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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十四杀《雪落天涯》三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0帖,此为第16帖)

(作者:阿鱼;提交人:鱼食;提交时间:2012/10/26 17:43:42)

第三轮龙门战区杀帖:只余空弦寂寞声(贴杀乐怀王,参评) Post By:2012-10-15 21:23:26

  
  只余空弦寂寞声
  
  
  一
  
  春行四月,本就是山谷中桃花盛开的时候,自山脚下至山脊上,或一株傲然绽放,或三五株交相辉映,又一片是十数株簇在一起,直开得把整座山都映红了。往年里,任是桃花妖娆,却深谷寂寞,花开花谢无人来赏,由得那片片落红都随着流水匆匆而下。而今日不但有人赏花,还有琴,有酒,有诗,还有刀光剑影。
  
  深谷旁的山崖上不知何时起了一座深红色丝帐,幔帐前侍立着一个紫衣少女,两旁则是四个白衣童子,煮酒的煮酒,烹茶的烹茶。那幔帐用两只银钩挂起,里面是一张湘妃竹榻,榻上铺着藕荷色的锦垫,再搭一领雪白的银狐皮垫子。一个美妇人懒懒地斜靠在榻上,她穿一身朱红色的宫装,云鬓高挽,只簪一支珍珠簪子,而那簪子上每粒珍珠都如拇指肚大小,光可鉴人,一看便知是极上乘的东珠。而这东珠的光芒却也及不上这妇人的美貌。她肤白如雪,唇丰如樱,眼角微微上挑,一双明眸流转时仿佛带着极深的碧色,好像是一只媚人的猫。看不出她到底多大年纪,说她是少女,她又毫无少女的青涩,说她已经不小,皮肤却比少女更细滑,就连最难保养的脖颈上都没有一丝细纹。
  
  “阿璃。”她开口轻唤,“戏开始了吗?”她说话的口音并不是正宗的官话,仿佛有些咬舌不清的感觉,而这口音配上她又软又甜的声音却又为她添了几分娇媚。
  
  “夫人,还没开场呢。谷口只守了一个人,可那些软骨头们谁也不敢先动手。”回话的是紫衣少女,紫衣少女她嘤咛一笑:“不妨先让阿璃为您抚一曲吧!”
  
  “也好。”
  
  两侧的童子早准备了琴凳琴桌,紫衣少女盈盈坐下,琴声歌声缓缓而起。
  
  片片落红历历数
  琴声叹
  缘生缘灭
  此身何属?
  醉里欢歌醒踟蹰
  试问良人何处
  花落尽
  斜雨风吹
  只余空弦寂寞声
  凭谁问桃花还如旧?
  可知否
  人已瘦
  
  少女的歌声清扬婉转,又带着淡淡地愁绪,随着山中的轻霭凝结又飘散。这青山,桃花,流水都仿佛衬在了她的歌下面,把这歌声琴韵托起来,直托到白云上面去。
  
  “好,好,好。真是好歌好曲。”山崖下的谷中一直横卧在一块巨石上的青衣男子鼓着掌坐了起来,指着数十人大笑,“诸位可准备好了么?若是差不离了,就开始吧!收拾了诸位,我可还要去会会佳人,莫使人家空弦寂寞啊!”
  
  他这么一坐起身来,才看到他身下的巨石上刻着八个大字:“江湖不小,天下有雪”。而他的面前站立着二三十人,高矮胖瘦不一而足,他们有三五成群的,也有单枪匹马的,此时互相看看,却谁也没有先动。
  
  过了片刻,一个锦衣佩剑的青年踏上一步,拱手道:“在下陆然澄。这位兄台,今日江湖群英叨扰桃花谷乃是为了讨还妖人青邪,还请兄台通传谷主,交出妖人青邪。我等即刻便走。”
  
  那青衣男子还未答话,旁边一个皂衣的胖子已经出手拉住陆然澄,冷笑道:“陆少爷,咱弟兄可不是来抓什么青邪红邪的。咱弟兄是听说桃花谷里有让人吃了能长生不老的雪莲和前朝皇帝留下的宝藏才来的。”他一面说,一面跨前一步面对青衣男子:“小子,要听说过绝命堂唐丛的话就乖乖给大爷让开!”
  
  “哈,我不过十年没走动江湖,绝命堂就换了主事人了?不会是唐波死了吧?”青衣男子抱臂笑道。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居然说十年没走动江湖,更是直呼绝命堂前任堂主的名号,实在是太托大了。
  
  唐丛听罢怒火攻心,右手往腰间一按抖出一条通体乌黑的长鞭,向那青年面门直抽过去。鞭子迎光一看,泛起一片幽兰,无疑是淬过毒的。就连陆然澄都不由皱皱眉头,他这样的世家子弟最不喜别人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青衣男子折腰向后一跃,在背后的的巨石上猛地借力一蹬,身子已越过唐丛头顶,腰间长刀顺势劈下——唐丛一鞭抽上巨石,此时再回身却也已经来不及,他也端得是变化极快,团身就地一滚,避过这一刀劲风。可青衣男子岂容他喘息?一刀追命而来,直奔他脖颈!唐丛一滚而起,嘿地冷笑一声,手中长鞭如蛇般迅疾而出,鞭梢“啪”地卷上青衣男子手中长刀,向后一甩。却没想到青衣男子的刀一直未离鞘,唐丛鞭子卷上的乃是乌黑的刀鞘,趁着一拉之势,青衣男子手腕劲力一抖,刀鞘飞出,而他左臂舒展伸指在唐丛大穴上按了一按。唐丛立刻觉得手臂麻木,手中长鞭不由自主,回卷到自己的身上。
  
  他恐惧地“啊啊”大叫两声,却已动弹不得。青衣男子伸手轻轻一推,唐丛便僵直地倒在地上,早有两个绝命堂弟子扶至一旁解救。人群有人中见他武功如此惊人,涩声问道:“你是谁?”
  
  “听说过吴非这个名字的话,就给大爷乖乖让开。”青衣男子嬉笑着套用了一遍唐丛的话。
  
  他报名出口,忽听得人群中有个女子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呼,他循声看去却已不知是谁。人群交头接耳起来,有年轻子弟不知深浅地问师长:“吴非是谁?”,那师长叹口气道:“他十四岁出道,只杀了三个人就拿下江湖十大杀手第二的排位,十五岁背叛乐刀府,被乐刀府追杀八年,却接连杀掉乐刀府追杀他的十七名杀手。而后隐逸不知所踪,没想到藏在桃花谷中。”
  
  吴非见众人被他名头所惊,微微笑道:“诸位来桃花谷想必也不是帮官府找什么青邪的,倒是方才唐家这位仁兄说的对,不过是来抢雪莲和宝藏的。呵呵,实话说来,宝藏嘛!在下从没听说过。雪莲嘛!呵呵,倒是种了那么一两棵,只是诸位觉得有陆家堡的少主在此,就算从我这里闯入谷去,又真的能分到么?”他一双清亮的眸子在诸人脸上一一扫过,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缓缓说来,“诸位别搭上了自己性命,却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吴兄,来这里的都是英雄好汉,又怎会被你三言两语蛊惑?”陆然澄见众人听了他的话都有退出之意,慌忙出言相激,言下之意谁若此时走就不是英雄好汉了。江湖中人最重面子,此时就算想走,却也拔不动腿了。接着,他又说:“桃花谷中实情固然神秘,却也未必没有人知道,我身边这位前辈就对桃花谷中情况了解得很,雪莲是不是只有一两棵,请前辈说给各位英雄听听。”
  
  他身边一直斗笠遮面的一个男人迈步走出,他身材极是魁梧,陆然澄已是不矮,这男人却比陆还要高出一个头有余。他缓缓接下斗笠,露出的两鬓已经发白,面容却依然如年轻人一般紧致。吴非一见此人,惊喝道:“你就是苏紫子?你这个叛徒!”
  
  男人对他的喝骂置若罔闻,“老夫正是苏紫子,各位可能惊异于老夫为何两鬓斑白,脸却还是年轻人?因为老夫曾喝过雪莲泡的酒,喝过这酒已经三十余年了,而脸却还没有一丝老去的痕迹。非但如此,嘿嘿,老夫身体的很多地方还如年轻人一样健壮,娶的第三房小妾前几天还给老夫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但是……这还不够,老夫和各位一样,想要永远的年轻。”
  
  他伸手一指巨石,道:“这块石头后面,就是桃花谷的入口,谷深处就是孔武的藏宝之处。那里面种了几十株雪莲,还有成堆的黄金珠宝,能不能拿到,现在就各凭本事吧!”说罢,他一双铁拳就朝着吴非打去。
  
  吴非见到此人,一改脸上嬉笑神色。手中一把漆黑的刀缓缓出鞘,横眉怒喝:“若想进谷,就先过了我这关吧!”
  
  另一边,山崖上的美妇人伸个懒腰,道:“可是打起来了么?”紫衣少女端了一盏茶奉上:“打得好生吓人!一个叫吴非的守在谷口,杀了好几个人了。不过,他现在也伤得不轻。”
  
  “吴非?呵,这下你花姐姐高兴了。”
  
  “花姐姐认识吴非?”紫衣少女问道。
  
  “何止认识。我派她和小景去真是对了。”美妇人抿了一口茶,抬眼见少女欲言又止的神色,道,“阿璃还想问什么?”
  
  紫衣少女盈盈一笑:“我在想,桃花谷中虽然人丁稀少,但怎么会只派这一个人出来送死?谷中其他人呢?”
  
  “它谷中孔武常年闭关不出,而杨昊和几个女徒弟肯定在摆弄那些机关。”
  
  “机关?”紫衣少女眼睛一眯,笑道,“怪不得夫人前几天要我好好伺候那个顾为天,原来是要对付桃花谷的机关。”
  
  “让这些莽夫们当先闯入谷中,将桃花谷杀个大乱,等他们误踩了机关,再配上景大哥功夫和花姐姐的毒药,他们一个也活不了。这下桃花谷的雪莲啊,宝藏啊,全要归夫人了。”少女说的明明是极阴毒的事情,可她脸上的笑意却又纯洁又明媚,“到时候,夫人赏我个雪莲,让阿璃也能如夫人这样青春不老。”
  
  忽然,美妇人的眼神变得异常凌厉,她猛地从榻上支起身子来厉声道:“我可没吃过什么雪莲,我要的只是谷中那一个人!”她涂了蔻丹的指甲在少女雪嫩的手臂上狠狠一拧,那少女的手臂上立刻渗出鲜血来。可这少女却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只是咬了嘴唇,默默地退了下去。
  
  
  二、
  
  视线到底是怎么变得模糊的呢?他已经有点记不清了,是因为陆然澄那当胸一剑还是苏子紫的劈山一掌?在数十个人的围攻下,他只知道握紧手中的刀,杀,杀,杀!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厌倦活在这世界上了,可那温热的鲜血从背上,小腹上,胸口上,胳膊上,脸上到处流下来的时候,他却变得无比地想要站起来,想要……活、下、去!
  
  为什么呢?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样留恋这个世界?当他数不清第几次撑着刀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他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他想自己若是当时脸上能有表情的话,应当是摆出一脸苦笑吧?若是时光倒转,他真的想不到自己会为了守护谁或者守护什么去战斗,甚至是,他想不到自己原来可以去战斗。
  
  他记得第一次站在谷口的时候,小鹿一样的少女拍着手笑道:“呆子,你是谁啊?”;也记得白衣的女子在初雪时分站在谷口,持剑而望的背影;还记得那个男人为他斟上一杯酒说:“趁乱你就走吧,别再回来了。”
  
  可他却没有走,他抚摸着谷口巨石上的八个大字再也走不出一步路:江湖不小,天下有雪。江湖不小,除了这里何处还有他容身之地呢?
  
  他这样想着,才会拔出刀来。他拔出刀来,就没有打算把它还回鞘。
  
  “呛啷”一声,千百次的撞击后,刀终于断了。他倒在地上,感觉鲜血从自己身体上飞速地流走。许多人从他身边踏过,他们迫不及待地去争抢谷里传说中的宝物。然后,他听到了惨叫声,呼救声,爆炸声,然后是火光和浓烟……
  
  他觉得好像有一双纤细的绣鞋在他身边停了下来,然后轻轻地喊:“吴非?”
  
