敬礼。
许久,马老师忽然大吼:“昨天,是圆明园罹难纪念日!圆明园罹难了,可你们还笑!”
从此,圆明园的火光映着马老师的白发、泪光,伴着马老师落泪的讲述,频繁出现在周雁生的梦里。他大量地翻阅版画、油画、野史、笔记、小说、诗歌等,渴望从这些历史遗留的碎片中拼起圆明园尚未蒙难时的风姿。他梦想有一天,能在笔下、在舞台上再现圆明园当年的绝代风华。
* * * *
猪屎的味道一阵阵熏来,周雁生觉得有点头晕,天边晨曦微露,他于是起身向圈外走去。



周雁生好奇地发现,不远处是一排泥土筑成的矮房,大约有五六间,屋顶铺盖着高粱秆,上面抹了一层泥浆。木板遮蔽着窗户,有的窗户打开了,有人影在里面晃动,有的窗户伴还关闭着。泥巴墙上挂着笨重的犁、耙以及锄头等农具。
周雁生不觉纳罕起来。他也曾听说,有一批流浪画家住进了圆明园遗址,长期在这里写生作画,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些人住的是这样的土房子,还备着农具,难道还种地不成?
这时,有一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出来一个人。晨雾蒙蒙中,周雁生依稀辨认出大概是个妇女。那妇女开始扫地放鸡、劈柴生火、淘米煮饭……忙碌起来。渐渐地,周雁生看清了她穿着的是粗糙不堪的蓝黑色布外衣,肥大宽松,衣襟长长地拖下来。周雁生好奇,怎么现在还有人穿这种土布衣服。
“咯咯咯,咯咯咯”,随着妇女的呼唤,一群鸡争先恐后地从鸡窝里冲出,开始在圆明园里快乐地奔跑鸣叫,到处觅食拉屎。周雁生刚一皱眉,那妇女已经挥起刚刚从鸡窝里掏出的一铲子鸡粪,扬到了不远处一块新犁开的田上。一时间,圆明园早晨的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鸡粪的味道。随后,房子后面转出来一只大黄狗,有一只黑猫也伸着懒腰踱到了人前。
猪圈里的猪开始兴奋起来,“哼哼”声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引起了女主人的注意,在女主人刚刚挪开横卡在圈门上的门杠后,那群刚才还和周雁生躺在一起的猪快乐地飞奔而出,刹那间就四散入圆明园的四面八方。
接下来,又是几铲子高高扬起的猪粪!
周雁生已经是目瞪口呆了。
突然,周雁生差点吓得跳起来,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八、九岁的孩子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自己面前,正瞪着一双溜黑的眼睛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也是和那个妇女一样的蓝黑布褂子。周雁生拿不定该叫这个孩子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因为他拿不定这个孩子是女孩,还是男孩。
孩子忽然举起了右手,向周雁生递过来一个黑红色的窝窝头。周雁生只能暂时把它叫做窝头,因为他实在不知道那是什么面做的,高粱?玉米?豆面?抑或乱七八糟什么面渣都混在一起制成的,就是没有白面在其中。本来周雁生刚才又在怀疑自己回了乡下舅舅家,可是,一看到这个窝头,他就否定了,至少,他舅舅家现在也是在吃白面馒头了。
“你找谁?”那个中年妇女终于注意到了周雁生,她都过来接过,夺过孩子手里的窝窝头,在衣襟上擦了擦,重新递回给孩子。
