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第十五届群杀《木人神兵》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7帖,此为第16帖)
(作者:流年;提交人:苏楠;提交时间:2013/4/11 22:22:50)
第四轮弈仙庄战区杀帖:河桥之战(贴杀周柘桑,参评)
河桥之战
上篇
一、
晋阳城内的永宁寺,院墙已有些破旧了,院内的两颗菩提树倒是枝干粗壮,少说已生长了百余年,如今,树冠依旧苍翠。寺内寺外,香烟缭绕,往来的香客与信徒,络绎不绝。不分鲜卑人还是汉人,他们双手合十,举过胸、额,然后平扑在地上。天天如此,佛祖面前的那几个供人们跪拜的蒲团,早已褪去了最初的颜色。
宁儿拜完佛祖后,转身出了大雄宝殿。行至寺门,正巧遇见一对母子,那妇人拉着孩子的手,孩子费劲地跨着石阶,他时不时抬头望向他的娘亲:“娘,这里人好多。”
“因为菩萨能够保佑平安,”那妇人低头说道,她声音很轻,一边说一边抚摸着孩子头上那缕直溜溜的黑发,“你爹已经戍边六年了,等会见到菩萨记得求菩萨保佑爹爹平安,早日归来,知道吗?”
“嗯,知道了。”
这是一对汉人母子,宁儿侧让一步,示意他俩先进。妇人恭敬地朝她一拜,嘴里轻声念着阿弥陀佛。宁儿也向那妇人还以佛礼。
就在这时,寺门外喧哗起来,一辆马车从寺前驶过。车内之人大概赶上了急事,路经闹市也未减速,赶车人大声吆喝着,催马疾行。行人见状,纷纷避让。宁儿望着那马车远去的方向,眉头紧蹙:“这是孰人府上的车马,竟在城中这般横行!”
二、
三个月前,洛州,两魏交界。
陈琬琰的大军被高昂的骑兵甩在了后头。她押送着辎重粮草,来到约定好的集结地点,却连高昂的人影都未见到。陈心里有些窝火,她狠狠抽了坐骑一鞭,马儿吃疼,载着她一下子来到了队列前端:“继续前进!”
他们身处谷地,不能长时间逗留。
空气中弥漫着的烽火味道,让陈琬琰感到不安。时值初春,但四周并没有可供烧荒的芦苇与红柳。她举起马鞭,身旁的大军立即停下了脚步。
“列车阵,准备迎敌!”这一声令下,士卒们便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了。
一辆辆刀车被推了上来,战车连着战车,排列在大军两侧。但固定战车的绳索还未扎紧,四周已响起了喊杀声。
“盾牌阵,”陈琬琰见车阵已来不及展开,急令持盾步卒填补缺口。
大盾在队列前后迅速展开,而无数箭矢,已先袭来。
未及做好防护的士卒,纷纷中箭。死了的与伤重未死的,蜷曲在地上,后者痛苦地挣扎,直到被同伴救回,或被下一波箭雨射杀。
盾牌背后,众人听到如雨点般密集的劈啪声。马蹄声、翻弦声由远及近,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长枪迎敌,”透过盾牌间的缝隙,陈琬琰看到西魏军的骑兵正挥舞着手中的弯刀,朝她的步卒阵地冲来,“弓箭手……”可就在她下令放箭的那一刻,战场上突然起了变化。
只听一声大喝,响彻山谷。
不知从何处又杀出一队骑兵,横向冲入西魏军的骑兵队列。为首一将尤为突前,只见他手持长槊嵌入敌阵,顿时红菱飞溅、惨声不绝,其身后紧随的铁骑纷纷跟上,犹如山洪过境,倾轧之下,西魏的人马顿时溃不成军。
“是高将军的骑兵!是我们的骑兵!”陈琬琰的步卒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由高呼起来。而陈琬琰一颗悬着的也心总算放下了。
日渐西落,红霞满天,贯穿谷地的溪流,此刻也变得鲜红。呐喊声仍未停歇,一面面写着“高”字的旌旗迎风飘扬。
“哟,阿玉,你们怎么才来!”阿玉是陈琬琰的小字,高昂嬉笑着来到她的跟前。
“高敖曹,你是个混蛋,”陈琬琰怒气未消,一把将高昂从马上拽了下来,“为什么又自作主张?”
