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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期『谁与争锋』第二轮帖子及文轰(共搜集有14帖,此为第1帖)

(作者:拼将一剑;提交人:槿;提交时间:2011/6/21 18:46:30)

东坡志林——何顾我
了凡四训——散发
板桥杂记——年糕
阅微草堂——一生如寄


第一期『谁与争锋』第二轮帖子及文轰(共搜集有14帖,此为第2帖)

(作者:拼将一剑;提交人:槿;提交时间:2011/6/21 18:47:44)

第二轮帖:阅微草堂 Post By:2011-6-16 21:00:52

谁与争锋
  
  壹决战紫禁城之巅
  
  现在,小狼和年糕在做同一件事情,在想同一件事情,在想同一个人。
  
  这并非是此二人有多默契——诚然,这么些年来,他们两的确是江湖两大巨头狼堡和年氏家族的掌门中少有的交往过密的典范。他们两从小就认识,自从穿开裆裤一起习武一起背三字经,到现在都长成了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男子且都接管了各自家族的掌门令牌,虽然中间也有过小小摩擦,可两个交往甚密的人,怎么可能完全没有一点意见相左的时候呢,但那也只是岁月长河里小小的几朵浪花,很快就被他们之间深厚的交往冲淡而改过不提。——足以证明,此二人应该是默契的,但这一次,与默契无关。
  
  小狼在爬楼梯。年糕也在爬楼梯。当然不是爬上墙头等红杏——虽然他们的确一起做过这样的事。
  
  小狼知道,在紫禁城的对面,年糕在爬楼梯;年糕自然也清楚,小狼在他的对面爬楼梯。他们爬上紫禁城只为做一件事,决战。
  
  他们在想的同一件事都是:对方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没有人知道小狼的武功有多高,亲密如年糕都不知道。只是曾经,小狼的曾祖父灰太狼以一口平底锅为武器,一夜之间将血窟里的数十个在江湖中无恶不作的妖魔尽数剿灭,还了武林平静,遂创立了狼堡。后来,其曾祖父更是以百岁高龄创造出一套平底锅十八式,其威力远在当时名噪一时的降龙十八掌之上。自此,狼堡在江湖中的地位就无可撼动。到小狼这一代,狼堡已足以和东方的年氏家族、西方白驼山上的狐狸洞以及北方的卿卿世家分庭抗礼的江湖四大集团势力之一。小狼作为狼堡的当家者,没有人见过他出手杀人。因为见过他出手的人都死了。一想到这,年糕打了个冷战。
  
  小狼也不知道年糕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只是在传说中,年糕的风情剑出手之快,已快过当年以剑术闻名于世的剑圣西门吹雪,风情剑的剑气之强,百步之外,剑气即可伤人致死。小狼虽然和年糕从小在一起练武,但毕竟没见过他真正出手。他只知道年糕的剑法像极了舞蹈,配合年糕的长发如瀑白衣胜雪,看他杀人时绝对是一种享受。父亲跟自己说过,最极致的武功总是神形合一,与自然和谐,是天地间最美的动作。对于这样的对手,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小狼和年糕同时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两个人都分外想念那个名叫草儿的女人了。
  
  这大约是最后一次想念草儿了。他们都在想。
  
  贰过雨樱桃初熟透
  
  年糕记得,初识草儿,是在一次宴会上。草儿的哥哥卿卿请客。无非是家族之间的联谊,增进感情而已。毕竟,四大集团的相互制衡和相互钳制,才使得数百年来中原武林维持着相对的平静和安稳。作为这四大集团的当家人,自然在私底下打了自己的算盘,不喜欢其他家族交往过密,对自己构成威胁,同时,又要与其他家族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以便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联谊宴会也就因此而产生。
  
  那次,17岁的年糕遇见了15岁的草儿。那种干柴遇见烈火的感情喷薄而生,不仅仅因为草儿的美丽,还因为草儿的彪悍,让生性叛逆且处于青春期的年糕那颗乱跳的心脏从此有了着落。怎么形容草儿的美丽呢,那脸庞白里透着粉红,粉红中间带点樱红,肌肤吹弹可破,年糕哥哥自然是有才的,立马想到一个句子——“过雨樱桃初熟透”,多美。多年后,18岁的草儿在武林大会上的初次露面。当时的号称武林第一美人的画挂挂含羞带愤地回去就落发为尼了,从此静守庵堂,发誓不再踏入江湖半步,这自然是后话了。至于草儿的彪悍,则是因为那个地方的服务员很帅,他送完菜之后很有礼貌地问了大家一句:菜已上齐了,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草儿,是的,是我们美丽的草儿,羞红着脸说了一句话,直接把那个服务员轰趴下了,她说:我……需要……你……
  
  看吧,是多么美丽又多么可爱的草儿啊,一点都不做作,完全未经雕琢,年糕那情笃初开的心从此就完全沦陷了。卿卿自然是看在眼里,喜上心头。一边不动声色将草儿推到靠近年糕的位置。
  
