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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第20届群杀【浮槎仙客】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30帖,此为第1帖)

(作者:江;提交人:晶;提交时间:2015/5/28 8:53:22)

[C1区-20-2-00]沉香匕 发贴心情 Post By:2015-5-27 12:21:19

沉香匕

1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

可是自起初神创造万物之后,光与暗却从来没有分开过,甚至必须相互依存而生。
这就是世界,即便在远离天空远离太阳的海底深处,即便在弱水之侧的渊海深处,依然会有微弱的光来陪伴着长久的黑暗。
光来自于鲛女的眼泪,神奇的鲛女一生有三次眼泪可以化为发光的珍珠,因此成为海底世界神奇的种族。
而每一千年鲛人族会诞生一位精灵,她的一生只会在13岁生日当晚用全部精血凝练成一枚血珠,这颗血珠可以让任何一个人抵御弱水之力,并完全掌握水元素,在其修行之路上畅通无阻,可以施展高两阶的法术。不过凝练血珠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那天晚上精灵没有凝练血珠,那么这个精灵就会成为鲛人族的圣女,获得神的恩赐和永恒祝福。
除了鲛人族的几位长老,很少有人知道血珠凝练的方式,而且每千年降生的精灵,都会在出生之时受到诅咒生脚不生尾,被遗弃在种族之外,直到度过豆蔻之夜才得以复原。

郁珊彩就是一个被丢弃的鲛女,捡到她的郁星海更加不会知道鲛人族会有这样的传奇,所以他只是把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从小悉心照顾,当然大多数时间照顾郁珊彩的是谢春红,一个明恋郁星海两个人却一直不在一起的女人——逐浪门鼎鼎大名的厨娘。
当浮槎再次抵达凤麟洲的早晨,距离郁珊彩13岁的生日只剩下7天。

2
八月初四,晴,浮槎停岸第三天。
摩奥一直暗恋着郁珊彩,虽然他只是昆仑奴的孩子,在凤麟洲接待站做着杂役的事情,但没有办法让他停止喜欢郁珊彩,也可能在接待站年轻的女子本来就少得可怜,郁珊彩又是和他从小玩到大的,自然也就占据了他的内心一个重要的位置。
叶十四不同,从摩奥见到叶十四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忍不住往她的身上瞄来瞄去,因为叶十四的身材实在太出众了,很难让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不为之动心,哪怕仅仅是出于身体反应,更何况魔道双修的叶十四很喜欢在陌生男子面前散发自己所修的妩媚魔功,这就更容易吸引着摩奥。

所有人要在凤麟洲休息10天才能出发到聚窟洲,叶十四随随便便找了个借口就让这个忠厚的摩奥成为自己的向导兼搬运工,陪着自己在市集逛来逛去。
当天晚上,摩奥没有离开叶十四的房间,房间里的各种声响足以证明了年轻的可贵。看着酣睡的摩奥,叶十四很满足的笑了笑,披上衣服就走出了房间去了隔壁。
刚进到隔壁,叶十四刚才所有的妩媚立马消失不见,略有惶恐地向着房间的一位中年美妇行礼。中年美妇斜眼看了一眼叶十四,“怎么样,那傻小子有没有透露一些鲛女的秘密?”
“我看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是知道郁珊彩是被捡来的,跟她一起的还有一个活死人,也是被郁星海所救,为了这个活死人,郁星海还特意请了当代神医闻仲邈亲自为他医治,最令人奇怪之事就是这个闻仲邈居然在这里逗留了十三载,从不曾离开。”

房间里另外一个声音说道,“看来这个郁珊彩是传说中的鲛人族精灵的可能性很大,这个活死人估计是她的守护使者只不过遭遇了意外,如果是这样,那郁星海估计知道真相,怕是逐浪门刻意安排郁星海来饲养这个精灵以求获得血珠吧。”
“柳兄,小弟倒不认为逐浪门会知道这个秘密,否则逐浪门肯定会将郁珊彩带回门派之中严加防范,有可能郁星海或者闻仲邈两个人心怀鬼胎,想占为己有。”
“张师弟说的也有道理,咱们几个门派微小,扛不住他们大门派的打压,所以此行聚窟洲必须要团结合作,非常感谢叶门主能给我们带来这样的消息,我柳耷和张乾坤二人必然以叶门主马首是瞻。”
刚才说话的中年美妇就是罗刹门魔修叶晓霜,叶十四的母亲,作为修仙之人男女之事只是身体需要,所以叶晓霜并不介意用女儿的身体换取情报。

叶晓霜点点头,“咱们四人通力合作是最好不过,只恨那个五通门的杨典,功力较之我在伯仲之间,很难对付,尤其他所修五毒之法,我也是防不胜防,我看这几日他跟那个郁珊彩关系不错,怕是用了什么手段想直接把郁珊彩拿下,这很难办。
“此次凤麟洲之行,咱们虽然花了大价钱买到这个消息,可是我担心其他门派也会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咱们必须尽快弄明白,凝练血珠的办法。”

夜深人静,几个人还在商量着接下来几天的计划,而在其他几大门派的房间,也同样灯火通明,似乎都在进行着类似之事,唯一黑着灯酣然入睡的除了刚才卖力的摩奥,就是另一位来自东土五通门最后的魔修杨典了。
因为杨典很清楚,距离成功最近之人,可能就是他。

3
八月初七,晴,浮槎停岸第六天。

“杨大哥,等你从聚窟洲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带我去东土玩一段时间,我很讨厌这个凤麟洲了,一点都不好玩”,说话的是郁珊彩,和她在接待站后花园散步的就是杨典。
“如果你想去聚窟洲,杨大哥都可以带你一起去,更何况只是东土呢”杨典很是随意地回答郁珊彩的问题。
“聚窟洲就算了,我父亲不会同意的,只要能去东土,我已经很开心啦”,郁珊彩拉着杨典的右手,开心地跳了起来。
看着郁珊彩快乐的样子,杨典忍不住心痛了起来,曾经他的妻子也是如此的快乐吧,只是过早地死去,如若不然,他自己也不会身解为魔。苦笑一下,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抛掷脑外,还是先得到血珠比较关键,只有到了聚窟洲得到一番机缘,他才能够为五通门报仇,甚至有可能逆天改命让自己死去的妻子复活。

就在这时,一个娃娃脸的小男生从远处跑了过来,看见郁珊彩喊了起来,“郁姐姐,师父让我找你,要借你的沉香匕一用,给木先生用药。”
郁珊彩没有回答小男生的话,而是对杨典说,“这是闻叔叔的弟子闻澄,是个小神医,他说的木先生啊是一个病人,从我懂事的时候木先生就一直躺在闻叔叔的木床上,不声不响不吃不喝,据说连闻叔叔都没有办法,闻叔叔可是凤麟洲最有名的神医,而且每次给木先生用药,都要用到我的沉香匕,我的沉香匕有海底上万年生命气息,可以帮助木先生延续生机。”
说话之时,闻澄已跑到跟前,小声嘀咕道,“郁姐姐,师父交待过你,不能把沉香匕的秘密说与外人知,会对你不利的。”
郁珊彩照着闻澄的头就来了一个暴栗,“要你管,我只是告诉杨大哥一人而已,杨大哥,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木先生如何?小橙子,看什么看,还不快点走,要是耽误了给木先生用药,看你师父怎么收拾你。”

闻澄无奈地跟在郁珊彩和杨典身后,但他的眼睛还是恶毒地瞪了一眼杨典。
三人行至药庐处停下脚步,郁珊彩双手结结,一把半尺长的匕首就从结中显现,她已经把这把宝器与自己身体修炼成一体,果然神奇。拿出这把叫做沉香匕的宝器,郁珊彩很随意地扔给了闻澄,闻澄拿到之后也没有说话,快速进入药庐。
“闻叔叔性格怪异,不让人进入他的药庐,我们就在外面说话吧。”
“珊彩,你的宝器很奇怪,已经跟你的身体融为一体了,能得到这样的宝器也是一番机缘吧。”
“不知道哦,义父说他捡到我的时候身边就有这么一把匕首,等我开始修行之后,这把匕首就自动融入我的身体,只要我神识一动,它就自动出现,我很喜欢。”
“为什么你的沉香匕可以延续生机啊?”
“听闻叔叔说,沉香匕是鲛人族的宝物,与传说中的血珠有关……”