“欸,欸,”高昂大喊着抗议,他落马后没站稳,被她放倒在地。
陈琬琰捧过他的脑袋,猛地就撞了他一脑袋,两人差点连鼻子都碰在一起:“你总是、总是这样,究竟要逞几次英雄才算完?还拿我的人当饵!?”
高昂捂着额头,脸上的坏笑换成了歉意:“对不起,事出突然。”
远处的那一抹红霞逐渐黯淡,天色也跟着变暗,战场已被清扫得差不多了。一骑兵喊住了走在前头的副将寒山:“二哥,大哥与陈将军怎么一碰面就跟冤家似的?”
寒山扭头朝高、陈二人瞥去:“等你娶上婆姨,就懂了。”
三、
泰州,东魏西征军大营。高昂正与众将领商议军机。
“细作来报,宇文泰的大军两日内可抵洛阳,可我大军离金墉城却还有三天的路程,”说到这里,寒山抬起头,只见高昂与陈琬琰正盯着屏风上的地图,两人双眉紧蹙双手抱胸,神色动作如出一辙。
“为今之计,只有突袭,”高昂开口,“给所有骑兵配副马,轻装简从,疾驰一日一夜可到金墉城下。”
寒山却有异议:“金墉易守难攻,洛阳附近又没有可供制作攻城器械的高大树木,若以骑兵攻城,怕是……”
“当然不能强攻,”高昂打断了寒山,随后意味深长地朝他笑道,“你是武诸葛,你想个法子打开城门?”
“啊?”寒山显然没料到高昂会这般戏谑自己,不禁啊出了声。
高昂却是一副就这么决定的表情,他拍了拍寒山的肩膀:“须立即动身,本都督这就去召集人马。”说完,他便转身出了大帐。
陈琬琰一言不发,拎起自己头盔,也随高昂出了大帐。
帐外,天色有些昏暗,乌云在天边翻滚,隐隐有闷雷声传来。
陈琬琰拉住了高昂。士卒们正忙着为粮仓、马厩加盖茅草,四下正好无人:“你又想逞英雄!”
高昂倒是十分自信:“放心吧,有千重在,就没有叩不开的城门,”千重是寒山的字。
“那好,你坐镇中军,我与寒副将突袭金墉,”陈琬琰说。
“不行,”高昂当即否决。
“怎么,都督是嫌我带不了骑兵?”陈琬琰突然变色,脸上写满了不悦。
高昂当即哈哈大笑,轻声细语道:“是我带不惯步卒,我下了马便要迷路。还是由我高昂自领先锋大将,为陈将军开道。”他一边说一边扶陈琬琰面朝金墉城的方向,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做着一路推进的手势。
陈琬琰拗不过他,只好白了高昂一眼。她挣脱了高昂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转身就走。
高昂却在她背后坏笑着嚷道:“喂,这次你可得带步卒走得快些!”