  先是觉得眼前有模模糊糊地光影,又仿佛听到有人远远地唤他,再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缕淡淡的香味飘来,若有若无地招着他,唤着他,那香气不是珍奇花香,也不是名贵香料,仿佛是乳白色的轻雾,甜甜的,软软的,带着水汽的,氤氲的……他觉得自己的肚子咕噜地响了一声,才忽然明白这是白粥的香味啊。
  
  朦朦胧胧间,他将眼睛支开一条缝,逆着天光,看见一个女子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就着红泥小火炉熬着一锅粥。女子穿着月白的衫子海青的裙子,青丝绾成一个斜堕马髻,背着脸看不清容颜。
  
  还不及睁开眼睛,疼痛就如山般压了过来,“啊”他忽然喊出声来,引得那女子猛然回头——她的脸上带了一张银质的面具,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她走过来看了看他,声音冷得如冰:“若还想活命就别乱动。”
  
  女子走过来,查看下吴非的伤口:“没想到你还能醒过来,你的体质竟然不同于常人。”
  
  吴非微微挪动了下身体,只觉得浑身的伤口都撕拉着疼痛,他艰涩地抬手猛地拉住那女子,“你是谁?”——女子的手光滑冰冷,仿佛是握住一块玉石。女子低垂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下:“你最好不要知道我是谁。”
  
  “为什么救我?”
  
  “也许,是为了杀你。”女子淡淡地说。
  
  吴非的身体恢复的奇快,也不过三四天时间他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这是一条极僻静的巷子里的青砖小院,庭前有一片竹林,又开辟出一小片菜地,种了些瓜菜。那奇怪的女子除了一日三餐和换药外,不与他多说一句话,即便他起了话头,女子大半也是冷冷地瞟他一眼,自顾自转身离开。
  
  他砍了几根竹子给自己做了个拐杖,拄着走到屋门口,倚着门看那女子在院子里剥菱角。正是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从女子的肩头倾泻而下,勾勒出女子纤细单薄的背影。她有一缕细发没有束进去,不住地从耳畔滑下来,她就伸手将那缕头发勾上去。白如玉石的手上,一片暗红色的瘢痕让人心惊。
  
  那缕头发再落下来的时候,吴非缓缓地走过去弯腰将头发为她勾上,女子的肩头有些颤动,她没有转过脸来,而是倔强地扭到一边。吴非顿了顿,手指僵硬地伸过去,触到女子面上的面具,他觉得自己只要一用力就能将其揭下来,他说:“让我看看你是谁?”
  
  “吴非,你真的不知道她是谁么?”院门猛地被推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门口。他戴一顶细苇编成的斗笠,四周垂下的黑纱遮住了他的脸,可纵使如此他身上还是散发着令人着迷的俊逸气质。他垂手站在门前,穿一身前朝制式的乌衣宽袖长袍,一条银丝的腰带束在腰间,腰带上悬着长剑,足下穿一双精致的木屐,宽肩窄腰,修颈长腿,让人不由想起前朝乌衣子弟那绝世无俦的风华来。
  
  女子似乎都不用回头就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她幽幽地叹一声:“景夜行,你不能看在昔日的交情上,稍稍放过我么?”
  
  这男子竟然是奇音阁中的景夜行,传闻中江湖第一的美男子,更有人传说说是女子看到了他的面容,他就会杀掉那女子,还会说:“这是汝之解脱。”
  
  “寒宵,我是来接你回去的。”乌衣男子走到女子面前,伸手想将女子拉起来,“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救他。”
  
  “回去?我带他出来的时候,就早已回不去了。”女子避过他伸来的手,自顾自站起来。
  
  “寒宵,只要你把他带回去交给夫人发落,我定会在夫人面前为你求情!”
  
  “我既然从桃花谷将他救出来,又怎么会把他送回去?”女子一边说,一边手已经笼入袖中。
  
  “你别忘了,是谁杀了你父亲,又是谁将你的容貌尽毁!你难道不恨他么?”景夜行咬牙道出。原来这女子就是奇音阁中的别号为“烟”的花寒宵。她父亲曾是朝廷秘府乐刀府的要人,后来因朝中权势倾轧,被乐刀府的杀手刺杀,又放火烧掉整个宅邸,她的容貌便是在那大火中烧毁,不得不以面具遮脸,而当年负责刺杀她父亲的杀手就是——吴非。
  
  吴非听到此处,不由愣住了,他又怎能想到救他的这女子竟是花寒宵!
  
  花寒宵闭上眼睛,低声道:“我恨他。可,他也救过我。”
  
  十八年来那一夜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她眼前,她看到那个少年将长刀送入她父亲的胸膛,她看见那些黑衣人点燃了屋里的锦帘和书卷,她看见火焰冲她席卷而来,她哭喊着,却连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然后那少年又去而复返,一把推开即将倒塌的书架,将她夹起来破窗而走。
  
  少年小心翼翼地在井边清洗她的伤口,脸色冷若冰霜,他长叹一声,然后举刀杀了赶来的三个追兵。他带着她一路逃亡,直把她送到宋来城的药房里。她问他为什么救他,他说:“你那时哭的实在让人心烦。”然后想了想又说,“等你长大了,要来找我报仇,欠你的只能拿这条命还。”
  
  之后,乐刀府的人并没有放过她,而那个少年却总会在要紧时候出现救她——她渐渐长大,他的唇上也渐渐有了胡茬。懂事之后,她不是没有恨过他,她在他的酒里下毒,看着他脸色发青的倒在地上,然后又大哭着把解药喂给他。
  
  “为什么你又要救我?”十二岁时,她又一次这样问。
  
  “我这辈子只会杀人,唯一救得一条命就是你,总不能让你随随便便死掉。”
  
  她听了便一把捏住卧在腿上睡觉的猫儿的喉咙,那雪白的猫儿浑身挣扎颤抖,四肢在空中抽搐,然后她看着吴非。直到他说:“快放了它。”
  
  她手指一松,那猫落在地上,打个滚飞也似地逃掉。她笑说:“这是你救的第二条命了,我对于你来说也没什么特别,不过就是随手救来的阿猫阿狗。”
  
  吴非什么话都没再说,转身离开。不久后乐刀府覆灭,再没有人来杀她,也再不曾见过吴非。所以,桃花谷前的相见,让她惊讶地几乎喊出声来,看着他浑身浴血倒在地上,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带他离开。
  
  一念及此,花寒宵微微仰起头,只这一个细微的动作,景夜行就已经明白,她这是绝不后退的意思。她从不是个会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后悔的女子,他早已知道。
  
  “寒宵,你知道,我最不想与你动手。我一直当你是……是……我的……朋友。”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看得出花寒宵为这句话略有动容,她与景夜行同门七年,却不知一向孤傲阴冷的景夜行能说出这句话。可她还是冷言道:“还是动手吧,就算你能饶过我,夫人也绝不会放过我们的。”
  
  “好吧,寒宵,看来我现在能做的”景夜行的身形忽然展动,一道银光从腰间飞出,剑势一去,声音才落:“也只有杀了此人。”
  
  吴非早已蓄势,见景夜行一剑刺来,足下腾挪转身避过,右手挥起竹拐格挡。景夜行一剑不得,早又追来一剑,“刷”地一声就将吴非手中竹拐削成两截。吴非见他剑势如此之快,不由连连躲避。景夜行身如惊鸿,袖影翻飞,雪白的剑光仿佛从乌云中劈落的闪电。吴非伤势在身,只觉得几处伤口都已撕裂,他勉强以手中半截的竹拐招架。
  
  “看针。”忽听得花寒宵一声轻呼,景夜行一愣,花寒宵手中扣着的银针已经飞至他面门,他挥袖拂去才明白这昔日助他的银针今天是冲着他来的,花寒宵出言提醒已经是念着同门之谊了。可形势不会给他转念的机会,片刻间吴非的竹拐已经从旁袭来,而花寒宵手中银针则一片银光笼住他退路。
  
  景夜行腾身跃起,在吴非胸口一踏,旋即在空中团身蓄势刺向花寒宵,花寒宵轻呼一声,连退三步,可依旧避不过景夜行的剑势。她慌忙中折腰,想藉由腰力避过,可还是晚了——景夜行的剑已横在她的咽喉。
  
  剑光映在她脸上,剑凝止了。
  
  花寒宵的手直指景夜行太阳穴处,她手指间夹着一枚细细的银针。
  
  
  三、
  
  这时,小巷中穿来辘辘地马车声,马脖上的铃铛清脆悦耳,马蹄在青石板上有节奏地敲击,“吁——”地一声车夫停了车。
  
  “吱呀”一声,两个可爱非常的童子推门而入,他们一人抱古琴,一人持香炉,垂手站在门口。接着,一个紫衣少女扶着一名红衣美妇缓步而来。
  
  紫衣少女一见院中情形不由掩唇笑道:“夫人,你瞧花姐姐和景哥哥在玩什么呢?真不害臊。”
  
  这红衣美妇正是奇音阁阁主红叶夫人,她眼眸流转,将院中人一一看过,道:“夜行,你先退下。”景夜行闻言垂首站到一旁,只剩花寒宵与吴非站在院中。
  
  花寒宵直视着红叶夫人,而眼中的紧张却无法掩饰。
  
  “寒宵,这十余日过的可好?”她微笑着走上前来,想要拉住花寒宵的手,一面说:“可怜的孩子,这几日都瘦了呢,照顾病人真难为你了。”她这一笑仿佛是将花香都融在她的贝齿里,仿佛那松软如云的鬓发里都藏着笑意,她的笑足以把人一寸寸地融化掉。
  
  花寒宵抬手挽了一下滑落的鬓发,恰恰躲过了她伸来的手。
  
  红叶夫人毫不尴尬地行至吴非面前,左右端详几下:“扮得倒也有几分相像,只可惜他不是吴非,寒宵你没看出来么?”
  
  众人都是一愣,只见红叶夫人对吴非盈盈笑道:“乖弟弟,昔年一别,也有六十余年不见了吧?吴非要你扮成他守在谷口趁乱逃走,我还真是没想到,若不是最后真的吴非死了,我也绝想不到你是假的。幸亏寒宵阴差阳错救了你,否则若是死在乱剑之下,我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只见吴非低头无语,缓缓揭下脸上易容之物,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来。如果说红叶夫人的美是艳光照人,绝世柔媚的话,露出的这张脸则让人不由惊叹造物主的神奇。他青黛色的眉峰如远山,凤目深邃狭长,鼻梁英挺,唇如淡墨绘上,他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水,而恬静与忧伤、刚毅与柔美,悲怆与明媚都集中在这一张容颜上,只是看着他,就仿佛会被他深碧色的眸子摄取魂魄。
  
  看到他的容颜,众人都呆立当场,片刻,只听得丝帛撕裂之声,景夜行一把扯下头上竹笠,狂笑道:“自许容颜三十载,今日才知何为颜色!可笑可笑,可笑之极!”他说完也不顾身边众人,一跃而起,自墙头越过,消失在暮色之中。
  
  此时,青邪才幽幽地叹了一声,对红衣美妇唤道:“阿姊。”
  
  “你是谁?”花寒宵怔怔地问他。
  
  “青邪。”
  
  青邪。传说是西域凉国王族的最后血脉,凉国被灭后辗转于各国宫廷,却被斥为不详妖物的男子。传说中无论男人和女人都会被他勾去魂魄,传说他有永远不老的容颜,传说他是解开西域凉国秘宝的唯一线索。
  
  人们爱他,恨他,厌弃他,又为他着迷,迷恋他却又害怕被他诅咒,害怕他,却又想从他身上获得西域凉国的秘宝。
  
  而他,却如此淡然和平静。
  
  这时,暮色中忽然传来厉声惨叫,紫衣少女和花寒宵都听得变了颜色——是景夜行的声音。接着,一个铁塔般的大汉迈步而入,他面容年轻但鬓发苍白,正是那日在桃花谷口的苏紫子。苏紫子进门后将肩上扛着的人向地上一掷,正是方才跃出的景夜行,此刻他脸色苍白,口鼻流血,已是没有了气息。
  
  苏紫子道:“夫人有令,凡知道今日秘密的人若叛逃奇音阁,格杀勿论!”
  