话还没有说完,郁珊彩的身体突然向后上方飞去,转瞬消失在药庐上空,而一阵掌风直接击向杨典,“小小魔修,也妄想过问沉香匕的秘密,我看你也不用去聚窟洲了。”
杨典神识一动,自身法器五毒鼎瞬间出现在前面,黑色的五毒鼎幻化成盾牌挡在掌风面前,饶是如此,杨典整个身子也是后退了三丈才稳住。
闻仲邈出现在杨典面前,冷哼一声,一把磁针再次射向杨典,每一针都是直接对着杨典的死穴,杨典大惊,五毒鼎再次幻化成五鬼魂魄幡,裹住杨典整个身躯,五鬼魂魄幡上下形成十几仗,有五颗骷髅头在杨典面前向闻仲邈冲去,骷髅头的嘴巴张开喷出五种颜色的毒雾,毒雾碰到磁针,磁针迅速溶解,
闻仲邈也是没想到杨典实力如此高强,右手一扬,药镰出现,一股百草之幽香形成七色彩雾迅速风化了眼前的毒雾,可是五颗骷髅头却没有那么轻易认输,毒雾散去之际,闻仲邈的天地四周已经全是各种实体的毒物向他身上扑去,而且这些毒物并不忌惮药草之味道。
闻仲邈万般无奈只好往后退去,就在这时,药庐之门打开,闻澄跑了出来,“师父,郁姐姐被人抓走了”,闻澄喊道。

一听此话,闻仲邈和杨典几乎同时收去法器,闻仲邈看了一眼杨典,“他日再行讨教,澄儿你看好木先生,为师去一下”,说完,闻仲邈飞向前院。
杨典本来也想追随闻仲邈而去,但是他突然停下脚步,慢慢的向药庐走去,闻澄双手分开拦住,“没有我师父允许,你不能进去”
杨典点点头,好像要转身离去,随口问道,“沉香匕还在木先生这边吧”
“是的,你怎么知……”闻澄话音未落,就感觉到身子一轻,头颅和身体已经分开,身体倒在地上,而头颅飞进药庐。
杨典收回苗刀,迅速飞进药庐。

满是草药的味道,杨典看到了木床上一个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的老年人就这样躺着,根本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沉香匕就插在他的胸前,不但没有血流出来,还能够感受到沉香匕上的气息正在直接进入到老者的心脏。
杨典慢慢走上前去,用手试探了一下老者的气息,尚存一息,他微微皱了皱眉,迅速拔出了老者胸前的沉香匕,随着沉香匕被拔出,老者的身体向上动了一下,再次恢复平静。
杨典迅速将沉香匕收进自己的空间戒指中,念了一个口诀消失不见,他没有看到,后面木床上的老者,突然睁开了眼睛。

4
八月初八,雨,浮槎停岸第七天。
雨天的夜晚,总是来得早一些,没有星月的凤麟洲,会显得更为神秘和阴森,凤凰和麒麟自有他们修行的地方,所以接待站从外面看起来与东土并无二致,只是装修的寒酸很多。
距离接待站不远的一座废弃的龙神庙,叶晓霜母女和柳耷、张乾坤站在一旁,在他们面前的是已经被绑了起来但是昏睡的郁珊彩,还有傻小子摩奥。
叶晓霜看了看其他几个人,“还有两个时辰就到了,我已经打听了,据说用利器刺进鲛女心脏,待血流尽之后血珠就能凝练成功。”
柳耷却似乎有点忐忑,“可是我觉得很不对劲,我们抓走郁珊彩已经一天半了,其他门派居然毫无反应,甚至郁星海都没有去找他的女儿,我觉得有阴谋。”
张乾坤则不以为然,“有什么阴谋都不重要了,再有两个时辰,什么都解决了。”

时间过的很慢,很久很久一个时辰才慢慢溜达过去,郁珊彩和摩奥慢慢醒了过来,感觉到自己被绑,两个人有点惊慌,而摩奥却多了一份懊恼和不解,他盯着叶十四,似乎想问点什么,问什么啊,一问可能郁珊彩就知道是他把这些人带去药庐的,也是他为了叶十四把郁珊彩出卖的,所以此刻他只能沉默不语。
这个时候,外面的雨突然停了,接下来,突然外面亮起了很多的灯光,整个夜晚似乎变成了白天,叶晓霜几个人大惊,不由自主站在郁珊彩面前,各自取出法器,脸色都变得紧张起来。

破旧的庙门转瞬成为灰烬,几声大笑从外面走进来十几个人,几大门派准备去聚窟洲的人物悉数全在,除了杨典。
站在中间的居然是逐浪门门主水沛天,他冷冷的看着叶晓霜四人,“放了郁珊彩,我可以不追究今天的事情,否则就灭了你们几个魔修还有你们的门派,我说到做到。”
叶晓霜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收回了法器,势力差距太大,他们只能认输了。
“也没有必要吧,毕竟这几个魔修发现了鲛女的秘密,我昆吾宗不小气,愿意跟几位朋友一起分享聚窟洲的机缘”,这个时候昆吾宗五大坛主之首的熊亘走了出来,站在叶晓霜旁边,“毕竟这鲛女可是鲛人族的,不是逐浪门的。”

形势一下子急转直下,叶晓霜几个又互相看了一眼,再次取出法器,动作的滑稽让众门宗的几个女子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水沛天脸色阴沉,熊亘则目无表情,其他几个门派自动走进两大门派的阵营,空气凝固在一起,不知道谁最先冷哼一声,双方的法器就突然出现在天空各自战了起来。
混战之中,叶晓霜看了一眼郁珊彩,偷偷传音给叶十四,“杀了郁珊彩”,叶十四点点头,一掌击向郁珊彩,可是一道身影扑在了郁珊彩面前,正是傻小子摩奥,他看了一眼叶十四,胸前已经被叶十四的一掌击陷,笑笑,然后死了。
郁珊彩已经被彻底吓蒙了,她傻傻地坐在地上,这时候一个声音出现在她耳边,“闭上眼睛,放松”,郁珊彩听得出这个声音,然后就乖乖地闭上眼睛,身体一阵疼痛,就消失在乱战之中。

5
接待站,距离最后的时刻只有半柱香时间。
杨典抱着郁珊彩出现在接待站,郁珊彩的身体还在瑟瑟发抖,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可是在昏迷中她知道了所有的事情,自己的身份,这些人的目的,甚至她的义父养育她十三载的原因,都赤裸裸的让她明白了,自己是谁或者自己是什么。
“谢谢你杨大哥,求求你带我走吧”她的声音颤抖着。
杨典抱着她,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闻着鲛女独有的体香,他仿佛又回到了东土五通门里,他和他的妻子的相遇,他和他的妻子的结合,所有的事情都那般美好。
“求求你带我走吧,杨大哥”郁珊彩的声音一直发抖,一直在呢喃。
“我会带你走的,带你去聚窟洲,带你去东土,你应该懂得,杨大哥要去聚窟洲,杨大哥说过要带上你”杨典抱着她,不用看他也知道怀中的鲛女正在流泪。

“我有过一个妻子,她和你一样的美丽,一样的年轻,我们准备要生一大堆孩子,可是她被人杀死了,我发誓要为她报仇,可是我不知道仇人是谁,后来我找到了大巫,大巫说要让我去聚窟洲寻求机缘,如果幸运,我可以找到让我的妻子起死回生的办法”他一边说,搂着郁珊彩后背的手越用力,抚摸郁珊彩头发的左手越温柔。
“所以为了去聚窟洲,我修炼五毒决,我杀死了很多人,为了吸收尸毒,我也杀死了自己,为了让身体适应天地之毒,其实我不想为五通门报仇,我只是希望妻子活过来,因为她不应该死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郁珊彩的身体忽然不颤抖了,她挣扎着想摆脱杨典,“杨大哥,求求你”
时间快到了,所有人的脚步从远处传来,杨典的声音更加温柔,“其实我喜欢你的,真的喜欢你”,说着,他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了沉香匕,沉香匕划过郁珊彩的头发,慢慢的两个人之间有了一点距离,慢慢的,两个人的身体又抱在了一起,慢慢的,郁珊彩的身体软了,沉香匕刺进了郁珊彩的心脏之上。
郁珊彩还是被杨典抱着,但她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她的两条腿开始融合在一起,然后变成了鱼的尾巴,整个身体突然脱离了杨典,飞到空中,地上突然向上喷出海水包裹着郁珊彩的身体,已经变成真正鲛人的身体。
所有人都出现了,他们都在看着这个变化。