“咳咳咳”,周雁生正想说什么,房间里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那妇女急忙忙转身冲了进去。
不一会,那妇女搀着一位走路颤巍巍的老人出来院子,那老人也是穿着和妇女孩子一样的土布长袍。妇女把老人扶到离周雁生不远处的一个石桌石凳前坐了下去。周雁生注意到,这些石桌石凳,正是圆明园的残石。
妇女转身回屋,端着屎盆尿壶出来,倒进了刚才那块已经“施”过鸡粪和猪屎的田地,开始蹲下身就着小水沟刷洗屎盆和尿壶。
刚才那个孩子已经机灵地取来一杆烟管和一袋烟丝捧给老人。火石啪啪几声后,老头一吸一吐,长长的烟圈袅袅而出,头上的瓜皮小帽似乎也有了些生气。
一缕晨光从云中跳出来,照在石台上。老头眯起眼睛,仰望了一下天空。这时,一条花白的辫子软软地从老头肩上滑落下来。
周雁生的心跳开始加快,血直往上涌,他想到了穿越。难道自己穿越了?他想起,自己之前是在大水法前朗诵北岛的《是的,昨天》,难道,是这首诗把自己带回了过去?周雁生多么希望,自己回到的是1860年之前,那样,自己就能一睹圆明园浩劫之前的风采了。
“别忘了给地里施肥,马上要开种冬小麦了,得让土肥点。”老头不急不缓,一边抽烟一边叮嘱那女人。
“爹,你放心好了。洋鬼子这把火烧得可真好啊!比咱每年烧麦茬子管用多了,这圆明园的土肥得都能流油了!”中年妇女乐滋滋地说。
周雁生的心一沉,他低头看看脚下的土,果然还能看到火烧过的黑色的痕迹。也许,圆明园被烧,就是昨天。
“请问……”周雁生缓步走过去,想了想,学着戏台上那个时代的人,双手往身侧临空一拱,“请问,当今圣上咸丰帝可好?”
“咳咳咳”老头被呛了一口烟,妇女赶紧给拍背,许久,老头才缓了过来,长长地吸入一口新鲜空气后,说:“如今是同治七年了,咸丰爷驾崩七年了啊!”
周雁生愕然,心中悄悄算一算,圆明园被烧已经八年了。老头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雁生扯些话题,周雁生的心乱乱的,只记得那老头说,如果自己当了皇上,就天天吃白面大饼,还要裹上葱,蘸着六必居的酱,吃饱了就躺在金銮殿睡觉。
“啪”,和刚才惊醒自己的一声脆响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周雁生意识到,不是爆竹声,是枪声。
果然,隔一会,一个壮年汉子兴冲冲地大步走来,远远地就听他叫:
“爹,妹子,我今天又进步了,一枪就能打断一条石柱了。”
话音甫落,那汉子瞄准不远处的大水法的一条垂落下来的石柱,“啪”一声打去,石柱应声落地,碎成几块。
“这下卖艺,又能多赚一些钱了,有位爷老是想和我比枪法,说是要打真人的辫子,我要是赢了,给我一个金饺子呢。”壮汉一边擦枪一边兴奋地说。
“还有啊,爹,我的气功也提高了,能一掌劈断一根石柱了,”他说着朝圆明园的一根石柱走去,准备演试。
周雁生一望,那里正是许多年后,痛苦质问苍天的北岛、芒克等诗人在圆明园进行诗朗诵的地方啊。
周雁生奋身而起,从后面扑上,一把抱住了壮汉的腰。却不料那汉子一拧身,强有力的双手拎住周雁生腰间的皮带一拽,就把他摔在了地上。
“你是谁?为啥暗算我?”壮年汉子黑红着脸吼道。
“你们不知道昨天是圆明园罹难纪念日吗?”周雁生使出浑身力气,用比那汉子更大的声音吼道,就像当初历史马老师朝他们吼着一样。
“立啥?啥叫立男?”汉子有些懵怔。
“罹难就是……”周雁生还未开口,那汉子丢下一句“真是个疯子”,就转身走了,边走边对着那女人喊:
“张捕头让我留意这园子里哪里还有宝贝,你去告诉他,就看东北角那座塌房子下面有没有戏了,别处已经被乱七八糟的人翻过无数遍了。”




