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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第十五届群杀《木人神兵》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16帖)

(作者:流年;提交人:苏楠;提交时间:2013/4/11 11:35:24)

第二轮弈仙庄战区:天命(参评,帖杀元叉)

  唐寂逃得很狼狈。
  这是他平生所遇武功最高的高手。
  这是他此生遭遇的最凛冽的杀意。
  那日,他骑马走过一个安静而美丽的湖畔。看到那泓清澈苍翠,忍不得跳下马,去掬把湖水一洗疲惫。然而,他却发现,倒映在平静湖面上的树影里,还有一双阴厉的眼神,与他映着湖水,愕然交错。而后,身后一道匹炼白光亮起,一股尖锐的剑气瞬间急袭后心。
  
  唐寂本能的窜向湖面,轻功运至极至,脚尖轻点湖面浮萍,一气跃过湖面,然而,身后尖锐剑气,仍如蛆附骨、似影随形。他只有,倒翻身,空中,双手不停搭上腰间鹿皮革囊,再不停齐扬。一时
  ——暗器漫天,遮天蔽日。
  那些暗器里,有的沉若寒铁,发着势不可挡的啸音,有的轻若牛毛,无声无息悄袭过去;还有许多五角的、尖锐圆形的、利弧状的,更是斜飞横冲,无避难挡。
  然而,脚落实地后,唐寂却扭头看见,身后那人突得滴溜溜的急撤身、大弓腰,不知怎得,身上长衣登时为之卸下,而后,剑挑长衫,舞得滴水不露。顿时,虽衣衫尽碎,而漫天暗器,却尽皆收光。
  唐寂跺脚,再倒翻至高,拔后腰短匕,洒星星点点满天匕华,借落势再扑暗袭之人。
  然而,对手的剑气却如长江大河,迅疾倒卷而上。叮当交手数招,唐寂匕短难挡,只能,弃匕再倒翻出几丈开外,手搭鹿皮革囊。
  对手却也似对唐寂暗器有所忌惮,急后跃,落至十丈外暗器难及之处。
  
  唐寂没有想到,他这手一搭上革囊,便是两日两夜未能擅离。
  这两日两夜,无论他捋下凌乱发际,或是擦下额头汗水,只要手一离开革囊,那要命的剑气便瞬间急袭过来。
  这时,他满身污垢汗水,肮脏不堪,三日三夜的粒米未食滴水未进,人已近崩溃,然而,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身后那如蛆附骨的杀意,依似影随形跟得顽强。
  你把我逼绝了,那我只好回头,与你一拼。
  唐寂站住了身子,身后的剑意也消失了。他慢慢的转过身,双手放在身子两侧的革囊之上,缓慢的吸气,吐气。这是困兽犹斗,殊死一搏的表情。眼睛死死的盯着对方。
  握剑的是一个少年,此时,他的脚步业已不稳,亦如唐寂一般疲惫,他的眼里充满血丝,大张的鼻翼发着风箱般的喘息。惟有紧抿的嘴唇,透着说不出的倔强,仿佛有誓追天涯海角的坚决。看着唐寂的眼睛,这个少年右腿后撤了一步,将剑横在身前,微微的弓着腰,如鹰一般的眼神盯着唐寂。
  唐寂从未见过这个少年。
  唐寂亦不知道这个少年是谁。
  然而,无须去想,不必再问,此刻只是你死我亡的战斗。
  
  唐寂与唐轩意进入唐家前,原是北方流亡的士族子弟。最大的梦想就是收复故土。
  加入唐门,只因唐门是江湖中一直坚持主张南人北伐的门派。
  悟性高韧性强的唐轩意借唐门技术,造得可上阵厮杀的木人机关,那便是——后来被江湖人称为木人神兵的雏形。
  然而,所谓神兵,此时也只是雏形,还只是一张图纸。
  仅一木人,体内便含机关及暗轴绷簧等精细部件数百;而能过水火、刀斧弗斫,必须千年沉木;且上阵厮杀,起码需有上千木人机关方能结阵。
  所以,无论工匠、无论财力、无论物力,即使天下第一机关设计门派唐家,亦是终难竟成。
  后来,北朝太武帝率军南侵,南朝军队不敌,节节告退,形势一片危急。
  唐轩意让唐寂带木人机关图样,前往建康拜访唐门故交周舍,让他将机关设计图上呈皇帝,集天下工匠物力建米人神兵大军,助南朝打败北军。
  只是,唐轩意的想法,却是落空。
  周舍上朝归来道:皇上说,前线十万火急,每天制造箭镞都来不及,哪有功夫生产这种未所未见闻所为闻的机关武器?
  
  唐寂大是失望,或许天下之忧他一人相信唐轩意,也是,仅一张机关图样,哪能引起南朝皇帝和将军们重视,况木人机关熬时费力,急切难成。
  于是,他悄悄地走了,没有告诉一个人。
  我要去盱眙。
  因为,北朝皇帝正在那里。
  杀了他一样能打退北朝军队,再给唐轩意争取一点时间,只要他造出一具无敌的木人,南朝皇帝一定会采用他的设计,那时我们就可以回家。
  才离唐门,唐轩意给他的,不仅是木人机关图,还有一副据唐轩意说当今天下最霸道的暗器。
  唐轩意说:此物外表看来,虽只似普通“暴雨梨花钉”,然而内中绷簧,却是他选天下至韧至强至柔数种金属淬练合丝而成,此物射力之强,当世无比,暴雨梨花钉既出,十丈之内,无人能够侥幸。只是,由于绷簧太过强劲,所以每筒只能单发一次,便不能重复装填。
  虽仅一次,对与只杀一人,却是足够。
  只要他有机会近得北朝皇帝,这个暗器便有了用武之地。
  
  却不曾想,未至盱眙,却为这个少年,高手中的高手伏击拦截。
  唐寂知道,对上眼前少年,若无绝招,他绝无胜算。
  逃到无处可逃,他便不会再逃。
  他所做的,不仅仅是顽抗,他还要,绝——地——反——击!
  你让我去不成盱眙,杀不成皇帝,那么,我就用对付他的暗器,来杀死你。
  拔出后背唐轩意特制“暴雨梨花钉”,一把扯去蒙布,对准这少年高手,手点筒上发射枢纽,唐寂用力按下!
  然而,暴雨梨花钉筒,却是没有一点动静。
  只是惊得对面那少年高手急退。
  唐门暗器天下闻名,他怎能不退?
  唐寂亦惊,再按,连按,狂按,然而,这唐轩意亲手做的号称天下最霸道的暗器竟只似根普通吹火棍,毫无反应。
  推倒方知是诈糊,唐寂的底牌,业已亮尽。
  他只能
  收筒抗肩,疾转身,再逃!
  似一只受惊的野兔。
  眼角里,对面少年,抬脚,却又收脚,收脚,越愈抬腿,惊疑参半。
  急切里,方狂奔出数步,唐寂肩上钉筒便撞上了一颗大树,“蓬”,兀得,肩上突的一轻,大把大把的暴雨梨花钉喷薄而出,带着欢快的啸音,奔涌而出。
  “暴雨梨花钉”虽制成便未尝一试,所以,唐轩意不可能想到,绷簧太过强劲,易与筒壁形成卡簧,因此,直至撞到树上方才发射。而此时,唐寂却也无暇顾此,只是——奋余力,展身形,加速,加速,再加速。
  
  此后。
  带着木人神兵图,唐寂一直在江湖躲藏。
  直至某日,他听到一个消息。
  北朝大军虽胜,然南北水土殊异,士兵多不服水土,皇帝无奈之下,只能退兵。
  无比雀跃,他终于可以回家了,这一年,想必,兄弟唐轩意一定会很想念他吧。
  他没想到,回到唐门,他却未能见到唐轩意。
  看他一去再无音信,情急之下,唐轩意离开唐门江湖寻他。
  他更未曾想到,他归家的第一个晚上,便是唐门的灭门日,那个风黑风高的夜晚,数路江湖高手冲进了唐门,见人杀人,见房烧房,转眼,唐门上下,几尽诒尽。火海里,他清楚的看见,领头之人,竟还是年前追杀他的那个少年!
  原来他是朝廷的人,朝廷为何要灭我唐门?
  唐寂想不明白,我们这么忠心耿耿的帮主朝廷,朝廷还要消灭我们?
  领着几个功夫高强的师兄弟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却发现,唐家堡山脚,却早已为无数兵马举着火把围得严实。
  火光下,他看见,那些军马打的,却是南朝旗帜,而领兵之人,正是唐门熟识——周舍!旌旗下,周舍对着他紧追身后的少年放声高喝:“奉皇上令,反贼唐寂,人人得以诛之,弈小满,给我杀,一个不留!”
  “为什么”痛彻心扉,掩不住心中的寒,唐寂走向周舍:“我们一片忠心献图报国,你却要灭我满门?”
  “是看我南朝不用你计,你便转投北朝!那图皇帝虽然不及制造,却也知道那是决定神兵。所以,我才派弈小满前去阻你,谁知,竟为你逃脱。”周舍的眼中充满了杀意。
  “胡说,你知道么?我去盱眙,只为刺杀北帝!你们为什么不调查清楚便痛下杀手?”唐寂十分悲痛的望着周舍。
  “江湖中有传言‘天将降英雄于世,起木人神兵于陌上,届时南北混一,天下归宗。’,所以,圣上有旨,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走一个,万万不能叫北边得到神兵。”周舍言罢,举鞭高指:“弈小满,格杀勿论。”
  
  尾声
  北朝太武帝时,江湖中曾有传言:“天将降英雄于世,起木人神兵于陌上,届时南北混一,天下归宗。”
  当时,太武帝听此传言,付之一笑:“南人羸弱,且忙于宗室相残,纵有天兵相助,又能如何?”





五月吧第十五届群杀《木人神兵》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17帖)

(作者:流年;提交人:苏楠;提交时间:2013/4/11 11:36:11)

第二轮弈仙庄战区:流毒无穷(帖杀元叉,参评)

一、故人
  
  千里白地,狼烟滚滚,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这个夜里暴雨如烟,片刻也未曾稍停,襄阳刺史府内却是歌舞升平,达官贵人们通宵畅饮,欢乐无极。刺史大人一年之内连升**,最近又为朝廷立下一桩大功劳,这是他第四房姬妾入府的日子,那些在暴雨中挣扎的灾民似乎与这喜庆的日子毫不相干。
  
  不知是谁,突然“啊”地一声惊叫,在满堂的欢声中显得十分凄厉刺耳。
  
  刺史大人不悦地往门口看去,只见雨幕中分明立着一个瘦削的青衣人,不知他立了多久,也不知他从何处而来。他一头长发,梳而不髻,看不清面目,感觉上并不衰老,却无端端地一身落魄。
  
  “你是何人?!”刺史大人厉声喝斥。
  
  那青衣人却不说话,垂着头一步步走上来,雨水顺着他的发梢点点滴滴敲打着地面,满堂顿时鸦雀无声。大人感到无形的压力和恐惧,连声呼叫侍卫,却无一人出现,守卫森严的府邸似乎一瞬间空了。青衣人走到厅堂**站定,终于抬起头,一双狭长而深邃的眼睛直视刺史大人。
  
  “你,你……你究竟是何人?!”大人强自镇定,声音却止不住颤抖起来。
  
  那双眼睛令他生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何时何地曾见过。那双眼睛就如同一个强劲的旋涡,深深地,把他纠入往事中去。
  
  二、驰救
  
  唐寂赶到安阳城时,幕色已四合。城外十里桂花,芬芳馥郁,他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连日夜兼程的疲惫也赶跑许多。
  
  或许是因为唐寂的刻意回避,又或许是守在城外的周家人马没能认出这样一个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竟是他们要等的世外高人。总之唐寂孤身一人闯入周府,倒是把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周老爷惊了一惊,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稍一定神便上前挽住唐寂手臂,大叫一声:“唐兄,快救犬子性命!”
  
  周家是汝南安阳高门大族,可惜后来子孙们不肖,人才凋零,渐渐落没起来。到了周颙这一代,得了个如珠如宝的小公子,取名周舍,此子五岁能诗,七岁能赋,家中所聘的西席教师从无一人能教满三年任期。周舍二十六岁时已累迁至中书侍郎,掌握朝中文武机要,常伴于武帝萧衍身侧,煊赫一时。沉寂已久的周氏终于又看到了家道中兴的曙光。
  
  可惜这年一入夏,周舍便生起病来,缠绵几日竟至卧床不起,各处延请的名医都不能说出病在何处,据其症状来看像是身中奇毒。但是此毒非但不能解,竟是听都未曾听过。乃父周颙几经辗转,这才请来唐门高手前来解毒。
  
  几个丫鬟把哭得几乎昏迷的老夫人搀出周舍的卧室,看见负手站在门口的年轻人时,纷纷把粉脸低垂了下去,只有年纪顶小的一个呆呆看了半晌,露出一个憨态可掬的笑容。唐寂微微一欠身,也报之以春花秋月般的一笑,并没因对方是一个稚龄婢女而鄙薄。
  
  直到周府主仆们全部退出,喧沸一整夜的院子顿时静寂下来,唐寂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浓云密布的墨黑天空,轻吁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周舍自幼倍受溺爱,长于妇人之手,就连房舍布置也颇有些脂粉气,帘笼纱幔,层层叠叠。唐寂走近前俯身看了一眼,入目的那一张脸一副眉目,竟如白瓷地子上的泼墨画,清秀而俊美,脸色雪白中泛着一层灰苍。唐寂拾起周舍的右手,正反两面看了看,只见五个指尖都隐隐透着暗黑,便扔下那手嗤地一笑:“什么跟什么嘛,没新意。”笑完也不急于出手,只是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双手抱在胸前,头倚着床柱打起盹来。
  
  夫人又是啼哭又是唠叨,守在院外不肯离去,周颙自然亦是焦急,又要分出心神来安慰夫人,皆一夜无眠。
  
  安息香的味道不浓不淡,丝丝缕缕在房中氤氲开来。子正二刻,似乎已陷入沉睡的唐寂突然睁开眼睛,身不动,手不扬,一粒黑色弹珠自大袖中疾射而出。屋子外间挂着一层层莲青色帐幔,那弹珠极小,顿时被无声无息地裹入其中。
  
  唐寂掸了掸袍袖,站起身来向外间走去,伸手一层一层地掀开那帘子,却空无一人。半晌,唐寂无奈一笑:“有心放你走,你又不走,你是哪一位门下?见了师伯也不出来磕头。”斗室中依旧沉默一片,无人应声。
  
  “也罢,我墨宗门下这一代弟子,轻功八成你排第一。”唐寂叹道。
  
  话音方落,一点一滴的鲜血已从高处坠下,落在唐寂身前尺许的地方。梁上一人飘飘然翻身落地,那身姿直如秋叶落花一般,俊美无伦。这人手捂左臂伤处,低头不语。
  
  直到次日凌晨,在院子中守了一夜的周家人才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响,唐寂悠悠然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周颙和夫人都知道,这女孩两个月前才买入府内,因格外伶俐,又通文墨,周舍十分喜爱,便一直留在书房伺奉茶水。此时见唐寂独独带着她出来,二老都颇感狐疑。
  
  一家人忙不迭扑上来问询,得知周舍一条命已经保住,登时乌压压跪倒一片,唐寂笑道:“谢是不必谢的,”回手一指那女孩,“只是这姑娘生得好又聪明,送给我罢!”
  