可惜变化结束了。
海水只是包裹着郁珊彩的尸体,跌落在地上,伴随着尸体的跌落,出现了一颗白色的珠子,晶莹剔透,却不是传说中的血珠。
所有人都愣住了,突然一阵暴笑传来,但见杨典旋身一脚踩碎了地上的珠子,狂笑离去。珠子化为齑粉,一阵腥咸的风来,被吹进海里,如同一个女人的爱情,了无痕迹。
郁珊彩的尸体就那样冷冷地躺在地上,没有任何声息。
所有人都离去了。

药庐中,那个叫做木先生的活死人坐了起来,对着大海的方向,喃喃道:“公主逃过了一劫,过了今夜 就彻底涅槃了,各个门派就算知道被愚弄也来不及了,只是可惜了一把沉香匕。”



五月吧第20届群杀【浮槎仙客】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30帖,此为第2帖)

(作者:江;提交人:晶;提交时间:2015/5/28 8:54:15)

[C1区-20-2-00]长生 发贴心情 Post By:2015-5-27 17:50:51

长生


一、活死人

凤麟洲渡口,四条浮槎蓄势待发。寻仙之旅四年一期,每次都有陨落者,每次也都满载而归。

“等等!差点忘了一件要事!”前来送行的郁星海忽然叫住众人,转而吩咐女儿:“珊彩,去药庐抬人!”

留一头暗红长发的少女答应一声,利落地蹿进树林,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一会功夫,又见她轻快地跑了回来,身后跟着两名杂役,抬着一张软榻。榻上一人浑身被白布包裹,只露出眼耳口鼻,男女不辨,生死不明。

那不是神医闻仲邈的病人吗?浮槎上的修仙者交头接耳,有人已经开始质疑这位逐浪门修士的意图了。逐浪门门主水沛天脸上有些挂不住,忍不住道:“郁站长,你这是做什么?闻神医想送活死人去聚窟洲吗?”

“非也!非也!我只是请你们记住活死人的样子!”郁星海拈须摇头,“求长生不易!聚窟洲太凶险,此行安全第一!”

众修仙者那一瞬间的表情很精彩,有沉思者,有嗤笑者,有跃跃欲试者,有战战兢兢几乎想跳船逃跑者。但是,等郁星海扯着嗓子喊出“开船喽”三字后,众人又安静下来,眼底却多了一种叫欲望的东西。

是啊,求长生不易!可是,聚窟洲是古修士所设,传说那里有升仙诀,有长生药,有天大的机缘。如果,也许,万一……狗屎运被我撞上了呢?每一个人都坚信自己能活下来,每一个人都期望自己交好运。

活死人被抬回药庐,白胖的副站长尚明阳摸着眉心的痣,不高兴地道:“回去告诉郁站长,别再将活死人搬来搬去!神医的新药快研制成功了,把人折腾死了谁来试药?”

小药童闻澄蹲在冒热气的药罐前挥舞火红的扇子,带着一脸天真的笑容说:“长生很难,活死人很多!”


二、迷窟

众修仙者以浮槎为舟,轻松渡过弱水,沿着历年探险者的足迹,走进迷窟。

迷窟在海面以下,漏斗型,分三层,每层都是一个独立空间,上下层之间以传送阵连接。第一层种植着各种奇花异草,其中有起死人肉白骨的仙草,也有碰一下就身死道消的毒草。第二层是古修士墓葬群,散落着无数古修士的骸骨与秘藏,秘藏中最宝贵的是仙器,昆吾宗之所以后来居上,隐隐有领袖群雄的威势,正是因为他们拥有的仙器最多。传说第三层中有升仙诀,有长生药。但第三层至今还是个谜,因为所有进入第三层的修仙者都没回来。

每一次来探险,总会有几个修仙者硬闯第三层,结局总是那么一致:有去无回。清源宗长老通微道君便是一例。她的爱徒上官守静坚信师父还活着。她苦修八年,在擂台上战平门中传功长老后,自请来聚窟洲搭救师父。掌门人通虚道君百般劝说无果,只好安排师兄通玄道君带队探险,再三叮嘱他不可让上官守静进第三层迷窟。

第一层仙草虽好,留不住众人追求登仙的脚步,只有众妙宗五名女修散入山林草海,其余修仙者直接赶往下一层迷窟。各门派根据前人绘制的地图,迅速选定目标,分头行动。一时间,灵力振荡,各种法术招式横飞,大家恨不得挖地三尺,掘开古修士的坟来寻找仙器。

上官守静心有所系,十分不耐烦,勉强收了一件小型防御仙器,转眼瞅见师伯正在一处洞府前与幻阵较劲,不觉大喜。她将仙器塞给大师姐,佯装另寻秘藏,走了几步就发足狂奔,直奔传送阵点。当她急急忙忙将控制槽放满灵石,才松了口气,等待传送阵开启。

控制槽开始发光的前一刻,四条人影闪电般抢了进来。上官守静一怔,认得前三人是逐浪门主水沛天、昆吾宗总坛护法番僧桑迦巴丹、万剑宗左安城,最后一个却是师伯通玄道君。

上官守静满心不安,低声叫了句:“师伯,你怎么也来了!”

通玄道君胡子都翘了起来,气呼呼地道:“你这丫头来了,老夫能单独回去吗?掌门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不要去第三层,你偏不听!要是相信你师父还活着,就该老老实实回山呆着,等她出来见你!”老道念念叨叨地数落了她一通,等传送阵引发眩晕后才闭上了嘴。


三、长生向左,升仙向右

扑通、扑通,五人迈出传送阵,有四人五体投地,摔了个嘴啃泥,最幸运的是上官守静,让长辈先行,慢出来一步,所以只是摔在前四个免费肉垫身上。

“不要飞行!一定要踩实地面!”桑迦巴丹很快就给大家提出了解决方案。此地重力异常,有抑制飞行灵力的禁空效果。

众人狼狈起身,小心翼翼地探看周围环境。这里的空间罩着一团淡淡的白雾,目光看不穿白雾,空间大小无法探测,神识探进去,似乎只有一片虚无。

水沛天唤出濯缨枪,枪身进入白雾,立刻被无限的重力硬扯着往下坠。他急忙召回武器,摇头苦笑:“仙器也破不开白雾。你们试试!”

左安城二话不说,抬脚走进白雾内,刚进去就直挺挺面朝下扑去。桑迦巴丹眼疾手快,念动真言,虚空结成一只金色大手印,凌空抓住他的衣领拽了回来。被救回来的左安城瘫软在地抖个不停,露出来的半张脸皱成了橘子皮,苍老骇人。

通玄道君问道:“怎么回事?”
桑迦巴丹则皱眉道:“生机流失!”
水沛天忽然为自己的谨慎庆幸起来。

上官守静呆了一呆,失声叫道:“难道、难道师父真不在了?”她本是一名路边弃婴,大雪天被丢在荒郊野外,冻得奄奄一息。出门历练的通微道君路过,心生怜悯,便将她带回清源宗,用各种灵药给她洗髓伐骨,修补寒气侵蚀的身体,又细心指导她修行,这亦母亦师的恩情,三世难还。她明知找回师父是千难万难,也不肯承认、也无法接受师父已经仙逝的事实。曾有人说在聚窟洲失踪的人其实都已经死了,她在暴怒之下冲他亮出了仙器袖白雪,要不是掌门现身阻拦,那名可怜的同门弟子估计要提前升仙了。

大家对视几眼,都从对方眼神中发现了掩不住的失望。通玄道君道:“静儿,眼前无路,身后有余,还是出去再说吧!”

“我要留在这里陪师父!”上官守静倔强地昂着头,“请师伯先回去!”