  年糕自然记得,那个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只脚踩在桌上声嘶力竭地喊着“感情深啊,一口闷啊”的女人是草儿;那个穿着高跟鞋狂追着他打的女人是草儿;那个在生人面前翘起兰花指装清纯,感觉受委屈了回去以后等夜色阑珊独自沧桑的一个人默默地用针扎小人的女人是草儿;那个翘起二郎腿吃完饭优雅地取下钢牙套再优雅的剔掉牙套上的韭菜重新优雅地戴上然后优雅的微笑露出八颗牙的女人是草儿……
  
  在小狼的印象中,草儿是那种长得漂亮,笑起来可爱,举止温文尔雅的人。第一次见到草儿是她十五的时候,那年,小狼十七。他们两从小就订了娃娃亲。卿卿这次将草儿带到狼堡来不过是让将来要结婚的两个人见下面,培养下感情罢了。只见她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小狼一见倾心。
  
  草儿是清纯可爱的。有次小狼请草儿和她的闺蜜吃饭。那群闺蜜简直是群魔乱舞,一会儿“两只小蜜蜂啊”,一会儿豪放地拼酒。但草儿不一样,安安静静地呆在小狼身边,双脚并拢,时而轻轻柔柔地笑,时而羞红了脸忙低下头。在桌底下,勾着小狼的小指,小狼哥哥,我们明天去放风筝吧?
  
  瞧瞧,多温柔。
  
  叁机关算尽太聪明
  
  尽管小狼和年糕各自把草儿当秘密一样藏在心底不对对方说起,毕竟对方也官二代+富二代,一样的玉树临风,谁也不比谁差。但事有凑巧,正在小狼费尽心思做准备准备迎娶草儿过门的时候,草儿和年糕出双入对被狼堡的人看到了。
  
  事到如今,男人解决争斗的方法只有一种——决斗。
  
  卿卿积极地提供场所。让他们决战紫禁城之巅。
  
  待到年糕和小狼爬上紫禁城之后,紫禁城下面就被卿卿控制了,毕竟狼堡和年家来的人不多,而这里恰恰是卿卿家的地盘,人多势众,将狼堡和年家的人尽数驱散,然后把两部楼梯搬走。
  
  这一系列的事做完,卿卿仰天长啸。一统江湖的梦想,这么多年的策划,天下一家的实践者,竟然是自己。卿卿自然得意。
  
  东西南北四大家族,只剩下西方白驼山狐狸洞的小狐狸,想想总归不怕,小狐狸这些年没少跟自己套近乎,看小狐狸忠厚老实模样,这回给他施恩惠,就说选自己当武林盟主的话,就给他个副盟主当当。多好打发。卿卿做梦都会笑醒。
  
  是时候召开武林大会了。卿卿广发英雄帖,主题是讨论武林盟主的人选。
  
  江湖人都看着小狐狸。小狐狸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重要过。四大家族只剩下狐狸洞了。小狐狸没有丝毫犹豫,就整装待发。其他人间小狐狸出发了,其他人也纷纷来了,毕竟是卿卿发的英雄帖,江湖中谁敢不给他面子?到的人有流年、半夏流年这一对神仙伴侣、隐居多年的一生如寄,还有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任务可离、何顾我、魂兮、散发弄舟等几位悉数到齐,年家和狼堡的二当家自然也识时务,毕竟掌门在紫禁城顶上饿着,没有首领,打又打不过人家。也派代表来参加了。所以,这次来的人自然算得上是比较齐全的了。
  
  高潮在选举盟主时来临。大家自然还是看小狐狸的。这小狐狸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好像是铁了心的要顶卿卿,完全不是有意无意的暗示,而是赤裸裸的明示要选卿卿当盟主了。众人也只好随声附和着。看上去和谐社会已经构筑完成。
  
  就在小狐狸宣布,武林盟主的投票结果是——
  
  大门硼的一声被撞开。门板往后飞了好远。只见小狼和年糕双双站在门口。众人一阵骚乱。
  
  卿卿失声惊呼:你们居然没被饿死?年糕发出一声诡异的笑声,从口袋里抓出几块自己最爱吃的随身不离的年糕。
  
  卿卿含恨,怒目圆睁,但依然疑惑,你们怎么就没被摔死?
  
  小狼凄惨一笑,当是已受内伤。拿出了自己的独门武器——平底锅。
  
  原来小狼和年糕在紫禁城之巅,本待见面就开打,夺妻之恨,此恨绵绵,恨壑难填。但一见面看到对方手上的武器,知道彼此终于要从朋友变成敌手了。双方不由得悲从中来。
  
  小狼记得,小时候自己总喜欢抢年糕的年糕吃。而年糕总是让着自己。年糕记得,自己在外面调皮捣蛋,把人家小孩的头打破了,回来父亲发怒,是小狼把责任全扛了。
  
  两人不由得悲从中来。把自己未对对方说起的感情之事,也一并说了出来。二人越来越觉得自己不能没有对方,反倒是这次决战的原因——草儿,变得无足轻重了。
  
  两人遂发现了卿卿的阴谋。虽然有年糕的年糕充饥,但考虑到揭露卿卿的阴谋刻不容缓,小狼用自己的平底锅垫在屁股上,从半空中跳了下来,然后年糕跳下来时候,只好用小狼的身体垫了,因而受了点内伤。
  
  肆终于还是要结局
  
  卿卿看着此二人,双眼欲喷出血来,已被内伤憋得不轻。草儿倒变得喜忧参半,咸淡不清。
  
  卿卿只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了,对着小狼说,草儿是你未过门的娘子,你都不管了嘛。
  
  小狼对着年糕,两人相视一笑,多少情意已无须言表。卿卿看两个人,只见小狼揽着年糕的那纤细的腰,年糕深情的看着小狼。指着两人:你们两?
  