  “她……”周颙已知事有蹊跷,青着一张脸沉吟道。
  
  唐寂低头笑笑,又道:“令公子年轻气盛,想必是什么不要紧的事上得罪了朋友,遭人嫉恨,出此伎俩。不是什么大事,大可不必睚眦相报。只是以后须记得,小事上从容三分便是了。这小姑娘我确实喜欢,就容我带去吧!”周颙便也不再说什么。
  
  又过大半个时辰,仆人跑过来回报公子已经醒了,吵着要吃东西,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唐寂道:“知道饿便是好了。”于是请辞要去。周颙自负诗礼之家,一定要仆人扶了周舍出来,拜谢唐寂的救命之恩。
  
  唐寂坦然受之,又端详周舍许久,思量再三,把他叫到一旁说了一席话。直说得周舍脸色惨白,冷汗淋漓,不住地点头。至于他们说了什么,却无人知晓,周舍后来也绝不肯对旁人提起。
  
  三、书生
  
  “喂,糖糖,过来聊天啊!”正午时分天气很热,狭长的古道上只有两个人在行路,唐寂觉得十分寂寞,便回头对身后的人说话。
  
  小姑娘把脸扭向一边,不予理睬,但始终又有些畏惧唐寂,过得许久才气鼓鼓地回了一句:“我不是糖糖!”
  
  “你又不说你叫什么,又不肯告诉我你是谁的门下,我总得称呼你点什么吧?”唐寂摊了摊手表示无奈。
  
  “我……”小姑娘有些落寞地低下头,稚嫩的脸蛋上带着几分伤感,“你……你叫我红袖好了。”唐寂扬了扬眉毛:“红袖?真是狗屎一般的名字。”
  
  离开安阳城,唐寂算了算日子,离师姐的生日尚有一段时日,因此也不急于回去,便带着这位红袖四处闲逛。若是运气好,再寻得一两件特别的礼物,一并送给师姐。这日忽然说起北地的美食便急不可耐,兴冲冲地上路了。红袖自被唐寂降住,一直十分不忿,但也不敢过于嚣张,只能别别扭扭地不与他说话,以为要胁。
  
  且说一日到了北魏京师洛阳,街上商铺林立,行人如织,唐寂兴致很高昂,还帮红袖买了一身新衣逼她换上。红袖满脸纠结,一会拉拉袖子,一会扯扯裙摆,唐寂围着她转了两圈,但见粉衫绿裙,半长的头发齐刷刷垂在肩头,十分的玲珑可爱,满意地点点头:“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一会吃完糖醋鲤鱼,我便把你抵给老板充作饭资。”红袖悲愤地瞪了他一眼。
  
  唐寂吃兴正浓时,忽然听到外面的街上传来一阵吵嚷,伸出小指挑起竹帘向外看去,只见对面客栈门口坐着一个布衣书生,正哭得分外悲切。客栈老板站在石阶上啐了一口:“晦气!”扔出一个扁扁的包袱,正砸在书生身上。
  
  伙计端上菜来,见唐寂看得入神,便殷勤地解说:“您不知道,这穷书生疯了!”
  
  “唔,疯了?说说。”唐寂道。
  
  “这书生原是南边儿的士族子弟,如今家里穷了,便想到北方来寻个差使。客栈老板原也读过几天书,见这书生实在有才华,便容他白吃白住了许久。哪知前些日子他突然疯了,逢人便说自己每天晚上被弄到另一个人体内写书,实在不堪劳苦,白天不是昏睡便是颠三倒四地乱讲。现下,莫说是当官,怕是小命都保不久了!”
  
  唐寂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书生,又转过头看看红袖。伙计说得兴高采烈,见人家不搭话,便摸摸鼻子出去了。
  
  这天夜里月朗星稀,喧闹一整天的洛阳安睡了,悠长的梆子声从小巷深处传来,显得愈加静谧。唐寂在一个大户人家的房顶打坐,大大的月亮悬在头顶,似乎一伸手就能触到。红袖见他今晚格外肃穆便有些害怕,乖乖地呆在一旁不敢出声。
  
  唐寂忽然闭着眼睛笑了出来,对红袖道:“你不要害怕,过几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哪里啊?”红袖犹犹豫豫地问。
  
  “我师姐家。”
  
  “她……”红袖想问她是跟你一样好的人吗,忽然发觉原来自己一点都不讨厌唐寂。他抓住她却不为难她,带她吃吃喝喝,游游荡荡,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放心。她啊,肯定特别喜欢你,不会伤害你的。”唐寂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她只会给你吃各种奇奇怪怪的毒花,毒草,毒蛇,把你养得又肥又懒。那里风水好,受日精月华所养,说不定有一天你真能得道成仙呢!”
  
  红袖有感于他话中的温柔之意,一时心念所动,望着橘色的月亮喃喃道:“不知此刻周先生的身体是不是痊愈了……”
  
  “嗯,或许吧。”唐寂沉吟道,忽然又有些不屑地嘁了一声,“既然担心人家还要去害人家?你那周先生命很好,过了你这一劫只怕是官运亨通,你只盼望他做个好官便是了,实在犯不着为他担心。”
  
  红袖挥舞着小拳头叫道:“那是自然的!周先生说他一定会做个好官,救民于水火……”突见唐寂睁开眼睛,双目中精光暴盛,红袖吓得住了口,循着他的目光往下面看去。只见原本漆黑一团的小巷尽头,此时笼着一层淡淡的妖异的红光。只在电光火石间,唐寂飞身纵入那团红光中,红袖觉得眼前一花,却见他又飞回屋顶,手上提着一个人,正是他们白天见到的疯书生。
  
  唐寂清叱一声,提起一掌,正拍在书生的脑门上。
  
  那书生如大梦初醒一般睁开双眼,茫然地四下环顾,忽然瘫倒在地上,揪住唐寂的衣角哭道:“我每晚都被弄到一个可怕的地方写文章,稍有反抗便要受那火焚刀戮之刑,苦痛得很,我苦痛得很啊!”
  
  唐寂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都已知道。我便是跟着你才来到此地,你若是信我便听我的话,我助你脱离苦海,好不好?”那书生被人当成疯子已久,此时遇到唐寂便如上天派来的救星,哪里管他是什么人,只是忙不迭地点头抹泪。
  
  四、妖道
  
  书生姓沈名故渊,那日被店家撵出来之后无处容身,到了晚间只得露宿街头,不想被唐寂所救。
  
  此后数日,沈故渊亦步亦趋地跟着唐寂,确实再也没被噩梦所扰,于是更加信服,片刻也不敢独处。唐寂一行三人又回到当日撵沈故渊出来的客栈,要了一个僻静的小院住下。店家见疯了的沈故渊忽然又复元如常,感到十分纳闷,也不敢多问。
  
  这日午后伙计敲门,说有一位道长来访,唐寂想了想,便让红袖去看着沈故渊读书,自己在小厅里沏了一壶好茶,让伙计请人进来。
  
  来人一副极瘦极长的身躯,雪白的头发,下巴上却是一蓬漆黑的胡须,看上去十分诡异。这人毕恭毕敬地给唐寂揖了一礼,唐寂却大喇喇地坐着并未起身,冷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找下一个倒霉蛋下手,不曾想,你还直接找上门了。阆风门下,会使这摄魂之法,又不干正事的,想必你便是大名鼎鼎的吴红英吧?”
  
  “正是。”道人吴红英点点头,“既然唐兄在此,我便再找一百个倒霉蛋也是难以成事。罢了,此事算是负人所托吧!只是唐兄神机妙算实在令人钦佩,不能不来拜会一面。”
  
  唐寂摆摆手:“神机妙算不敢当。”
  
  吴红英问:“那么,唐兄是何时查出事情真相呢?”
  
  “我那师侄女原本告诉我,周舍与人争风吃醋,得罪了人,人家请我师侄出山捉弄捉弄他,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也就信了。可是后来听说沈故渊突然弃官北上,这周沈二人都是南朝干臣,竟同时出了这样的意外,事情恐怕就不那么简单了。我随之北上,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找到了落难街头的沈故渊。这才想到必定是有高人在背后作法,用这摄魂术害人。”
  
  唐寂停顿一下,修长的手指叩着桌面,接着又说:“听闻北朝智将韦大人的门下,奇人异士无数,若用些江湖手段窃取南朝机要卷宗也非难事。只是不曾想到,连吴道兄这样的高人都受命于他。”
  
  “惭愧,惭愧。”吴红英嘴上说着惭愧,面上却毫无惭愧之色,“那么,令侄女现已在唐兄手上了?”
  
  唐寂点点头:“周舍所中七虫七花之毒,并不能致人死命,却能令中毒之人心神迷醉,听命于施毒者。我观毒气集于周舍右手,分明是将此毒施于墨汁之中,由五指侵入四体百骸。我去时他中毒已久,至于韦大人想得到的东西究竟得去了多少么……我师侄现在不肯说,我不也想苦苦相逼。那位沈故渊,是你每天夜里摄他魂魄,威逼恐吓,好教他屈服于你。若不是被我遇上,他再被你折磨几日,无需你杀他,他也就疯了。你这摄魂之术不止无耻,还缺德。”
  
  却说红袖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侧着脸看沈故渊奋笔疾书的样子,心神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那沈故渊一朝得脱困境,早把前几日的狼狈忘在脑后,见这漂亮的小姑娘痴痴迷迷地看着自己,便颇有些自命风流的意思,把一手行楷写得龙飞凤舞,他自然不知道红袖此刻满脑子都是远在安阳的周舍。
  
  红袖的消沉一直持续到晚饭时。沈故渊见他两个人都沉默寡言,脸色也不甚好,一吃过饭便马上识趣地回房读书。屋里静了一会,唐寂忽然问红袖:“你知道下午来的是谁吗?”
  
  “啊?”红袖猛然回神,“不知道,你不是赶我出去吗?我怎么会知道。”
  
  “便是派你去害周舍的人。”
  
  红袖怒斥:“我没害周先生!”
  
  “哦,那他怎么差点没命了?”唐寂斜着眼睛看她,说完又想到她也不一定明白这内中复杂的隐情,于是叹了口气安慰她,“总之事情不是你所知道的那样简单,沈故渊和周舍二人都是被同一人所害,害他们的人乃是北朝权臣,所图者乃国之利器。你既是我墨宗弟子,我便不能不管,但谁若想伤你害你,那却也不能够。”
  
  吴红英下午告辞的时候虽然说了认输收手,但唐寂知道事情决不会就这样结束。其一,吴红英在江湖上声名颇盛,韦叔裕能请动他必定是下了血本的,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其二,吴红英平生最爱与人争强斗法,倘若不知对手是唐寂还好,一旦知道了更加不会收手。其三,此人说话从来不算数。
  
  “你能打过那个人吗?”红袖关心的问题很主要。
  
  “不能。”唐寂垮着脸回答,“你能保护我吗?”
  
  “不能。”红袖的一张小脸也垮了下来,还诚实地摇了摇头。唐寂忍不住一笑,伸手在她脉门上号了一会,又拍了拍她的头表示安抚,然后也沉默下来。
  
  五、燕落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得有些无聊,唐寂却一直忧心忡忡,话也少了许多,见沈故渊身体渐渐大好,便决定次日天亮带他们离开洛阳。
  
  这天夜里沈故渊早早安睡,唐寂和红袖守在外间打坐生息,这是最后一夜,也是最关键的一夜。摄魂术多在子夜时分发动,此时人的意志力最淡薄,即使吴红英道行高深也决计不能在白天作法。所以过了这一夜,唐寂与吴红英的斗法也就有了结果。红袖见唐寂不与自己说话,便仰在椅靠上发呆,渐渐打起瞌睡来。
  
  朦胧中忽听唐寂道:“你体内的附骨针并非无救,你不要害怕。我会带你回蜀中,那里有我师姐——你大师伯,她一定医得了你。只是你以后须好自为知,谨言慎行,不可再滥杀无辜。”
  
  红袖一惊醒来,坐在椅子上默默咀嚼唐寂这两句话,虽然唐寂说这话时神色淡淡,但她却感觉平生这十几年来从未有人这样情真意切地教导自己,宽慰自己,过了许久才讷讷道:“其实医不了也无所谓的,只要……只要您知道我不是有心要害周先生就好。红袖这名字还是他帮我取的,他说,红袖把盏,夤夜添香,不亦快哉……”
  
  唐寂突然出声打断红袖的自怜自艾:“噤声!”
  