左安城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鬼地方,正准备爬进传送阵,却见眼前白光一闪,一股大力将他推了回来。他张大了嘴看着缓缓闭合的传送阵,惊恐万状。水沛天等人也走不进传送阵,不觉都傻了眼。

迷窟内的白雾突然剧烈翻腾起来,像沸腾的开水。五人慌忙聚在一起,各自取出法器护身。

被白雾阻隔的空间突然开阔起来,白雾慢慢退散,显露出一条光芒闪烁的道路,尽头两个岔口,各有字影闪烁,左“长生”,右“升仙”。

左安城看见长生二字,不知哪来的动力,惊喜到招呼也不打一声,第一个冲过去,消失在光幕中。

“我去找师父!”上官守静坚定左转。通微道君一直想求得一味仙药,修复爱徒幼年大伤元气的身体,长生必定是她的选择。

通玄道君叹了口气,也走向长生岔道。
剩余二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升仙。


四、拘魂阵

上官守静走进长生光幕,一阵恍惚后出现在一个满是石雕的洞窟里。石雕有人像,有飞禽走兽,神态逼真,排列齐整。层层石雕中间有一座丈许见方、高仅三尺的石台,台上有一只青玉葫芦,通体放光。

左安城早到一步,正跌跌撞撞奔向石台,眼底的贪念已经快要溢出来了。他气喘吁吁地冲到石台前,看着玉光流转的葫芦,反倒有些犹豫起来。此前莽撞一回,白白流逝了大半生机,现在想起犹自心惊肉跳。长生药真有这么容易到手么?他转头看清源宗的两个人,眼底闪动着凶光。

上官守静走在石像群里,恍恍惚惚觉得这里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气息,心中对师父的牵念瞬间激发,一时悲难自抑。通玄道君毫无所觉,只管跟在她身后,对着栩栩如生的石像啧啧称赞。

左安城恶念渐盛,忽觉眼角抽搐,忍不住伸手摸了下脸。这一摸,皱巴巴的面皮提醒了他一个铁的事实:凭他现在的状态,连那个叫上官守静的小丫头都打不过,更别说一次除掉两个高手了。他一咬牙,冲葫芦伸出了渴求的双手。青玉葫芦触手温润,是件宝贝。他心中一喜,紧紧攥住葫芦,往怀里拽,葫芦纹丝不动。他急了,将全身仅余的灵力都提聚起来,再次发力。这一次,葫芦动了,轻轻震动一下,便像一个饿久的人张开了血盆大口,直接将他的灵力以及最后的一线生机吞噬得一干二净。左安城不相信地瞪大了双眼,软软倒地。

那二人还没觉察到石台上的诡异一刻,因为通玄道君忽然一拍巴掌,欣喜地叫道:“这是一个阵法!”说着便不管不顾,蹲在地下如痴如醉地划拉起各种玄奥的符纹。

上官守静终于从恍惚中醒转,她不通阵法,只是对石像的脸比较好奇。当视线落在石台附近一座石像身上时,她脸色变了,猛地扑过去跪倒:“师父!”

叫声惊动了通玄道君,他回头怒道:“别吵!”然后就呆住了:“小师妹?”师侄抱着的那个石像五官十足像极了通微道君。

上官守静眼中泪珠子滚来滚去:“师伯,你来看看师父还有救没有?”

通玄道君上去,拍拍石像肩膀,冰冷的触感,确实是石头。他刚要收手,陡然发现心底传进一个虚弱的声音:“师兄,你来了!”他震惊到不顾形象,跳起老高,大喊一声:

“小师妹!”

上官守静瞪圆了双眼:“师父!师父在哪里?”

通玄道君没听到回应,才发现自己已经跳离了石像,忙忙将手搭回石像肩头:“把手放在石像上,你师父在说话!”

上官守静一把抱住石像,果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静儿,你们千万不要碰石台上的葫芦!迷窟没有长生药,这里是一座拘魂阵,葫芦是阵眼。”

这是灵魂对话!通微道君的灵魂与肉体显然被硬生生剥离了。上官守静转头看见倒在青玉葫芦前的左安城,泪如雨下:“师父,我知道!我不要长生药,我只要师父!师父,我们一起回家去!”

通微道君不答她,却招呼通玄道君:“师兄,你精于阵法,应该知道上古阵法的毁灭之道吧?”

“是!”通玄道君面色苍白起来。

上官守静警惕地问:“不是破解之法吗?”

“傻孩子,上古阵法早在三千年前就已失传。等你师伯想出破解之法,为师也要转世,那有什么意义呢?”

“毁灭之道又是什么?”上官守静面色也渐渐白了,她已隐隐猜到师父的心思。

“魂力引爆!”通玄道君答,“阵**有三百五十六道生魂,足以摧毁第三层迷窟!”


五、生命太长

迷窟第三层还藏着一个小型传送阵。上官守静与师伯找到这处逃生点时,撞见了伤痕累累、步履蹒跚的水沛天。他看见二人跑得跟兔子似的,不由吐了口血水,诧异地问:
“跑这么快干吗?碰到上古怪兽了?”

通玄道君与上官守静迅速架住他扑进传送阵,道:“只有你一人出来,不用说,桑迦上师肯定折了。你们找到升仙诀没有?”

此时,迷窟中传来一连串爆炸声,远近的白雾一波波湮灭,整个石窟都在龟裂,传送阵在摇晃中成功闪耀起光芒。

水沛天紧握双拳,怒声道:“有狗屁的升仙诀!我和桑迦上师一进去就陷入重围!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三百五十四个傀儡,不,是三百五十四个活死人!没错,就是郁星海临行前给我们看的活死人!这个混蛋,口口声声说安全第一,竟然真他妈晦气!”

上官守静不觉落泪:那里一定有师父的躯体。

通玄道君默然片刻,道:“你怎么逃出来的?”

水沛天双眼血红,这个铁血汉子忽然垂下泪来:“桑迦上师舍身救我,自爆了刚刚修成的元神。”

一道光芒闪过,传送落地,三人发现已经到了凤麟洲,心中均有所悟。正失神间,聚窟洲那个方向潮声大起,一股巨浪狠狠撞在凤麟洲外沿礁石上,震耳欲聋。

上官守静失色道:“坏了!破坏力太强,怕是要波及第二层。师伯快通知师姐,让他们赶快回来!”

通玄道君道:“老夫已经发了符书,若是他们不贪心,应能全身而退!”

正在鼓捣药草的闻仲邈听到巨响,喃喃道:“今天涨潮时间不对!声音也不对!”他走进内室,睨了一眼照看活死人的药童,道:“出去!没我吩咐,不要进来!”

“好的!”闻澄笑呵呵往外走,“我给神医准备药膳去!”

头上插满磁针的活死人静卧在床,白布包裹的身躯隐隐有些颤动。闻仲邈凝视片刻,叹了口气:“这么完美的躯壳,可惜了!”说着袖子一拂,收起磁针。

活死人刹那归于平静。闻仲邈转了个身,淡淡道:“既然来了,就现身吧!”

水沛天一行三人闪身进来,将他围在中间。水沛天闪动着噬血的眸子,冷笑道:

“闻神医,活死人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聚窟洲第三层!”闻仲邈答得很干脆。
通玄道君诧异地道:“你可认得活死人是谁?”
闻仲邈白眉一轩:“老夫收治的病人太多,如何记得!”

上官守静掐诀唤出仙器袖白雪,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药庐温度直接降至冰点,她怒目而视:“闻神医,你可进过拘魂阵?”

闻仲邈大笑:“何止进过!那拘魂阵便是老夫亲手所设!”
他如何懂得上古法阵?通玄道君一个怔忡,忽然醒悟,一向懒散敦厚的老道顿时怒容满面:“老匹夫,你是上古魔头!设下拘魂阵锁拿修仙强者,供你夺舍,以求取长生!”其余二人大惊,相顾失色。

“没错!看来你也不算太笨!”闻仲邈轻轻鼓掌,然后沉下脸来,“老夫已存世三千四百年,眼看就要悟得长生,偏教尔等破坏了!你们说吧,想怎么死?老夫成全你们!”
正在四人剑拔弩张,药庐内沉闷若死的瞬间,房门被叩响了,一个孩童的声音响起来:

“啊!好冷!神医,你慢慢走出来,不然身体会冻裂的!”

冻裂?上官守静眼睛一亮,脱口叫道:“魔头怕寒!”

药庐内冰寒之气大盛,闻仲邈慈和的相貌忽然变得狰狞起来,恶狠狠地道:“小畜生,老夫待你不薄,何故背叛我?”