陈琬琰猛地回过头,抄起腰间的酒囊向高昂砸去。
四、
宇文泰本是带傀儡皇帝元修往洛阳祭扫魏朝的先帝陵庙。清明时节,本就多雨,大道泥泞难行,皇帝的銮驾被迫与大队人马一块停停走走。
这一日,又大雨,宇文泰已下令全军原地宿营。一斥候冲入大帐:
“报大行台!贼将高昂、陈琬琰率军五万,于洛阳以北大败孤独将军的骑兵。现兵锋已指向金墉。”
宇文泰正在与军中司马韦叔裕下棋,他本已想到一步好棋,可这一番通报,却教他手中黑子“啪嗒”一声,落在了偏处。
韦叔裕见状,心中一禀,他抬头瞧了宇文泰一眼,见宇文泰神色如故,遂笑道:“大行台,可错失了一步好棋。”
宇文泰苦笑着摇头:“若不是我出手太晚,哪轮得到孝宽发笑。”
韦叔裕一挥袖,示意那斥候退下,尔后恭敬地对宇文泰说:“大行台,走错一步不代表满盘皆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宇文泰嗯了一声,他当然听得出韦叔裕话中的深意,传令道:“命本队所有骑兵,轻装简从,直奔洛阳。”
韦叔裕在一旁补充道:“还须遣心腹之人连夜奔赴金墉城,安抚军心,以防遭遇突袭时守城者不战而降。”
宇文泰点了点头。
空中轰隆隆响起一阵阵雷鸣,云层里隐隐冒出青白色的亮光。雨水倾泻而下,金墉城被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
却听得雨声中隐隐传来马蹄之声,越来越近,有三骑穿过漆黑的夜幕,来到了金墉城西面。
“大行台密令在此,快开城门,”喊声穿过沉闷的雨幕,一直传到了城内。
少顷,吊桥被缓缓落下,“咕隆”一声巨响,城门打开了。
“驾——”三骑催马进城。把门的士卒正要将城门关上,却听为首的那一骑突然大喝一声,跟着一道寒光闪过,几个西魏将卒还未反应过来,皆已身首异处。与此同时时,西门外喊杀声响起,马蹄声犹如滚雷,直奔金墉城西门而来。
城内守将见状,方知中计,亲调各门兵马赶赴西门,妄图夺回西城门。却见方才突入城中的三骑,正守着那处敞开的城门。城楼上下,已经是一片血泊。再看为首那一骑,龙骧虎视已是威武不凡,胯下那匹白马,傲然昂首也是桀骜不驯。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得那将身上战甲银光闪耀,白马前踏一步,蹄声铿锵,正衬着雷响,轰隆一声,西魏军的将卒们只觉得眼前这人这马,犹如天神下凡,莫说上前拼杀,便是手中的兵器都颤颤巍巍得有些拿捏不住。一个个都像是被地上的血浆粘住了双脚,杵在原地,畏葸不前。
那白马将军也不是别人,正是自领先锋的高昂,只见他长槊横指,大吼道:“谁敢上前受死?”
“弓箭手!弓箭手!”金墉城守将如何敢上,只得命下手人放箭,但他身边的士卒还未来得及张得开弓弦。高昂已飞马上前,一槊将他挑在半空。
这时,东魏的骑兵也已赶到,马蹄声踏破西门,高昂手下的这帮饿狼猛虎,就这样突入了金墉。
这一夜,城内的喊杀声,响彻天际。
五
韦叔裕匆匆赶到中军大帐,见宇文泰他身披战甲双目紧闭,正独自端坐。
书简、地图散落了一地。韦叔裕俯身拾起一份,正是来自金墉的战报。
“又被那高昂匹夫抢先一步,”宇文泰的怒气尚未平复,语气中仍带着忿忿。
韦叔裕摇了摇头:“金墉城守将愚笨,闻高、陈大军从北面而来,误将西面攻来的高昂骑兵当做是大行台的先行密使。这才被诈开城门。”
宇文泰长吁一声,少顷,却又笑道:“孝宽,高昂此刻正得意呢。”他这笑话中夹着酸味,显然是心有不甘。
“大行台,”韦叔裕本想宽慰他几句,不料才一开口,宇文泰便伸手止住了他的发言。
宇文泰不需要开导,他已经败给高昂很多次了,他需要的是一次机会,一雪前耻的机会:
“为今之计,又当如何?”