  青邪直视着面前红叶夫人的眼睛,声音中有些悲伤:“阿姊,你这般机关算尽,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红叶夫人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情,笑得花枝乱颤:“世间蠢货都以为雪莲就是凉国最隐秘的宝物了,却不知凉国雪山之中藏着世人难以想象的宝藏和可以帮任何人组建军队的巨大武库。”
  
  “雪莲带来漫长的生命,宝库蕴藏惊天的财富,武库带来无上的权利,这才是凉国的秘宝。只可惜……”红叶夫人眯起眼睛看着青邪:“宝藏和武库都只有最纯正的王族之血才可开启,只可惜我只是父王与女奴诞下的杂种,只有你,这世上只有你能为我开启那宝藏和武库。”
  
  “宝藏和武库又有什么用呢?你现在身为奇音阁主,有穿不尽的绫罗,戴不尽的珠宝,你又何必去寻什么宝藏和武库?”
  
  “这些?这些算得什么?你难道忘记了我们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么?”红叶夫人仿佛陷入了回忆:“凉国的宫殿是由雪桐木建成,高大又巍峨,上面用水晶嵌成天窗,到了春天,雪山上的水沿着玛瑙砌成的水渠流下,又清凉甘甜。我们吃饭用的是白玉雕成的碗,喝酒用的是碧玉做成的酒盏,庭院里穿着最细最软的薄纱的舞女一时不停地舞蹈。至于珍珠,便是打弹弓时用的玩具。”
  
  “整个国度无以伦比的富足美丽,所有的王族都拥有绝美的容颜和数百年漫长的寿命,人们优雅地行走,舞蹈,欢饮和歌唱,我们有那么多的奴隶和牛马,外邦进贡的使臣都要匍匐着亲吻我的脚背……”
  
  “阿姊,我记忆里可不是这般景象。”青邪打断她的话,“凉国的王族们卑劣又荒淫,生性凉薄,性情暴戾,漫长的生命对于他们只是日复一日的烂醉和享乐。为了争夺权力,父子相杀,兄弟相残,而对待别族的人们,都当做猪狗,无限制地轻贱奴役。阿姊,你难道不知道么?你虽然也是父王的子女,可我的姐妹们却还不是当你如同奴役,你又将屈辱发泄至身份更低的奴仆身上……这样的国,早当覆亡了。”
  
  “呵,世人还不都是一样,你这六十年辗转各国宫廷,你见过的倾轧与阴谋还少么?”红叶夫人冷笑。
  
  自凉国覆灭以来已逾六十年,青邪在各种势力间颠沛流离,世间的荣华富贵一一冷眼看过,而权力场上的无情与残忍他也一一遍尝。他垂目不语,半响丢掉手中半截竹拐,伸手自头上抽出束发的骨簪,万千青丝散落,他眉目间显出令人心醉的坚定:“阿姊,这六十年来我被毁,被辱,被弃,被背叛,可我也曾被爱,被珍视,被人真心相待。若是当年的我或许已经对这人世无望,不过是想苟延残喘,度过余生,可如今,我也有我要守护的东西。”
  
  他的唇轻轻抿着,噙着一点落日的余辉:“阿姊,你若要我的性命,就只管来取吧!”
  
  “好,也叫老夫活动一番!”苏紫子大喝一声,扑上前来。而青邪则一跃迎上,手中骨簪如同匕首,如影随形。苏紫子天生神力功夫霸道刚猛,而青邪招式飘逸柔美,到仿佛是在跳一支舞蹈。
  
  “这……这是?”红叶夫人皱眉不语,忽然灵台一现喝道:“紧那罗之舞,好弟弟,你竟然将舞蹈改为技击之术,真是改得妙耶。”
  
  这一套武技乃是入桃花谷后偶遇一人为他改来,从不曾用来对阵,初施展还有些生涩,渐渐却愈发得心应手。只是几招避过,他身上伤口尽裂,鲜血从几处渗出,将一领白衫染得鲜红。可这鲜血却又激起他心底里的悍勇之气,愈发舞出绝世风华。他仿佛不再在意浑身的伤口,也仿佛并非是在与人做生死之斗,将自己只当做云间的凤鸟,水中的蛟龙,翩然而飞,踏波而起,他眼波如水般绵绵流转,唇上含一点淡淡笑意,即使连场外的花寒宵都觉得几乎被这舞摄取了魂魄,而场中苏紫子更是难以自持。
  
  可,这舞却是要命的舞——几招下来,苏紫子肩头胸口已被骨簪划出数道伤口,而自身劲功却难以发出。
  
  “不要看他!”红叶夫人喝道。苏紫子旋即闭上眼睛,而这时紫衣少女的琴声已经起来了。素手红弦,“铮”地一声,之后幽然如水,涓涓而来。
  
  “别听。”花寒宵出声提醒,可已经晚了。
  
  闭眼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堵耳就不那么容易了。琴声先是仿佛风入竹林,而后溪水淙淙,接着一改调,已换到大漠苍空,金戈铁马,具是杀伐之气。奇音阁莫璃,她先天柔弱不习武功,只琴一技却冠绝江湖,她的琴静则可怡情,动则、可、杀、人!
  
  此时,琴音已动,青邪足下的节拍早已被打乱,而那琴声仿佛织就了一张网,让他逃不脱,避不开。苏紫子几掌击在他前胸的,让他一口鲜血喷出,抱着胸口艰难地弯下腰去。
  
  花寒宵惊呼一声,想跑去扶他,可场中人又缓缓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起来,就仿佛变成了魔。
  
  他不再是水为佩云为裳的歌舞之神紧那罗王,而变成了嗜血好杀吞日障月的阿修罗王。他的长发四散,衣衫尽血,目光却幽深如潭,足下艰涩缓缓而动,但每一动却恰恰踏破了琴声的节奏,举手,投足,俱破掉了琴声之韵。莫璃脸色苍白,十指翻动,琴声愈疾,场中男子的动作的粗糙难看,却翻飞愈劲,招式愈发绵密,如风萍渡水,无可寻隙。
  
  莫璃只觉得青邪的招式虽然全奔着苏紫子而去,可他的目光,他的影,他的魂都压在自己面前,将自己周围笼成一道黑压压的铁壁。她呼吸越来越困难,琴弦拨动越来越快,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一丝细线吊起的人,线越拉越高,越来越细……
  
  “嘣”地一声,万籁皆静。
  
  莫璃一口腥血吐在琴上,睁眼看自己的十指已鲜血淋漓。她心中凄然一痛,自己这手已是毁了。
  
  场中,苏紫子倒在地上,喉间一个小洞,鲜血汩汩而出。青邪单膝跪在地上,血透重衣。
  
  “废物。”
  
  花寒宵回过神来时,红叶夫人一掌拍在莫璃的天灵盖上——莫璃连一声痛呼都不曾发出,就没了气息——接着,她红衣借势而起,十指变为厉爪直抓向青邪的肩头,这追魂爪要是一爪抓实,足以废了青邪的胳膊。花寒宵喝一声:“看针!有毒!”
  
  红叶夫人在空中去势稍停,爪势一收,旋即就已明白不过是花寒宵的虚张声势。她怒不可遏,变爪为掌拍向花寒宵,花寒宵已经避不及了,她只来得及微微侧身,由左胸硬受了这一掌。可一掌击中,红叶夫人一声痛呼,翻掌看时,其上插入三枚银针。
  
  “小贱人!”
  
  花寒宵咳咳地笑出声来,鲜血自她口鼻中溢出,她缓缓说:“夫人,奇音阁中玄字房里第三排柜中第七阁有此解药,十二个时辰内服下可解此毒。若这期间再妄动武功,可能经络皆废。”
  
  红叶夫人胸口起伏,一双眼睛直瞪着花寒宵,花寒宵却已经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夫人若是不信,可试着运下真气。”
  
  红叶夫人摇摇头:“你这小贱人休想再骗我!”她这般说着,转眼去看青邪。青邪自地上站起,天色将黑未黑之间,他蓬发浴血而立,手中一支骨簪上犹自滴血,眉宇间尽是杀气。他也直直地看着红叶夫人,一步一步缓缓逼上,每一步都是一个血脚印,混合着自己与敌人的血。
  
  红叶夫人心下大骇,喉头“嗬嗬”两声,道:“好好好,好弟弟,你等着,阿姊绝不会忘了你的。”言罢,她拂袖转身而去,只听得小乡中一阵马嘶,转眼已去的远了。
  
  
  四、
  
  一弯明月从天际慢慢爬上来,照在青砖小院中,晚风吹动园中的的几株修竹,竹叶发出沙沙地响声。
  
  青邪抱着花寒宵在怀里,靠在瓜棚边上,他想问她:“已经知道我不是吴非了,你为何还要救我?”可是怀中的人却渐渐没了呼吸,他握着她的手,却再也暖不过来。青邪低下头,手指拂过她面上冰冷的银面具,他手指微微动了下,还是缓缓揭开了——面具下女子的面目果然已被火灼烧得扭曲模糊,可她的唇角还依稀带着笑意。
  
  青邪忽然觉得好累好累,他将头仰起靠在背后的瓜棚支柱上,想起在桃花谷中的时候,也曾在一天晚上看到一个很瘦很瘦的男人坐在桃花树下喝酒。他问他是谁,那男人说:“孤是这四海之内最寂寞的人。”
  
  而此时,青邪忽觉得自己此刻也是这四海之内寂寞人。
  
  月华如弦,晚风如歌,谁共我,听此曲?




五月吧十四杀《雪落天涯》三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0帖,此为第17帖)

(作者:阿鱼;提交人:鱼食;提交时间:2012/10/26 17:44:18)

第三轮龙门战区杀帖:局 (帖杀青邪 参评) Post By:2012-10-15 21:27:14


  局

  一容行雨的疑问

  容行雨很头痛,因为半年内,陆家庄的两个公子都死了。
  他坐在大哥容行风的对面,心情比较复杂。容行风并不看他,只是把玩着手里的一把折扇。
  “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中毒了。”容行风放下扇子,“江湖上的事,你还是少管为好。”
  “但我是捕快。”容行雨摇摇头,“死人事件发生在我的管辖范围内,我不能不管。”
  事实上,他一直怀疑凶手就是容行风。他刚刚与这个失散多年的大哥相聚,对于他的秉性一无所知。只知道他现在是陆家庄的副庄主,而死的这两个公子恰恰是他继承陆家庄的绊脚石。更重要的是他早就听到风言风语,容行风与陆夫人的关系不清不楚,容行雨很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事实。他望着他白得透明的的皮肤,心想,他小时候不是这样子的,一定是有什么奇异的经历,受了不少苦罢。
  容行风同样心情复杂,很不希望他兄弟参与进来,他决定把事情说明白。
  “第一,陆家大公子是死在江湖魔女白幻烟手里。第二,二公子死于中毒。如果你真想破案,那就找四川唐门。”
  一听说是四川唐门,容行雨的头就更痛了。
  “我当然知道二公子是死于中毒,但是。”容行雨想了想说,“你如何确定是四川唐门。”
  “因为唐门绝命堂堂主唐波是死在我的手里。”一说到唐波,容行风就想起他说过的话,唐波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缓缓地说:“近日,陆家庄将有一场大灾难,你还是躲得越远越好。”
  容行雨知道陆家庄因原副庄主陆辛死在龙天城城主万无心手中,与龙天城结怨,如今又与绝命堂结仇,情况非常不妙。
  “躲?”容行雨笑笑,躲不是他的性格,更何况他是自己的哥哥,“哥哥有难,做兄弟的焉有躲的道理。”
  “你只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回家睡觉。”

  二 容行风的剑

  容行雨走的时候,正好遇上陆庄主陆仁江风尘仆仆赶回来。
  二夫人就站在大门前,双目红肿,看到他回来哭着跪下,“老爷!”泣不成声。
  陆夫人神情木然地坐在前堂,其实她心里很想笑,陆然澄死得非常称心如意,她早就听说陆然澄在外面招惹到唐波之女唐三三,正被唐门追杀,现在惹祸身死,真是妙极。但她知道她再高兴也不应该笑,只好面无表情坐在那里。江湖上的好友都吊唁完毕,绝大多数人也不休息,立即告辞,多事之地还是少呆为妙。只剩下几个亲朋好友在侧厅休息,气氛沉闷压抑。
  陆夫人见到陆仁江回来,用衣袖假装擦了擦眼角,才起身行了一礼。
  “老爷!”只说了一句,便不说话,再次用衣角擦擦眼泪。却听“当啷”一声,一支短剑从衣袖中掉了出来。
  陆仁江脸色一变,他认得那是容行风的剑。难道传闻是真的。
  他凌空一抓,短剑飞起落入手中,剑柄上果然刻着一个蝇头小楷:风!。
  不由大怒,厉声喝问:“这把短剑怎么在你这儿。”
  陆夫人神色有些尴尬,勉强说道:“刚刚在内堂拾到的,我知道是风儿的,特意拿来送给他,免得被人拾去。”
  这套说词实在不高明,连傻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陆仁江一把推开她,冲入灵堂。
  白色的帏布,漆黑的棺木,刺痛了陆庄主的双眼。灵前,女儿女婿腰系白带静坐在灵前。
  陆仁江气冲斗牛,举剑向容行风刺去。
  容行风闪身避过,他妻子陆然澈惊叫道,“爹爹,你干嘛杀他。”
  陆仁江心里不忍,停了一下,容行风心下了然,叫道,“你今日杀了我罢。”
  陆仁江一狠心,举剑再刺,他在剑法上浸淫三十余载,年轻时就已名满江湖,比起容行风不知强过多少倍。容行风自不是他的对手,只三个回合便被他一剑刺中前胸,剑身直没剑柄。
  容行雨冲了过来,陆然澈也冲了过来。