闻澄站在门口,咬着手指头,一脸天真地问:“神医,我真的没有父母吗?活死人跟我长得很像呢!”

“你何时看了活死人的面貌?”闻仲邈气得眼前一黑,自觉浑身疼痛如裂,却又渐渐失去痛觉,心知不妙,大叫一声:“天不助我!”那苍老的躯体四分五裂,血肉模糊中,一道黑气浮现出来,就要往外逃逸。

上官守静手中白练一卷,困住黑烟,那黑烟无处脱逃,呜咽一声,瞬间冻裂成尘。
闻澄眨着大眼睛,夸道:“姐姐,你好厉害!”

这孩子轻描淡写地点破了闻神医的死穴,冷静到可怕。上官守静被他一夸,额头直冒冷汗,只得温言道:“此间事了,你要不要跟我们回东土大陆去?”

“不去!”闻澄摇头,“我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一天后,从聚窟洲逃出来的修仙者回到凤麟洲,有二十人生还。迷窟第三层爆炸,空间坍塌,引起了一、二层的空间震荡,惊魂未定的众人回来听说了事情真相,再也呆不住了,匆匆踏上回程之路。除了坚持不走的小药童,凤麟洲接待站的所有成员都顺道撤了回去。

分别那天,闻澄站在高高的礁石上,与众人挥手作别。目送浮槎消失在茫茫大海中,闻澄轻轻抬手,指尖溢出丝丝缕缕的魔气,结成小小的人像,细看却是一个面目可亲的中年修仙者。

小药童看着小人像在自己掌心蹦蹦跳跳,不觉开心地笑起来:“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小人像低眉敛目:“前一世叫闻仲邈,这一世请本尊重新赐名!”

闻澄沉思片刻,笑道:“就叫闻重!你上岸去吧,继续研制新长生药!!”

“是!”闻重翻身下地,见风就长,等身量长到常人模样,才飘然而去。

闻澄看着被自己踩脚下的影子,笑了起来,悠然道:“谁说不能长生呢?只不过开辟第二种方式比较困难而已!……这生命太长,也嫌无聊啊!”


五月吧第20届群杀【浮槎仙客】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30帖,此为第3帖)

(作者:江;提交人:晶;提交时间:2015/5/28 8:55:07)

[C1区-20-2-00]桃夭 发贴心情 Post By:2015-5-27 18:19:50

桃夭
  
  上 相思结

  灼灼的桃花开得漫山遍野,淡淡的香气在无垠的花海中弥漫开去,蒸出一片粉色的云霞。一个玉琢似的小女孩,斜倚在一株桃花树下,手里捧着一本《诗经》,用童稚的声音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蓦地,一阵狂风吹来,卷落无数花瓣,下起缤纷花雨。一个美艳绝伦的妇人,蝴蝶般从花树穿出,站在小女孩面前,劈手夺过她手里的书,撕得粉碎。

  “不准看这本书,不准念这首诗!”妇人扬起手,毫不留情落在小女孩脸上,厉声喝道。

  小女孩的脸登时浮出五个指印,红红地挂着,看着叫人心疼。她扁了扁嘴,想要哭,却又忍了回去。她抬起头,瞪大眼,一点一点看着眼前的人,变成狰狞的怪兽。

  怪兽张牙舞爪,好似要把小女孩生吞活剥。小女孩没有一丝惧意,眼睛越瞪越大,与怪兽对抗着。

  叶十四缓缓张开眼睛,乌漆漆眼瞳像是结了一层寒冰。十岁那年,因为看《诗经》被母亲叶晓霜狠狠教训一顿,她就经常做这样的噩梦。起初,她会在怪兽面前,吓得瑟瑟发抖,渐渐地,她便不怕了。这一个梦,她做了四年,熟悉得她现在一看到满山桃花,便知道自己身在梦境。

  梦里的怪兽只会向她咆哮,并不能伤害她。但在现实中,她遭受了叶晓霜无数次的打骂,经常遍体鳞伤,相比之下,梦里的境遇,算是好的了。

  “小姐,夫人请你去前厅。”一名小丫鬟敲了敲门,站在门外提高音量叫道。叶十四给她们都下了令,不能踏入她的闺房一步,虽然她们很清楚,叶晓霜并不宠爱她,对她的态度甚至不如她们,但她毕竟有小姐的名分,她们也都不敢逾矩。

  叶十四漫应一声,起身在箱笼里找了好一会儿,才取出一件衣衫披上,缓步走进前厅。叶晓霜端坐厅堂之上,一见她身上粉色衫裙,便压不住心底的怒气。她越来越会用这些细节激怒她,仿佛看着她不高兴,她就能得到无穷的快乐。

  “母亲。”叶十四低眉敛首,恭恭敬敬地向叶晓霜行礼。

  叶晓霜看着叶十四卷翘睫毛下,那一双与她一模一样清棱乌黑的眼睛,满腔的怒气忽然散了。她和她是多么的像,又是多么的不同。她在她这样大年纪的时候,整日还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哪里如她一般,已经懂得太多不该属于这个年纪承担的东西。

  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从叶晓霜心头碾过,让她觉得,这些年,她对叶十四实在是太过苛刻。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即便是她长得像她,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而这个事实,时时刻刻提醒她,过往种种,是怎样刻在她的心底深处,又是怎样一点点地啃噬着她的灵魂。

  二十年前,她比她大不了多少,带着天真和稚气,遇到了她这一生,刻骨铭心的那一个人。

  
  叶晓霜懒懒地骑在马背上,有些无聊地仰头看着天上飘动的白云,缓缓打了个呵欠。“师兄们都说东土好玩,我看也不过如此。”她皱着眉,将手里的马鞭绕来绕去,最后竟缠成了一个死结。

  “什么破鞭子!”叶晓霜使劲将马鞭扔出去,双腿一夹马腹,纵马向前狂奔。她的父亲给了她三个月时间,让她独自一人到东土历练。从罗刹门到东土,御剑飞行不过半日时间,她到了东土,便收起绛珠剑,改为骑马。一来是她从没有骑过马,有些好奇,二来也是掩藏身份,不想被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修仙者们,因为绛珠剑认出她的来历。罗刹门在正道眼里,是邪魔歪道,有一个原因就是:正道中人的剑气,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而所有罗刹门弟子的剑气都是黑色,有的甚至带着腥臭,能麻痹人的神经。

  短短几日过去,叶晓霜便觉得无聊,正当这时,她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并且夹杂着焦躁的呼喊声:“让开,让开!”她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劲装女子,怀中抱着个婴儿,风驰电掣向她奔来。她自小在罗刹门长大,父亲和师兄们都把她当成是掌上珠,在她面前连说话都要压低几分声音,她何时受过这等无礼的对待!

  想到此处,叶晓霜不禁勒住马缰,掉转马头横档在道上。整个罗刹门的人都知道,惹恼了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算眼前这个女人倒霉,偏要在她百般无聊时撞上来。

  “凭什么本小姐要让你!”叶晓霜伸手指着劲装女子,娇声笑道,“本小姐从来就不会让人。”

  劲装女子忙勒紧马缰,堪堪在叶晓霜面前停下马来。她神情焦急,一抹恼怒浮于面上,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姑娘,后面有人追我,如有得罪,还请见谅。”

  叶晓霜眼珠一转,心中有了主意。她故意把头昂得很高,哼道:“本小姐管你什么事,今天就不让你过去!”
  劲装女子终于恼了,反手拔出清音剑,喝道:“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说话间,她手腕一抖,幻出数朵剑花,直取叶晓霜的要害。

  “你以为我怕你不成!”叶晓霜见劲装女子手中长剑闪着寒光,心知那是一把宝剑,若不小心应付,很可能伤于剑气之下。然而,她又不愿取出绛珠剑相抗,泄露了身份。在剑花飞至的一刹那,她双手轻按马鞍,灵巧地向后翻身,在落地之前,又再向前掠了几步,竟穿到了劲装女子的身后。

  劲装女子只觉眼前一花,已经不见叶晓霜的身影,又羞又恼,提剑正待再出招,却听得怀中婴儿发出阵阵啼哭。她忙低头柔声哄道:“霜华乖,不要怕,你好好看着姑姑把坏人……”她的话淹没在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中。那马蹄声像是晴空里响起的炸雷,震耳欲聋,片刻又寂静无声。

  “就是你们在追她?”叶晓霜咯咯的笑声响起,“你们是什么人!”