韦叔裕见宇文泰败而不馁,暗自点头,献策道:“瓮中捉鳖,围城打援。”
却说高昂在金墉城头,见西魏大军源源不断赶来,心中却也有些担忧。原本他以为拿下金墉后,宇文泰必会迟疑几日,待那时,陈琬琰的大军进抵洛阳。如此,便可借洛阳与金墉的犄角之势,固守整个泰州。却不料,他前脚刚站住金墉,宇文泰后脚已赶到了城外。
“现在我们成宇文泰的笼中雀了,”高昂坐在城楼,与寒山说笑。
寒山却是眉头紧锁:“敌军还在源源不断赶来,看来这次宇文黑獭是想大干一场。”
高昂吹了声口哨,他枕这双臂,朝城下的西魏军大营瞥去:“趁他们没站住脚,咱们先打他个措手不及。”
“大哥打算夜袭?”
“嗯,”高昂点了点头,到此为止他还算正经,但旋即便打了个哈欠,“你给想个点子,我先小睡一会。”他说完,抢过寒山的毡帽,覆在自己脸上。就在这城墙之上,呼呼大睡起来。
寒山见状,只能摇头。
六
陈琬琰的大军沿大河东岸一路南下,已经抵达距离金墉二十里的地方。
忽接到前方战报,称昨晚高昂夜袭敌营,斩首三千,现西魏军已退入洛阳城内。
陈军中士卒多是汉儿,听到高昂又一次大败胡将,无不为之喝彩。
“高敖曹将军是我们汉儿的英雄!”
但陈琬琰却感到隐隐不安。这几日行军,她早已留意到对岸西魏军的营寨,正在朝北面延伸。而高昂金墉城下夜袭得手这件事,让她恍然大悟——她与高昂恐怕都已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却说宇文泰骑着他的战马,再一次来到金墉城下。他身旁的十万大军已做好了攻城的准备。但这次,他围而不攻,只命将卒在阵前叫骂。
高昂前几日做足了守城的准备,以为将要面对一场恶战。却不料宇文泰在阵前玩起这种把戏,他心中憋着的一股气顿时就泄了,只好对寒山恹恹道:“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城下的鲜卑人闭嘴?”
寒山为难地摇头。
高昂乐了,他就爱看寒山愁苦的表情:“我教你个法子,找两片布把耳孔堵上!”
“大哥,你……”寒山被高昂这么一戏弄,神色更加着急,两片眉毛都快挤到了一块,“宇文泰围而不攻,显然是等着围城打援,你咋一点不担心?”
城楼下,叫骂声仍不绝于耳。
高昂的目光从城下的西魏军转向了北面更远的地方:“当然担心,而且以阿玉的性子,明知是火坑,也会往里面跳……”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他现在困守孤城,即使看破了对手的用意,也全无办法。
下篇
一、
宁儿回到弈府,发现一辆马车正停在门外。细一看,正是刚才永宁寺门前匆匆驶过的那一辆。她进了府门,见扫地的老妈妈怯生生地抬头张望。
“阿婆,出什么事了?”宁儿问老妈妈。
“听刚才来的人说,阿玉将军得胜归来了,大军明儿就到晋阳,”老妈妈小声说着。
宁儿脸上绽出了笑容,她朝着天拜了拜:“阿弥陀佛,总算平安回来了。阿婆,咱们得准备准备,做些阿玉喜欢吃的,为她庆功。”
“可,”说到这里,老妈妈的声音却微微颤动起来,“来的人还说……”
这时,客室的门咿呀一声开了,弈小满与一女子走了出来。那女子宁儿认识,是高昂将军麾下副将寒山的妹子寒梅。
弈小满发话:“宁儿,你来的正好,替为师送送寒姑娘。”
寒梅却拜过弈小满与宁儿说:“车马就在门外,不敢劳烦先生与宁儿师姐。”说完便匆匆走了。
院中的海棠花开得正艳,红花金蕊,挂着莹莹露珠的更是楚楚可人。宁儿疑惑,那寒梅的一双眼睛为何也似一朵带露的海棠?