周雁生在京城游荡着,不知不觉走进一条热闹的大街。此时,已是晌午,周雁生的肚子“咕咕”地叫得起劲,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接下那个孩子递来的窝窝头。可是,他又想,自己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吃那家人的粮食,他们不仅在圆明园上吃喝拉撒睡,种粮食种菜,还喂鸡喂猪喂猫喂狗,甚至还要偷,还要砸。
周雁生他无力地靠墙边坐下,揉搓起酸胀的双腿,肚子的叫声此刻周雁生听得越发清楚,他觉得自己饿得上下牙就要抽搐打架了。
“吃吧。”一双鸡爪般的黑手递来一张喷香的大饼,周雁生惊得往后一靠,却忘了背后是墙。
“嘿嘿,怕我么?”沙哑的、破竹子一般的声音让周雁生愈发惊慌。他抬眼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好心人”,那是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婆婆,鸡皮乱发,眼角斜着,嘴巴歪着,衣裳褴褛。
“你不吃的话我就吃了哈,”老婆婆作势将大饼往自己嘴里递去。
周雁生再顾不得许多,一把夺过大饼,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一张大饼很快入肚。正当他盯着老婆婆,却又不好意思说啥的时候,老婆婆忽然笑了,双手在空中一翻,又一张喷香的大饼出现在老婆婆手中。周雁生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赶紧抢过来又塞进了肚子。吃完又喝了点婆婆递来的水,周雁生舒服多了。
周雁生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婆婆,目不转睛,要不是刚才还饥肠辘辘的肚子现在确实被填得饱饱的,周雁生真要以为自己是不是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因为饥饿而产生了幻觉。
突然,老婆婆脸色一变,离开周雁生几步,低下头开始磕头乞讨,嘴里念着:“行行好吧,行行好吧,老太婆三天没吃东西了。”一边将碗伸向行人。
周雁生朝巷口一望,正看到一顶四人小轿朝这边走来,轿子旁边跟着四个捕快,一个捕头,每个人都挎着刀,衣服上有一个大大的“捕”字。
周雁生警觉地站起,朝旁边闪开几步,躲到一株老槐树背后。
小轿子恰好停在了叫花老婆婆面前,五名捕快严阵以待,轿帘一掀,钻出一个中年男人,周雁生猛的一愣。这人真像是史籍里画的一个人。
“李公公,小心”,捕头跨前一步,扶住那人的手。
真是此人?大太监李莲英?周雁生有些不敢相信。
“你不用进去了,告诉我情况就好。”李莲英尖细的声音一出,周雁生再无怀疑,这应该就是大太监李莲英,原名李进喜。
那名捕头跨前一步,附在李莲英耳边低声说了一些话。周雁生只听到“托李公公的福”几个字。
李莲英忽然把目光望住路边要饭的老婆婆不动了,他走了过去,几个捕快也立即跟上。周雁生的心揪了起来。
“行行好吧,行行好吧,老太婆三天没吃东西了。”叫花子婆婆一边磕头,一边将碗伸向李莲英。
“当”一声,一枚银角滚进叫花婆婆的碗中,叫花婆婆一见,眼中放光,双手激动得直哆嗦,赶紧把银角收进口袋,向李莲英磕头,磕了又磕,没完没了。嘴里喃喃着“真是活菩萨啊,活菩萨”。
“行了行了,走吧”,李莲英终于不耐烦了,挥挥手示意婆婆走远,婆婆赶紧收拾了碗和打狗棍,蹒跚着走远了。
再一回头,周雁生看到李莲英鹰一样犀利阴沉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起凤台,那里应该是一间酒楼,整整四层的高楼,灯笼高挑,彩带飘悬,酒菜香气阵阵溢出。
李莲英是独自进入酒楼的,一众捕快和抬轿的都留在楼外等候。酒楼里早有专人在门口迎上去,躬身带着李莲英进了楼。
过了半个时辰,李莲英走出酒楼,重新入轿,轿夫小跑着,抬着轿子飞奔而去。
“唉,可惜不知道李莲英来此何干!”巷口,叫花婆婆望着远去的轿子,低声对周雁生说,声音难掩心中的遗憾。
两个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从起凤台出来,一下就吸引了周雁生的注意。那二人边走边交谈,在巷口叫了两辆洋车就分开了。