  一股股浓重的杀机向他们的小院迫近,飞鸟振翅四散。红袖站起身看了唐寂一眼,两柄燕子飞刀已扣在手中。唐寂向里间一指:“你看好他,万不能让他出事,记住了。”红袖十分不耐烦,问道:“干嘛要管这废物?”唐寂白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六大高手围攻这小小院落,包括吴红英在内,每个人都是江湖上的一段传奇。之前已经得到了韦叔裕的周密布署,倘若所图的东西不能得手便要大开杀戒,决不能让唐寂三人离开洛阳。第一个出手的是一名黑衣怪人,老少雌雄一概莫辨,身形如侏儒般瘦小,手中却擎着一柄巨型金刀。这一刀下来,仿佛席卷了天地间一切光芒,网一般自小院上空张开。
  
  唐寂的身形如一匹神鸟冲破夜空,向那大网撞去,锐不可当。堪堪一招后,那侏儒一声怪叫,退了回去,倏忽间遁去影踪。
  
  吴红英等三人轻功绝高,形如鬼魅,瞬间已将唐寂围困于其中。另有两人向居室奔去。沈故渊犹自睡得迷迷糊糊,其实红袖内心中极其不想理会他,但因有唐寂的命令在先,又顾虑着他与周舍同朝为臣,中间或许有着莫大的干系,总是不能不管他,于是一伸手把他从榻上揪下来,掩在自己身后。此时,房门已经洞开,一对中年夫妻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那中年女子相貌极丑,却有一副黄莺出谷般的娇脆嗓音,笑吟吟地望着红袖道:“唐茜,东西和人都到手了,这就跟我们回去复命吧,此番你功劳不小啊!”
  
  红袖一张小脸凛冽如水,只是站在当地不肯说话。
  
  “怎么,不肯?”中年女子向前踱了两步,情态极其真切地劝慰,“别傻了小妹妹,韦大人一向待你不薄,莫非你想尝尝附骨针游体的滋味?跟我走吧。”
  
  听到“附骨针”三个字的时候,红袖的脸色变得有些惨白,但也只是略微踌躇一下,随即把牙一咬,抖手间两枚燕子飞刀已然打出。人跟着欺身而上,与那对夫妻缠斗起来。这两人都是中原武林名宿,成名已近二十年,资历修为均在红袖之上,但对这女娃娃似乎有所顾虑,并不敢下死手。而红袖虽然身负唐门绝学,但毕竟年幼,身边又有沈故渊掣肘,双方游斗数十个回合未分胜负,红袖已渐渐左支右绌。
  
  唐寂于三人围困中击出一掌,吴红英飘身后退出数丈,终究被一道雄浑无匹的掌风袭中胸口,一口鲜血哇地喷将出来,跌坐在地上。却见吴红英调息片刻之后并不站起,反而盘膝打坐,默念了几句诀,蓦地高宣道号,喝道:“还不醒来么!”
  
  这一句话,屋里屋外两组人马都听得清清楚楚,各自都是一怔,唐寂最先反应过来,向屋内喝道:“红袖出来!”
  
  红袖这边听到师伯的召唤却并未立时发动,因想着沈故渊尚在房中,反手一抓他手腕,领着他破窗而出。唐门轻功天下第一,若讲打,她打不过那对中年夫妻。若讲逃,那对夫妻一时间也捉她不住。
  
  七攒梅花柏木窗格被撞破,红袖抓着沈故渊跃了出来,唐寂心里微微一松。还未等他开口,却听见嘭地一声响,红袖整个人仆倒在青石地上,全身拘挛抽搐,已说不出话来。她的脉门上深深插着一把匕首,手柄上铸着一个篆字——沈。
  
  沈故渊呆滞地立于一旁。
  
  唐寂身陷战团之中,一时脱身不得,但心神却格外清明,只觉得一碗滚油浇在心上,痛得无法言说。那把匕首切入脉门,必然已触动红袖体内的附骨针,针携剧毒游走于各处要穴,恐怕神仙难治。猛然间,唐寂想到自己对红袖说过“谁若想伤你害你,那却也不能够”,而此时这小师侄命悬一线,自己难辞其咎,一腔悲愤再也忍耐不住,终于暴出一声怒喝,使出绝迹江湖近百年的唐门秘技——雪漫江川。
  
  此招一出,天地无觉,飞鸟不惊,烈日飘雪,旱地生霜。
  
  昔年于一次江湖混战中,唐寂的师祖痛失娇妻幼子,愤懑中使过这招雪漫江川,误伤了数十位英雄好汉,引为毕生恨事,随后这门绝学即被封印。到了唐寂这一代,他已是惟一的传人。
  
  秋高气爽九月天,唐寂却只觉得遍体生寒,双手在大袖中不住颤抖。皎皎月色下,竟真的像有小小雪花飘飘洒洒,不过转瞬间,小院的青石地上已凝结了一层霜华。韦叔裕派来的六大高手中,三人败走,两人立毙,独独剩下吴红英坐在地上,已是重伤难支。
  
  唐寂一眼也不想看沈故渊,虽知他是受摄魂术所害,但终究难以释怀,只是绕过他去轻轻托起红袖的身子,暂以内力压制毒气的蔓延。
  
  少顷,红袖略微清醒一些,挣扎着起身跪倒,端端正正地给唐寂磕了个头:“唐门墨宗第十七代弟子唐茜拜见师伯。”说完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扎进唐寂的怀里,低声自言自语,“我自小颠沛流离,受尽人家的欺负,如果……如果早点遇见师伯该多好……”
  
  唐寂忍住双眼的酸意,微笑着轻抚她的头发:“现在也不迟,师伯一定会治好你的伤,带你回蜀中,再也没人能欺负你。”
  
  “您又骗我,现在已经迟了。”说着红袖勉强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塞进唐寂手里,“这就是他们要的东西,是周先生中毒的时候亲手所书。不过,他一定不希望这东西落入他们手里,您也不希望,所以……所以我不会给他们的。师伯,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说。”
  
  “别让周先生知道我是唐茜,就让他一直记得红袖……红袖……”声音渐迟渐低,终于断绝。
  
  “好。”唐寂去握她的手,却只抓住一把冰凉。
  
  沈故渊兀自念叨:“她是妖孽,她是妖孽……”
  
  六、昆仑
  
  唐寂带着唐茜去了昆仑山,与昆仑阆风派芥子真人合力,终于护住了唐茜最后一脉气息,但她将陷入长久的沉睡。何时醒来,无从预测。唐寂在昆仑绝顶选了个极好的风水宝地,亲手将唐茜放入寒玉棺中,淡淡地笑道:“小糖糖,你要努力点,早点醒来啊!”这里终年积雪封山,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唐茜醒来时仍是一副青春美貌的样子,而自己说不定已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关于叛徒吴红英一事,芥子真人十分内疚,此时见唐寂似有辞别之意,便道:“世间万事万物,自有机缘,也许要不了多久便是重逢之期。令徒在这里自有贫道照应,那么,唐大侠是打算别处寻医觅药了?”
  
  唐寂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他知道芥子真人这个“要不了多久”也许就是一个二三十年。原先只觉得白云苍狗,万物殊途同归,一百年与一万年并没什么差别,现在却觉得天地之大只剩下这一件事可做,便是等待与唐茜的重逢,只是不知到了那时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此后唐寂闲极无聊的时候仍然是满世界的闲逛,吃东西,搜罗各种奇怪的物事,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他曾经为一对可怜的孤儿寡妇单挑过一寨悍匪,也曾经洗劫过土豪的仓库,将弄来的珠宝送给一个痴情男子做为聘礼,迎娶他心爱的姑娘。这些小事在唐寂的侠友们看来简直无聊到可笑,但他会去做,因为他觉得如果唐茜在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有时他也会回到昆仑,小住几日,精心照料唐茜。
  
  只是他再也没去过洛阳。
  
  耳闻沈故渊最终投靠北朝,鲜卑人以他出身南朝士族为由,让他坐镇襄阳,策反南人投诚北上,近些年来官声日盛。唐寂有时候会特别后悔出手搭救沈故渊,这时他又会想到芥子真人的话,既然万事万物各有机缘,那么即使他不出手,沈故渊也会另有际遇,但总是说服不了自己。想到头痛,只好不去想。
  
  七年后,沉睡中的唐茜终于抖了一下睫毛。那天清晨唐寂从洞外进来,一掀帘子就看见玉棺中的唐茜似乎眨了下眼睛,有些虚弱,有些顽强,唐寂屏住呼吸凝视许久,终于相信那也许只是个错觉,顿时觉得喉咙十分酸涩,半晌只嘀咕出一句:“笨糖糖。”
  
  后来连年战乱,百姓们流离失所,唐寂的事情也就多了起来,不能再常常回到昆仑陪伴唐茜。
  
  周舍历经几番宦海浮沉,终于又得到武帝的重用,后来被调到河工任上,一干就是多年,十分勤勉。一日,周舍正在河堤上视察工程进度,却发现一个清癯的中年青衣人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自己,面貌十分眼熟。周舍低头思索一会,突然恍然大悟,遥遥向那青衣人鞠了一躬。随从们都感到诧异,却不知何方高人驾临。
  
  两人就在堤下的简易工棚里摆了两盏茶,相对而坐。
  
  周舍笑道:“当年先生救我性命,说我尚有三十年官运,如今掐指算算……已是三十一年,今日先生是要取走借给我的寿数吧?”
  
  “那本是你的寿数,我替你取回来,教你为天下百姓谋三十年福祉,你做得很好,我为何要取?”唐寂笑了笑,“当年说的话么,吓唬你的。”
  
  “原来是吓唬人的啊!不过先生的教诲我可须臾不敢忘记呢,这许多年来,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
  
  两人在工棚里说说笑笑,十分畅快,就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旁人不许进来打扰,半日转眼就过去了。唐寂本以为周舍会问问他当年带去的小丫头怎么样了,但是他却一直也没问。直到告别时,周舍见唐寂似乎有话未尽,便道:“先生有话只管教于学生。”唐寂忽问:“大人可记得曾对人说,红袖把盏,夤夜添香,不亦快哉?”
  
  周舍年轻时风流倜傥,可谓是桃花缤纷,万没想到唐寂会问他这样一句话,登时脸上一红,但他仍然认真思索一阵,然后摇了摇头。
  
  “当真没有?”唐寂脸色微变,眼中已酝酿起一片风云。
  
  “当真没有。”周舍仍然诚恳地摇头,“又……唉,又或许是年轻时的轻狂事,总之实在是记不得了。”
  
  唐寂望着周舍,见他坦坦然然,绝无保留或推托之意,心下的一团怒气终于化作凄然。唉,人家的一生得天独厚,多少大事尚且做不完,那小小婢女只会是后来的耻辱,谁会真真正正放在心上?想到这里不由朗声一笑,甩开袖子上的周舍的手,扔下一本早已陈旧泛黄的小册子,大踏步扬长而去。
  
  半年后,周舍积劳成疾,病逝于河工任上。武帝赞其“内无妻妾,外无田宅,两袖单贫,有过古烈”,许其建祠封彰,流传后世。是夜,唐寂酩酊大醉,卧于堤下,遥向昆仑的方向低声道:“你的周先生果真做了好官,救民于水火,你高兴吗?”
  
  七、归零
  
  在此后无穷无尽的孤独岁月中,唐寂常常问自己:设若知道那一天的结局,会去解救那几百个男女老幼,还是回去昆仑保护唐茜?他没有答案。没有答案的问题就只能挂起来,一年不行就一百年,一百年不行就一万年,或许有一天你端起一杯水,掀起一张帘子,撞了一下头,就会得出答案。
  
  那时节阴雨连月,时气坏到了极点,几个村子洪灾后爆发疫情,有几百人就要丧命。唐寂本在去往昆仑的路上,闻得此事便改道前去救人,耽误了十几天时间。当他赶到昆仑山的时候,玉虚宫已成一片废墟,阆风上下,无一活口。更重要的是,由紫薇道、白灏道、寂玄道组成的太一仙径已被毁,这是上山的惟一途径。
  
  千年昆仑,顶天立地,就这样矗立在唐寂面前,任他有飞天遁地之能也无法再见绝顶之上的唐茜。
  
  一片黄叶在凛冽的北风中打着旋儿,倏忽间不见了,那就像是唐寂可怜的希望。
  
  芥子真人屡派弟子追杀叛徒吴红英,终于把他逼上绝路。趁一个阆风派空虚的机会,吴红英带领东海神龙教高手,又联络襄阳刺史发兵,做出欺师灭祖之事,给阆风派带来一场灭门之祸。这位襄阳刺史,曾与吴红英颇有渊源,可是天意弄人,命运奇诡,终于却又把他们推到一起。没有永恒的敌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刺史大人,想到我是谁了?”唐寂问。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沈故渊瘫坐在椅子里,用尽全力嘶吼。有两个人的样子在他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但他不敢去想。
  
  “想不起来?”唐寂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想不起来好,想不起来我帮你想……”说着作势走上前一步。沈故渊突然全身颤抖,从宽大的椅子上滑下来,双手抓住胸前的红色绸花反复叨念:“我……我不知道!我……我受妖道蛊惑……”
  
  唐寂单手按住沈故渊头顶,正色道:“我这一生,惟一后悔的事,就是救了你。”
  
  襄阳刺史大人疯了,“我受妖道蛊惑”是他最后一句话,也是惟一一句话。据当晚在场的人秘传,是被昆仑道人拘去魂魄,无可救药,终此一生也只能痴痴傻傻度日,当年风流潇洒的高门贵胄终于落得个最狼狈的下场。
  
  唐寂又回到昆仑山下,结庐而居,不眠不休地挖了一百多天。终于有一天,他在厚厚的淤泥缝隙里发现许多小草,顽强地钻出头来。不知何时已有一人站在他身后,宣一声道号:“旧的生命已经逝去,新的生命在回归,难道你还不能新生吗?”唐寂再也忍耐不住,丢开手里的斧凿,跪坐在泥土里,两行泪水滚落下来。
  
  “糖糖,自此以后,再也没人会欺负你。”
  
  
  
  (完)




五月吧第十五届群杀《木人神兵》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18帖)

(作者:流年;提交人:苏楠;提交时间:2013/4/11 11:37:15)