  三唐三三的晚饭

秋风瑟瑟,湖水在夕阳的映照下波光淋粼,偶尔有落叶飘落湖面,随波而荡。
  容行风有些微醉,他已经喝了一斤多。
  容行雨明白他的心情,昨天还是陆家庄的副庄主,今天就亡命天涯,怎能不让人烦恼。
  “其实,能够坐在湖边喝酒,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容行雨自己也喝了半斤,他不敢多喝,因为他知道,一定会有人来。
  “人生就如落叶。”容行风又喝了一大口,“秋风起,落叶黄……”
  “噗!”一声轻笑传来。
  两人一惊,同时回头,一行五人如鬼魅般出现在两丈开外。
  “陆副庄主还有心情在湖边喝酒,真是好兴致。”说话的是领头的一个年轻女子,素花青衣。
  容行风不认识她,却认识她身边的高个男人,是绝命堂的唐轻,其余三个皆是他的死士。
  “你们来得很及时。”他微笑,“动手罢!”
  唐轻早就想杀死容行风。自从堂主唐波身死,半年以来,绝命堂群龙无首,唐轻想当堂主很久了,但唐波的弟子唐丛在一边虎视耽耽,虽然他年纪轻武功弱,但唐门大部分弟子却认从他的身份。故尔竟没有人推崇自己,他刻意拉拢唐波的女儿唐三三,哄得她放言,谁若杀了容行风为父亲报仇,就让谁当堂主。
  此时,容行风落单,身受重伤,真是天赐良机,岂能错过。
  通常一个人占有绝对优势的时候,一定也会轻敌。唐轻也不例外,他决定单打独头,这个功劳一定要亲自拿在手里。
  他想得太简单了,所以,他死了。
  来了五个人,死了四个,只剩下唐三三。
  夕阳已落,夜色降临。
  容行雨今天才知道哥哥的剑法超乎他的想象,他心里疑问重重。
  唐三三好象并不惊讶,她慢悠悠地说,“我还没吃晚饭。”
  “那就回家吃饭。”
  “好。”
  唐三三扭头就走。
  唐三三的晚饭很简单,只有一菜一汤。但她现在很伤心,因为,她的一菜一汤被人下了毒。
  敢在唐门面前下毒的人,绝对不是一般的人。
  潘袂!唐三三认识这个带着白色面具的人,龙天城的第一杀手。

四潘袂的心事
  潘袂并不急着说话,他在等,他知道,如果要杀一个人,就一定要有足够的耐心,他已经等了很多年。
  然后,陆夫人来了。
  “陆仁江病倒了。”这是她带来的第一个消息,“陆然澈小产了。”这是第二个消息。
  “哈哈!”潘袂笑得很开心,“真是好消息。”
  唐三三看着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仇恨真的可以让人变得狰狞。
  “把解约给我。”陆夫人一伸手。
  “没有解约。”潘袂冷冷地说,“你并没有中毒。”
  “什么?”陆夫人惊疑不定。
  “其实,你心里是非常恨陆仁江的。”潘袂冷冷地说,“所以,即使我不用毒药,你也一样为我做事,只要是对陆仁江不利的事情,你一定会做。”
  陆夫人沉默不语,他说得很对,自从陆仁江娶了小妾回来,她就恨他入骨。本来她将一切希望放在儿子身上,可是,谁想到,儿子居然被人杀了。虽然陆仁江已经下了十二道追杀令,但至今,杀人凶手仍然逍遥自在。她认为是陆仁江没有尽力,所以,她恨陆仁江,恨陆家庄的一切。
  陆夫人带着疑虑走了,她没有回陆家庄,那里已经没有她留恋的东西,灵堂那一幕已经让陆仁江在朋友面前丢尽脸面,她应该很高兴,可是,她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潘袂却并没有走,“你们为什么单独行动?”
  “因为我想探明虚实。”唐三三悠悠回答。
  “结果如何?”
  “结果,你看到了,容行风虽然受了伤,但仍然杀了我们三个人。”
  “你为什么不用毒杀了他?”
  “因为,他是泡药材长大的,已百毒不侵。”
  “他为什么没有杀你?”
  “因为,容行风从来不杀女人,连白幻烟他都没有杀。”她叹了口气,望着她的一菜一汤,反问道:“你这么会用毒,为什么不直接毒杀了陆仁江。”
  “因为,我要折磨他,看他众叛亲离家破人亡的下场。”潘袂冷冷地说,“直接杀他,岂不是便宜了他。”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等待。”

  五欧阳宏的手帕
  午后,秋风未起,天高云淡,阳光温暖怡人。
  沁香园茶楼,临窗雅座,容行风已经喝了三杯茶,他喝得很慢,仿佛茶里有花,不忍摧残。
  容行雨不喜欢喝茶,他喜欢喝酒。他的目光在街面巡视。
  容行风很喜欢这个兄弟。他们幼时离别,只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岂知老天长眼,十年以后,竟让他们骨肉相聚,长得跟自己一般高,粗粗壮壮。只不过,他觉得很不好意思,刚刚见面就让他跟着自己东奔西走。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
  “我看到了两个。”
  “哪两个?”
  “一个卖烧饼的,一个卖柴的。”
  “为什么?”
  “那个卖烧饼的用手直接在蒸炉里拿烧饼,应该是练铁沙掌的。卖柴的应该是在柴捆里藏着刀剑。”
  “还有一个。”
  “是哪个?”
  “卖花姑娘。”
  “她?”
  容行雨早就见到那个卖花姑娘,不过素罗淡衫,十七八的年纪,脚步虚浮,并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
  “她是送信号的人,你看她的花一支都没有卖过,从我们来时,她已经摆过三种样式。”
  “啪啪啪!”门外传来掌声,接着有人说道:“容行风果然名不虚传。”
  门帘一挑,一个白胖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喘,手里拿着一块手帕,不停地擦汗,从门口到茶桌,不过五六步远,对于他来说,却像是百里奔驰,累得气喘嘘嘘。
  他自行坐在一侧,笑道:“容副庄主,别来无恙。”
  “欧阳宏!”容行风淡淡地说,“在下已经不是副庄主了,难道你不知道么。”
  “哈哈,副庄主算什么,就算是庄主,容少侠想当,那也是手到擒来。”
  “哦?何以见得。”
  “只要陆庄主身死,那庄主之位非容少侠莫属。”
  “你难道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么。”
  “想要一个人死,未必就得用武力,就看你肯不肯合作。”
  “我若不愿意呢。”容行风冷笑,明白他的意思,这个欧阳宏未免太小瞧人了,“别忘了,你们龙天城是我的杀师仇人,若与你们合作,我容行风岂不是被世人唾弃。”
  欧阳宏打个哈哈,“与庄主夫人私通,难道就不被世人唾弃了么。”
  “那只是别人的猜测。”
  “猜测也罢,事实也罢。陆庄主已经下了江湖通缉令,你瞧见的那三个想来就是来杀你的。”
  “就凭他们三个,我还未放在眼里。”
  “那看来,我们龙天城的杀手也未放在你的眼里了。”
  “正确。”容行风冷冷回答。
  欧阳宏用手帕擦了擦手,然后把手帕放在桌上,“那么,你兄弟的家人,你也不放在眼里么。”
  容行雨惊呼一声,那手帕分明是妻子的。他蹭地站起来,一把掐住欧阳宏的脖子,“你把她怎么样了?”
  欧阳宏并不害怕,淡淡地说,“没怎么样,她在我家喝茶呢。”
  容行风的脸色变了,血色冲上面颊,这是他没想到的。
  “好,我答应你。”
  容行雨恨恨地坐下来,欧阳宏掸了掸衣领,“很好,那你们从现在开始就回陆家庄。”
  
六面具人
  十月,陆家庄。
  百花凋零,柳叶飘落,被风吹成一堆堆,落满墙角,却无人打扫。
  猛然,三十几只快马急驰而来,转眼就到了庄前。
  领头的赫然就是被江湖令追杀的容行风。到了庄前下马,推开朱漆大门,门并没有落锁,推门而入,后面三十几人大步走了进去。庄内并无家丁阻拦。
  前厅之上,陆庄主正在招待十几个客人,这些客人都是接到他的信笺,应邀而来。但陆庄主并没有发出信笺,几十人正在猜测是何人冒名。却见容行风大步走了进来。
  陆仁江神情一变,苦笑着:“终于来了。”
  他认得容行风身后都是龙天城和绝命堂的人。
  “动手罢。”陆仁江手持长剑对着容行风,“你不是我对手,你们一起上罢。”
  容行风狠下心来,长剑一指,“情非得已,实在对不起了。”
  其实若论剑法,陆仁江强过容行风,但他有病在身,两个爱儿惨死,身体已大不如前,加上强敌在侧,早就分神,容行风胜在年轻,时间一长,陆仁江已落下风。
  “当”的一声,容行风一招长虹落日,将他长剑击飞。
  委顿在地,闭目长叹一声,说道:“我只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善待澈儿。”
  “好。”
  “不好。”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陆仁江抬眼望去,一个带着面具的人站在前面。
  “她必须死。”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
  “我是谁?”面具人冷冷地说道:“你当然不认识我。但我却认得你,就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
  陆仁江想了想,实在不知道这人是谁,“你认错人了罢。”
  “你还记得李梦琴的表哥么?”
  李梦琴就是陆夫人,陆仁江皱皱眉头,“如何?”
  “如何?”面具人气得发抖,“李梦琴与她表哥青梅竹马,自幼订亲,就是你横刀夺爱,抢了李梦琴做老婆,气得他表哥病死,他父母年迈,不久也气死了。好好一家人,到最后落个家破人亡,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夫人是明媒正娶,嫁入陆家的,何谈抢亲一说,李家毁婚,与我何干。”
  “那自是李家看中你陆家财大势粗,才不认婚约。”
  “那与我何干。”
  “凡是害我家破人亡的人都得死,李梦琴的父母已经被我杀了,现在轮到你了。”
  “这么说,你是王有云的妹妹??”
  “正是。”面具人望着厅上诸人,多是江湖中有头有脸人物,此时亲眼见到陆仁江被叛徒击败,不禁激动万分,“你夫人背叛了你,你两个儿子都死了,现在,只剩下一个打败你杀死你的姑爷,哈哈,是不是很好玩。”
  “好罢。”陆仁江苦笑,“那让我临死前见见你罢,到底是长什么样子,否则到了阎王爷那里也好有个交待。”
  面具人冷哼一声,“做个糊涂鬼才好。”
  “可惜。”陆仁江摇摇头,凌空一抓,面具已经被他抓在手中,他一跃而起,“做糊涂鬼的不是我,而是你。”
  潘袂惊讶之下,后心一痛,低头看时,一支剑尖自前胸冒出来。回头看时,却是唐三三,不知她何时藏自己身后。
  唐三三一击而中,立即跃开,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此时,容行风一剑刺向杀师仇人万无心,容行雨一拳击在欧阳宏的面部,打了个满脸开花。
 