王府井大街东侧有条胡同,乍看并不起眼,巷子不宽,也不算长,却给人一种惊惧感。行人们总是绕道而走,对这里不敢偷觑。出入这条胡同的人,看上去都面色肃穆、警觉。
这里,就是神机营所在的煤渣胡同。
“你个龟儿子,咋地又是你赢!”一群神机营的官兵正在乱哄哄围着一张桌子,似乎是在赌博。令人奇怪的是,这声音却明明是个有些稚嫩的少年声音。
“哎呀,田哥,您老人家反正也不缺银子,输两个银角当是请弟兄们逛八大胡同嘛,反正我们动不了你的玉簪姑娘。”
“好你个龟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少年嬉笑着跳过桌子,向说话那人扑去。一时之间起哄助阵帮忙添乱的笑闹成一团。
“景大人”、“景大人”两个七、八岁的小叫花从门口探进脑袋叫道。
正和众人嬉笑的少年立即拨开众人,奔出屋外,这时我们可以看清他大概有十五、六岁。
一番私语,两个小叫花一人揣着一个闪亮的银角开心而去。
“大人,要动手了?”众人立即将少年围在中间问到。
“不,先去两只钉,在那里卯住,我们要的是一网打尽捻子余党。”景小田一改此前脸上的嬉笑,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 * * *
“你真的知道李莲英进去做什么了?”“叫花婆婆”拖着周雁生七拐八转地来到一处隐秘之所后,才惊异地问道,声音竟然姣好得很。
周雁生笑着点点头,抱手在胸,奇怪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叫花婆婆”。
“你怎么知道的?”“叫花婆婆”的眼睛瞪得很大、很亮,再也不像之前眼皮斜耷拉着吓人的样子了。
“我能听懂洋文。”周雁生得意地说。
“叫花婆婆”的眼睛瞪得更大,嘴巴也惊奇地涨开来。她退后几步,上下打量一下周雁生身上的西装革履,随即点点头:“是了,你留过洋。”
“不是,”周雁生想了想,还是说了,“我从2010年穿越而来”。
“2010年?穿越?”“叫花婆婆”显然觉得不可思议。
“恩,我来自未来,2010年是一百四十年之后。现在你们叫同治七年,我们叫1868年。”
“那你们2010年的人知道捻军么?”“叫花婆婆”半信半疑地问。
“当然知道啊,捻军有个赫赫有名的英雄叫任化帮,性情豪迈、胆略过人,俘杀僧格林沁,我很敬仰他。”
“叫花婆婆”一阵愕然。她先是摇摇头,接着点点头,然后又说:“你说说李莲英进去做什么了?”
“他进去卖圆明园的宝物,卖给那两个洋人。”想到早上在圆明园的所见,周雁生又补充道:“那个捕头应该姓张。”
“砰”的一声,周雁生吓了一跳。只见花台上一块青石板已被“叫花婆婆”拍裂成数块,此时的“叫花婆婆”怒容满面,已不复白天行乞时的老态。
过了许久,“叫花婆婆”轻声说道:“我叫朱毓娴,我夫君就是任化帮。圆明园的痛,我能感受,就像我的两个儿子被人生生夺走,一个四岁,一个五岁。”
* * * *
黑影正在慢慢走近,朱毓娴贴着墙根隐在黑暗里,静静等待。
树荫处,屋顶上,墙后面……景小田的神机营已布下天罗地网。
“他们一碰头,我们就扑上,务必把朱毓娴和接应的捻子一举擒获。”景小田的眼睛里是与他年龄不符的镇定和狠辣。
黑影越走越慢,甚至东张西望起来,终于还是越来越靠近朱毓娴的隐身处。
看着二人之间越来越短的距离,景小田的手慢慢举起,准备随时发出攻击命令。忽然,他瞥见巷子另一头又奔来一个匆匆的人影,而且,那人的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先前出现的黑影一见此人,立即加快步伐迎了上去,二人一触即开,却已相互交换了什么,后来者抱着的东西已经由先到者抱在怀里。而先到者在拿到那抱东西后,也从掏了包什么递给了对方。
朱毓娴再不犹豫,从暗处一跃而出,手中长鞭挥去,鞭梢已经缠住抱着东西的那人的脖颈。
一招得手,朱毓娴用力一扯,就待勒杀对方。却不料后来那人身手矫捷,一手扯过鞭头,拽开了鞭梢。抱东西的人甫得解救,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惨白。
月光下,鞭梢这头和朱毓娴相扯铁鞭的,正是白日和李莲英在一起的捕头。
“张捕头,你做的好事!”朱毓娴冷斥道。
张捕头一愣:“你是谁?竟然在这里找死!击!”
两条黑影听到张捕头的命令,立即从黑暗中扑出,两柄寒刀分向朱毓娴左右肩削去,正是白天和张捕头一起的捕快。
朱毓娴见张捕头力大,一时无法扯回铁鞭,只得撒手撤身。不料,身后又有两把寒刃逼至。
朱毓娴也不回头,轻轻缩颈拧身,腰一旋,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
“快走!”张捕头对那个抱着东西的、已经吓傻的人低声吼道,眼睛始终没敢离开朱毓娴一下。
那人惊魂未定,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抱着东西向巷口奔去。
朱毓娴手腕一抖,手中剑毫不迟疑地飞掷而出,那人还没跑几步,就懵哼一声中剑倒地,手中物品也重重跌在地上。
就在朱毓娴掷剑的刹那,张捕头等五人也同时挥刀攻出,五道寒光一起攻向朱毓娴周身之必救。
朱毓娴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忽然奔涌而出的热血,像极少女时和夫君任化帮携手经过花林时,落满衣裳的花红。朱毓娴深吸一口气,似乎闻到了花林中的芳香。她软软地倒在地上。
“竟敢坏我好事!”张捕头气急,跨前一步,正要上去补刀结果朱毓娴,斜刺里伸过来一把长剑拦在他的面前。张捕头发现,自己和几个捕快不知何时,已被一群黑衣人包围了。
“大人,是宫里的东西” 早有人将死者抱着的东西打开给景小田看,是一个镂空金花瓶,花瓶中还有一柄鎏金宝剑。
“不是宫里的,是从圆明园刨出来的。”张捕头已经认出眼前领头的少年正是当前红得发紫的神机营景小田,荣禄最信任的手下。
张捕头怀里的那包东西也被收走,是一包厚厚的银票。
“那人是洋行里专为洋人跑腿的。”有个神机营老兵朝地上原先抱东西的死者努努嘴,低声告诉景小田。
景小田一言不发。
“景大人,我这趟差事,可是李公公的安排。”张捕头善意地提醒到。
景小田阴沉着脸,依旧一言不发。
“田哥,荣大人那里我去交代!”张捕头的嘴角有了一点笑意。
“不劳烦您了,荣大人那里我自会交代!”景小田的手在空中用力一挥。
神机营一帮人众,立即挥剑而出。血花四溅,张捕头等五人相继毙命。
地上只剩下奄奄一息的朱毓娴。景小田看了看她,抱起那件镂空金花瓶和鎏金宝剑走过去,蹲下身,放到她身边。
朱毓娴艰难地伸出手,摸了摸花瓶,又摸了摸宝剑,恍若摸到了自己两个丢失的孩子,她笑了。
“大人,她断气了”,有人轻声提醒景小田。
“传令神机营,务必找到从捻子军中夺来的两个男孩,一个四岁,一个五岁。”