第二轮弈仙庄战区:桃叶集(参评,帖杀娄明君)

大同六年的春天来得格外地晚,北朝大地上延绵不朽的兵祸也仿佛被严寒冻结了,整个春天也只有东魏的侯景装模做样地要去收复荆州,在得知西魏就派了五千人前去增援后就撤了回去。反而是发生在西魏皇帝元宝炬后宫中的一件事情被大家津津乐道。

皇帝思念之前被迫废掉的皇后乙弗氏,秘密地让乙弗氏续起长发,暗地里许下接她回宫的承诺,却被善妒的新皇后柔然公主知晓,公主哭诉给自己父汗,柔然的铁骑便如乌云般压到了西魏的边境上。皇帝在深宫中战栗一夜,终究没有舍江山卫美人的勇气和决心,一张诏旨被传到了乙弗氏的庵堂中——并不是她所等待的回宫喜讯,而是命她立刻自裁的绝情书。有人说乙弗氏彼时已蓄起披肩的长发,望着皇帝宫殿的方向厉声哭喊,不住地咒骂新后郁久闾氏,以致于周遭的仆妇都难以忍耐,只好塞起她的嘴,用一层层的白帛将她闷死在庵堂中……

这故事实在太过悲惨,让整个北地铁青色的春天也显得更是阴冷了。梁武帝治下的江南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自东海吹来的风吹皱了建康城外龙藏浦的一江春水,两岸的桃花次第吐艳,延绵数十里的桃园远远望去如同一片栖息在建康城外的红云,顺水飘入城中的花瓣染得整座城都风流起来。

让整座城风流起来的不仅仅是桃花流水,还有一个女子。

此时,她正斜靠在桃花树下的竹榻上,无聊至极地摆弄着一只白玉盏。白玉盏洁白如羊脂,而她的手也几乎与玉盏无异,唯有纤细的指尖上一抹浅粉,似在撩拨春风。她穿一件男子式样的深青色织锦长袍,宽大的领口露出她纤细的锁骨和秀美的长颈,她的头微微仰起,长颈弯成极美的弧度,如瀑的长发流连而下,在春风里微微拂动。

“许公子,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她忽然从神游中回转过来,浅笑着看向座中一位青衣的男子——桃花下摆了一桌茶点,七八个男子随意落座,有年长者有年轻者,俱是华服美饰,姿容清雅,都为建康城中风流雅士。这位许姓公子方才高谈阔论说了许久,便是为了叫她青眼相加,没想到她竟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时间脸从脖颈红到了耳根。

“我是说,是说,只恨西魏的皇帝太无情。”许鸿哲听着座中其他人交头接耳起来,越发局促了,只得喃喃这么一句,算是终于把自己的故事讲完了。他其实本不是这桃叶集中的人,从来也不惯参加这些清谈雅集之类的聚会,他只是听闻阳羡周氏才冠江南的小女儿拓桑在桃叶渡旁设桃叶集,其中谈吐出众的人,可得她手酿的桃花酒相赠,他久慕周柘桑之名,才央了友人带他前来。没想到今日她出的题目竟然是讲故事,讲一个关于情的故事,还要辅以自己的评述。他向来才思不敏,轮到他时只得讲了一个近来流传颇广的西魏皇帝的后宫之事,果然她并不喜欢。

“呵,休怪他人无情,乙弗氏难道不傻么?”周柘桑冷冷地一笑,将手中玉盏放下,敛袍起身,“皇帝当日可以为了娶柔然公主而废后,就当知道在他心目中,江山永远比女人重要。竟然还能再次相信他?”她看一眼站着的许鸿哲,看他白生生的脸正红的发烫,微微歪了一点头,眨眨眼睛问道,“许公子,你河西许氏以儒家礼教自持门风,你这般喜欢我,可我要说愿意嫁给你,你能否为了我而开罪于许氏宗族呢?”

她就站在他面前,笑靥如花,吐气若兰,让许鸿哲一时难以呼吸,他忙不迭地点头,可点了几下却又呆住了。他真的能娶她么?若她是三四年前的周柘桑自然是可以的,当年及笄之年的周氏小女,又是世家名门闺秀,更兼才名冠绝江南,自然是贵族子弟联姻的首选。而如今的周柘桑呢?

她一人独居建康,置闺门清名不顾,春来邀人置酒饮宴,夏来观荷水上行舟,秋来策马登高远望,东来拥炉暖酒话史,只知与建康风流名士相互唱和。而在那些市井小民的口中,她更是与皇帝萧衍,北朝降将独孤如愿有着难以令人启齿的传说。这样的她,父母高堂自然是不会允他娶的。

他这样想着,眼光渐渐暗下去,却听到一声裂帛似的笑声。忽地,她纤纤的素手拂在他脸上,冰凉柔然的触感,把他惊得瞪大了眼睛,她大笑道:“河西许家土地不过千顷,奴仆不过百余,你尚且不舍,又怎么能说皇帝无情呢?”

如珠如玉的嗓音仿佛敲响了他的骨头,冷汗津然而下,只听得那女子说:“这故事听得好闷,谁与我讲一个快意的?”

接着,一个中年人接过话讲了起来,他讲的是娄昭君与东魏大丞相高欢的故事。高欢于寒微时被娄氏慧眼相中,之后娄氏以倾家之资托付高欢,一路相扶相持,才成就高欢霸业。

“数年前,高欢与宇文泰争相求亲于柔然,高欢恐娄氏不肯,与她商量。娄氏却能主动让出自己正室的地位。就为了高欢能得到柔然的支持。如此胸襟,绝非一般女子可为!”中年男子说到此处,心下感怀,不由击节赞道:“娶妻当如娄昭君啊!”

高欢与娄昭君的故事即使在南朝也令无数人心向往之,想高欢一个杂胡贱种竟能凭借娄氏青眼,在乱世中杀出功名之路来,若是自己有一天能得到某位闺秀的青眼,也必定能扶摇而上,位列朝堂。

他这故事侃侃道来,座中也有人不屑,有位谢家子弟叹道:“娄氏不过一蛮夷女子,必定形容粗鄙,若我是当日高欢,未必愿意纳她。”此言一出,立刻有人附和,江南百年士族,所看得上的女子皆是门第清贵,举止端方的高门贵女,即使娄氏如今贵为丞相之妻,皇后之母,也未必能入他们的眼。于是两边就辩论起来,这些清流子弟最惯做清谈,不知不觉间争执成一片。

“无趣,无趣,无趣至极!”周柘桑忽然出声品评,她将手中不知何时摘下的一支桃花随手丢在案上,“尽是些无趣至极的故事,尽是些无趣至极的人,散了,散了罢。”

座中人本都是讨她欢心,却不料竟惹了她恼怒,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是走是留。唯有许鸿哲方才被她羞臊,此时已无颜在此,抱拳道一声告辞,就匆匆上马而行。众人见许氏已走,也觉得悻悻,便三三两两散了。周柘桑毫不理会他们散去,只仰面躺在竹榻上,一任清风吹满袍袖。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有马蹄声轻叩石板路,接着一骑自东边的桃花林中穿出。一旁收拾茶点的垂髫童子不由仰首去看,马上的人穿一身黑袍,风帽兜头,看不清面容。行得略近些,黑袍人抚掌笑道:“好风雅!桃花林中置酒宴客,怎么不见主人?”

闻声音是个女子,只是说话声音洪亮,夹着北方口音,倒像是方才那些郎君口中说的蛮夷,于是那童子也不免扑哧一笑。

“兴至桃叶渡,来饮桃花酒。”黑衣女子行到近前,翻身下马,牵马向前朗声笑道:“客人已至,主人缘何还不奉酒?”

周柘桑从榻上坐起,仰了头看来人,梨涡浅笑:“既知桃叶集,当知这集也有规矩,这酒不是人人喝得的。”

“既来求酒,便知这规矩。”那黑衣女子找地方大落落坐了。她大约二十七八岁模样,常年奔波晒成麦色的皮肤,眼睛大而明亮,五官浓重地仿佛一望就扑进人心里。她自顾自饮了一杯茶,才缓缓道:“我有‘怨憎会’ ‘爱别离’两个故事,请问你要先听哪个?”

第一个故事:怨憎会

他看着他的新娘从车上走下来,厚厚的脂粉掩盖住了她本来的模样,唯有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眼里疏无喜色,只有陌生和顺从。几乎一模一样的轮廓,却是全然不同的神采。他忽然觉得眩晕反胃,一把推开周围贺喜的人,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合卺酒饮过,乱糟糟的喜娘和宾朋们退了出去,只有夫妇两人独对红烛。他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什么,每每看着她的脸,他就觉得这是对自己莫大的讽刺。最终还是她开了口,她说:“你不必对我抱歉,我原也有另外喜欢的人。只是他也不喜欢我。”

她说的冷漠又绝然,眸子中的神色平静如古井。

明明是那么相像的两个人,却有着天和地差别的性情。姐姐如同明媚的春光,总是带着笑意说话,仿佛是一团火焰,可以让一切都燃烧起来,而妹妹则幽冷仿佛寒冬的深夜,常敛眉低目坐在一旁,安静的如同冰凌。

“我知道对于你,我不过是阿姊一厢情愿塞过来的代替品,你娶我也不过只是为了让阿姊安心。所以我觉得早些告诉你比较好,这样我们都能安心。”她目光虚无地看着红色帘幕的某一处,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才低声说:“不必担心,妻子该做的事情我都会做。”

到底是新嫁娘,说出这句话,她的脸颊上猛地腾起一阵红云。这唯一地一点娇羞让他忽然想起了初见昭君的时候。她那时也才十五六岁,拿了把剑就出来闯荡江湖,花光了身上的银子没地求宿只好在破庙里躲雨,遇上了他这个落魄的世家子弟。她开始对他说:我们孤男寡女地你离我远一点。没想到山里夜冷,她终究哆嗦着凑到他的火堆边,那是火光映着她的脸,也是这般。

想到那些事,他心里一时仿佛一块平整的绸子被人用针尖挑了一丝起来,整张都抽了起来,越抽越紧,攥成了一团。他冷笑:“妻子该做的你都会做吗?”,然后将她抱住,全然不理她的挣扎和呼叫,只是去撕扯她的衣服。看着那双相似又不同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愤怒,他没来由地觉得快意,哧啦,裂帛之声响起,锦绣堆中猛地出现一团雪白。

她停止了挣扎,怔怔地看着他。

他也停了动作,跪坐在她身上。她咬着牙看着他,满目尽是愤恨,一脚揣在他小腹下。他吃痛地皱皱眉,站起身来,推门离去,临走时,低声丢下一句:“好恶心。”

之后他们再无同房,也在无人提起那夜的那事。她果然做到一个妻子该做的事情,操持家务,打理府院,孝敬父母,他打仗归来总有她安排好的饭菜,新换洗过的被褥,他在前线时她会时不时寄来家书,通报家中近况,即使是去觐见大丞相时,她也进退得宜,谈吐大方,即使是在阿姊面前,她也能看着他低头含笑,仿佛不胜娇羞。

若只是这样也便作罢,他有时会恍然觉得这一生如此也未尝不可。

后来他打一场仗,仗打的大胜。打扫战场的时候,乱军中发现了一具穿着文士衣服的尸首,后来细查,竟然是陈庆之的谋士苏青衣。这算是他锦上添花的一件大功,他有些兴致地去看那尸首,发现他随身还带了一把玉柄的匕首。他一时觉得那匕首好玩,就带了回来摆在自己的书房。

她看到那匕首的时候,脸色猛然变得煞白,“从哪里来的?”那声音都仿佛不属于她。

他忽然明白了,她在新婚时说的话原来真的不是骗他的,她有喜欢的人,朝朝暮暮,心心念念,而自己于她甚至连个替代品都不是。他的回答如匕首般锋利,“自然是从被我杀了的人那里拿来的,你若喜欢,拿去玩吧!”

她在他面前站了许久,将那匕首放在他桌上:“我若拿走了,我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用它捅进你胸膛。”

匕首被按在桌上,玉柄碰上桌上的石砚,清脆地咯噔一声响。


讲到这里,黑衣女子忽然停下来了。她用手指敲击着茶杯说:“他们自此终成了一对怨侣,不争吵,不想见,只是互相憎恨。”

“后来呢?”周柘桑问。

“后来那男人出征也死在了战场上。”黑衣女子仰起头眯起眼睛,仿佛是在回忆什么,然后说,“那女人知道以后大病一场,然后就剃度出家了。我曾去见她,问她后不后悔,她将这把匕首送给我,却什么也没说。”

她将匕首从身侧解下来,推至周拓桑面前,两人望着拿匕首沉默了一会儿,黑衣女子又说:“要不要听听“爱别离”的故事?”

第二个故事:爱别离

这是一个属于我的故事。

忘了说了,我叫陈琬琰,认识的人都喜欢叫我阿玉。

我原本是个乞儿,被公子从街头救了回来,抚养我长大。在公子那样的人身侧长大,便觉得天下男子都不过是俗物,我其实是有些看不起那些臭男人们的。我和他们一起射箭,比他们射得更准,我和他们一起练刀,我比他们练得更好,甚至,我和他们一起喝酒,我都比他们喝得更多。

于是,那时我就如同一个男人般活在世上,就如你现在,好着男装,其实也是打心里有些看不起那些男人的吧?

我与那些男人们同桌吃酒,大朵快颐,他们笑我没有半分女儿相。我存了心捉弄他们,回屋换上女装出门来——哈,你真该看看他们一个个要把眼珠子掉到桌子上的样子,更可笑,我凑近了他们竟不敢看我,躲躲闪闪,让人觉得促狭。唯有坐在最末座的他,端坐着仰头直视,说:“陈将军巾帼不让须眉,非英雄不能相配。”

我存了捉弄的心,便问他:“高将军是英雄吗?”