 七秋雨到来
  容行雨苦笑着,死去的人活了过来,活着人却死了。
  他望着陆家两个公子,有及绝命堂的堂主唐波,明白了陆仁江的计划。
  “你什么时候明白的?”容行风问道。
  “在你放走唐三三的时候。”
  “这么早。”
  “你是她的杀父仇人,可是她却并不恨你。陆二公子死得太蹊跷,陆大公子死得太窝囊,而你却放过了白幻烟,陆庄主却未致罪于你,唐波追杀你,却被你说动,一起做了这个局,引得龙心城以为绝命堂跟陆家结仇,所以,他们才勾结唐门,一起对付陆家庄,岂知把自己陷入绝境。”
  “说得不错。”容行风点点头,“自从师傅身死,庄主怎么也想不明白龙天城为什么跟陆家结怨,就想到这个苦肉计,想不到,龙天城之所以对付陆家庄,原来是当年旧事。”
  “唐轻死得很冤那。”
  “他才不冤。”唐三三轻轻一笑,“我爹爹早就看不惯他,只是一时没有机会除掉他,这次正大光明了。”
  “我才冤呢,你的下毒那么狠,差点被你害死了。”陆然澄苦着脸说,被闷在棺材里的滋味才不好受。
  唐三三说道,“不狠怎么能骗过龙天城那帮人。”突然想到什么,脸上一红,返身跑了。
  容行雨笑道,“还不快追。”
  唐波拍拍他的肩膀,“你家人此时住在绝命堂,明天你就去接她回家罢。”
  容行雨点点头,心石落地。
  陆然川叹气,一言不发。容行风拍拍他的肩膀,“爹爹已经把大娘接回来了,以后,会好的。”
  “是么。”陆然川淡淡地说,返身进了内堂。
  “他好象不喜欢你。”容行雨皱皱眉,这次最大的赢家应该是容行风,为庄主立下奇功。
  天色已晚,天边乌云滚滚,一场秋雨就要到来。



五月吧十四杀《雪落天涯》三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0帖,此为第18帖)

(作者:阿鱼;提交人:鱼食;提交时间:2012/10/26 17:44:46)

第三轮龙门战区杀帖:那些年我们一起立下的誓言(贴杀红叶夫人 参评) Post By:2012-10-15 21:27:54

  那些年我们一起立下的誓言
  
  
  
  楔子
  
  泰熙十七年,我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许多事情都已经记不太清楚,有些往事久远得自己都以为忘却了。
  
  消逝的时光会慢慢消磨人的记忆,就像伤口慢慢愈合一般,有的逐渐淡忘再也想不起来,很深的伤口也只留下一道疤痕,而我要讲的,就是这一条伤疤,我怕有一天我看到这疤痕却再也想不起当初的伤。
  
  坊间有本叫《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的评书流传甚广,我借这个名字,并非恶搞,也不是哗众取宠,因为我要写的,是年轻的誓言和我们死去的青春。
  
  
  
  一
  
  “七公主沙场寻夫君,张夜衣滴血伤百万。上回说到蛮族骑兵南下,南国守军一溃千里......”琵琶声刚落,路夫子苍劲的声音便在书楼中响起,有板有眼的说起来。书楼紧靠着钟楼,正对东直门,一入夜便有书院的夫子到这里说书,说的都是些前朝旧事民间演义,听的也多是些市井百姓和一些下级军官。阴暗的角落里,却有一位华服的老人斜靠在书楼简陋的椅子上,轻轻摇着扇子,悠闲地接过身后随从递来的花生,那神情,活脱脱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泼皮。老人一边吃着花生,一边对身边坐的笔直的中年将军道:“世昌,来听书还是这个姿势最舒服,朝廷事再忙,不会这个都忘了吧。”
  
  “宰相大人说笑了!”孟武淡淡地回道,依旧坐的笔直,聚精会神的听着路夫子说书。
  
  “三十年了,这路夫子怎么就不会老呢?”老人看了看自己花白的胡子,感叹道,“滴血伤百万,明明就不可能是真的,却偏偏有那么多人信。先不说这武功还是法术,单说这百万雄兵就不可能啊!”
  
  “以前……我们不也相信么?”
  
  “以前?以前我们还相信会有明君救世拯救苍生便从此天下太平国泰民安!”老人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可是,完全就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们当年想象的皇帝,和这不一样!”这时候的宰相不再阴险、狠毒,就像是喝醉了的少年,低低地嘶吼着。书楼里吵吵嚷嚷,议论声、禁军少年的打斗声和路夫子的说书声混成一片,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位朝中重臣的交谈。
  
  “可是皇上依然是皇上,做臣子的,也只有尽心辅佐,而不是……”孟武突然住口,在这个昔日好友面前,他已经无法直述其过,是的,一切都不在一样了。
  
  “而不是什么?而不是满口谗言陷害忠良么?我和你说了那么多,难道你还不明白么,皇帝,在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一代明君固然造福天下,但多的却是荒淫无道的蠢货!这个昏君依仗乐刀府,控制文武百官为所欲为,乐乐刀府撤了八年依然不死不灭!”
  
  “墨斐,话不能乱说,这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抄家灭族?你会去告发我么,哈哈哈……”墨斐大笑着起身,“该说的都说了,原本想老朋友难得在这种地方碰面回忆回忆年少的时光,也罢,我们私下密谈传出去也不是件小事,只是八大臣议政的事,我已经决定了,你是第一个,和你说明白了要是出啥事受到牵连你可以恨我。”随从连忙将貂皮的大氅给他披上,一起身,宰相瘦小的身上突然就多了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
  
  “这就是你们的教义么?废黜皇位,这就是你们西域教会的目的么?”
  
  “不,教义只是用来笼络人心的假话,这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
  
  孟武看着昔年的好友离去,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墨斐……”
  
  老人停住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我终于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了,也知道那不能称之为错误,但是我无法认同你的做法,三十年了,我们终于还是走到了对立的一面,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你当年是否还会救我?”魁梧的将军低着头,轻轻地问道。
  
  “世昌……都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将军了,还像个孩子一样说着这些幼稚的话。你忘了么,当年,是你拼了命来救我的啊!”许久,老人木然地笑道,大步跨出门去。
  
  深冬的雪花悠悠地飘下来,老人紧了紧衣服,走出门来,一阵冷风吹起他花白的头发,权倾朝野的宰相也已经老了。随从掀起马车的门帘,将老人扶上车。马车很简陋,粗糙的车壁厚得有些夸张。待老人坐定,随从才跳上马车,微微一带缰绳,马慢慢的踱着步子前行。
  
  孟武默默的站在门边,看着马车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满街的灯火依旧无法照亮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他抬头看着满天落雪,重重地叹了口气。
  
  “孟驰,”孟武回过神来,突然脸色大变,“孟驰在哪里!”
  
  “少将军,他......他很早就回去了。”跟随的校尉被将军慌乱的喊声吓着了,结结巴巴的道。
  
  
  
  二
  
  夜很静,静的似乎能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窗外白雪映着月光,明亮如昼,屋内却很黑。黑暗中墨浅语轻轻摇了下头,下意识的抬起手,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痛哼。
  
  手刚抬起,便听到哗啦啦一声响,一个黑影蹭地跳到了门边,紧紧贴在门上。
  
  “这,是哪呢?”墨浅语带着呻吟问道。门边的黑影似乎哆嗦了一下,颤抖着回答:“乐......乐刀房。”
  
  “那为什么不点灯!”墨浅语暴怒着吼出声,想要站起来,哗啦啦的响声不断,他又重新跌坐在地上。
  
  “好,点灯......点灯。”黑影唯唯诺诺地,一线火星炸出,火光亮起来,渐渐驱逐了黑暗,两人都不由得闭上了眼。过了一阵,墨浅语才慢慢睁开眼:“萧长青,怎么回事?”他看了看全身的锁链,满脸怒容。
  
  萧长青一脸忐忑:“浅语,你听我解释......”
  
  “说!”墨浅语脸色铁青,硬邦邦的砸出一个字来。
  
  “孟......孟老大,他们要行刺宰相大人。”萧长青一咬牙,说完别过头,等待着迎接狂风暴雨。
  
  墨浅语一呆,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吼叫,也不挣扎了,暴怒的表情渐渐被痛苦所取代。“那么你呢,长青?”他低声问道。
  
  “我......”
  
  “即使我大哥用生命救你出来你依旧想要报仇,还是想要杀了那个人么?”墨浅语并没有等萧长青回答,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他害了你全家,不,不仅仅是你,他害了多少人我们根本就数不清!可他,毕竟是我爹啊,我能怎么办?你们要我站在哪一边?”
  
  萧长青看着几要疯狂的年轻人,鼓起勇气道:“所以,我们让你站在中间。”
  
  墨浅语闻言抬头,萧长青目光闪烁,转过头去,盯着微弱的火苗,不敢再看墨浅语,也不再说话。墨浅语扫了一眼遍布全身的锁链,痛苦闭上了眼睛:“你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是不是?”
  
  “今晚宰相大人约了左将军在书楼见面,要穿过永昌胡同经长椿街[1]回府,来不及通知在各地的乐刀府成员,孟老大带着十多个弟兄已经埋伏好了。”萧长青还是紧紧盯着摇曳的小油灯。
  
  “愚蠢!”墨浅语狠狠地将手砸在地板上,铁链立时绷紧,他焦急的大喊,“赶快放开我,孟驰那个笨蛋他会没命的!”
  
  “孟老大已经派人牵制住了相府的高手,今晚宰相大人身边没有什么棘手的人物护卫,至于宰相大人的身手,孟老大不会轻敌。你还是担心你的父亲吧!”萧长青依旧不敢看墨浅语的眼睛。
  
  墨浅语深吸了一口气:“你有没有听说过影守[2]?”
  
  
  
  雪越来越大,密密麻麻充斥了整个天地,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用雪埋葬,掩盖这无尽的肮脏。
  
  马车从永昌胡同慢慢驶进长椿街,这里的风雪似乎更大了,狂风卷着乱雪直扑过来,车夫不禁眯起了眼睛。一线银光在雪地里一闪,突如其来的寒冷让车夫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些,一边大喊着提醒车厢里的宰相和边上的护卫。
  
  可是来不及了,一把雪亮的短刀插进了他的咽喉,明晃晃的刀尖从后颈露出来,他大张着嘴,却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与此同时,马车四周的十几位护卫一起栽倒在雪地上,红艳艳的血迅速的蔓延开来。
  
  雪地里似乎凭空出现了十多个白衣人,他们慢慢的向马车围拢过来,白衣似雪,刀锋胜雪。
  
  “墨斐,今天我们就要用你的人头祭奠这八年来丧生在你手里的弟兄们!”为首的年轻人不像其他人那样白布蒙面,手中长刀远远地劈向马车,刀劲荡开碎雪,汹涌而出。围在马车四周的白衣杀手一起投出短刀,上百柄短刀带着呼啸而去,风雪被搅乱,汹涌着扑向马车。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白衣杀手们伸手握住背上的长刀柄,发起了冲锋。就像是一只重甲的骑兵,要将阻挡在前面的所有东西都碾碎。
  
  而长街的中间,刀锋所指的地方只有一辆马车,无声无息。
  
  “唉!”马车里有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杀我的人想必都不是什么坏人,可以的话,别伤他们性命。”
  
  没有人回答,可是汹涌而至的短刀和风雪都停了下来,在离马车一尺的地方像是有一赌无形的墙,一刹那间,就纷纷坠落。只有首领那一刀的刀劲穿透这道阻碍,在车厢上留下了一道刀痕。
  
  看到如此诡异的画面,白衣杀手们并没有停下,甚至没有露出惊诧的表情,纷纷拔出长刀,继续向前。
  
  “妖术!”首领冷笑了一声,身形拔起,双手举刀过头顶,如一道光般掠向马车。一阵金铁之声从下方传来,十几柄长刀几乎同时坠地,杀手们踉跄着后退,血染白衣。首领狠下心不去看,身子在空中微微扭转,双手握刀转过半圆,刀背贴住后颈,刀身横于身后,正对着马车坠下去,在离马车三尺处旋身,挥刀!
  
  首领下坠之势猛地停住,一柄狭长的短刀架住了长刀,马车一震,车厢四壁炸裂开来,四散飞出。短刀的主人黑衣蒙面,在车顶还未掉落前后仰挥刀,顺势将车顶远远的踢了出去。拉车的骏马一声长嘶,委顿在地。
  
  首领长刀斜转,两刀相交,一股大力将他向后推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在耳边咋裂,长刀断做两截,劲风扫过胸膛,首领重重的跌在雪地上,鲜血染红了白衣。“是你!你还没有死!”他嘶吼着,血丝不住从嘴角流出,点点滴滴散落在雪地上。白衣杀手们迅速聚在首领身前,围成一个半圆,将其护在中间。
  
  黑衣人收回短刀,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马车前,沉默不语。
  
  “都是些年轻人,后生可畏啊!”墨斐坐在倾斜着只剩下一个底座的马车上,看着杀手们叹道。
  
  “怎么回事!”孟武一路狂追过来,他身后的几百米处,几个校尉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而长椿街那一头,也有两个人一路狂奔过来。
  
  待到那几名校尉赶到,孟武一声厉喝:“都给我抓起来!”校尉正要上前,白衣首领挣扎着站起来,拦在校尉身前:“谁,敢!”
  