“师父?”宁儿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弈小满叹息道:“敖曹兵败河桥,战死了。”
“高将军战死了?”宁儿手中提着的篮子落在了地上。她看到弈小满点了点头,随即便是一阵晕眩,无数句“不可能的”从她耳边闪过,师妹陈琬琰的背影也仿佛出现在她的眼前。出征时,这只背景是与高昂并肩远去的,如今宁儿心中只有陈琬琰孤单的身影了。
一阵凉风拂过,宁儿打了一个冷战。
二、
昨夜的一场雨,使这一日的晴空更加明净。晋阳城的南面的景明门大开,文武百官于城门外列成两行。远远的,凯旋的大军已可被人们望见。一同出现的,还有齐刷刷的脚步声,肃穆庄重,仿佛一条蛟龙伏地前行。队列中的每一杆长矛都笔直地指向天空,每一面旌旗都鼓鼓地迎风飘扬。礼乐随之响起,凯歌声中,陈琬琰带着她的大军,开入了晋阳。
“河桥之战,陈将军逼退宇文泰十万大军,居功至伟,”朝堂之上,丞相高欢循例替战胜归来的陈琬琰向皇帝请功,“陈将军可有要陛下赏赐的吗?”
陈琬琰缓缓走到大殿**,朝龙椅上的皇帝跪拜道:“此次河桥大战,臣与敖曹将军统帅之五万汉儿,死伤四万,臣恳请陛下抚恤亡者家人。”
可陈琬琰刚刚说完,朝堂上的文武官员便纷纷议论起来,嗡嗡声犹如蚊蝇飞绕在耳边。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也有些安奈不住,他低声道:“高爱卿,这伤亡人数怎如此之多……”
“咳,”但高欢并不理会皇帝的发问,他咳嗽了一声,朝堂上下顿时便安静了下来,“抚恤亡者,本就是朝廷分内之事,陈将军不必顾虑,陛下是问,陈将军自己想要些什么赏赐。”
陈琬琰直起身,只见她神色淡然:“臣恳请陛下赐千里马一匹,送臣还居故里。”
“既如此,”高欢话语中明显带着不悦,“准奏!”
散朝,陈琬琰并没有参与宫中的庆功宴,只一人一马回了弈府。宁儿已早早在府门外等候。
三、
黑沉沉的天穹布满了繁星,每一颗都像是粘附着霜花的琉璃,周身散发着冷光。反倒叫这初夏之夜,不那么闷热了。
陈琬琰坐在屋前的石阶上,一言不发。宁儿陪在她的身旁。
“一个月前,城内突然谣言四起,说高将军降了宇文泰……”宁儿突然开口,可刚说了一半,却有停住了。就好像树上的那几只蝉,总在不经意间开始鸣唱,又总戛然而止。
陈琬琰呆呆地望着天空,沉默了许久才说:“没错,敖曹降了宇文泰。”
“不可能,”宁儿万分惊异,“师父命人将散布消息者一一捉拿,严刑拷问之后,那些人都承认是受了敌将韦叔裕的指使,故意播种谣言……”
陈琬琰闭上了眼,宁儿的话又只说了一半。又或是陈琬琰没有将下半句听进耳朵里。此刻,她的心绪,正在茫茫黑暗与往昔的记忆中游荡。
“什么?高敖曹开城投降了?”
陈琬琰正骑在马上,身子不禁晃了一下,她怎么也不敢相信斥候的带回来的这个消息。她身旁的将卒们也显得惊慌失措,但旋即都高喊着不相信。
副将冲上前,一把揪住那斥候的衣领,大声嚷道:“你是瞎了还是聋了,哪只眼睛看到的?我剜了你那只眼!哪只耳朵听见的?我割了你那只耳!”
“我我……”那斥候吓得说不出话。陈琬琰一把将他从副将手中夺了过来,她恶狠狠地盯着他,逐字逐句地问道:“看着我的眼睛,说,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那名斥候目不转睛,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回来的时候,敌将韦叔裕正准备受降!敖曹将军带着他的人马,都出了金墉城。”
陈琬琰松了手,那斥候一屁股摔在地上,却忍着痛不敢多吭一声。四周一片沉寂,众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往北方打探消息的斥候也回来了:“报,陈将军,大河西岸的敌军现已经东渡,截断了我军粮道。”
陈琬琰心中一沉,她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副将贴近她小声问道:“将军,金墉失守,归路被截,现在该怎么办?”