  年糕用一低头的温柔,回答了所有。草儿双眼一黑,昏死过去。卿卿一口恶气喷涌而出,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将满口假牙向着两人悉数喷了出来。
  
  这当真是地动山摇的一击,卿卿用尽全身的力气。估计江湖中没几个人敢硬接。眼看形势危急,小狼顾不得自己安慰,连忙使出平底锅,挡在年糕的胸口,护住心脏。
  
  那几十颗假牙用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碰到小狼的平底锅立刻反弹回来,向着江湖群豪像暗器般飞射而去。只听得鬼哭狼嚎一片。可见这卿卿和小狼的威力的确不容小视。当天的八卦日报上,卿卿的假牙就位列暗器排行版的首位,此后再也没有下来过;而小狼的平底锅也顺利入围兵器排行版的前三甲,与年糕的风情剑起卦相当,当然,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小狼的平底锅替年糕护住了心脉,却没能顾及周全年糕的那张赛潘安的英俊小脸,不幸被卿卿的一粒假牙击中了,从此年糕脸上多了一颗美人痣。
  
  卿卿本是将所有力气集中在一起发出的凌厉一击,没想到小狼的平底锅有这么给力,一个不设防,自己被自己的假牙给打翻了,气若游丝。站在后面的小狐狸怒火中烧,飞奔过来扶住了卿卿,满脸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只恨不得这假牙是打在自己身上。
  
  说来话长,其实不过就是一瞬间,小狼和年糕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萝卜茄子白菜鸡蛋像雨点般打在自己的身上,再仔细一看原来小狐狸像疯了一样,把自己整成个千手观音,将旁边两篓子蔬菜尽数砸了过来,一边还念着,胆敢伤害我的卿卿,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一转眼蔬菜扔完了。小狐狸掐着兰花指拎着菜刀就冲到小狼和年糕面前,俗话说得好,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所以菜刀在武器排行榜上一直排在第一也不是徒有虚名的了。
  
  小狼从紫禁城上跳下已经半身麻痹,再加上年糕的体重一压,没十天半个月好不了,这回只恨不得躺下了,面对菜刀,而且是小狐狸手中的菜刀,更是一筹莫展。
  
  年糕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只见他轻轻松松几招就从小狐狸手上夺下了菜刀。小狐狸一见菜刀被夺,身手也不慢,左手抓年糕的脸,右手扯年糕的头发,完全是一副泼妇打架的姿态。
  
  年糕虽然自小练习年氏剑法,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但小狐狸一上来就抓脸挠头这种行为,让年糕完全无法招架,转眼就被小狐狸弄得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子了。
  
  只听见卿卿醒了,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小狐狸架也不打了。立马冲到卿卿身边。这边厢,小狼心疼的摸着年糕那被抓花的脸,心疼得像刀割一样。
  
  一旁的江湖群豪直接都把隐形眼镜都给跌破了。
  
  一生如寄看着这一幕,一声叹息,他说:我从未见过一个幸福的江湖之人。
  
  本文作者缓缓拉上帷幕。只见帷幕上写着四个大字:少儿不宜。
  
  自然还要结局。
  
  从此,江湖乱世开始。风云四起,危机四伏。
  
  从此,江湖男风盛行,尤甚魏晋。
  



第一期『谁与争锋』第二轮帖子及文轰(共搜集有14帖,此为第3帖)

(作者:拼将一剑;提交人:槿;提交时间:2011/6/21 18:48:42)

第二轮帖:板桥杂记 Post By:2011-6-16 21:00:23

《君暖》
  
  【一】
  
  我是一把刀,一把普通的刀。我的主人叫顾七寄,人们都喊他小顾,带刀的小顾。他永远都将我藏在鞘内,鞘就挂在他身边。
  
  无论到哪里,我都未离过他的身,他的温度总是从那漆黑的鞘上渗过,慢慢温暖了我那冰凉如水的刀身。但那温度传得愈多愈深,我却愈感到凉,一种从他骨子里透过的凉,像一块宿命的痕,可以深埋,不可以修饰。
  
  现在,主人就站在房中,他的身边是一个女子,她有着白玉一样的脸,柔云一样轻泻的发,和深潭一样明亮的瞳。灯火懒懒地照着,将她的脸照得更白,也将她的眼照出比深潭还要深的愁和伤。她幽幽地问:“他到底会不会来?”我看见主人的脸轻轻地一颤,但他的声音却如三月的春风一样温暖而平静,他说:“会,一定会!”我看见那女子寒小姝的眼里闪起了一种奇特的光,多年后,那光芒只要一被忆起,都将揪痛我的心。
  
  那是怎样奇特的光啊?
  
  那是一个只有濒死的人,才能深刻体会的光芒。
  
  那种光芒只有在一个本已被判了死刑,本已明知绝不可生还和被救赎时,突然看见了上帝的影子。于是他的眼中射出了光,一种最原始最本能也是人性最初的光,一种强烈的求生的本能的光!
  