  “我乃是陈国大将军麾下的先锋骑营,姓陈名亮,奉令拿下罗薇和罗霜华这两个卫国奸细,闲杂人等还不速速退开。”那为首的一人声若洪钟,十分响亮地报上了名号。

  叶晓霜不屑道:“什么陈国大将军,不认识!至于你,那就更不认识了。”陈亮瞪了一眼她道:“在这东海之滨,陈国大将军这五个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看你年岁小,只要你让开,便不与你计较。”

  “偏不。”叶晓霜笑得灿烂,无聊了好些日子,今天终于有好玩的了。罗薇紧了紧带子,将罗霜华牢牢地固定在怀中,道:“你让开,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到这时候,她倒是猜出了她的目的,可她不领这个情。

  “一、二、三……”一个陌生的清越声音响起,“整整二十三个,还都是男人!我说你们也不觉得惭愧,这么多男人,准备欺负两个姑娘和一个婴儿!”

  叶晓霜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材挺拔、面容俊逸的清瘦男人,缓缓地从道旁的树丛里站起身来。他的脸上挂着一抹懒洋洋的笑容,晶亮的眼睛从她身上扫过,最后落到陈亮的面上。

  “哎,你又是谁?”叶晓霜顿时觉得好玩极了,想不到半路又杀出一个人。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会是一个很好玩的人。

  清瘦男人笑道:“我叫傅鸿飞。”

  “名字倒是挺好听的……”叶晓霜上下打量着傅鸿飞,嘴巴微微翘起,缓缓道,“可是你这身板,实在太单薄了点,这么乱打抱不平,就不怕打不过他们?”

  傅鸿飞正色道:“荀子曰:‘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我生为七尺男儿,岂能畏惧他们这群仗势欺人之辈。”叶晓霜暗暗发笑,看他的样子,必定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书生。她正待说话,陈亮早已耐不住,举刀劈了过来。其余众人,也纷纷亮出兵器,将他们围在**,混战起来。

  罗薇手中清音剑,乃是卫国皇室传世宝剑,她仗剑锋之利,勉强与可与四五人周旋。叶晓霜情知陈亮一行人多势众,若不亮剑,她倒是足可自保,可罗薇和傅鸿飞就难以顾及。想到此处,她手指微曲,绛珠剑已然握在手中。

  叶晓霜提气运劲,御剑飞出,挡住了即将落在傅鸿飞头顶的刀。随即,绛珠剑便化作一道黑气,所到之处,就响起凄厉的嚎叫。一时间,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那些方才还鲜活的人命,一个个倒地,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了陈亮。他显然没有见过这等杀人方法,双眼发直,颤声问道:“你是哪里来的妖女,竟会使妖法杀人?”

  叶晓霜收起绛珠剑,做了一个恶狠狠的表情,道:“知道我会妖法,你怕了吧!”陈亮心中害怕,已然萌生退意,却不肯就这样落荒而逃,虚张声势道:“我……才不怕你!”

  “当真不怕。”叶晓霜清棱棱的眼底满是笑意,作势又要拔剑。陈亮见她手上动作,再顾不得面子不面子,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叶晓霜哪里肯放过陈亮,御使绛珠剑就追了上去。她可以想到,他看到这样的情景,也许会吓得尿裤子。

  刚飞出去一段,叶晓霜又转回来,浮在半空对傅鸿飞喊道:“书呆子,下次可别强出头了。你不是每次都运气好,能遇到我这么厉害的人。”说罢,她冲着他嫣然一笑,头也不回地飞走。

  傅鸿飞向罗薇抱拳行了一礼,道:“姑娘,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快走吧。”

  罗薇也不客套,还了一礼,立刻上马就走。

  “罗刹门的人。”傅鸿飞见罗薇走了,祭出湛霄剑,向叶晓霜消失的方向追去。

  
  叶晓霜御使绛珠剑跟在陈亮身后,把他吓了个半死,有好几次差点从马上摔下去。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她就在空中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而后,她看到傅鸿飞御剑追来,惊得瞪大眼睛望着他。

  “你,”她这样问道,“竟然会御剑?”

  他笑,这样答道:“我不可以御剑飞行吗?”

  “夫人,时辰到了。”小丫鬟的声音打断了叶晓霜的沉思。

  叶晓霜蓦然醒觉,冷声道:“叶十四,去把衣服换了!”叶十四低声应着,退了出去,很快便换了一身水蓝衣裙再进来。

  叶晓霜有些恍惚,记得那一年,她亦是一身同色衣裙,与傅鸿飞御剑翱翔。天空湛青,几乎要与她融为一体,飘飘的衣带在风中翻飞,噗噗作响。她心中的怒气又被激起,叶十四这真是故意要和她作对!可她又一转念,那些往事她绝口不提,罗刹门除了她之外,再也无人知晓,这只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走吧。”叶晓霜御剑升空,也不等叶十四,直奔西海。

  一路上,叶晓霜心底翻来覆去绕着一个问题:傅鸿飞会去吗?四年一度的浮槎会期,这是她第一次去,她会再见到他吗?二十年光阴弹指而过,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就连在梦里,他也只是模糊的一个人影而已。

  这么想着念着,日子便如水一般滑过。数日之后,叶晓霜落到西海岸边,不由地在人群之中寻那个熟悉的身形。然而没有。她暗自松了口气,又抑制不住心底弥漫开去的失落。

  浮槎由远及近,眼见就要靠岸。“师父,你看那边,好像是浮槎!”洪亮的声音响起,惹得叶十四狠狠瞪了过去,并且骂道:“就你一人眼神好,难道别人都是瞎子不成。”叶晓霜顺着她瞪眼的方向看去,顿时心跳不已。

  他来了!他似乎也看到了她!叶晓霜只觉心底有个巨大的声音呼啸碾过,一抬手就给了叶十四一巴掌:“这样的场合,有你说话的份吗?”她怎么可以由得她,在他的面前,如此无礼!

  叶晓霜不敢再看傅鸿飞,一见浮槎靠岸,便拽着叶十四上了浮槎。二十年不见,他的样子没有一点改变,只是,再看不到当年的笑容。二十年,辗转在她心底的爱与恨,此时此刻,喷薄而出,一点一滴幻成她记忆中的笑脸。
  
  “书生不都是只会念几句酸文的么?”叶晓霜看着仓皇逃命的陈亮,笑意吟吟问道。

  傅鸿飞笑如春水,柔声道:“我这个书生,可不止会几句酸文。”他是万剑宗门下弟子,虽已然知道叶晓霜的身份,却因受师门熏陶,并无正道魔道之念,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十分有趣,便追踪而来。

  “方才,你是故意拦住那位姑娘的。”傅鸿飞的笑,好似变成了一阵春风,拂在叶晓霜面上。

  叶晓霜掩嘴一笑,转头看向傅鸿飞道:“我无聊嘛。一听那姑娘说有人追她,就知道有能给我解闷的事。”

  “只是,你出手太狠了些。”傅鸿飞轻描淡写道。

  叶晓霜立刻变了面色,盯着傅鸿飞,良久才道:“嫌弃我是邪魔歪道,你可以不跟来!我原不配与你们这些正道中人交往。”

  傅鸿飞微蹙眉头,略带无奈地笑道:“你误会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那你说我出手狠辣!”叶晓霜不高兴地扭过头,冲着下面骑马飞奔的陈亮喊道,“喂,你要再跑快些,不然我一剑杀了你。”

  “我只是觉得,他们虽然有错,但都罪不至死……”傅鸿飞的声音越来越低,转而泛出一抹苦笑,自嘲道,“这是我的酸腐书生之见。师尊不止一次告诫我,让我行事再洒脱些,没有必要妇人之仁,方能参透万剑宗玄功心法的奥义,我却始终达不到他们的期望。”

  叶晓霜蓦地回头,双眸扑闪着,眼睫缓缓垂下,道:“这是你的善心。正如你所说,他们确实罪不至死。”她自幼便被娇宠着,行事说话全凭一时喜怒,无分对错,此时细细思索傅鸿飞的话,只觉得很有道理。