陈琬琰下了马,她面对众人,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听闻诸君在参军前,都曾因战乱而流亡乞讨,我陈琬琰与大家一样,儿时也曾是乞丐。是啊,如果有田种,有饭吃,谁愿意四处流亡,谁愿意过这刀刃上舔血的日子呢?”
这时有人插话道:“陈将军,我们以前跟敖曹将军的时候,他说您是家住东海山庄里的千金,我们还以为您出身势族是名门之后呢!”
陈琬琰哈哈一笑:“其实我和大家一样,都曾为了一口吃食,被其他乞丐追抢殴打过,也尝过被逼到墙角进退无路的滋味?如今我们有三万人,而有人想要把我们逼到角落里,要掐死饿死我们!我们是挨一顿打,然后夹起尾巴逃跑,还是跟他们干一架!?”
“那还用说,现在我们手里有刀有枪,当然是干一架!”一人喊道。接着众人也一齐跟着喊:
“当然是干一架!”
陈琬琰见状,高举手中马鞭,众人立即安静下来,于是她继续说:“高敖曹那个混蛋,说他投降?杀了我也不信!现在我就想着杀往金墉城,去看看那混蛋,他娘的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陈琬琰一语话毕,全军军心激荡,众人举戈高喊:“我们也不信,我们随陈将军同去!”
陈琬琰见状,挥鞭南指,大军便继续朝金墉城进发。
四、
陈琬琰率军一路挺进,忽见前方硝烟弥漫,似刚刚发生战斗。她登高眺望,发现正是金墉城的方向。于是陈琬琰心中愈加坚信高昂不是真降,她对众人道:“你们看,金墉城附近只有高敖曹与宇文泰的部队,若敖曹将军降了,又为何会有烽火?”
但随即,另一团疑惑浮上她的心头:‘敖曹何以放着坚城不守,却使这般冒险的计谋与宇文泰拼杀呢?’
再看金墉城头,城楼上飘扬着的,已是宇文泰西魏军的旗帜。她心中一紧,却又顾不及许多,对众人传令道:“诸位兄弟,前方战事刚刚停歇,西魏军正在清扫战场,我们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她心里是想立即赶赴金墉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众人自然也都是这个心思,大家不顾行军一日的疲倦,展开战斗队形,朝金墉城外的那些西魏军营帐冲杀了上去。
却说宇文泰方面,的确是与高昂打了一场贴身肉搏战。结果是,高昂在大量杀伤西魏军之后,带着他剩余的一万骑兵突出重围,遁入了金墉城南面的邙山之中。宇文泰正准备集结人马,对高昂展开追击,却不料,又一支队伍杀到。
只见那一队人马仅少量弓骑兵在两侧扰乱射击,中军清一色铁甲步卒,人人手中持一杆长矛一块方盾,正是陈琬琰率领的三万汉儿。她命步卒列作方阵,径直朝金墉城的西魏军碾压过来。西魏军的骑兵自然不敢冲击这种长枪方阵,只得以短兵步卒与之拼杀。
一时间,喊杀不绝于耳。宇文泰仓促应战,损失过万,不得不撤军入城,而陈琬琰也损失惨重,只能将部队暂退至河桥以南,依靠邙山建立营寨。
大帐内,火盆吐着明亮的火光。几个西魏军战俘被绳索缚着,跪在地上。陈琬琰手持马鞭,神色凝重。军中副将正在逐一拷问。
“你们之前是在与何人交战?”他揪起一人问道。
“是和高高敖曹将军交战,”那人回答。
“敖曹将军不是降了宇文泰吗?为何还要在城下拼杀?”副将又问。
“小,小的不知道,”那俘虏回答得战战兢兢。
“嗯?”副将一把将对方摔在地上,哗一声抽出腰间佩刀,拿刀尖指着对方的鼻子问道,“不知道?”