  寒小姝急切地问:“他真地会来,真地会救我吗?”
  
  我看见主人的眼中,有着三生的冷,和无从挥去的轻愁,他点头,咬牙,说:“我去看看,说不定他已经来了。”
  
  他带着我,急促地跨出房门,因为他若走得慢点,他的泪就要流在她的面前。
  
  【二】
  
  房外的人其实已至少来了一个时辰。
  
  他来到窗边的时候,寒小姝没有察觉,但我相信,主人一定知道他来了。
  
  奇怪的是,主人仿佛真地不知道他来了,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主人头都没回一下,笔直地向前走。那人犹豫了一下,跟了过来,一直跟到那一大片草地里。
  
  主人停下了身子,这个夜里,他格外瘦。他穿着青灰的布裳,微风里衣裳轻晃,晃得人心头都起了波。
  
  但他身后的那个人,却像一团铁。头是铁打的,身子是铁打的,双手更是铁打的。杀气,从他的手上一浪一浪地扑出,他盯着主人,问:“顾七寄,你应该已准备好了?”
  
  我听见主人喃喃应道:“是的,我已准备好了。”
  
  十年时间,无论准备多少事,都应该准备好了。
  
  我知道,这十年来,主人都在做一件事,那就是,练刀,练出天下第一的刀法,然后和仇千农决斗,用他天下第一的刀法,让仇天农一刀毙命!
  
  风吹过旷野,秋草萧瑟。
  
  星光照在这两个人身上,像照着冷雾中的两团谜,雾散的时候,就是谜题揭晓之时,不是主人死,就是仇千农倒下。
  
  十年磨一剑,相见即分离,可是寒小姝呢,她一定还坐在房中,痴痴地等着主人回来吧。因为主人回来的那刻,将带回她做梦也想见到的人,她这垂死的一世里,最后一个可以给她一世与重生的人。
  
  会有那样一个人吗?
  
  【三】
  
  星光渐渐暗了下去,还有草尖上的光,还有主人眼中的光。
  
  我感到身上越来越冷,因为主人心间的温度越来越低。
  
  仇千农突然抽出了刀。
  
  他的刀抽得那样急促,急促得让人闻到了血与死亡的气息——
  
  这个夜晚,河水必定有一瞬的断流,星空有一瞬的倾斜,连我的刀身,都有了一瞬的震颤。
  
  我惊惧地盯着仇千农的刀,那把名字都叫“繁灰”的刀。
  
  任斯世万千繁华,我到处也景灭光灰,繁灰。
  
  我突然有一种预感,这一战,主人将落败。
  
  因为他身上少了一样东西,气势。
  
  高手相决,最后那一刹的生死,往往决的不是刀法,也不是运气,而是气势和信心。
  
  但我知道,主人不是怕死的人,他不会放弃这场决斗。
  
  果然,主人的手摸上了刀鞘,我能透过鞘身感受到那削瘦的指尖中的碧血流动。
  
  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主人的手突然松开,突然回过头,对仇千农说:“你走吧,我不会和你决斗了。”
  
  十年的隐忍,十年的期盼,十年的血仇,十年磨一剑,磨好了,相遇了,却是这样一句话,不仅仇千农惊呆了,连我也惊呆了。
  
  我看见仇千农眼中闪着不信的光芒,握刀的手背上,青筋突地暴起,他厉声道:“你说什么?”
  
  主人什么也没说,竟回过头,大步离去。
  
  夜风吹在他的长衫上,长衫猎猎响动。
  
  我感到主人的身子愈来愈冷,冷得像冰。但我的心更冷,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我虽然不是什么名绝天下的神兵利器,不像“秋水”和“莫邪”那样旷世流传,但我不能忍受这样的主人,更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临阵脱逃,他曾是一个多么优秀而骨血铮铮的男儿啊,他怎么可以如此怕死。如果可以,我宁愿一折为二,也不愿苟全于世上,枉负刀名!
  
  【四】
  
  主人一直向前走,我有点奇怪,主人若是害怕,若是为了逃跑,他的速度明显不够快。若不是因为害怕,不是为了逃跑,他苦苦等了仇千农十年,现在仇千农来了,他为什么不敢拔刀?
  
  仇千农一直跟在后面,他一定也和我一样迷惑吧。
  
  我看见主人停了下来,前面早有个人在等着,看服饰打扮,特别是身上背着的那个药箱,像个医生。
  
  他果然是医生,而且是天下第一名医叶楚氤。
  
  叶楚氤说:“你怎么才来?”
  
  主人身子猛地一颤,连声音都发了抖,问道:“是不是迟了?”
  
  叶楚氤说:“不迟,但也绝对不早了。你只要再稍微迟来一刻半刻的,便算神仙援手,也没人可以救活寒小姝姑娘了。”
  
  主人的声音更颤,道:“这么说,她现在有救了?”
  
  叶楚氤淡淡道:“救过以后才知道。但无论她是死是活,你都无法知道了。”
  
  他的眼抬起,盯着主人,道:“如果你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我看见主人的脸上升起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笑容,那笑容如此温暖,如此契阔,满足而安静,有一种生死皆悟后的从容与无惧,和花开的淡香与秀远,他在那大笑中伸开手,说:“来吧,我从未悔过。”
  
  叶楚氤说:“好!”
  