  “孟驰,你!”孟武又是心疼又是愤怒的看了他一眼,快步走向墨斐,单膝跪地:“宰相大人,犬子无理,冒犯了大人……”孟驰不甘心地看过去,却发现那个黑衣人已经消失了。
  
  “不是冒犯,是刺杀。”墨斐淡淡地纠正道。话音刚落,从长椿街赶过来的两人中一人突地跪在地上。
  
  “浅语,你,也是来刺杀我的么?”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我,我想求父亲开恩,放过他们这一次……”墨浅语低低低伏在地上。
  
  “用不着!”孟驰一声吼叫,一口鲜血喷出来。
  
  “哈哈哈哈……”墨斐大笑,“浅语,他们要杀你的父亲啊!”
  
  墨浅语还是伏在地上,一句话都不说,孟武有些尴尬的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都静了下来,只有狂风呼啸的声音。
  
  沉默许久,墨斐叹了口气:“孟世昌,你以前说不管我是好人还是坏人,这辈子都是你的兄弟。如今我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甚至包括我的儿子,你还当我是兄弟么!”
  
  没有等到孟武的回答,墨斐大笑起来:“这样啊!那就都散了吧。”宰相大笑着跳下马车,迎着风雪走向长椿街。
  
  “哎,尽会给我惹麻烦!”孟武看了看孟驰,叹道。
  
  “父亲,我已经二十八岁了!”孟驰靠在一个白衣人的身上,“以前,您叫我读书习武,我听您的;您叫我带兵打仗向皇上承诺五年平西域,我也听您的;您叫我和墨隐绝交脱离乐刀府,我还是听您的;甚至您叫我放弃阿烟奉旨成婚,我都听您的!可是我终究没有学会所谓万人敌的本领,我头上顶着的帝国最强战士和百战百胜的名号也都应该是墨隐的,最终乐刀府毁了墨隐死了,晨缨那个贱人害死了阿烟,我的幸福也毁了......”孟驰咬牙切齿的道,“如今够了,剩下的路,我想要自己走,父亲!”声音虚弱,但却坚定。
  
  “你不懂,我孟家数代深受皇恩......”孟武还想要说服这个倔强的儿子,但是孟驰打断了他:“父亲,您常跟我说墨叔变了,您又何尝不是,一个胆小如鼠,一个祸国殃民,这哪里会是昔日纵横沙场刚直不阿的龙锋双将啊!既然,你们一个选择效忠那愚不可及的皇帝,另一个只顾自己的私欲,那苍生百姓,由我们担负!墨浅语,走了!”
  
  孟武看着这群年轻人远去,他轻声道:“或许我真错了,墨斐做了这些事却不是为了他自己,他的心里,一直都装着这个天下。”
  
  风雪悠悠飘落,没有人听见。
  
  
  
  三
  
  夜上阑珊。
  
  幽深的大殿中烛火摇曳,灯下的男子容颜绝世,男子恭敬地对着黑暗中独坐的老者行礼。
  
  “教长,今日早朝,宰相墨斐向皇上进言要实行八大臣议事制度,并推荐了以左将军孟武为首的八位朝臣。”
  
  “哦?”老者的脸上毫无表情,“看来,有颗棋子不听话了。”
  
  “教长的意思是?”
  
  “不,留着他还有用,不过另外一个人,命数已尽了!”
  
  “是,教长!”男子躬身退出大殿,烛火一闪而灭。
  
  
  
  四
  
  雪花纷落,把京城装扮得像是梦一般的世界,路夫子站在高高的楼顶俯瞰着脚下的万里河山。一阵喧闹吸引住了他的目光,那是将军府所在的方向。他不老的容颜下不禁露出一丝笑容。
  
  “皇上......”墨斐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黄裳,还有几颗扣子没有扣好,因为没有戴官帽,花白的头发散乱的像一蓬草,在风中乱飞。他赤脚站在将军府的门口,拦在乐怀王辇舆与上了枷锁的孟武中间。
  
  “皇上,老臣愿以性命担保左将军绝不会是私通西域的逆党!”墨斐双膝跪地,还在不住喘息,从丞相府到将军府,这短短的距离似乎消耗了他仅剩的生命,摇晃得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没用的,墨斐。”孟武突然有些感动,像是回到了那些肆无忌惮的年华,他看着倚在乐怀王身侧的美艳男子,轻声道。
  
  “皇上,有传闻说,墨相可是西域神教的宗主呢!”美艳不可方物的男子一脸妩媚。
  
  “皇上明鉴,您身边的那人才是邪教的奸细啊!”墨斐食指如刀,指向那名男子。
  
  “皇上……”男子一声娇呼,整个人都黏在了乐怀王身上。
  
  乐怀王双眼迷离,爱怜的搂住那名男子,柔声道:“青邪哪里会是什么邪教的奸细呢!”话音刚落,男子惊骇的看着他,娇艳的脸上血色顿失,苍白的像纸一般。乐怀王抚摸着他的脸,轻轻推下了马车,地上一片血红晕开。
  
  “哼!西域神教?”原本一脸迷茫的皇帝突然起身,鹰隼般的目光看着面前跪伏着的宰相,“其实朕最忌惮的,还是你......们!”他的目光慢慢的从墨斐身上移到孟武那里。
  
  “墨斐,趁现在快走吧,我知道你可以的。你救不了我,这根本不是什么冤屈,是他铁了心要杀我!”孟武焦急的劝道。
  
  “谁都走不了!”乐怀王得意的大笑,“拿下!不,就地格杀!”马车掉头驶向皇宫,身披铁甲的卫士持枪向墨斐逼近。
  
  墨斐慢慢的站起来,笑了笑,根本不看逼近的士兵,“你放心,我能把你从万军丛中带出去一次,就能做到第二次。”
  
  围过来的士兵层层叠叠,乐怀王似乎把整个御林军都调了过来。最前面的士兵已经将长枪刺到了墨斐得身前,一蓬鲜血洒下,长枪坠地的瞬间,一个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的人站在了墨斐身侧,短刀上血珠滴落。
  
  “你是乐刀府的人,我毁了乐刀,你是恨我的吧!”墨斐问。
  
  “恨!”黑衣人手中短刀飞舞,孟武身上的枷锁脱落的同时两名侍卫重重地倒在雪地上。
  
  “那为什么不杀我却在暗中保护?”墨斐很早就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却一直无法理解。
  
  “每一个晚上我都控制不住的想要杀了你!可是,我又怎能杀了自己的父亲呢!”黑衣人摘下了斗笠,苍白的脸像极了墨斐。
  
  “墨隐,你还活着,真好!”墨斐开心地笑起来,大步向前走去。
  
  “你......”黑衣人伸出手,迟疑了一下,没能拉住他。
  
  “世昌,带着孩子们走吧,走到一个没有皇帝国家去。”墨斐轻轻地道,一杆长枪刺进了他的身体,鲜血顺着枪杆往下滴落,墨斐却并没有倒下,他依然在往前走。
  
  “为了救兄弟而死,我也不后悔!”他说完这句话,脸上的肌肤迅速的萎缩,绉在一起,像是突然就老了几十岁,花白的头发瞬间变得雪一样的白。脚下的鲜血如流水一般淌向逼近的士兵,沿着士兵的双脚往上蔓延,一个个沾满鲜血的士兵像水袋一样炸开,化作一滩血水混入血河继续前进。
  
  “墨斐!”孟武想要冲出去,却被黑衣人一把扯住了。
  
  “孟叔别过去!”黑衣人有些悲痛,“是滴血成殇,西域邪教中用命换来的力量,三十年前他就用过一次,加上这一回,他已经用掉了四十年的寿命,我们无能为力!”
  
  孟武呆呆地看着满身是血的墨斐走向军队,士兵们开始疯狂的逃窜,可是没有人能够逃得掉。一汪汪血水炸开,街道已经变成了一条血河,河流源头突然回过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孩童一般的笑容。
  
  
  雪花还没有停,路夫子脸上的笑意却凝固了,他慢慢转过身,看着正仰头喝酒的汉子。
  
  “路夫子......”汉子用衣袖抹了抹嘴,“不对,应该是武朝始皇帝陛下!”
  
  “你是谁?”京城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人物,他谨慎的问道。
  
  “乐刀府,萧沙!”
  
  “你是乐怀王的人?”
  
  萧沙不再答话,喝空了的酒壶随意丢在楼顶,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狭长的短刀。
  
  
  
  尾声
  
  泰熙十七年,我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很多事情都已经想不起来,可是我依然会经常梦见我带着很多的刀去救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却已经死了!
  
  
  
  [1]笔者对古代京城的地图不甚熟悉,临时查了明朝北京城的地图,借用了两条街名,此处纯属虚构。
  
  [2]所谓影守,就是不让受保护的人知道,暗中在其身边警卫的保镖。沧月小说《东风破》中曾用过。
  
  




五月吧十四杀《雪落天涯》三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0帖,此为第19帖)

(作者:阿鱼;提交人:鱼食;提交时间:2012/10/26 17:45:11)

第三轮龙门战区杀帖:雪莲(贴杀青邪,参评) Post By:2012-10-15 21:28:40


雪莲
  (一)
  纪真颜缓缓睁开眼睛。
  像是走得太久太累的人,回到渴望已久的家,饱饱地吃了一顿饭,惬意地洗了个热水澡,美美地睡了一觉,然后第二天清晨,在温暖的晨曦中,于淡淡的熏香中悠悠醒转。
  纪真颜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轻快地从凤榻上坐了起来,撩开淡紫色的纱帐。
  许是自己病得太沉太久了,寝宫里没有一个人守在身边等待她的醒来。
  纪真颜端坐在铜镜前,端视镜中的自己,眉山若黛,眼若星辰,鼻似悬胆,面如芙蓉,只是唇色浅淡,容颜清瘦,但却难掩风韵之姿。纪真颜轻捋垂在肩头的长发,仿佛回到了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地方。
  (二)  
  黄公山脚下,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一片片金黄的油菜花开得正好,散发着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无数的蜜蜂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嗡嗡作响,纪真颜和姐姐们带着唯一的弟弟,在花香中穿来穿去,欢声笑话和青翠的黄公山重叠在一起,像是一副有声的动态山水画,任谁都会流连忘返。
  后来,姐姐们都嫁了,弟弟却越来越瘦弱了,她和弟弟是双生子,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弟弟的气息在日渐衰弱。
  她看着年迈的双亲,羸弱的弟弟,决定去雪找传说中的雪莲花,让弟弟重新恢复活蹦乱跳的样子。 
  (三)
  纪真颜历尽千辛,从西域求得雪莲,在回家的路上,她遇到了令她爱恨纠缠一生的男子。
  初见孔武,他已挣扎在垂死的边缘,纪真颜不忍心见死不救,便将随身携带的干粮全部给了孔武。自己也因连日来赶路的疲倦,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发觉孔武正坐在身旁,直直地盯着她。一丝羞涩涌上心头,不觉红了脸颊,她匆匆一瞥气宇不凡的孔武,再没勇气与他对视,将脸转向一边,却看到已然松散开的包裹。
  纪真颜急急跑过去,想将包裹重新扎好,却发觉雪莲已然不在,她颓然坐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喃喃说道:“雪莲,雪莲怎么不见了?怎么办,怎么办?”早已满眼是泪。
  孔武一愣,方知自己午夜时分偷吃的是雪莲,他看纪真颜此刻的样子,心里一阵痉挛,好生疼痛,内疚之情不言而喻,却也不敢承认是自己饿极之下吃了雪莲。
  他轻扶住纪真颜的双肩。
  纪真颜颤抖着说:“雪莲是用来救我弟弟性命的……”泣不成声。
  “姑娘,你别难过了,我一定会帮你找回雪莲,救你弟弟性命。”孔武更加的内疚。
  纪真颜止住哭泣,泪水连连地看着孔武,然后轻轻地说了声:“我叫纪真颜。”
  (四)
  纪真颜一直觉得,自己跟着孔武,只是希望他帮自己找回丢失的雪莲,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那么深的爱上他。
  当那一天,孔武决定中止寻找雪莲,将自己的队伍转而加入争权掠地的战争之时,纪真颜没有一丝痛苦,心中反而为这个男人感到高兴与骄傲。
  这时候,她才醒觉,自己已然深深爱上了这个剑眉微蹙,却霸气凛然的男人。他们一路征战,一路捷报凭传,孔武总会抽出时间,在一个个月上柳梢的夜晚,轻轻牵过纪真颜的小手,穿花拂柳,从栈桥上轻轻走过。月色将他俩的双影描摹在水面,在烛光映照的柔波里轻轻荡漾。
  (五)
  