“小的真不知道,我等围城数日,不曾与高将军交战,那一日,城中突然送出许多戈矛弓nu,称要投降,韦叔裕将军亲自率大军受降,我在一旁并未靠近,受降途中,高将军突拔短刀,就就拼杀起来了。将军身后那位便是韦将军身边亲随,可以对质。”
副将回头望了眼陈琬琰,陈琬琰点点头,于是他将刀刃对准了那名韦叔裕的亲随:“当时是怎么回事?如实招来!”
那名亲随连连叩头道:“是,是,那一日,韦将军见高将军率军出降,对我们说:‘高昂出降,但军容齐整,士卒神情昂扬,定是诈降。’他让我们听他将领,以大笑为号,一齐扑上拿下高昂,割下他首级的,赏绢万匹……”说着,他抬头看了看陈琬琰与那名副将。
“那后来呢?”陈琬琰开口问道。
“后来,两位将军在城下相见,高将军和他的士卒表面上两手空空,但身上却都藏了短兵,韦将军还未及大笑,已吃了高将军一刀,我等纷纷上前,但高将军勇猛无敌,我等十余人竟然拿他不下,于是,于是说好的受降就变成了拼杀。”
听到这里,陈琬琰心中不禁苦笑:‘倒是符合敖曹的作为,’又问道:“那结果如何?”
“高将军杀了我们许多人,却也不返回城中,带着他的兵朝南面去了。”那战俘回答。
陈琬琰听到高昂没事,心中总算舒了一口气,但心中疑惑仍未解开:“高敖曹好端端的不守在城里,却为何要突围撤往邙山?”
“我们不知道,”几个战俘齐声回答。
最后,任凭他们如何打骂,几个战俘只是摇头说不知道。陈琬琰也只得作罢。
五、
第二日,宇文泰的大军朝陈琬琰发动了猛攻。虽然之前陈琬琰小胜,但宇文泰大军在数量上仍占有绝对优势。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
陈琬琰依靠车阵与盾牌阵抵挡着宇文泰鲜卑铁骑的冲击,但完全处于守势,陈婉在盾牌阵后方焦急万分,她盼着早日天黑,敌人鸣金收兵。他们或许可以趁着夜色发动一次奇袭。没有援兵的他们,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可就在这个时,形势突然发生了变化,空中飞来的不再是西魏军的箭矢了。而是一块块巨大的岩石。
原来宇文泰见陈琬琰的盾牌阵训练有素,箭矢根本无法突破,于是下令将架起攻城用的投石车,想以巨石砸散陈琬琰的军阵。
顷刻间,陈琬琰的盾牌阵被一枚枚巨大的飞石砸开了缺口,原本齐整的军阵,开始溃散。宇文泰的铁骑见势,趁机掩杀上来。可陈琬琰的步卒面对敌人的金戈铁马,也不后退,盾牌被砸碎了,便以肉身抵挡对方的战马的冲击。前排的步卒被鲜卑铁骑践踏而死,后排的长矛纷纷挺上,又将宇文泰的骑兵连人带马戳死在阵前。
战事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傍晚,异常惨烈。
双方都已精疲力竭。
可就这时,邙山方向突然有鼓声响起。紧接着,一支骑兵从天而降。只见这支骑兵横向插入宇文泰的骑兵队列,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一下子将西魏大军截成两段。
陈琬琰在阵中自然是看到了这一幕,她心中又气又喜,不由得骂道:“这个混蛋,又逞英雄!”她当即命令众兵士列队突进,追击慌乱中的西魏士卒。
宇文泰急令收兵,西魏军大败。
但这支半途杀出的骑兵仍不罢休,一直紧紧咬住宇文泰的大军不放。从河桥一直追到了金墉城下。宇文泰率领的几万大军,在溃退时都跑散了,在金墉城下既无人替他抵挡,也等不到城门打开那一刻,只得继续往西逃窜。
六