  叶楚氤就在那声长长的“好”字里,手中的刀一刺,笔直地刺透了我主人的胸膛。
  
  我听见身后有人惨烈地叫了一声,寒小姝恰好来了。
  
  她千等万等的叶神医终于来了,一来,就要了她心上人的命。
  
  【五】
  
  叶楚氤说,你来得正好,我给你讲个故事。
  
  故事是这样的。
  
  一个叫顾七寄的少年,爱上了一个叫寒小姝的女子,不幸的是,这女子自十三岁开始,便渐渐消瘦,而且时常昏晕。医生们都不知这是什么病症,直到他们遇见了医神叶楚氤。叶楚氤说,他能救活这个叫寒小姝的女子,但救她的方法,只能说给顾七寄一个人听。他将顾七寄叫到野外,就是现在这片旷野里,告诉他,寒小姝得的,是血枯症。这是一种奇怪的病,它会让人体内的血液慢慢变成白色,若不救治,最终必死无疑。但若要救治得了血枯症的人,必须让一个健康的人预先在体内种入一种蛊,这种蛊会吸食这个人的精气神,一个月后,这只蛊必须被取出,因为这种蛊只能活一个月。任何一个人,身体内一旦植入这种蛊,他的生命也将只有一月之期,一个月后,蛊将吸尽他身体内的精气神,他的生命将走到尽头。若在此时将蛊取出,植入患有血枯症的人体内,蛊将在临死之时,吐出它所吸的精气神,替换得病人的精气神,让患病之人得救。
  
  叶楚氤对顾七寄说:“你要想清楚,蛊一旦植入了你的体内,一个月后,你的精气神将完全被蛊吸食,你虽然可以用这只蛊去救寒小姝的命,但你自己将以命抵命,必死无疑。”
  
  顾七寄说,只要能救寒小姝,别说在我体内植入一只蛊,便是千百只蛊,我也不会反悔皱眉。
  
  于是,医神叶楚氤将蛊种入了那个叫顾七寄的少年的体内,并告诉他,一个月后,他来取蛊救人。
  
  今天,他依约来了,但他来的时候,也就是顾七寄以命抵命的时候。
  
  叶楚氤说:“寒小姝姑娘,我的故事讲完了。”
  
  寒小姝嘶声叫道:“我不信!”
  
  叶楚氤说:“你看看顾公子中刀的地方。”
  
  寒小姝和仇千农同时看向顾七寄的身体。顾七寄的呼吸已经停止,胸口仍在流血,就在那血流里,忽然爬出了一种奇怪的虫子。那虫子全身都发着光,一种极奇特的七彩之光。当它从血液中爬出的时候,所有人的心中,都起了一种迷茫惘然的颤栗,仿佛那虫子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叶楚氤说:“看,它就是那只蛊!”
  
  【六】
  
  寒小姝获救了。
  
  那只蛊被植入了她的体内。在植入后,蛊就死了,因为那蛊只能活一个月,它在临死之时,将吸入的精气神全部吐到了寒小姝体内,寒小姝的血枯症不治而愈,她从此成了一个健康人。
  
  我这才知道,主人为什么不愿和仇千农比武,他不是怕死,而是因为他的体内已被植入了致命的蛊,他知道自己活在世上的时日不多了,他必须赶在蛊毒发作之前去救他最心爱的女子,所以他放弃了和仇千农的比武。
  
  我在心中原谅了主人,同时无比落寞,主人走了,我将何去何从,是从此易主,还是随主人尸骨长埋地下?
  
  就在这时,我的身上突然有了久违的温暖,一只手将我捧了起来。
  
  我听见寒小姝说:“仇千农,我代表我的爱人和你决斗!”
  
  仇千农呆了呆,我也一样呆了呆,因为我知道,寒小姝并不会武功。
  
  但,我从她的声音里,我知道她是认真的。
  
  没有人知道我的主人顾七寄为什么要和仇千农决斗,江湖中每个人都有秘密,有些秘密很快公开,有些秘密将随同鲜血一起长眠地下。
  
  我终于出了鞘,并且平生第一次面对了仇千农手中的刀。我知道那是一柄名满天下的刀,繁灰。
  
  但这一次,我没有害怕,并且,在寒小姝的手心里,冰冷的刀身闪着琉璃一样的光,越来越魅惑,越来越温暖。
  
  因为,它的名字叫繁灰,我也同样有个名字,我的名字本来就叫暖,倚君之身,伴君之暖,君暖。



第一期『谁与争锋』第二轮帖子及文轰(共搜集有14帖,此为第4帖)

(作者:拼将一剑;提交人:槿;提交时间:2011/6/21 18:49:27)

第二轮帖:了凡四训 Post By:2011-6-16 21:00:39

九天晤菊
  
  醉公子生为世家子弟,此时未及弱冠。
  
  九月九午时的阳光,黄澄澄的温暖柔和。菊圃盛开着菊花,一片清芳。醉公子和大伙儿一起赏菊,从早饭过后,闹了大半日了。这一刻,突然一股睡意爬上眼帘,上眼皮都搭了下来。见他困成那模样,母亲招呼人来,吩咐服侍他好好歇一会儿。
  