  “这个陈亮,不追也罢。”叶晓霜再没了追逐陈亮的心情,御剑调转方向,朝着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巅飞去。

  傅鸿飞也跟了上去,飞在叶晓霜的身旁,直到那片云雾之中,才用压得极低的声音道:“其实我知道,你下那么重的手,是怕我和那位姑娘有闪失。这也是你的善心。”

  叶晓霜双眼圆睁,凝视着傅鸿飞,只觉心底一片柔凉,一种从没有过的情绪开始发酵生长,刹时蔓延到她身体里每一个角落。

  他也回望着她,神情诚挚。那双睁圆的、清棱漆黑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拨动着他的心弦。

  而阳光正好射穿云雾,漫山遍野的粉色云霞,被染上点点金色,一片流光溢彩。

  “桃花啊!好多桃花!”叶晓霜惊喜地叫起来。罗刹门的后山,也有一大片的桃林,每当桃花开时,她就整天呆在林子里,任谁也叫不走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傅鸿飞朗声念道。
  叶晓霜眨眨眼,笑道:“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你这是要祝哪位姑娘出嫁?”
  傅鸿飞笑了笑,狡黠道:“我只是赞叹这片桃花开得好,倒是姑娘接了下去,是想嫁人了么?”
  “叶晓霜,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听着真别扭。”叶晓霜笑靥如花。

  傅鸿飞嘴角上扬,道:“淡水三年欢意,巍跻几夜离情。晓霜红叶舞归程。客情今古道,秋梦短长亭。真是好名字。”

  叶晓霜双颊升起两朵红云,只觉桃花的香气在她鼻尖悠悠散开,将她的人、她的心、甚至是她的名字,都沁上了香味。

  
  叶晓霜闻到阵阵的香气,让她忍不住抬眼四顾,想要找到是什么花散发的香味。可她眼前,是一片海岸线,碧绿的水冲刷着黄澄澄的沙粒,再远了去,便是郁郁葱葱的树林,看不到一朵花。

  “什么味道,这么香。”叶十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叶晓霜,见她神情迷惘,才悄然看向四周,低声嘟哝。
  众妙宗的殷林琴就坐在叶十四旁边,听到她的话音,便解释道:“这是凤麟洲上梧桐木的香气,你看那片林子,都是这种梧桐。”

  是梧桐吗?叶晓霜虽然神思不属,却听得清晰。可这种香味,怎么就那么像记忆中桃花的味道?十年前,当她发现,四岁的叶十四也和曾经的她一样,在桃花盛开的季节,就整日在桃林之中,便下令将那片桃林连根拔除。整整十年,她再也没有闻过这熟悉的香味!

  “众位仙客,上岸之后,请跟随我来,郁岛主已经已经将各位的住处安排好了。”浮槎靠岸之际,撑船的奴仆恭敬出言。话音才落,他已经熟练地系好浮槎,引着众人上到凤麟洲。

  叶晓霜和叶十四被安排在东边靠近海岸的一座吊脚楼中。

  略作梳洗之后,叶十四躺在床上睡了过去。叶晓霜被梧桐木的香气搅得心神不宁,只站在窗边远眺。忽地,她见到两个人影一闪而过。她认得那两个人!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她记得,他们跟在傅鸿飞的身边,显然是万剑宗的弟子。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在找什么,她心中一动,展开身形,蹑手蹑足跟了上去。她跟了他们两个时辰,一无所获,最后,随着他们回到住所。

  “师叔和师弟还不曾回来,是不是出了事?”豪戈才一进屋,没见傅鸿飞和太史契阔,便问左安城。
  左安城沉思片刻,道:“我们去西边看看。”

  两人同时纵身出屋,向西边的树林急掠,叶晓霜也随即跟上。她内心的不安,随着时间流逝不断扩大,她能感到,傅鸿飞一定出了事。

  二十年不曾相见,她却一刻也没有忘记。过往种种,是痛楚,也是欢喜。傅鸿飞是她生命中无可避免的劫数。她爱了,她恨了,最终也只能把他藏在心底最深处。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忧的少女,可以单纯地爱着他,为了他,去与所有想要拆散他们的力量对抗。她跟着豪戈与左安城,也只是想,远远地看上一眼,只要确定他平安无事,便悄然离开。

  密林之中,打斗声清晰传来,豪戈左安城闪身进去,叶晓霜藏住身形,躲在树后察看情形。

  熊亘和吕珑正围攻着太史契阔。那个少年在两大高手围攻下,已经是左支右拙,却仍然勉力支持,以一种不屈的眼神昂然挺立。

  “师弟!”豪戈抽出子辰剑,毫不犹豫刺向吕珑。左安城却并不行动,只环顾四周,仗剑而立。

  “师兄,你你快走。”太史契阔十分清楚,就算是豪戈加进来,他们也不是熊亘和吕珑的对手,何况他俩存心要趁此机会灭了万剑宗夺宝之人,他和左安城一来,正中他俩下怀。他这么说着,身形摇晃地挡在豪戈前面。

  豪戈一把扶住太史契阔,一面与吕珑熊亘周旋,一面喊道:“左师兄,你还不来帮忙!”左安城目光如电,盯着影影绰绰的树林,道:“这林中暗藏不少高手,今日之事,不能善了。契阔,师叔和霜华去哪里了?”他想着,若是五人联手,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让涯,驮着师叔和霜华师妹回万剑宗……他们都,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太史契阔断断续续言道。左安城心下一沉,手中东阳剑几乎握不住,看这样子,他们三人是要死在此地。

  叶晓霜听得傅鸿飞重伤,心神俱是一震,再想到他已然离开此地,又暗自松了口气。她凝神细察,发现林中少说还藏着四五人,不觉忧虑。如果没有这些暗中窥视的人,她和左安城都加入战圈,便足可以与熊亘吕珑抗衡,保全他们三人性命。但此刻情形,她若是出面维护万剑宗门人,只会引得在场所有人,把矛头也指到她的头上。到时候,就是万剑宗和罗刹门的人,同时死在凤麟洲上。

  “左师兄,死则死耳,我们能死在一块,也是件痛快事。”豪戈催动法力,子辰剑便化作一道长虹,蛟龙一般游于空中,左闪右突护住太史契阔。左安城听得血气上涌,当即御使东阳剑,加入战斗,与他互为犄角,组成一个小小的剑气圈,暂时挡住熊亘与吕珑的合击。

  叶晓霜心潮涌动,往事又历历再现。她已经负过他一次,难道还要再负他一次?这些年,她每每想到自己相负于他这个事实,便痛不堪言。这样的痛,又怎能再加一倍。正如那个年轻人所说,死又如何!如今,她能为他做的事,不就是替他维护这些小辈!哪怕只是延缓他们的死亡。她相信,如果他不曾重伤昏迷,还留在此处,也会如她这般想法。

  想到此处,叶晓霜没有再犹疑,绛珠剑赫然出鞘,卷起一团黑云,飞向熊亘。
  熊亘祭出降魔杵与绛珠剑缠斗,冷声道:“叶门主,你何必自寻死路。”
  叶晓霜从林中走出,微微一笑,却不言语。
  熊亘嘲讽道:“叶门主,那傅鸿飞负你在先,你却还替他出头,傻不傻?”

  傻吗?是傻!叶晓霜心底泛起冰冷的凉意。可是,她忘不掉。那场相遇、那场倾心,盘亘在她心底,绕成不能解开的相思之结。这是她这一生,最荒唐也最美好的记忆。如果可以有来生,她只希望,她和他的结局,能稍微圆满一些。

  绛珠剑幻出的黑云不断扩散,将降魔杵的紫芒裹住,而这时,叶晓霜只听得背后传来,尖利的破空之声。


  
  下 浮生错

  “晓霜,你该回罗刹门了。”傅鸿飞眼见满目累累的青桃,充满离别的伤感。那日,他与叶晓霜相遇,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个月,她游历的时限已到,必须回去罗刹门。

  叶晓霜双目含泪,摇头道:“我不回去!”这三个月,她和傅鸿飞御剑而行,足迹踏遍东土。有时,他们手牵着手,游走于集市,每每看到新奇的东西,她都会兴奋地举着,而他便很自然地为她买下;有时,他们于月下荒野,弹剑而歌,她踩着轻盈的步伐,和着他的歌声,翩然起舞;有时,他们就那么坐着,相互依靠,任时间静静流淌……他只因她的好奇,便将万剑宗心法诵于她听,她亦只因他无心的一句话,把整个罗刹门的秘密,告知于他。他们之间,没有秘密,只有坦诚。这样的日子,回去罗刹门,便不复存在。

  “我绝不回去!”叶晓霜又再重复一遍。

  傅鸿飞凝出一抹苦笑,道:“晓霜,你若不回去,你父亲会将罗刹门所有人都派出来寻你。那时候,说不准会引起正道和罗刹门的纷争。”

  “我不管。”叶晓霜伸手握住傅鸿飞的手掌,道,“鸿飞,我随你去万剑宗,待你禀明师尊,我便嫁与你。”

  傅鸿飞反手握紧叶晓霜的手,沉声道:“晓霜,你可想好了?你的父亲,会答应吗?”