  孔武正式建国,国号武,自称武宣王,纪真颜封后,同时册封护国大将军的女儿红蓼为妃。
  天下初定,纪真颜跟孔武提出,想将自己的弟弟接到身边来,亲自照顾,她早已感知父母双亲不在人世了。孔武一口应承,随即派出随从去黄公山接纪无颜。
  红蓼因为自己的父亲是大将军,在宫中气焰很是器张,不把纪真颜放在眼里,无奈孔武对纪真颜的态度,她也不敢太放肆。
  纪真颜在宫中静待弟弟的到来,好像红蓼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她根本不屑于跟这种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女子去争斗什么。她只是心中存有一个疑惑,现在这个疑惑越来越接近真相。她多次想询问孔武,为什么十年来,她渐渐老去,而孔武却还是当初的模样。但是她不敢问,她怕真相会将自己送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六)
  
  孔武越来越忙,有时候接连三、四天都不见人影。
  纪真颜一如往常,每日里带着宫女若诗和若书去花园亲自摘了鲜花,插在案上的胆瓶中。闲适的午后,慵懒地靠在软榻上,看几页书,或者焚香净手,弹几首曲子。碰到露重的时候,还让若诗拿白玉瓶子撷取了露珠,回宫煮了泡茶,奇香透骨。
  那一日,她正弹一曲《忆故人》。弹着弹着,琴弦突然断了。
  她心急如焚地去找孔武,只有孔武,才能让她的心情变得宁静,视世间一切皆为无物。
  孔武正与大臣们议事。但见纪真颜脸色苍白,急急闯了进来。便迎上前去,扶她进了侧殿,然后将她轻轻揽入怀中;“颜,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哥哥,我的琴弦断了!”说完,泪如雨下。
  孔武看着在怀中哭得凄凄楚楚的女子,实在无法把她与随他一起征战的飒爽英姿重叠起来。
  孔武轻叹一声,将纪真颜腮边的几根发丝轻扰到她的耳后,轻言道:“别担心,没事的,有我呢!”
  (七)
  
  纪真颜刚离开侧殿,孔武便收到纪无颜路遇悍匪残遭杀害的消息。
  孔武想都没想,下令封锁了消息,只对纪真颜说,你们家族已搬离黄公山脚下,不知去向,我已派人沿途继续打听,务必将弟弟接到宫中。
  纪真颜看着眼前的孔武,他的容貌较十年前没有一丝变化,反而气宇中更增添了一种君临天下的威严。她的心阵阵作痛,她已在这世间感受不到纪无颜的气息了。
  她爱这个男人,感激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感谢他的陪伴,感谢他的呵护,也原谅他当初和今天的谎言,可是,她无法原谅自己,她让双亲在失望中逝去,她让弟弟在经受这么多年的病痛折磨后,还死于非命。
  她对孔武说:“哥哥,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了!”
  孔武将她扶上凤榻,深深看了一眼,垂下紫色的帐帘,交待若诗好好照顾纪真颜的话,转身走了出去。
  纪真颜躺在榻上,轻闭了眼睛,眼角有泪沁出:至此,便不再相见了吧!
  她想起,曾经与孔武一起在松柏树下发过的誓言:牵就牵,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八)
  若诗拿着鲜花走了进来,看见纪真颜端坐在铜镜前,惊得花全都掉到了地止,转而惊喜地扑了过去:“皇后,您醒了,您能下床活动了啊?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皇上。”说着就要跑出去。
  纪真颜拉住了她,温和地说:“若诗,你去帮我把箱子里的那套白色的纱裙拿出来,我今儿穿那套。”若诗迟疑着打开箱子,拿出纪真颜要的那套裙子,一袭白纱,纤尘不染。
  纪真颜轻抚着衣裳,脸带微笑,显是陷入了回忆,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若诗说道:“若诗,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穿白色的纱裙,在一片金黄色的油菜花中,穿来穿去的。那时候衣箱里除了白色,再无其他颜色,姐姐们总是说我,是飞在花丛中的一只白粉蝶。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白色吗?因为白色,她像雪莲一样圣洁,像雪山一样庄严。
  只是后来,她也喜欢紫色,因为孔武说:“颜,我喜欢和你一起待在漫天的淡紫之中。”所以后来,他们的帐帘从来都是淡而雅的紫色。
  若诗帮纪真颜换上一袭白衫,头发梳成当年的样子,铜镜中的影子,模糊难瓣,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她分明在镜中看见,弟弟正跟在他的身后。
  纪真颜对着镜子灿然一笑,轻道:“无颜,你来了啊?”
  若诗正在给纪真颜整理裙摆,闻言身子一震:“皇后病了几月,今早莫名好了起来,这会子又在叫无颜,哪有无颜啊?莫不是魔怔了?”
  若诗吩咐若书给纪真颜弄了些可口的点心,自己抽身急急去禀报孔武。
  孔武此刻正在红蓼的房间,红蓼近日为孔武诞下长子,气焰越发器张,她听宫女说若诗有事求见,心里百转千回,但是脸上依然堆笑,向孔武撒娇到;“王,请再陪臣妾一会儿好吗?你看,麟儿也舍不得你呢!”
  孔武看着儿子,呵呵一笑,转头对宫女说:“你去让若诗先回去!”
  小宫女答应着退了出去。
  若诗听闻孔武连见她都不肯,又想到纪真颜或是时日无多了,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也顾不得许多,猛地推开小宫女,直接闯了进去,跪在孔武的面前。
  “放肆!”孔武断喝一声,正要叫人将若诗拉出去责罚。
  却见若诗哭道:“皇上,请听我一言,说完之后,任凭处治!”
  孔武看了看红蓼,红蓼知是孔武在她的寝宫给她面子,即开口道:“若诗,你快说吧!”
  “多谢王妃!”
  “皇上,皇后病了几月了,今日出奇地好了起来,吩咐我们给她换了旧时的衣裳,还坐在桌边开始进食了,我担心,我担心,皇上,请您去看看皇后吧!”若诗泣不成声。
  孔武安抚过红蓼,跟着若诗就去找纪真颜,却在花园中遇见了她。
  纪真颜一袭白纱,如梦如幻,正坐在花丛中弹琴。那是一曲《阳光三叠》,孔武记得那是一次出征,纪真颜因为有了身孕,不能随行,临别之时所弹之曲。那是他们分别最久的一次,纪真颜还因此小产,终生不能生育。那日听完此曲便心下黯然,今日听来却有生死相隔之音。
  纪真颜一曲弹罢,微抬头对孔武道:“哥哥,你能为我再做一件事么?”
  孔武走上前,紧紧抓住她的手,仿佛一松开,纪真颜真变成一只白粉蝶,飞远了,再也追寻不到了。
  “颜,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孔武沉痛地道。
  “哥哥,把我和弟弟的棺木一起送回南边,葬到黄公山脚下我爹娘的身边,再寻一朵雪莲,随我葬到一起!把我们的坟前种满油菜花。”纪真颜轻轻说道,眼中充满向往,慢慢焕散了眼神。
  孔武才知纪真颜知道一切,包括当初是他偷吃了雪莲,不禁大惊道:“颜,我是怕你太过难过,再不忍心让你受伤害,才隐瞒了你,对不起!”
  孔武眼中有泪,一遍遍吻着纪真颜的长发,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哥哥,不要说对不起,这都是命,这都是命……”话音刚落,手便从琴上垂了下去。
  若诗跪在一边,忍不住痛哭起来。
  (九)
  六年后。
  孔武受不了自己对纪真颜蚀心蚀骨的思念,以及深深的内疚,他决心放弃王位去寻找雪莲。于是将王位传给了麟儿,然后整个人好似人间消失一般,再没有人知道去向。
  红蓼将若诗若书发配去衣房洗衣,自己强占了当初纪真颜的宫殿。
  其实当初纪真颜过世不久,她就跟孔武提出过想要搬进去,但孔武一直没有同意,直到如今才算遂了心愿。
  只是搬进去的第一晚,她与宫女们同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隐约像是在唱歌。听了许久才听清楚:牵就牵,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红蓼吓得第二天便搬了回去。
  至此,那宫殿再也没有人进去过,只有那淡紫色的帐帘,日日在晨风中飘拂,像是在送别逝去的人,也像是在迎接未归的人。




五月吧十四杀《雪落天涯》三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0帖,此为第20帖)

(作者:阿鱼;提交人:鱼食;提交时间:2012/10/26 17:47:10)

桃花酿
  
  
  楔子
  
  大雨滂沱,本已经泥泞的路面,被雨水冲刷成无数的小水坑。风挟着雨滴砸在人脸上,有些微的疼。
  一群官差押着一位青衣的男子,推推搡搡地走着,偶尔来夹杂着一些市井俚语之类的怒骂。
  突然,那青衣男子一跤摔在泥地里,撞得前面的官差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那官差转过身一个耳光甩在那青衣男子脸上,顺势踢了他几脚,口中喝道,该死的妖物,没长眼的撞爷,你活腻歪了。
  那青衣男子被踢得在泥路上又滚了几滚,那迷离的双眼终于张了张,瞳孔猛地一缩,继而闭上了,不言不语。
  这时,一个紫衣人突然闯入人群,眨眼间将这些官差打得七零八落,拉起那青衣人消失在雨幕里。
  
  一个月后,桃花谷外,一个紫衣人看着一个青衣男子消失在桃花谷入口处的身影,捋着胡须连连冷笑,青邪啊青邪,果然好东风。桃花谷,我会回来的。
  
  
  
  
  一
  
  大姐白幻烟重回桃花谷了。
  我闻讯赶到前厅的时候,二姐幻夏正拉着她兴奋地说笑着,神情间颇是快乐。我也非常高兴。我们师姐妹三人是师父从人贩子手中救回来的孤儿,名为师姐妹,我们都将对方看得比亲姐妹还亲。这些年打心眼里,我把她们当作我的家人,桃花谷是我们共同的家。
  幻桃,你现在才来啊,大姐提过你好几次了呢。幻夏眼尖,不满地瞥了我一眼。打小她总是叫幻烟大姐,却叫我幻桃,从来不肯叫我三妹。而我,也倔强着不肯唤她二姐,直呼幻夏。每每遇到我们为称呼别扭,幻烟总是好笑的着看我们争吵,后来出来打圆场。
  那时候,我们在人贩子手中时,她一直护着我们,这些,我和幻夏都很感激,所以我们一直异口同声地唤她大姐。尤其是幻夏,她总是喜欢粘着大姐,遇上什么高兴的失望的事情,总是先找大姐商量。在她眼中,大姐就是她眼里的天,甚至比师父还重要。
  大姐,我们又在一起了,真好。我不擅言辞,可是面对她们,我总是不自觉地想掏出心来,我想,她们懂的。
  大姐过来拉住我,轻轻地笑着,她将我的手放在她和幻夏的手上,紧紧捂着,是啊,姐妹们又在一起了,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听了这句话,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是高兴的日子,我才不要流泪呢。我拼命眨了眨眼睛,笑着说,大姐,你走后我的桃花酿终于成功了,一直藏着呢,今晚我们一起喝好不好?
  我的提议马上得到她们俩的认同,我们一路欢呼着要亲自下厨准备晚上的饭菜。
  那一晚,欢声笑语,杯盘交错,我们高兴得不得了,以至于许多话都没有问,许多事没有想。就连后来我发现有半坛桃花酿失踪了,也没有放在心上。
  多年以后,当我孓然一身,江湖孤旅,我总会想起那时的欢乐,还有那飘散在空气中的桃花香味,尽管回忆里总会带有一丝苦涩。
  
  后来,我知道了大姐这几年的江湖际遇,以及江湖中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那时候我和二姐小心地不提及陆家堡与容行风这些字眼。深怕一不小心,引起大姐的伤心。我和二姐也常常一起想象着容行风是个怎样深情的男子,为了姐姐,甘愿冒着被天下人追杀的危险,也要护着她爱着她。
  一直以来,我以为容行风是个深情侠义的男子。直到那个初冬,我在大雪纷飞的谷外遇见了他。
  容行风的眼神告诉我,他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男子,他的眼神里有太多想要东西。
  