尾 声

第二天,有两个消息撒开飞毛腿跑遍了京师。一个是张捕头和四名捕快被盗匪劫杀,壮烈殉职;另一个是捻军女首领朱毓娴被神机营击杀,景小田又立新功。
正午时分,景小田在天一鸣酒楼摆了庆功宴,酒楼还燃放了烟花爆竹。
景小田带着他那招牌的嬉皮笑脸,神采飞扬地站在酒楼门口迎来送往,笑容灿烂如京师这个季节的阳光。
苦等朱毓娴一夜的周雁生,开门迎来的是两个小叫花。正是那日在神机营找过景小田的两个小花子。
“景大人让转告你,朱婆婆死的时候说,想听你在圆明园……”说话的小花子似乎被什么绊住了舌头。
“朗诵北岛的诗。”另一个小花子显然要口齿伶俐、脑子灵光一些。
两个孩子说毕,见周雁生并没有什么奖励的意思,就自己从黑乎乎的口袋里掏出几个小橘子,坐在花台上剥皮吃了起来。
突然,一个孩子翘了翘屁股叫道:“呀,这块石板怎么碎了呢?”
另一个大眼睛的孩子没理会,却突然歪着脑袋问周雁生:“北岛是谁?朗诵是什么意思?”
此刻的周雁生却已不能言语。
* * * *
就在昨天,朱毓娴还说:“那你还能回去2010年吗?”
“我相信,只要我在圆明园朗诵北岛的诗,我就能回去。”
“真好!可惜我不能和你一起走,因为我不能把两个孩子丢在1868年。”
* * * *
月华如水,周雁生捧着图纸,站在圆明园大水法的遗址上,流着泪轻声朗诵起抄在上面的北岛的诗:《是的,昨天》。
时光如梭,周雁生在那些旋转着的诗句里,清楚地看到自己穿过漫天星光的隧道向另一个年代奔去:

用手臂遮住了半边脸,
也遮住了树林的慌乱。
你慢慢地闭上眼睛:
是的,昨天……

用浆果涂抹着晚霞,
也涂抹着自己的羞惭。
你点点头,嫣然一笑:
是的,昨天……

在黑暗中划亮火柴,
举在我们的心之间。
你咬着苍白的嘴唇:
是的,昨天……

纸叠的小船放进溪流,
装载着最初的誓言。
你坚决地转过身去:
是的,昨天……

杀手:景小田
击杀:周雁生 朱毓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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