  只见袅袅婷婷的水氏,笑吟吟走上前来,一口应承了这事。老夫人见是她,也就安心了。水氏年纪青青,容貌好还在其次,说话做事尤其有分寸,是醉公子的本家嫂子,在家族的平辈中,深受喜爱。
  
  醉公子和丫鬟一行人,随着水氏登阶穿廊,走向内室。他睡眼朦胧,感觉前面是一个款摆有致的女子,此刻,他正循着她轻妙的履痕,缓缓前行。
  
  赏菊前,醉公子刚刚哄过表妹草儿。这个妹妹一恼起来,就泪涟涟的,难怪绰号叫作绛珠草。他怜爱草儿孩子气的表情,尤其草儿在他面前,要恼就恼,说哭就哭,没有一点的做作。而他这个醉哥哥,也能让她真正破涕而笑。不知上天能否眷顾,成全了这一对人。
  
  然而,就是现在,醉公子突然有了另一种感悟,身上某些沉睡的细胞,好像一下子被唤醒过来。他被水氏身上一种神秘的东西强烈吸引住了,这是他将近二十年的生命里,从未有过的奇妙体验。
  
  从小,他生活在众多丫鬟的护持中,已经习惯了女性王国里的干净、美丽。对他而言,所谓男人,总有些污浊。有些男人吞着口水,眼睛露着贪婪,对于美色巧取豪夺。一旦到手,又横加糟蹋,全无爱惜之意,他厌恶极了。
  
  只有女孩,尤其是未曾出嫁的女孩,没有沾染一丝臭男人的气息,他觉得像泉水一样清新纯美。女孩之中,他最感亲密的,自然是草儿。从打第一个照面,公子好像奇异地感觉,这个草儿,值得他用全部身心去呵护、去关爱。
  
  但今天的水氏,嘴角噙着蜜一般的甜美笑容,声音里是一份说不出的温存与体贴。尤其是举手投足、转身顾盼之间,那种轻灵与节奏,圆熟而优美。是刚刚启坛的美酒,芳醇正浓,醉公子觉得一阵微醺的晕眩。
  
  走了一阵,还未深入水氏屋里,已飘来一阵细细的甜香。此刻,公子的眼睛像给蜜糖糊住,双腿无力,就要倒地不起了。
  
  来到屋里,见壁上一幅画,画中赵飞燕身材极其轻盈,举步翩然若飞,正在一个人的掌上舞蹈。题诗是古人一首《汉宫曲》,在灵动的画面中凭添了一份墨香:
  
  水色帘前流玉霜,赵家飞燕侍昭阳。
  
  掌中舞罢箫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
  
  这是一个成熟女性的香闺,每一个小小的摆设和装饰,都有旖旎的春光。镜、台、榻、帐,浮动着迷人的色彩。
  
  “好、好,就这很好!”
  
  “我这屋里,就是神仙来住,也不致辱没吧?”水氏展开罗衾,并移过一个鸳鸯枕,眼见醉公子躺下,这才款款离去。
  
  仿佛仍是循着水氏芬芳的行踪,醉公子不知不觉行到一个绝佳之处,小溪缓缓流过,群树鲜碧,白玉的阶梯,朱红的栏杆,空气中透着一种清爽。犹如天地初生,不见一丝人烟。
  
  朱阁中传来悠扬的歌声,声音未止,走出一位清丽出奇的娇娘。只觉是个成熟女子,却看不出多大。公子怔忪了一会儿,上前询问:
  
  “姐姐,这是何处?”
  
  “没听说过吗?仙界有个九天娘娘。”
  
  醉公子恍然,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神仙的世界。
  
  原来神仙是九天娘娘,她常驻太虚九天宫,是上古战神,基于母性,常怜惜人间男女情事。最近以来,意乱情迷的事情特别多,九天娘娘游历人间,就顺便带他到九天宫一游。公子喜不自胜,早已忘记了水氏,兴冲冲地跟着娘娘走着。
  
  恍惚间,迎面一座宫门,门楣上面,有三个镶金大字:九天宫。公子上前细看时,见一副镌刻丹砂的对联:
  
  见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
  
  慧生于觉觉生于自在,生生还是无生
  
  他心里一阵迷雾升起,什么放与不放,什么生还是无生,醉公子觉得一时懵懵懂懂。人间的感情如此繁多复杂,竟成了神仙专司的公务了。
  
  来到后苑,这里才让醉公子深切体会到仙境风光。云霭贴身轻柔,似有似无;鸟儿不惊不咤,对来客鸣唱有礼;就连野兽也跪卧相迎,善意让行......
  
  在幽香的一间屋内,公子有幸见到天宫“千觞一掬”的美酒。九天娘娘性情温和,待人周到,请公子啜饮了一杯,公子顿觉回味无穷。但听这名字,就像“千殇一菊”一般,仿佛千杯含殇,却都与菊儿相关。虽是仙阙宝物,却不知怎的,美丽之中竟是生出无名的哀愁来。
  
  娘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公子仙酿入肚,终是凡体不胜酒力,一侧身跌倒在龙涎檀床上,只觉昏昏欲睡。
  
  卧榻之好不用细说,更令人吃惊的是一名女子早在守侯。公子不久前见到过同乡柳织雨,众人都说织雨生得美丽。依公子来看,这床边女子竟美得无可挑剔,综合了柳织雨的优雅娇媚,和草儿妹妹的袅娜飘逸。
  
  这床边女子何许人也,她软靠绣被一旁,楚楚可怜,醉公子不知如何是好。有人说“好色即淫,多情更淫”,他应当怎么办?
  