这支半路杀出邙山的骑兵,正是高昂的部队。之前他与寒山商议,若是死守金墉城,陈琬琰必率大军来救。那样不但金墉城守不住,就连前来救援的三万人马也会整个被宇文泰吞掉。于是寒山想了个冒险的计策,弃城。他们原本以为金墉城沦陷,陈琬琰必然北归,届时他们再由邙山辗转东撤。
可没想到陈琬琰居然一路南下,一直杀到了金墉城下,并在河桥以南摆开大阵与宇文泰对峙。于是寒山将计就计,让高昂等到宇文泰大军战到疲惫时,突然杀出。就如同之前在洛州战胜独孤如愿那般。故伎重演,却依然有效。宇文泰被杀得大败。但是高昂知道,此刻四面都是西魏军的人马,若不趁势擒住宇文泰,等到宇文泰重整旗鼓,他与陈琬琰就更加危险了。是以,高昂率领骑兵一路向西追赶。
日落西山,天空中渐渐升起了星辰。
宇文泰当然知道此刻追赶自己的就是高昂,但他此刻除了逃跑之外,却也没有别的选择。眼看洛阳就在眼前,只见城外一人骑马在城外恭候,他定睛一看,那人正是韦叔裕。
“孝宽,救我,”宇文泰已顾不得许多,高声大喊。
“大行台只管西去,这里由韦叔裕抵挡,”韦叔裕在马上拱手一拜,可是他身后却没有一兵一卒。
宇文泰顿感心中无序,他想到韦叔裕足智多谋,如果就此死于高昂之手,不免有些惋惜。但他还是快马一鞭,与韦叔裕擦肩而过。
高昂率着他的骑兵也已赶到,韦叔裕羽扇一横,道:“高敖曹,纵你天神下凡勇不可挡,今日看你如何破我的木人神兵!”他话音刚落,地面上突然立起无数木人,每个木人高约九尺,宽一丈。拦在高昂与韦叔裕之间。高昂从未见过这等机关,自然不知道它们作何用处。
“韦孝宽,你拿些木头桩子也想拦住我吗?”高昂大喝一声冲入木人阵中。
韦叔裕狡黠地一笑。
却见无数箭矢飞石从木人机关上急射而出。
“阿玉,阿玉?”宁儿摇着陈琬琰,声音中已带着哭腔了,“你别吓唬师姐。”她从未见过陈琬琰这般安静,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心中越想越害怕。
陈琬琰回过神,见宁儿眼角挂着泪花,心中也不禁泛起些苦涩。这些日子,从小不知哭为何物的她,也已默默吞咽了太多的泪水。她强作微笑,捧过宁儿的脸,一把抱入自己的怀里。
她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地说:“我没事,我只是有点想那个混蛋。”
谁知,这话却让宁儿哭了。而她自己,也在师姐这断断续续的哭声中渐渐模糊了双眼。
七
长安城中,文华殿,韦叔裕捧着一只木匣缓缓走上大殿。
宇文泰站在龙椅旁,对元修道:“陛下,贼将高昂率军抢掠洛阳,阻拦陛下祭祖,罪不可赦。臣已命人将其诛杀,献其首,请陛下过目。”
元修战战兢兢地看着韦叔裕手中的那只木匣,强颜欢笑道:“过目就不必了吧,大行台诛杀此贼,居功至伟,需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宇文泰却摇着头说:“陛下,此次河桥之战,臣下大败而归,陛下不责罚臣,已是最大的赏赐。”
这时,玉阶下的韦叔裕扬声道:“大行台所言差矣,我大军五万对贼军四万,虽是小败,然诛杀敌大将高昂,可谓大胜。大胜之功足矣弥补小败之过也。”
元修坐在龙椅之上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此言甚是,此言甚是。”
于是满朝上下齐声高呼:“大行台诛杀敌将有功,居功至伟。”
宇文泰仰首大笑。这笑声,回荡在文华殿四周,久久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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