他端了酒杯站起,“我时下虽非英雄,却愿有一日能为英雄以配阿玉。”

我不记得我那天喝了很多酒,却忽然醉得一塌糊涂。

公子看出了他对我的情意,就让他做我的副将。我们一起打了很多仗,配合得很是默契,他不是一个像公子那样聪明的人,却在战场上有着野兽般的直觉,有许多次全靠着他的谋划我们才躲过了危险。

你没上过战场,你不知道那里的风冷得刺骨,夜里刮起来都带着腐烂血肉的味道,令人作呕。那种地方人从来无法入睡,只能在帐篷里闭着眼睛任由噩梦一遍遍碾压过自己,我许多次从噩梦中惊醒,只要能看到他的影子在帐外徘徊,我的心就静一点。

后来那次,他跟公子请命要去做前锋,我知是极危险,便想要劝他莫去。他说:若我不做英雄,又怎么能配得上我的阿玉?他许了诺说,若是得胜回来就来娶我。

他果然做了英雄,却死了。

那些日子我过的极难,我带兵出去杀了很多人,可杀再多的人也换不回那个一脸大胡子的男人。我转身想去出家,但见了明君,明君给我讲了她的那个怨憎会的故事,我忽然觉得,即使是出家也未必能了却这些凡尘。

于是我骑着马走很多山,过很多河,权当是带着他的眼睛替他看看这些山水。

说罢,她摸出了一支玉簪,也放在案上:“这是他给我的定情物,只可惜他不能亲手帮我簪上。”之后,她抬起头伸手揭下自己的风帽,满头长发随风而舞,根根雪白如银。

“故事说完了。”黑衣的女子仰起头看着对面的周柘桑,嘴角微微弯起:“人生七苦,最苦的就是这: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周柘桑抿了唇,低头看着桌上的匕首与玉簪,她伸手抚摸上去,“我的故事就是求不得。”

“若是有一日,独孤将军在战场有了差池,那你才是求不得了呢。”

周柘桑猛地如梦中惊醒一般,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仿佛她用一把刀插进了自己的胸口。黑衣女子却忽然大笑起来,“皇位也好,宗族也好,你周氏女子的自矜身份也好,不过都是放在称上称量的东西,若有一日真正求不得了,你能怪谁呢?”

“若故事听得不错,且为我一斟桃花酿吧!”




五月吧第十五届群杀《木人神兵》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19帖)

(作者:流年;提交人:苏楠;提交时间:2013/4/11 11:37:54)

第二轮弈仙庄战区:《追捕》(帖杀娄明君 参评)

《道德经》云;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合,前后相随。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但今年却不一样,茹砚终于可以下山了。
  师傅还因此传了她一套胡人的刀法,她兴奋得不行,追问师傅刀法的名字,师傅却说,你自己看着取吧,它已经是你的了。
  这天,她穿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件翠绿色的水衫,跟着四师兄鱼天问下山去了。茹砚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位惩恶扬善的女侠客,所以她的偶像不是不问世事的师傅谷凌虚,而是引天下英雄竞折腰的巾帼女侠墨芷澜。
  茹砚背着师傅送给她的中孚剑,心花怒放,不时地伸出手到身后去抚摸那柄剑,心想终于是到了我扬名立万的时候,我一定要让江湖上的大小人物,都知道我茹砚女侠的名号,我一定要成为阆风派的骄傲。她越想越高兴,笑容不由自主就浮现在脸上,甚至于咯咯笑出声来。
  鱼天问回过身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她便收敛了笑容,继续前行,她有些怕鱼师兄,虽然他从来都不曾责备任何人,但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始终让人不得亲近。
  这是杜鹃,这是枸杞,这个叫五倍子,这是牵牛,也叫夕颜,这个是什么花呢?那个看上去很普通但最香的花,叫丁香。
  茹砚边走边看,采集着各种各样的花,她是个如此热爱生命,如此热爱自然的女孩子,有时候鱼天问甚至会有些嫉妒她的快乐和小幸福。
  他们这次下山的目的,是要寻找两个月前离开的阆风派弟子花墨阳,因为花墨阳离开的时候偷走了师傅的不传秘籍《象数奇谈》,所以谷凌虚派了阆风派里剑术最好的两大高手去追捕花墨阳,夺回《象数奇谈》。
  茹砚说“花师兄真是过分,师傅那么看重他,他竟然偷了师傅的宝贝,亏我还以为他是个男子汉真英雄。”嘴上虽然如此说,但茹砚却打心眼里感激花墨阳,给她创造了下山的机会。
  鱼天问不言语。
  茹砚又问:“鱼师兄,你觉得花师兄会去哪里呢?”
  “东海。”
  “是呀,师傅派他去神龙教卧底,他最有可能是逃去那里了。我可以看到海,我从来没见过大海呢?师兄,你说大海是什么样子呢?”
  “我们找人,不看海。”
  鱼天问永远都这样言简意赅,茹砚尴尬地撇撇嘴,她实在很头疼跟这位冷面师兄的相处。
  
  于是,故事开始了。
  两人走了月余的光景,茹砚终于见了大海。
  那是在一个小渔村,村里的孩子晒得黢黑,光着身子嬉戏追逐,而女人们的脸上都刺着各种各样的图案,坐在茅草的屋檐下编织渔网,三两成群,笑声不绝,有的时候还一起哼着小调。
  你若渴了,她们会端出清水来让你解渴,你若饿了,她们还会端来咸鱼和馍馍,为你充饥。
  有风吹过,带着一种湿润的味道,那股味道中夹杂着丝丝咸腥的气息,却好像能在你将它吸进身体的一瞬间,彻底将你的肺子洗得一干二净。紧接着茹砚听到一阵稀里哗啦地声音,好像山涧里的瀑布。
  茹砚朝着声响望了过去,那里是一片单薄的椰林,树干高峭挺拔,透过椰林,一片美丽的蓝色若隐若现,她从未见过那样深切的蓝色,带着一种诱惑的气质。她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过去。
  山里的湖水,山涧都会长出苔藓,但是大海不会,那奔涌的海浪是有着自己的生命力的。它舒展着自己的双手去抚摸着那柔软而细腻的沙滩。
  茹砚看得呆了,完全没有感受到那炽烈的阳光刺入皮肤的痛,那一片深入灵魂的蓝一直延伸到天边,与天空中那轻浅舒展的蓝揉和在一起,那种壮观是不然一丝世尘的纯粹。
  就那一会的功夫,茹砚竟然被一群小孩子围住,她回过神来,唬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地折过手去,抽出背上的中孚剑。
  可她还是顿了一下,剑只抽出一半,因为那仅仅是一群小孩子,虽然赤身**,但最高的那个也才只到了她的腰部,咧开嘴朝她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那群孩子伸出手来,又黑又脏,他们的指甲里全是细细的黑泥,茹砚最不喜欢邋遢的人,可她对一群孩子也没什么办法。
  他们拽住茹砚的裙衫,小脏手不停地摩挲着,咯咯地笑。
  那个子最高的男孩似乎年龄也要大一些,第一个开始揪着茹砚的荷包不肯放手,翻腾起来,于是他们开始翻抢起茹砚的荷包。
  那荷包里装得都是茹砚平日喜欢吃的小食物,有瓜子,有葡萄干,无花果,所以茹砚生气,非常生气,可她要作的是女侠客,怎么能随随便便跟几个小孩子动手,她要对付的是大恶人,大魔头。
  一个头发蓬乱的女孩,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吃到了葡萄干,她应该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于是便拉住茹砚的手,不停摇晃,又蹦又跳。那男孩子却没女孩子走运,把瓜子放在嘴里咔嚓咔嚓地咀嚼起来,却发现那东西咸咸的硬硬的,跟木头一样,噗噗地全给吐了出来,于是扔了瓜子,过来抢夺女孩手里的葡萄干。
  几个孩子嬉笑玩耍,他们喜欢茹砚,喜欢她口袋里的小食物,喜欢她漂亮的衣服,喜欢她是个陌生人,于是拉着她下水嬉戏。
  阳光炽热,海水沁凉。
  海水没过了茹砚的膝盖,不时涌来的海浪打湿了她的衣衫。
  她下头,脚下的那片蓝是透明的,流动着映射着一片片阳光,透出那细黄色的沙。像一件精美的琉璃品无限延展开去。
  再远一点是清浅的蓝,更远的地方就变成了深蓝,泛着浓重的神秘,极目的那一片和天空的蓝镶在一处,海天一际。一岭成峰七色海。
  就那样一个下午,当茹砚再见到师兄的时候,他们都变得跟当地村民一样黑黢黢的。
  茹砚问,“师兄,你怎么了,晒这么黑,伤口是怎么弄的?”
  鱼天问的脸上果然挂了彩。
  “我去山上采药。”
  “你为什么要去采药?你受伤了吗?你遇到坏人了对不对?”茹砚那种情绪,很难分得出她是激动还是兴奋。鱼天问也很受不了她,总好像活在童话故事里。
  “治风湿。”
  茹砚明白,靠海的地方湿气重,所以有很多村民都得了风湿病,而他们的师傅谷凌虚精通医理,师傅常说如果这个地方的人都得一种病,那么附近的一定有一种植物或者动物是能够治这种病的。”
  茹砚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她说,“你怎么不叫着我一起去。”
  “你都玩疯了!”
  “师兄我们今晚留在这里好不好,听说他们今晚要祭妈祖,大家在一起唱歌跳舞,我们也去好不好?”
  鱼天问点点头说,“我们多留几天。”
  茹砚没问为什么,因为师兄已经转身离开,她高兴还来不及,这么美丽又没有拘束的地方,谁不愿意多停留一阵子呢?
  可是没有坏人,她怎么当女侠呢?
  