  一股清冽的酒意从心头泛起,他突然想到一些从未想过的事情:
  
  本来,追求美,然后身与心两相契合,去完成美的向往,充分体悟美的感受,该是最庄严神圣不过的。而天下之美,又无过于女性。只可惜普天下的男子,只停留在耳目感官一时的满足刺激,欲念一起,便生掠夺之心,然后不再珍惜,或者随手丢弃。如此,这份追求总是短暂,粗俗肤浅,白白玷污了原有的庄严和美丽。
  
  醉公子的“淫”是仰慕,是对天下美善的由衷期待,并珍重厚爱。欣然赏识之后,未必就要据为己有,可以说是没有掠夺性、伤害性的企慕之情。可惜,世人大都索取暂时的需求,这种脱俗的感情人们未必能懂,不仅不懂,而且还会百般笑话。
  
  醉公子正自无措,床头女子幽幽开口:
  
  “公子,我本菊圃的菊花仙子,取俗名水小七。仙姑将我许配给你,让你享受仙境中最美好的快乐。曾经沧海,也就无睹于其他江河了。让你知道,仙境至美的风光也不过如此,再回人间,就不会耽于恋恋情爱。以后留心孔孟之道,放心读书,以济世经国为大志,也不枉身游太虚。”
  
  听罢,醉公子已觉感动,他将水小七轻拥入怀,贴着她玲珑的耳垂,悄悄说一些温存的话语,水小七百般顺从着公子。不久,他们从一个奇妙的经验中蜕长出来,一起携手走向屋外。
  
  忽然听到虎啸与狼嚎,那些荆棘榛莽也以一种凶猛狰狞的姿态补上前来。往前,一条黑溪浊浪低吼着,溪上一座桥都没有。水小七的手紧牵着他,公子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再走下去了,赶紧回头才好!”一旁传来娘娘的声音。
  
  “这是什么地方?”
  
  “这就是弱水迷津,深有万丈,绵延千里,不通舟船。你已经走到这里,如果再沉沦下去,就太辜负我一番教诲的苦心了。”
  
  说话间,黑色波浪雷鸣般涌动,一些青面的夜叉窜上来,硬拖着醉公子。醉公子一身冷汗,高呼:
  
  “水小七救我!”
  
  “怎么了!怎么了!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
  
  醉公子睁开眼,只见几个丫鬟拥过来,有人用手轻抚着他。
  
  水氏正站在廊上,菊花的清香扑向鼻息,忽然听到醉公子在梦中呼唤自己的小名,她如同迷失在菊香里,竟自深深地不解与疑惑呢!



第一期『谁与争锋』第二轮帖子及文轰(共搜集有14帖,此为第5帖)

(作者:拼将一剑;提交人:槿;提交时间:2011/6/21 18:50:11)

第二轮帖:东坡志林 Post By:2011-6-16 21:00:46


  
  这是条绝少人行的老街。黄昏,是照例的安宁和简朴,下着小雨,沾衣欲湿的霏霏小雨,像牛毛,像花针,将老街笼在一片薄雾里,而远处,夕阳只是淡淡地泛着些绯红的色泽,飘散在远处的天边,清冷地燃着,仿佛是带着点忧郁。像极了江南水乡特有的夕阳雨。
  
  他倚着暗红的廊柱,低垂着眼帘,一往情深地抚摸着一把淡青色的油纸伞。伞上,柳丝随风,黄鹂轻啼,美人如玉,眉间红痣,如血。那古拙的布满皱纹的手,深情而熟稔地抚着。伞身那颗红痣,好象姐姐那颗痣,伸手触及,仿佛还能有温暖的感觉。眼泪顺着双颊的沟壑缓缓而下,姐姐,我们家的油纸伞再也没有掉过色了。
  
  二
  
  惠娘,人如其名,是个巧手惠心的好姑娘。秉承祖传的好手艺,出自她手中的油纸伞真的是令人叫绝。尤其是伞上那栩栩如生的绘图,景如亲见,人若共语,花似绽放。
  
  没有什么密诀,只是因为用尽了心思,伞仿佛也具有了生命和灵魂。盼望着雨意绵绵,那样儿伞的销路会好很多。不喜欢老天苦透了的样子,害得人间找不到太阳的笑脸。每天都是这么矛盾着,最大的原因,还是伞上的颜料,会在水的洗礼中渐渐失去曾经灿烂的光泽。除了用心做伞,惠娘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才能让颜色历久弥新。
  
  小弟每天都会去私塾里念书,回来最喜欢跟惠娘说很多书上的故事,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都会激发惠娘泉涌的灵感,笔下的花鸟虫鱼,仕女佳人越发地神似那些传说中的人和物。日复一日,伞上的鲜艳摘去了惠娘颊边嫣红,她甘之如饴,更何况,这是故去的爹娘对惠娘唯一的嘱托:带好小弟,守住顾家的伞。
  
  送走小弟离家赶考,伞,更成了惠娘唯一的寄托。繁星皓月,秋虫呢喃,轻轻地落笔,点上美人额间的那颗红痣,惠娘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唉,太节约了,每晚都只点一支小小的蜡烛,瞧,微风一吹,烛灭,眼前就只好漆黑了。轻车熟路地去取来火种,惠娘摸到搁烛火的位置,呼!烫手。再伸出手去,好象是火焰划过自己的手边。烛火,没灭?心下涌起一阵慌乱,怎么看不见了?找到备用的所有蜡烛,摸索着一一点燃,听着烛芯燃烧的噼啪声,在静默的空气里飘散着烛的味道。黑,除了墨一般的黑,惠娘再没有了别的视觉!
  