  
  二
  这一天,我奉命去见师父,绕过九虹瀑布,再穿过两个暗谷便可以找到师父了。
  突然,我闻到一股熟悉的酒香,清洌、甘淳,还有隐约的桃花香。
  那是我的桃花酿!
  我肯定,这是我丢失了的那坛桃花酿。那天姐姐回谷,我们太高兴,我一口气开了两坛,至于余下的半坛酒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我们都没在意。
  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偷了我的酒?我突然间好奇了,这么多年以来,桃花谷中没有人偷盗过,这个人是谁?
  九虹瀑布旁,我看见有个青衣人在简单搭成的草屋前仰着脖子喝酒,脸上如刀刻斧凿般坚硬的五官,染满沧桑,满头的青丝随意的飘散,有些落下来还挡住了半边脸。他就着坛口将酒倒进嘴中,因为双手微微颤抖,有一部分淋在他的脸上,灌进脖子,洒在衣襟上,他浑然不觉,只是一气猛灌。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子喝酒,撒了这么多?我不觉心疼我的酒被这样生生糟蹋,那可是我花了五年时间才酿成,珍藏了三年!平时我都舍不得喝,只有与姐姐们遇上高兴的事了,才会一起喝。
  那人不理会我,只顾着一个劲儿的倒酒,等坛子空了,他才一抹嘴边的酒渍,咕咕嚷嚷着离开,小姑娘,酒总是要用来喝的,不管是人喝,还是衣服什么的,都得尝尝是不是?
  他脚步虚浮,一摇一晃地离开了。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个人的出现,使桃花谷陷入了危机,改变了我的一生,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三
  
  这段时间谷中不太平,总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夜探桃花谷。
  那天,我们姐妹三人奉师命巡查谷中机关暗道,桃花谷的入口处,看到了十多具尸体,从那些人的衣着打扮来看,应该至少有三拨以上的人马。
  我还来不及肯定目测出来的究竟是四拨还是五拨人马,听到了幻夏夸张的叫声,天啦,这些人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说罢,她一副幸甚的表情,还好,谷中有这么厉害的机关!
  我闻言转过头去看她,却无意间看到大姐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眼里闪过骇然、惊恐,还有担忧,我以为我眼花了,再定睛看时,大姐神色如常,她轻轻拍了下幻夏的肩,谷中一早就布有机关阵势,我们没事的。
  大姐的话对幻夏从来都有安定的力量,幻夏闻言显然平静了不少。我微叹,幻夏虽然年纪比我大,可她更多时候像个小孩子一样,问不完的问题,担不完的心。
  
  随后的日子,依然有好几拨江湖人物暗闯桃花谷,大多人命丧于谷中的机关阵势,也有一部分人侥幸逃脱。虽然如此,依然有一拨接着一拨的人闯谷。
  我隐隐觉得这么多人不间断地闯入桃花谷,谷中肯定有吸引他们的缘由,以至于他们连生死都不顾。
  这一天我照例视察谷中的形势,顺便看看谷中还需要添置些什么。这几日比较忙乱,师父对我们三人各有安排,我依旧负责谷中的事务,另外还有谷心的安全。我们姐妹三人分头忙碌,都没有时间好好聚在一起。
  谷心绝壁啊,我想起桃花谷中历来的禁令,以及杨伯伯偶尔间对我提及的旧事,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告诫自己要小心谨慎,不能有一点闪失。
  
  
  这天,我再次遇见了那天偷喝我桃花酿的那个青衣人,他倚靠在九虹瀑布边的石头上,已经昏过去了。
  他肩头中了一剑,居然是受了很重的内伤。我突然对这个人感到好奇,他为什么来到桃花谷,曾经有着怎样的经历。
  那天我费了好久工夫才将他从昏迷中救醒,还特意用杨伯伯给的清心玉露丸为他疗伤。没有想到这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救了他,他没有一声感谢倒了罢了,却脸色臭臭地怪我救他作甚,然后侧过身,理也不理我。这是个什么人哪,居然这样。我很生气,恨恨地盯他一眼,一边离开他的屋子,一边暗自腹诽,活该你孤身一人,谁让你这个臭脾气。
  我本来打算走了不理会他,走了会儿,想想他重伤在身,实在不放心。谁知道,回头刚走近他家门口,隐约听到他似笑似哭的声音传来,老天,你不肯放过青邪,那你就来吧,我决计不会服输。
  我停下脚步,终于没有进去。想来他必是伤心人别人怀抱,如此吐露心迹,是不想让旁人听到的。
  
  
  四
  
  我离开了桃花谷,现在是龙天城城主万无心的坐上宾。
  
  那天救过青邪后,夜晚我睡不着,趁着月色在谷内四处转着,寻思着谷中的形势,猛不防一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一道低沉的声音喝问我知不知道青邪在哪里?
  我侧目看去,那是个蒙面人,一袭蓝衫染上斑斑血迹,有几处裂口,肩上还有一处折断了暗箭,箭尾被折断了,显然那是中了谷中的机关箭阵。没有等到我回答,率先晕了过去。
  我被他口中的青邪所打动,来不及看他的伤,取了一颗清心玉露丸给他。我隐隐觉得,青邪身上一定有故事,而这个蓝衫人或许可以解开我心中的疑惑。
  过了好几个时辰,他还没有醒,我仔细检查过了,他只是失血过多外加疲累所致,倒没有很重的伤。我忽然失笑,如果杨伯伯知道我这样轻易用他赠的药丸救陌生人,一定会大骂我暴殄天物。
  五更天左右,他醒了,看见他身上包扎的伤口,微有些意外,他向我道了声谢,递给我一个绿玉令牌便匆忙走了,我想问他青邪的事情都来不及开口。
  
  他递给我绿玉令牌时,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在谷中遇到什么困难,将这个令牌挂在腰间,他的人自然会帮助我。
  我隐约察觉到桃花谷有莫大的危机,至于究竟是什么,我说不上来。思前想后,我与师父和姐妹们辞别了,决定亲自到江湖寻找答案。临别时,面对姐姐们的不舍与挽留,给了师父一个坚定的眼神,咬了咬牙,一扭身跑出了桃花谷。
  我记得我出谷的那天有微风,风吹着飘落的桃花,瞬间便落了他们满肩满头,好像下了一场雪。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天的桃花雪在我心中下了整整一生。
  
  江湖,果然像姐姐口中所说的那样精彩,我也终于知道外界是如何看待桃花谷。
  外界人眼中的桃花谷是个神秘隐蔽的所在。那里藏着江洋大盗,十恶不赦的坏人,当然也有朝延久追未归案的钦犯。青邪居然是钦犯。总之桃花谷成了个无法无天的地方,那里住着和出来的人都是恶人。
  大姐在他们眼中便是“江湖魔女”。他们将大姐传得神乎其技,杀人不眨眼,连续躲过陆家堡十二道“江湖令”追杀,后来终于死在副堡主容行风手中。
  意外的,我也听到江湖有秘宝的传闻,那些传闻最后都将秘宝的去向隐隐指向了桃花谷。
  ……
  
  我没有想到,我才将令牌挂在腰间,就有人来接应我。蓝衫人居然是万天城城主万无心。
  万无心是个爽快的人,我与他很快达成了协议,我们各取所需,互惠互利。
  
  
  五
  
  我一直以为龙天城不过只是擅于暗杀谋略,却没有想到,他们的情报信息也会这么快而全。果然不出师父所料,桃花谷有秘宝,这消息果然是师祖被逐的二弟子苏紫子传出来的消息。我只隐约记得那人习惯一身紫衣,力大无穷。
  我翻看着手中一张接一张的线报,暗暗为桃花谷心惊。奇音阁、陆家堡、绝命堂,甚至包括朝廷,这方方面面的人都惊动了。苏紫子很成功,果然人人心动。人的贪欲织成张无形的网,悄悄撒向桃花谷。
  我的担忧必定惊动了万无心,他看了看我,关切地询问,幻桃,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我答了声没什么,一边既是询问又像是确定般的复叙,下月,他们便大举进攻桃花谷么?
  对,下个月,青邪的事情一了,我安心经营我的布庄去。万无心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
  万无心是个谦谦君子,一直对我礼遇有加,他对于我们交易外的事情只语不问。我对他无意间提及的经营管理布业方面的建议,他皆采纳了,一再邀请我加盟龙天城的布业经营。他的有心接近,我笑了笑,一一拒绝。我不是没有看见他眼中逐渐黯淡的色彩,只是我的心在桃花谷,外面的尘世怎么羁绊得了我,既然没有打算停留,我不想给他无端的希望,哪怕一点点也不成。
  
  
  沉默了半晌,我定定地望着万无心,郑重地说,一个月之后,如果一切如我们所愿,我请你喝我酿的桃花酒。
  
  
  六
  
  一个月之后,我重新回到了桃花谷,我多么希望我的出现引得大姐与幻夏的热情相拥,可是,我不能。
  我凭着对谷中的熟悉,轻易地开启谷心绝壁的开关,绕过阵势陷阱,一路上,凭着我对师父的了解,顺利到达了山顶的石室。
  石室因在山顶,气温很凉,此时谷中一朵白色的莲花绚烂地开放着,给人冰清玉洁之感。我取下了它,果然,在那雪莲的旁边,还有一个玉匣子,我笑了笑,将玉匣子怀里,拿过那莲花朝外走去。
  在谷中半壁,我遇到了苏紫子,他在看到我手中雪莲的那一刻眦牙欲裂,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他果然目标在此,杨伯伯真是了解他。我小心地应付着他的全力攻击,他那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心中默念师父交待的话,左三右四,转七,斜六……
  苏紫子紧随着我一起往下坠,摔在谷底的地上。伴随着我们坠地的,还有一阵摧枯拉朽的声音。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我突然不忍心回头去看。
  我一边往谷外方向跑去,一边望着涌入谷中的来人,一眼认出了容行风,还有一些官府装扮的人,以及一些在江湖中算得上有影响力的人。
  我停了下来,趁苏紫子不备将玉匣子甩给他,用手一指,大声嚷道,“秘宝在苏紫子手中,他抢了我的玉匣子。”说罢,迅速将那朵雪莲放入嘴中嚼了起来,趁众人不注意,跳进了谷中一处秘道,隐匿了起来。
  我透过缝隙看着着苏紫子穷于应付,暗中咬牙切齿的模样。人群不理他的任何解释一拥而上。
  混乱中不断的有人倒下,玉匣子在人们的手中不停的转换着,像一个烫手的山芋,谁拥有他,立马变成被人攻击的对象。
  玉匣子到了容行风的手中,面对围攻的众人,他死死地护住不放,大姐在人群外大声喊着让他放手,性命要紧,可是容行风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看到眼泪顺着大姐的面颊流了下来,她瘫软在地,一声一声唤着容行风。
  玉匣子转眼又到了另一人手里,人群中一样的你抢我夺。我忽然黯然,假如一切只是假如,该有多好,希望这幕我从来没见过。
  到底经过了多久的争夺,我分不清了,。当我在秘道中迷迷糊糊地醒来,谷外正下着一场大暴雨。我看到一个身着朝服的人一手松开玉匣子,一手抓乱了头上的帽子,跌跌撞撞地远去,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我在暗中忍不住叹息,我知道玉匣中的秘密,任谁一心想着夺宝的人见了,也受不了。
  
  暴雨过后,被雨刷洗过的桃花谷显得格外清新,众人散去后,谷中自会渐渐恢复曾经的平静。我望着满目苍夷的样子,不觉松了一口气,这一天终于过去了。
  
  
  七
  江湖中接连发生了大事,许多江湖人物在桃花谷一役中死去。
  桃花谷机关尽毁,根本没有任何秘宝的下落。
  青邪也死了,死于龙天城的刺杀,世上关于秘宝的最后一丝消息也失去了证实的依据。
  就连暗杀青邪的万无心也在江湖中消失了。
  
  这一次我彻底地离开了桃花谷,看着大姐与幻夏愤恨的眼神,我突然知道,无论知道真相与否,她们一直会责怪我。
  我们,居然会从此陌路。
  
  我一个人独自行走在江湖,伴随我的是腰间一壶酒。无数个凄冷孤清的夜里,独自品几口桃花酿,舌尖的绵软,唇齿间的花香会告诉我,我的家与家人就在那遥远的地方,其实我并不孤单。
  我怎么样也没想到,我的命运会与玉匣中的秘密一样,只是三个字:逗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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