  
  夜,很凉;浪,很狂。
  村民在海边燃起了篝火。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没有人讲话,只听见那风声,火声,海声交融在一起,那是首有力又动听的歌。
  “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鼓声吸引了茹砚的注意力。
  “他是我们这儿最出色的鼓手,也是我们这儿最出色捕鱼能手,那面鼓就是他捕的鲨鱼皮做的,很好听是不是。”茹砚身旁的少女向她介绍,年轻人总是很快就敞开心扉,厮混相熟。
  “那个吹螺的,潜水最棒,可以在海底潜水两天,摘到最漂亮的七彩珊瑚。”那个叫阿苗的少女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段珊瑚,“这就是他送给我的。”满脸骄傲。
  那吹奏的声音的确绵长悠扬,不绝于耳,丝丝连连萦绕心间。
  七彩珊瑚在火光的辉映下,显得更美丽而神秘,茹砚见过不少宝石、珍珠、翠玉,但是从来没见过珊瑚,更没见过如此绚丽的珊瑚,那是从整株珊瑚上掰下来的一小块,上面还带着一个一个针眼大小的空隙,上面杂驳地排列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
  “真得好美,他喜欢你?”茹砚问。
  “我也喜欢他。”
  茹砚抬起头去打量那吹螺的少男,健壮的体魄,浓眉剑目,的确是个会讨女孩子喜欢的男孩。
  就在这个时候,茹砚听见一个高亢有力的声音,一下子穿透了她的耳膜,有练过内功的人才能听得出那声音的频率正好和着那海浪的频率,想必是个内家功夫的高手。
  紧接着好多人都跟着那声音唱起来,只不过他们已经打乱了那人的频率,但却唱出了真实,那是真正大海的声音,妈祖的歌谣。
  “海疆湄岛铸奇缘,妈祖知明彰善玄。四海信徒临祭拜,五洲黎庶敬真铨。庇民护国开恩典,救难扶危赖俊贤。圣母仁慈香火旺,安居乐业喜盈天。”
  然后茹砚就看到那一直背对着他们的一队人忽然转过身来,脸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有呲嘴獠牙,满头鬃毛的,有满头白发的,也有蓝色的,绿色的,总之各式各样,他们踏着那音乐的节奏,挥动着胳膊,扭着腰身,摆动着整个躯体,可那动作看似没有任何规律,但却很协调,有种异艳的美。
  阿苗拉起茹砚邀请她加入舞蹈的队伍,茹砚还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因为阆风派修习的都是内家玄学,喜静不喜动,而在这个小渔村不论老幼,都是那么热情活跃。
  茹砚的兴奋显然有些过度,竟然拾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把节奏放缓慢,让动作更悠扬,舞起了师傅教她的风泽剑法。
  师傅本来想将这套剑法传给花墨阳,可茹砚实在太喜欢。那是风吹过田野的意象,自由却温馨。整套剑法都像风一样飘逸,灵动。
  于是她就把这剑法变成了舞蹈,看得那些村民目瞪口呆,把她当成了下凡的仙姑。
  第一式叫作燕飞虞虞,这一式茹砚足足练了一年的时间,剑像燕子飞过田野一样,迅速翻动着从沙滩上,篝火旁一剪而过,像这夜空中的一颗流星,划过天幕。
  茹砚的剑法惊艳灵动,那些带着面具跳舞的村民全部停了下来,围成一圈来看茹砚的表演。茹砚是个人来疯,见一下子吸引了那么多视线,就变得更加兴奋。
  剑式一转,直冲云霄,这是茹砚的学得最快的一招,叫做鸣鹤在阴,其子和之,因为她的轻功是阆风派最好,所以那一跃的高度竟然可以达到两丈,这还不算什么,最厉害的是,茹砚可以在两丈的高空借着气流的力量翻转身体,剑尖朝下的落回地面。
  这次不同,茹砚看到下面站了一个带着蓝色长胡子面具的村民,手里握着根鱼叉站在下面。
  茹砚被唬住了,慌忙在半空中,转身躲闪,却因为速度太慢跌倒在沙滩上,这一下虽然摔得不轻,但那细沙极是柔软,茹砚并未受伤。可还未及她起身,那蓝面具的鱼叉便已经又追了上来,朝她叉了过去。
  蓝面具举起叉子的一瞬间,茹砚忽然觉得那动作好熟悉,可她来不及多想,便一下子滚了出去,长身而起,举剑相迎。
  她使出了风泽剑法中最有攻击性的一式,或鼓或歌。为了练好这一招,茹砚整整背了一个月的经络大穴,不仅要背,而且要能在实战中准确地找到对手的身体穴位,稳准狠地攻击。而这种剑法就好像是慢性毒药,茹砚利用剑身传递内功气流,封死对手的穴位,她也许赢不了对手,但过一段时间,她的对手总会因为些奇怪的疾病而死于非命。这次她终于有了实践的机会,来验证一下丰泽剑法的威力。
  茹砚挥剑如雨,每一次出招都攻向对方一处大穴。
  哑门,这是茹砚找得最准的一个穴位,被剑气所封,那人就会变成哑巴,茹砚的轻功本就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轻轻起落就已经转到那人身后,剑尖上翘,眼看就要击中那个穴位。只听那人身上咯嘣咯嘣地响了几声。骨头和关节之间全部错位,茹砚怎么也想不到这人竟然会缩骨术,她的心咯噔一下,却来不及多想,击向了那人的第二处大穴长强。
  如果一击而中,那人定会当场毙命,可他还是用同样的方法躲过了茹砚的攻击。
  华盖、膻中、命门、急脉、幽门、魂门、神藏、肓门没有一处能够刺中。
  茹砚终于知道这人是谁了,除了他还有谁能躲得开她的或鼓或歌呢?她忙虚晃了一下,扔掉那根木棍,闪身跃出两丈开外,远离对手。
  那人哈哈一阵大笑,竟自己脱下那蓝色面具。
  细长的脸,细长的眉,细长的眼,细长的鼻和细长的嘴,这样细长的一个人,除了她那七师兄花墨阳外,还会有其他人吗?
  除了他,谁还会缩骨术,除了他,谁还能破得了自己那一招或鼓或歌呢?可茹砚还是惊讶,或许应该是失望吧,她希望是在一个旌旗飘扬的战场上与他重逢,而不是这样一个小渔村,围着一群无知的小渔民。
  “没想到是我吧。”花墨阳还是那样神采飞扬,嘴角一歪,一副嘲讽的样子,那细长的眉目挑动了一下,即刻挑起了茹砚的怒气。一式老马望月,迅速地刺向了花墨阳的膻中。
  而花墨阳却深知这一招必是虚招,在他抽出双钺去阻挡的时候,茹砚一定会收招再攻。所以花墨阳先声夺人,抽出双钺直击茹砚最薄弱的地方肩井。因为通常来说轻功高手的肩部都是他们最脆弱的部位,一击毙命。
  茹砚的身材娇小,而花墨阳却是个手长脚也长的男人,两人一起出击,茹砚无疑是吃亏的,所以她只能以灵动取胜,收招再攻。虽然速度明明要比对方快,可胳膊却比对方短着一截。几次进攻都无功而返,茹砚知道这一次花墨阳绝不会手下留情。所以要想保住性命必须得使出自己的绝技。但她却没有十足把握,不知这一招是否能够制敌毙命。
  不及多想,茹砚再次发动攻击,花墨阳亦举钺相迎,可还没等他的钺送出去,茹砚竟已提前撤招,而他还的身体还停留在惯性里,向前倾斜着。
  茹砚就在这个空当,柔身而起,欲持剑环转到花墨阳的身后,催动内功,只听那柄中孚剑竟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
  这是丰泽剑法中最难的一式,但也是威力最强的,茹砚为了练成这一式,整整花了三年的时间,为了打通肺经,每天寅时天还未亮就要起来练习内功心法。更是为了能够让剑尖和剑身共鸣,每天要练上三个时辰的亮剑式。
  花墨阳几乎每天都和茹砚一起练剑,也曾领教过她那招最厉害的有孚挛如,但是今天茹砚的剑共振频率如此之高还是头一遭。他只感觉到后背一股凉风,带着一波高过一波的内功推进过来。
  花墨阳矮身躲过了那一股气流,运气缩骨,蜷成一团,滚了出去。茹砚乘胜追击,挺身前刺,花墨阳也长身而起,一招劈山砍海再次击向茹砚,却不料前有狼,后有虎。他只感觉到后背一股冷风袭来,气势强大。
  腹背受敌,花墨阳收招躲闪,却见鱼天问手执九曲回肠剑正刺过来,被阆风派两大高手夹击,花墨阳只有躲闪之势,毫无还手之力。
  那些渔民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欢呼,以为那是他们的表演,可越看越不对劲,那两个人分明是来讨命的。
  “他们要杀花神医”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那些渔民才反应过来,纷纷拿起能做兵器的家伙,帮着花墨阳去攻击茹砚。
  就在此时,那个阿苗喜欢的吹螺少年忽然跌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阿苗尖叫着抱起少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住手!”鱼天问喝止了三个人。
  “我先救人。”花墨阳也撤回了招式,深深地呼吸,调整自己的吐纳。
  “花神医,怎么办?你救救他呀。”阿苗哭着说。
  花墨阳没有说话,拔开少年的眼皮,把了把他的脉门,最后竟花啦一声撕开了他的衣服,就在那少年心口窝的地方竟然有一个非常醒目的小血泡。
  “这是羊毛疔,是一种蛊。”
  “那该怎么办?”阿苗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年,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落在少年的脸上。
  “不要紧的,有我在。扶他坐起来。”花墨阳吩咐阿苗,说着绕到少年背后,挥手封住了少年背上的几处大穴。一边封穴,一边还念叨着一串数字。
  “我要在他心口窝的地方,将蛊清出来,你要轻轻地敲打他的后背,好不好?”花墨阳轻声嘱咐着阿苗。他用手中的钺轻轻挑开少年心口窝的小血泡,一股黑色的液体从那少年的心口窝一下子涌了出来。
  花墨阳将自己的衣襟扯了下来,为少年擦拭胸口的黑血。
  “继续拍,不要停下来。”花墨阳一边说,一边用手挤着少年的伤口,把那些淤积在心口的黑血都挤了出来,直到那血液有了鲜红的颜色,花墨阳才催动内功,在他心口四处封穴止血。
  接着又转到少年的身后,催动内功,解开他背后的几处大穴,一边解穴,一边又将那些数字重复了一遍。
  少年呻吟着转醒过来,花墨阳却已满头是汗。他抬起头的时候,茹砚和鱼天问都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三双眼睛,目光交错。
  
  天渐亮起,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海平面的尽头闪动的金色光芒。
  “小师妹,你的风泽剑法好像退步了,最后一式翰因登天,你是没练成呢?还是没练成呢?还是没练成呢?”花墨阳故意在惹茹砚生气,可是她已经困了,倚靠在鱼天问的肩头,懒洋洋地问:“师傅不是让你潜入东海神龙教,让你弄清楚吴红英到底要作什么,你怎么偷了师傅的宝贝,跑来这里当神医?”
  “师傅要我们抓你回去。”鱼问天说。
  花墨阳笑了笑,洒脱依旧,他说,“我又打不过你们两个,当然要跟你们回去的,不过回去之前,我要带你们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渔村里的一条小吃街。”
  “真的吗?”茹砚一下子困意全无,道,“那快走吧。”
  “你一个女孩子家的,什么时候能学着矜持一点呢?”花墨阳讽刺道,“这个时候哪有人会出来做生意呀!快回去休息吧,等到一天最晒的那个时候我带你去。”
  “为什么?”
  “把你晒得更黑,更丑。”
  
  海边的阳光很明媚,也很凶猛,仿佛要晒干你体内的每一滴水。花墨阳果然在这个时候带着茹砚和鱼天问来了这个小渔村的一条最破旧的小巷里。
  可是刚刚走进巷口,就有一股浓浓地焦香气味窜入茹砚的鼻端,搅得茹砚食指大动。她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东西,不过就是花墨阳偷偷带她下山时烤的野兔子。
  “先带你们去喝汤。”
  于是花墨阳带着两个人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摊前面,那个汤铺的老板是个光头胖子,咧着一张大嘴哈哈地笑着,露出一口大黄牙。
  “我要三碗鱼丝汤。”
  三个人捡了张比较干净的桌子坐下。只见那光头老板抄起一条活鱼,那双肥大的手在鱼身之上一抹而过,那鱼鳞竟纷纷落下。接下来他将鱼放在砧板之上,用一个手腕粗细的圆棒在鱼身旁不断敲打,让人惊诧的是,那鱼肉竟然飞起来,裂成面条粗细的大小,全部落入汤锅中去了。
  茹砚和鱼天问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看得目瞪口呆。让他们惊诧地并不是这老板深厚的内功修为,而是有这样一身功夫的人为什么会甘愿在这里做一个卖鱼汤的小贩。
  一眨眼的功夫,光头老板已经把三碗汤摆上了桌子,不知那汤里都放的些什么调料,有鱼的鲜,没有腥,竟然还有一种丝丝清凉的芬芳。
  茹砚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一口气全部喝掉,嚷道,“老板再来一碗。”
  花墨阳带他们去吃的第二家是个烤虾的地方,闻到那股糊香味,茹砚立刻走不动了。
  “这些都是刚刚从海里捕回来的。”花墨阳说着指了一下陶罐里活蹦乱跳的海虾。
  紧接着茹砚便看到那个卖烤虾的大叔,头发和胡子全是白花花的样子,他的手里拿着一根柔软的艾蒿杆,茹砚死都想不到他竟然将这根艾蒿杆插入那活蹦乱跳的海虾体内,那可是活虾,这是什么样的内功和准头呢!
  一个艾蒿杆上竟然穿了三只海虾,放在炭火上烤起来。
  “这个叫酒雾烤蒿虾”花墨阳得意地说,“老头最厉害的你们还没看到呢。”
  说话的当口,白发大叔已经在烤盘上摆满了海虾,然后他竟抄起一个酒坛,手掌贴在酒坛上,不一会儿的功夫,那酒就雾化着冒了出来,落在那烤盘之上。
  酒香、蒿香、糊香、鲜香一股脑都涌进了茹砚的鼻端。
  那天茹砚自己一个人吃了三十只烤虾,可比她的烤兔子好吃多了,撑得她几乎走不动路。
  “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留在这里不走了,这里的东西太好吃了,吃一辈子都不会够的。”茹砚说
  花墨阳只是笑而不答。带着两个人继续往小巷的深处走去。
  那是小巷最深处的一家小店,是整条街上最干净的一家。有一种很特殊的香从那铺子飘了出来。
  “豆腐蟹。”
  “豆腐蟹?”茹砚忽然觉得自己的肚子里又有了地方。
  三个人走进小店,店里充满了水蒸气的湿润感,因为那些蟹子都是蒸出来的。
  “一屉豆腐蟹。”
  一屉四只,可是豆腐在哪里呢?花墨阳微笑地看着一脸疑惑的茹砚,说:“豆腐在蟹子里面。”
  茹砚拿起蟹子,前后看了好几遍,那是只完整的饿蟹子,怎么能把豆腐塞进去呢?
  “这里。”花墨阳指了指橘红色蟹壳上的一个小小的洞。茹砚更加惊讶了,什么人,什么样的内功能够把蟹肉从蟹壳里吸出去,然后再将豆腐注入进去呢?
  茹砚轻轻剥开蟹鳍,撬开蟹壳,蟹子的香味和豆腐的香味混杂一起,无比诱人,在蟹子里面的果然是豆腐。
  这些有着惊人内功的高手为什么愿意隐居在这个小渔村的小巷里呢?
  “我们一样。”花墨阳一边剥着蟹子,一边看着茹砚。
  “哪里一样?”茹砚老大不愿意。
  “我们都想做英雄,当大侠,不是吗?”花墨阳是最了解茹砚的人,“所以我才偷了师傅的《象数奇谈》,我以为师傅那么宝贝的东西,一定能让我独步武林,成为战无不胜的一代大侠。”
  “那本书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奇呀?”茹砚始终对那本秘籍充满了好奇心。
  “我看了好些遍,才看得懂,那本书教的是治病救人,而不是好勇斗狠,上面教了许多手段,依靠一些数字和数字的组合就可以治病救命,起死回生,甚至还可以*魂摄魄,颠倒阴阳。”
  “所以你就跑来这里当神医?”
  花墨阳微微一笑,那种笑容仿佛是在告诉茹砚,你们永远都不会明白,这短短几个月,我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下山没多久我找就到了神龙教,在一个小岛上,神龙教的高手已经融入到了岛民的生活当中。而我刚上岛便救了一个人,这本来应该是件功德无量的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花墨阳苦笑着望向茹砚,说,“可惜那人是神龙教的叛贼,所以那些村民把我当成坏人,而神龙教自然就把我当成了敌人。”
  “这些人真是是非不分。”
  “这不怪谁,就好像这里的渔民,他们也把你们俩当成坏人,因为你们对我很不友好。”
  “切,你是什么好人吗?无耻的偷书贼。”茹砚回敬道。
  “他是对的。”鱼天问说。
  茹砚朝着花墨阳做了个鬼脸,便不再说话。
  “从那以后,我成了岛上的公敌,被神龙教高手围攻,我被他们打落在大海中,醒来的时候就到了这个小渔村,村民救了我,我一直在这里养伤,我喜欢上这个地方,喜欢上这里的淳朴,喜欢上了这些村民对妈祖的崇拜和执着。你知道他们和我们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他们黑,我们白。”茹砚说。
  “当然不是,他们很幸福,他们执着地相信妈祖会带给他们幸福,所以任何事情都会让他们感到幸福。而我们却会怀疑很多东西,因为怀疑我们就变得不开心,变得不幸福。”
  “你这家伙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茹砚说。
  “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留在这里一辈子,但没想到你们也来了这里,果然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
  “你是不是傻呢?如果你不挑战我,而是偷偷藏起来,我们两个过几天就会离开的,那你就可以一辈子留在这里了。”
  花墨阳笑了,他觉得茹砚太可笑了,于是凑到茹砚面前,说,“小师妹呀,难道你都没有想过我吗?”
  茹砚却突然显得很不好意思,说:“好吧,我承认我想过你,不过我只是在想吃烤兔子的时候才想你。”
  花墨阳哈哈大笑,就连平时寡言少语的鱼天问也忍不住笑了。
  “我想你们呀,所以只好冒着生命危险出来和你们相认。”花墨阳那副油腔滑调的样子,一如从前。
  “师傅会惩罚你的。”茹砚一脸的严肃,一脸的同情。
  花墨阳竟也变得严肃起来,说:“知道我为什么带你们来这里吗?你看这一条街上的小贩,有的曾经是行侠仗义的大侠,也有的曾经是丧尽天良的恶霸,还有被官府通缉的逃犯,可是你看现在呢?”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了。”
  花墨阳点点头,继续说:“你知道吗?那个做鱼丝汤的光头胖子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手弥陀彭乐,他是高欢手下最得意的将才,也是师傅的好朋友,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他每次去拜访师傅都要狠狠骂上韦叔裕一通的,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我一辈子也不会忘。他怎么变成那副脏兮兮的摸样?”茹砚不解。
  “我也不知,可你知道那个烤虾的白胡子大叔是谁吗?
  茹砚的脑袋摇得跟波浪波一样,说:“我怎么会知道,不过他的虾真好吃!”
  “他就是宇文泰旗下的第一智士韦叔裕。”
  “啊!”茹砚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们因着师傅的关系,觉得彭乐更亲近,觉得韦叔裕就是十恶不赦的恶人。可是现在他们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标签,只是凭着自己的本事糊口吃饭的普通人而已。”
  “那又怎么样呢?”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鱼天问终于又说了一句话。
  花墨阳欣喜地看着师兄,茹砚狠狠瞪了鱼天问一眼,却是敢怒不敢言,他的话明明跟上文毫无关系嘛。
  花墨阳看着一脸莫名的茹砚,说,“你说是因为有了恶人,才有大侠呢?还是因为大侠要成为大侠,就必须要有恶人呢?”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恶人坏人成全了大侠吗?”
  花墨阳只是笑而不答,轻轻挽起茹砚的手。
  鱼天问挽起茹砚的另一只手,说,“我们回去吧。”
  