  不知道枯坐了多少时间,窗外鸡鸣,路上人声,隔壁大婶儿喳喳呼呼地做着早餐,可是,惠娘的眼前,还是黑夜-----紧紧地抱着那注定是绝响的油纸伞,一滴滴泪如断线的珍珠,滚落在伞上美人的衣袂间。管他呢,伞上的容颜遇水会花又如何呢?反正,这已经是最后的一把顾家伞了。不甘心,又能如何?老天已经不会再给机会了。
  
  小弟回到家的时候,惠娘已经辞世了,只有那把美得不象真实的油纸伞留给他。撑开它,帮我看看-----仿佛听到姐姐在耳边轻语。伞上,柳丝随风,黄鹂轻啼,美人如玉,眉间红痣,如血。好象姐姐,那颗痣。伸手触及,仿佛还能有温暖的感觉。
  
  姐姐-----又是泪如泉涌。呀,会让伞上绘图模糊的。乱七八糟地抹去脸上的泪,天,柳丝象要在风中飞舞起来了,黄鹂儿的啾啾叫声就在耳边轻响,衣袂翩跹,美人随时都会步下伞面。不掉色,怎么会没掉色?姐姐,一定是你,这就是你。
  
  何家的绸,顾家的伞,满城飘香酒仙韩。城里就连三岁的黄口小儿都知道这顺口溜。小弟已经接掌了顾家的伞业,但是,有一点很奇怪,那就是顾家的伞上再也不会有美人出游图了。想念姐姐的时候,小弟会拿出那把伞,静静地看着,不知道是姐姐身上香香的胭脂味儿,还是伞上留存的颜料味儿,在这样儿的氤氲里,姐姐仿佛一直都陪在身边。谢谢你,姐姐,我们家的油纸伞再也没有掉过色了。轻轻地说着,冥冥中,好象听到姐姐满足的那声叹息。
  
  顾家不会画人物,你看,他们怎么没有仕女伞卖呢?不知是不是同行相嫉,这样儿的传闻不胫而走。为了顾家的声誉,也为了姐姐曾经最辉煌的最爱,小弟决定公开亮相姐姐故去前最后的得意之作:美人醉游伞。在展出的那三天里,观者如织,无不惊叹巧夺天工。出价者不可细数,除了摇头拒绝,小弟不作二想。谁会出卖自己的亲人呢?特别是养大自己恩如父母的亲姐姐。
  
  真的不行么?顾老板。小弟终于发现摇头也会让人头疼了。眼前的女孩儿,一身嫩黄的裙衫,一溜刘海衬得眉间的痣鲜红欲滴。黄色,姐姐的衣衫很多都是这个颜色。真象姐姐,那颗痣。呀,怎么能不转眼地盯着人家女孩儿看呢,小弟脸上有一丝赫然。天,一滴泪缓缓地滑下女孩儿莹白的脸庞,滴在伞上柳叶上,嗯?柳叶在动?有点儿模糊?擦擦自己的眼,小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痣,伞上美人的痣红得有些刺眼!
  
  姐姐,你在提示我什么?无语问天。小弟无意识地抱紧了伞,看着女孩儿离去的背影。
  
  伞上的美人,好象有些愁眉不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每天晚上,小弟都会对着伞,想象着姐姐会有怎么样的思绪。
  
  顾老板,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不成亲?这分儿家业还得要人来继承呢。邻家大婶儿的关心,乱了小弟本就起了涟漪的心湖,怎么那个流泪的女孩儿老在眼前晃动呢?姐姐,你的愁眉是不是为了我们顾家无后?
  
  桌上红烛燃烧,帐前佳人端坐。粉白一新的墙上,姐姐的那把醉游伞静静地注视着新人。伞上,柳丝碧,春鹂欢,佳人红颜笑正暖。那前一阵子还红得刺眼的痣,如今柔和如玉。轻轻地掀开新娘子的头巾,呵,正是那个流泪的女孩儿此刻双眸语还羞,低低的头藏不了绯红的脸。
  
  牵起新娘子的手,并肩站在姐姐的伞前,讲述姐姐的故事,四周回荡着姐姐的笑声,伞上美人那笑颜,正醉人-----
  
  三
  
  异乡的街头,发黄的煤气灯照着不为人知的小店。熏黑的雕花木门,铜环上生了青苔,狰狞的兽面变得落寞而含糊。他早已佝偻的身影倚着暗红的廊柱,低垂着眼帘,一往情深地搂抱着一把淡青色的油纸伞,永远坚守着一个关于姐姐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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