  (完)




五月吧第十五届群杀《木人神兵》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20帖)

(作者:流年;提交人:苏楠;提交时间:2013/4/11 11:38:37)

第二轮弈仙庄战区:我念君时君念谁(帖杀元叉,参评)

我念君时君念谁

  【冤家】
  残阳古道,青湖翠柳。
  周木兰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去的时候,就看见五丈开外那人也立住了身形,向着自己灿烂一笑。那人白衫笔挺,显得身材格外峻拔。手握着宝剑,剑柄的太乙剑穗在阳光下灿灿生辉。一张年轻而俊俏的脸,笑起来更是神采飞扬。
  但是周木兰却不这么认为。她甚至觉得素不相识的两个人,这样笑起来不仅有些夸张,而且近乎邪恶。少女总有些矜持和羞涩,怎么也受不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有一个男人不知不觉地老跟在身后,何况自己还是芳名满天下的阳羡周家“江南二周”的周大小姐。
  起先周木兰还不是很在意,因为时常跟在自己身后,偷偷看着自己却不敢答话的臭男人数不胜数,何况名为主仆、情同姐妹的寒晚婷被掳走实在是一件太让人担心的事情。追着追着追到这里,掳走寒晚婷的人突然失去了踪影,本来脾气就不大好的周木兰看着这个没来由跟着自己还坏笑的男人,心情便可想而知了。
  周木兰斜倚在柳树边,让太累而发出的喘息稍微平复一点,眉角挑出一丝笑意,向那人招了招手,那人竟然就这么傻笑地走到周木兰面前。当柳叶刀架上了他的脖子,他看见周木兰的笑脸瞬时间阴云密布的时候,他不由稍稍一愣。只这么一愣,他居然又笑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老跟着我?”周木兰杏目圆瞪,语气中的恫吓显而易见。
  “没想到笑起来这么美的姑娘,眼珠子瞪出来居然也能这么吓人。”那人冲着周木兰眨了眨一双清澈的眼睛,道:“我叫花墨阳,笔墨的墨,阴阳的阳。”
  周木兰握刀的手紧了几分,道:“少在这阴阳怪气,说,你为什么老偷偷地跟着我?”
  “难道姑娘每次都是架着刀逼着男人和你说话的吗?女孩子脾气大了,总会吃亏的。”那个自称花墨阳的男人,伸出两只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慢慢地抬上来,捏住那三寸刀锋想缓缓移开,边笑道,“姑娘不老回头偷偷地看着我,又怎么知道我在偷偷地跟着你呢?”
  “你……”周木兰脸上一臊,握刀的手只一紧,便吓得花墨阳将指头赶紧松开,举起两只手来,叫道;“姑娘手下留情,我并无恶意。”
  周木兰一脸绯红,看着花墨阳右手剑上的太乙剑穗,气道,“亏你还师出玄门,举止说话居然这么轻佻。”
  花墨阳笑道:“我师父也常夸我,不好好学玄,只知道学剑,所以剑法才这么精湛,她老人家像我这个年纪也不及我了。”
  周木兰不禁忍不住扑哧一笑,赶紧收住,道:“把骂你说成夸你,你倒真不害臊。”却听花墨阳道:“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姑娘的名字,岂是你随便打听的吗?”
  花墨阳低头瞥了瞥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柳叶刀,再对视着周木兰的那双汪汪双眼,惊道:“久闻江湖中有一神龙教主刘玉茗,貌赛龙女,却心狠手辣,某非就是姑娘你了?”
  “你……我才不是什么刘玉茗,我叫周木兰。”周木兰有一些急了,“江南二周”名满江湖,可不能坏了名头,赶紧撤下刀来,双手一负,颇有几分得意之色。
  花墨阳看在眼中,不由暗笑,故作一惊,“哦……,周木兰?姑娘一说,倒叫我想起一个故事来。”
  “江南二周”周大小姐擅文,工诗赋,江湖流传了多少名句风流。周木兰听罢心中一喜,柳眉一抬,故意问道,“什么故事?”
  却听花墨阳道:“从前有个美女叫西施,她有的时候会心口疼,每次她疼的时候,就会皱起眉头、捂住胸口,样子动人极了。她同村有一个叫东施的女人,却长得很难看,她听见大家都说西施这样很漂亮,于是就也时常捂着心口、皱着眉头装心口疼,没想到,富人见了她,连门都不开了,穷人见了她,带着老婆孩子,远远地就绕开走了。”
  周木兰听罢不由芳心一怒,“你……你凭什么绕弯指责我冒充周木兰?”却见花墨阳连连摆手,一脸慌张地道:“姑娘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木兰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你凭什么冒充她呢?我这么说,纯粹是想起另外一个人而已。”
  是啊,别人凭什么就非得知道周木兰呢?周木兰俏脸通红,憋着一肚子的气,却也发不出来,嗔道:“你又想说出什么话来?”
  花墨阳一脸深沉,道:“说起这个人,也才作古了三十年,跟姑娘和我,都还颇有些渊源!”
  周木兰不由一愣,我和他素不相识,他这样跟着我,莫非真还有什么关联不成?却听花墨阳笑道,“其实这个人的名字,用在下的姓,加上姑娘的名就是了。”
  周木兰轻一琢磨,恍然大悟,羞怒道,“你这无赖,看我不杀了你。”两把柳叶刀就向花墨阳砍去。
  周木兰一连砍出十六刀,花墨阳早沿着河堤退出去三五丈,边退边大笑道:“姑娘这刀法,可真还做不了花木兰。”周木兰出生阳羡周家,不仅天姿国色,而且从小家教甚严,诗词曲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也正因为如此,心气甚傲,只觉所见男人都庸俗不堪,从来都是男人阿谀奉承,自己冷眼相看,哪如今天这般被人万般戏弄?连连数刀都不能近身,恼羞之下,连人带刀就飞刺了过去。
  却见花墨阳只轻轻一闪,便躲避开来。花墨阳正自好笑,却听身后“啊”一声娇呼,才想起自己身后是一片湖水,暗叫“不好”!早听见“扑通”一声。花墨阳伸脚在一边柳树上一踏,人就腾空跃上湖水,眼见周木兰只剩下一双手露在外面,早被花墨阳伸手一提,再搂住腰身,身子在空中一旋,就往岸上飞来。
  周木兰倒在花墨阳怀中,闭着眼连连呛出好几口湖水。只觉花墨阳正用衣袖给自己擦干脸庞,并连连说道:“姑娘对不起,对不起,在下不是有意冒犯,只是看见姑娘脾气怪大,生起气来又十分可爱,所……”
  声音戛然而止,周木兰睁开眼来,却见花墨阳径自呆了,再垂首望去,晚春的衣衫已然很薄,此刻湖水一浸,曲线玲珑,春光乍露。不禁又气又恼,眼泪“哗啦”就滚落了下来,“啪”一记清脆的耳光,猛地推开花墨阳,慌忙站起身来向西飞奔而去。
  只听后面花墨阳喊道:“姑娘去哪?那被掳走的姑娘是向东去了,应该是在东海镇的龙玉客栈里。”
  周木兰停下脚步,正欲转身,脸上突然一臊,抱紧胸口,道:“你跟他们原来是一伙的?”
  只听花墨阳道:“掳走你朋友,应该是东海神龙教所为。我看见你朋友被掳,怕你们有所闪失,才一路跟来。在下正为东海神龙教一事而来,不妨与姑娘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周木兰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乱跳,脸上滚滚作烫,咬着银牙狠狠地道:“不许你再跟着我。否则我若杀不了你,我就……自尽。”
  说完转过身来,向东一股脑儿跑去好远,却不见花墨阳站在后面,捂着脸,已然看得痴了。
  
  【守护】
  昆仑山阆风派。
  已是晚春,昆仑山上残雪犹存。一树梅花斜照,池塘清浅如镜,鱼儿在点点冷红之间,兀自一动不动。茹砚坐在池塘边,痴痴地望着水中,丝毫未察觉鱼天问立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她,已然多久了。
  “鱼儿,你也很冷吗?为什么墨阳师哥下山后,走到哪里都冷清清的呢?”茹砚眨巴着眼睛,毫无一点生气,嘟囔着道:“都好些天了,不知道墨阳师哥在干什么?师父闭关,四师哥主事。墨阳师哥明明说只要四师哥答应带着我,我们就可以一块儿去的。四师哥平时最疼我了,为什么这次偏偏不让我去?”
  “扑”一声,鱼天问只见茹砚将一颗小石子使劲丢进了水里,看着小师妹孤独的背影,一种怜惜油然而生,“小师妹名门闺秀、可爱善良,七师弟风流倜傥、文采武功,当真是天生一对。我鱼天问出身寒门,能得师父垂爱已是万幸,又怎敢奢望与小师妹白头同心。”鱼天问让自己表情稍作平复,近前几步,轻轻唤道:“小师妹!”
  只见茹砚恍若未闻,一动不动,感情都快一月,还在生气。轻轻咳嗽一声,道:“既然如此,门派中一切事物都交给你打理。师兄今日下山,回来若看见有何不妥,一定罚你。”
  茹砚一下子就转过身来,眨着眼睛,道:“下山?”
  鱼天问耸一耸肩膀,无可奈何地道:“七师弟师成以来,第一次步入江湖,师兄怕有所闪失,特去禀告师父。师父也觉得这次去暗探神龙教,捉回师门败类吴红英事关重大,答应我俩一块儿下山,助七师弟一臂之力。你要不想下山看你的墨阳师哥,师兄只能自己走了。”
  茹砚顿时抱着鱼天问的脖子雀跃欢呼,“还是四师哥对我最好,每次练剑都让着我,不像墨阳师哥,老是把我的剑打在地上,还嘿嘿傻笑。”
  鱼天问不觉一笑,随即严肃道:“还不快去收拾行李?”
  “是,谨遵四师兄吩咐。”茹砚一溜烟地向厢房跑去。
  ……
  越到山下,茹砚的心便如昆仑上的冰雪,渐融渐解。鱼天问一路见身前的小师妹有说有笑,也多出几分欢乐。
  “四师哥,有时候我可真佩服你!”听着茹砚这样说着的时候,鱼天问纵使为人向来恭谨内敛,也不由心头一喜,“哦?原来小师妹还有佩服我的地方!”
  只听茹砚答道:“是啊,四师哥为人亲和体贴,而且师父又青眼有加,本门上下,谁不敬重?就连墨阳师哥这样我行我素的人,每次我有事找他,他总是会叫我先去请教四师兄你。你说,为什么他也这么听你的话呢?”
  “那是七师弟知道我的心思吧!原来她佩服我,是因为七师弟。”鱼天问心头一酸,这样想着,嘴上却笑道,“你的墨阳师哥虽然和我性格大相径庭,但是却最为投机,我们时常互相帮携,自然感情会要好一些。”
  刚下昆仑山脚,便有几分春意盎然,除了一条蜿蜒小路直向东去,两边都隐藏在树木葱茏、新草迷翠之中。春风拂在茹砚脸上,荡漾着她甜甜笑意,鱼天问看在眼中,怜在心底。
  一切都如此美好,鱼天问突然生出几丝不安。两侧草丛中轻微一响,鱼天问突然抓住了茹砚的手,茹砚被拽住脚步,回头道:“师兄,你这是做甚……”
  话未落音,从小路两侧飞出数十道暗器,在日光的照耀下寒光凛凛,满天飞雨般向两人罩来。狭路之间,避无可避,鱼天问只觉身后也劲风嗖嗖,大喝一声“起”,茹砚心神一会,两人向空中一跃三丈。
  半空之中,鱼天问握剑的右手,拇指轻轻一挑,剑已出鞘。剑鞘只“嗖”一声,已射向一处暗器出手之处,只逼得一人起身相避时,鱼天问早一剑在手,一手握着茹砚,丝毫未减去势,已然攻到。
  近身之间,茹砚也拔剑便刺,三人顿时混做一团,暗器已无从下手,顷时,从隐蔽之中又跃出四人,各持兵器,围攻上来。五人俱是弯刀长刃,蓝光霍霍,鱼天问堪堪避开迎面一刀,刀锋过处,一阵余腥扑鼻而来,大呼:“师妹小心,刀上有毒。”
  此五人刀法甚快,步步抢攻,而且出刀默契,互为犄角。鱼天问能代师父执掌门派,名动江湖,自然是阆风派弟子中之翘楚,门派中除花墨阳能堪堪胜过,无人能比。茹砚因想得花墨阳青眼,常与二位师兄比剑,剑法也是出类拔萃,只是较鱼天问有所不及。五人明显见两人中茹砚较弱,居然十有九招都向她攻来。
  鱼天问一心护着小师妹,又岂会让他们得逞,长剑一挽,几朵剑花闪出,早逼得三人回撤,自此再也抽不开身来。而鱼天问更是暗自吃惊,这五人任一人便是江湖中顶尖的高手,更何况攻防之间,显然长期合作协同。待再拆得几招,冷道:“东海神龙教六大杀手,怎么,寒无衣没来吗?吴红英消息得来倒真快。”
  东海神龙教,教主刘玉茗,护教法师吴红英,座下更有以鬼刀为首的教主贴身六大杀手。这些年来,神龙教为害江湖。阆风派掌门芥子真人,近日更探得神龙教居然还有窥视天下之野心。而这吴红英却是芥子真人门下首徒,多年前因行为不检,早被逐出师门。
  是以芥子真人才让花墨阳及鱼天问先后下山,一则打探虚实,二则清理门户。却没想到神龙教不知在哪里竟有耳闻,因为忌惮芥子真人,虽然不敢上得昆仑山,却在昆仑山下埋下伏击。而且一出手,居然就是向来一步不离教主左右的五大杀手,可见对此事是何等重视。
  七人分作两团,一时杀得兴起。阆风派武学一直为天下学武之人所神往,剑玄双修,一招一式均含天地生机之理,柔化刚,刚御柔,一旦施展开来,便生生不息。茹砚是女子,虽然气力稍弱,且功力较浅,但是每招每式一出,并不硬碰,身形轻巧柔韧,时如燕子穿柳,时如绵水绕山,借力之道竟然已用到极致,一时之间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而鱼天问剑如心性,稳重大气。同样的招式,使出虽不似茹砚轻巧灵动,倒另有一番沉着朴质。看似平平无奇,却隐含千钧之力,每次刀剑相接,长刀便激荡开去,不得自主。鱼天问一柄重剑便如枯树横空,所到之处,秋高劲爽,浑厚无比。
  神龙教五大杀手行刺围斗,平生从无这般吃力。眼见与茹砚相斗不得急胜,而鱼天问更游刃有余。以五敌二,胜负之数,不仅是不得预料,反倒是自己险象环生。此番昆仑山下的截堵,事关重大,岂容有失。
  只见与鱼天问游斗当先一人,一声呼哨,竟然如以命相搏般扑上。鱼天问没想到仓促之间,形势陡变,而两侧杀手也腾空而起,赫然也是一拼之势,岂敢有丝毫怠慢,将周身舞起一团剑气护住,身形急往后退。正自退时,突然暗叫不好,只见两侧之人脚尖一点,不进反退,长刀有如两道急电反射向茹砚。
  鱼天问暗自一悔,这是不惜丢掉一命,也要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掉茹砚,再围攻自己。眼见小师妹命在顷刻,鱼天问哪还顾得许多,重剑如破竹之劲迎向当先一人,一时破空之啸宛如龙吟,当先杀手哪里抵挡得住,挥刀去迎,早断为两截,兀自来不及哼出一声,长剑早破胸而入。那人垂死之际,气力居然不减,反迎向鱼天问,双手竟扣死了鱼天问的剑柄。
  鱼天问一时动弹不得,瞥眼之间,四道刀影中,正映出茹砚惊恐的目光。鱼天问大喝一声,只听“噗”一声裂响,劲道爆发之处,漫天血雾,那中剑之人身体已被撕得粉碎。血雾里,鱼天问穿身而去,身形居然一幻为六,正是阆风派不世绝学“剑身幻”。剑锋所到,摧枯拉朽,那突施偷袭二人,只觉身后满背森冷,身形只稍微一滞,均已被斩为两段。
  却说茹砚抵挡两大杀手,已全力倾注,此刻另二人闪电扑上,哪还有分身之暇,心下一乱,剑法已不整,“呀”一声闷哼,臂膀早中了一剑。只这一剑,她身形便摇摇欲坠,闭目间,隐隐见四师兄幻身而来。
  鱼天问一招之后,气力稍竭,只一剑逼退剩下两个杀手,回身来抱茹砚时,只见茹砚满面紫黑,已然没了气息,原来刀上之毒见血封喉,厉害如此。便再也顾不得身后刀光又至,只是想道:“若是七师弟在此,以他的聪明智慧,又怎会如我中此毒计,让小师妹死于非命。罢了,我害死了小师妹,活着又有何面目。”
  鱼天问思索之间,怆然闭目。却只听两声惨呼,睁眼看时,那两人已亡命倒地,身前飘然一人,白发玉面,如仙子临尘,不是师父芥子真人是谁?
  “好厉害的毒药,若晚得片刻,毒气入心,便真无力回天。”芥子真人掰开茹砚下颚,将一粒丹药给她喂下,看着满地残尸,一声轻叹,“天问,自你踏入江湖以来,为师何曾看你下过此般辣手?”
  鱼天问看着师父,哪里听得师父的指责,只是问道:“师父,小师妹伤势如何?”
  “茹砚伤势颇轻,只是毒性较重,解了毒性,便已然无事。”芥子真人看着这一脸焦虑的徒儿,叹道:“墨阳虽剑法胜你一筹,人也聪慧机警,只是意气率性,终究不得玄门之法。天问你为人恭谨内敛,做事细致周到,有辩才,剑玄双修,本是得我衣钵的不二人选。只是痴于这个情字,何时方能入道?”
  鱼天问一脸愧然,道:“徒儿辜负了师父的一片苦心。”
  戒子真人道:“万法自然,终有归处,你也无需介怀。为师刚得你师弟飞传,东海镇龙玉客栈处,神龙教明骗暗掳许多南人,尽安置于此,然后东渡出海,不知何故。茹砚受伤,为师这便将她带回。你速速赶去,与墨阳会合。”
  鱼天问正当遵命,只听“呀”一声,两人望去,却是茹砚迷糊之中径自醒来,刚好听得师父的话,撒娇道:“师父,徒儿身毒已解,已无大碍,你就让我随着四师兄去吧,我很久没见墨阳师哥了。”
  芥子真人回首去望鱼天问,鱼天问心自想到,“小师妹思念七师弟心切,若我应承了师父的意思,小师妹不知道还要生我多少气呢?”当下道:“师傅,便让小师妹随徒儿去吧,徒儿路上会照顾好小师妹,让她出去历练历练也是好的。”
  芥子真人向鱼天问、茹砚各望一眼,终无奈何,摇一摇头,径自而去。
  
  【同归】
  如果说花墨阳让周木兰觉得可恶,那么这个人无疑让周木兰觉得可怕。森寒的眼神,冷峻的脸庞,肃黑的衣衫,稳健的步伐。
  那人走得很慢,却是步步紧逼。周木兰连飞带跑,不得脱身。而身后悬崖下,已是无边大海,波涛汹涌。周木兰也曾拔出柳叶刀来,距离两丈,那人只说了一句,“这也是刀吗”?周木兰的双刀便断为四截。
  从龙玉客栈到这里,不过数百米远,周木兰仿佛消磨了十年百年。恐惧使人战栗,冰凉的额前连冷汗也无法冒出。面对黑衣人,周木兰回头一看大海,几近绝望。她来不及去想,在这个时候,遇见这个可怕的人,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个一路上想来,都是讨厌的人来。
  “死之前应该告诉你,你朋友会好好的。你若不来,本来你也不必去死。”黑衣人突然捕捉到在周木兰惊恐的眼睛里,一闪而没的最后一丝光亮,道:“你在等人来救你?”
  周木兰银牙轻颤,惧怕中吐不出一个字来。黑衣人闭上眼睛,缓缓地道:“再等等,我不介意,多杀一个人。你等的人应该也来了。”
  黑衣人说完,周木兰的眼睛便真的亮了起来。黑衣人身后,那人脚步轻盈,一脸灿烂。从衣衫到宝剑,从眼睛到脸庞,俱如崭新,使人清新而舒服。“花墨阳”,周木兰心中激动地念着这个名字。
  “听说你杀人从来不过三刀。这姑娘花拳绣腿,又怎么配死在你的刀下呢?”人未到,语先到。花墨阳笑着越过黑衣人,走到周木兰身边,向她眨了眨眼睛,满脸笑意。
  黑衣人目如刀锋,“你知道我是谁?你既然认出我是谁,就该知道,我杀人从来是百无禁忌。”
  花墨阳笑道:“人人都知道,神龙教第一高手,阴狠冷酷,人称‘鬼刀’,杀人不过三招。却鲜有人知道其实你叫寒无衣,师出唐门,兵器乃当年唐门第一高手唐寂的‘蝉翼刀’,而刀法更是他的不世绝学——三刀破。”
  黑衣人脸色一变,看着花墨阳手中的太乙剑,道:“你是阆风派的人?足不出昆仑,能知天下事,芥子真人果然名不虚传。你叫什么名字。”
  “花墨阳。笔墨的墨,阴阳的阳。”花墨阳说着这几个字的时候,眼睛却看向周木兰,周木兰小脸一红,慌忙低下头来,却听花墨阳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本来就是个温柔可爱的女人。”
  “闻说阆风派新一辈中两大翘楚,而其中一人名唤花墨阳,已然将阆风派绝学‘剑身幻’练至最高层剑身七幻,就是你了?”
  “不错,正是区区。”花墨阳温暖的脸庞豁然一变,淡淡地道:“出招吧。”
  “再等等。”
  “等什么?”
  “等你求我。”
  花墨阳笑道:“求你手下留情?”
  寒无衣道:“求我在你死后,放过那位姑娘。”
  花墨阳笑道:“你真的是寒无衣?从无活口,百无禁忌的寒无衣?”
  寒无衣道:“她一无所知,本就可以不死。何况,今天我看你很舒服。有些人天生就让人看着很舒服的。”
  花墨阳看着寒无衣的眼睛,笑道:“你何不干脆说明?”
  “说什么?”
  “告诉这位姑娘,你放过她,是因为你爱上了和她一起的那位姑娘。以你的身手,逼她到这里,不就是让我现身吗?”
  “你何尝不是?”寒无衣眼神一动,旋即冷道:“你调查了我们很久,知道的太多,必须得死。”
  “那我还用求吗?”
  “不用,你已无后顾之忧。”寒无衣肩膀一沉,右手便握住一把刀来,周身透明,薄如蝉翼,眼中突然闪出一种炙热,“‘剑身七幻’对‘三刀破’,实在让人期待。”
  周木兰的心一下子绷紧,感觉四周宛若凝固一般,花墨阳却已经动了。面对杀人只用三招的寒无衣,任何大意换来的就是死亡。所以花墨阳一出手,抢得先机,便是“剑身七幻”。
  一身化七身,一剑幻七剑,七个影子,四十九道剑锋,四面八方,向寒无衣围来。
  寒无衣刀法,只有三招,最简单,最有效的三招。所以就叫‘三刀破’。
  幻影之中,孰真孰假?寒无衣挥出两刀,已经破了四个身形,二十八道剑光,但是无用。另二十一道剑尖已经布及周身要害,只有一寸。寒无衣突然闭上眼睛,一刀挥了出去,那一刀没触及任何身形、任何剑影,便若挥在了虚空之中。
  看似虚空一刀,偏偏出现了兵器交鸣之声。胜与败、开始与结束,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分散开来立定。寒无衣握刀的右手垂了下来,直淌而下的鲜血让透明的刀锋明显可见,不停地抖动,再也无提起之力。
  花墨阳剑已折,胸口尽被染红,一脸苍白,言语万分虚弱,“后发制人?”
  “唯快不破!”
  “可终究被你破了。”
  “我一直在等你先出手,你差的是经验。三刀之后,我手下第一次有人还活着。”
  周木兰一脸担忧惊恐之色,直待冲上前去,却见花墨阳只一伸手,便真的不敢动了。花墨阳勉力一笑,道:“活着,就是没败!”
  “你可以再来。”
  花墨阳凝气最后的力量跃起,断剑,刺出。寒无衣跃起,凌空出腿。
  花墨阳的身子如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周木兰只见花墨阳的身子飞过自己,惊乱之中伸手已是不及,只抓住一截轻浮飘渺的剑穗。她依稀看见,花墨阳坠落下去的时候,正在对自己轻轻微笑。
  万丈悬崖下大海浩瀚,渺不可测。
  “你走吧!”寒无衣的话,周木兰恍若未闻。
  周木兰痴痴地望向大海,轻轻念道:“春情好且薄,惟愿做落花”!,只那么轻轻一抬脚,人已消失在悬崖之上……
  
  【尾声】
  “他用生命换来了你的生命,你应当珍惜。如果你想报仇,我随时等着你。”
  周木兰满身湿漉地坐在沙滩上,手中握着那段金黄的剑穗,在阳光下灿灿生辉。
  寒无衣救起了她,走了。鱼天问、茹砚寻找,来了。
  听过周木兰的讲述,看着周木兰孑然远去的背影。茹砚泣不成声。
  “小师妹,节哀吧。”鱼天问望向苍茫大海,不知该如何劝慰,有些事情,总需要自己去面对。
  “墨阳师哥走了!”茹砚喃喃感伤,“四师哥,那天在昆仑山下,你和师父的话,我都听见了。只怕今生,我也要负你一片心意。”
  “小师妹只是要为七师弟终老一生了!”鱼天问心下想来,一阵酸楚,道:“小师妹不必挂怀。师哥平生只须在昆仑山上,一生一世,远远地看着小师妹,便已足矣。”
  茹砚向东眺望,轻轻念道:“不知墨阳师兄查到了什么。神龙教在什么地方?”
  “走吧,小师妹,从龙玉客栈下手,总会有线索的。”
  夕阳下,江湖路,两个疲倦的背影渐行渐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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