  “我知道,万剑宗虽然行事不拘小节,但也没有豁达到,能容忍门下弟子,娶一个魔道妖女的地步。”叶晓霜眼神清亮,眼底透出无比的坚定,“可是,如果我因为明白这个道理,就连去尝试的勇气都没有,那这样的我,就不配得到你的爱。至于我爹,他一向宠我,不会不答应。”

  “晓霜,我这一生,绝不负你。”傅鸿飞的唇,轻柔地落在叶晓霜耳畔,对她许下诺言。

  微风吹拂,青桃的香气散发出诱人的味道,熏得两人,沉醉其中。

  
  积雪的山巅,万剑宗所有门人,都站立在后山山谷之前。须发皆白的代宗主龙天阳手持灵牌,拦在傅鸿飞面前,喝问道:“鸿飞,在你师父灵前,你再说一遍,是不是要为了那个妖女,去闯万宗剑阵?”

  傅鸿飞跪倒在师父灵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他是师父自小带上山的,师父待他就如亲儿子一般。他的师父在他七岁时意外去世,师叔龙天阳代为传艺。他感激师叔授艺之恩,便拜了师叔为授业恩师,在人前都尊称为“师尊”。如今,龙天阳站在他面前,又搬出他师父的灵位,显然是想要迫他放弃。

  “师尊,你教导过我,万法自然,但凭心动。我的心,已系在晓霜身上,为她,说什么也要闯一闯万宗剑阵。”傅鸿飞不为所动,道,“我这也是,顺了万剑宗心法的奥义而行。”

  龙天阳气得须发倒竖,却知再也无法阻止,只得眼睁睁看傅鸿飞走入山谷。他和叶晓霜的婚事,遭到全宗反对,唯一的办法,便是他去闯万宗剑阵。若是闯了过去,便可以提出任何一个要求,宗主必须无条件答应,不得反对,这是万剑宗开宗立派就传下来的规矩。可好几百年来,没有一个人闯过了万宗剑阵。

  傅鸿飞的身形,逐渐隐入山谷的迷雾,谷外一名黑衣女子,久久凝视着那团雾气,眼中有泪。她是他的师妹,简宁。一如她的名字,她与人无争,简单、宁静,单纯地崇拜着他,如今见他自寻死路,心中十分不忍。

  而这一切,傅鸿飞已然看不到。走进山谷,他眼前的世界就为之一变,不再是一片迷雾,倒是春和景明,一派好风光。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热烈,映红了天际的流云。叶晓霜一身白衣,在桃花林中嬉戏,回眸处,一笑生百媚。

  他心神一荡,随即清醒。他与叶晓霜才到万剑宗,她便被师尊派人看管起来,绝无可能出现在剑阵之中。

  “鸿飞,你来了。”叶晓霜笑得比那桃花更灿烂,飞奔着扑进傅鸿飞的怀中。感受到怀中人柔软的身躯,他不觉生出疑问,若这只是幻觉,怎么可以这般真实?

  仿佛看出傅鸿飞的疑虑,叶晓霜笑道:“鸿飞,是你的师尊悄悄放了我。他说,见我上山以来,被囚了这些日子,也不曾与他们动手,便心生怜悯,想要成全我们。他知道你必须要闯过万宗剑阵,才能与我成亲,便让我在这里等你。师尊已经告诉我破阵的法门,你跟着我走就好。”

  傅鸿飞将信将疑,问道:“那师尊为什么不事先告之于我?”叶晓霜解释道:“他是万剑宗辈分最高之人,又暂代了宗主之位,如何能当众徇私,须得你不知情,他与你把戏做足了,才能服众。”

  “原来如此。”傅鸿飞笑道,“晓霜,你这就带路,我跟着你。”叶晓霜牵起他的手,走进桃林,顺着一条清澈的小溪,缓缓前行。

  风起,吹动花瓣,刹时落英缤纷,而一道剑芒,却暗藏在纷飞的花瓣中,悄无声息地袭向傅鸿飞。

  只听“叮当”一声,半空中迸出一阵火光,却是傅鸿飞抽出湛霄剑,堪堪挡住叶晓霜的绛珠剑。

  “鸿飞,我只是试试你的反应。”叶晓霜收起宝剑。傅鸿飞毫不留情,催动湛霄剑,一剑刺入她的胸口。

  “鸿飞,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叶晓霜口中溢出鲜血,凄厉发问。傅鸿飞将剑再刺进几分,道:“真正的晓霜,并不知道,师尊暂代着宗主之位。”

  傅鸿飞话音才落,叶晓霜便化成青烟,倏然消失。他很清楚,方才的幻影,乃是剑阵所生,它这一散,必然会有更厉害的杀招。果然,随着她的消失,四周的春景也再也不见,天空越发暗沉,阴惨惨的风突然而起,卷起阵阵飞沙。沙粒中,一道道黑影闪现出没,挟风擎雷,轮番攻击于他。

  一时间,傅鸿飞只觉四面八方都是幻影,狂风暴雨般的进攻,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茫茫海浪中的一艘小船,随时可能倾覆。他立刻御使湛霄剑,腾空而起,想要从高处寻找一个缺口,却在半空撞上气壁,急坠而下。

  好厉害的结界。傅鸿飞当即运气,平复胸中翻腾的气血,祭出湛霄剑,织出一张剑网,护住自己。他清楚,眼前的黑影只是幻象,他们不会觉得疲累,只要他找不到出去的路,就可以一直攻击于他,直至将他累死。他必须尽快找到剑阵的出口。

  可是,出口到底在哪里?傅鸿飞体内法力流转,灵台一片清明,渐渐发现那些黑影的不同。那黑影之中,只有一个,腰间缠着一条极细的红丝带,若不仔细查看,根本就看不出来。那个黑影,一定就是破阵的关键所在。他想到此处,旋身跃起,再不顾其余黑影,专挑红带黑影攻击,招招都是致命杀着。

  然而,他的攻击却是石沉大海,看似落在红带黑影身上,竟一点效果也没有。反而是他,一门心思进攻,被其余黑影伤了好几处。他肯定忽略了什么。傅鸿飞立时改变策略,再次用剑网护住自己,仔细回想龙天阳平日的教诲。他相信答案就在其中。

  “鸿飞,你相信人的力量,是无穷的吗?”
  “不相信。”

  “我们万剑宗的心法,就是要充分发挥人的潜力,你修到该有的境界,便会相信了。你的资质很好,若能真正领悟心法奥义,你就会超过我,成为万剑宗第一高手。”

  这是龙天阳第一次代师传艺时,对他说的话。所以,关键就是,他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悟出万剑心法,才能窥出红带黑影的破绽,破了万宗剑阵。可内功心法的修炼,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他又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突飞猛进?

  这么想着,傅鸿飞手上稍有迟疑,胸前又被黑影划拉出一道口子。他忙念起心法口诀,越来越快,音量也越来越大,整个山谷都回荡着他的声音:“天地之道,法与自然。寒暑有序,风雨有节。一阴一阳,为之增益。……”

  傅鸿飞控制住湛霄剑,顺着心法反复诵念,不知不觉进入物我两忘之境。他清晰地看到,那红带黑影每一次腾挪闪跃,身后都会有一片开阔之地,并无风沙。出口就在那里!他要怎样才击倒黑影?

  这时,湛霄剑忽地自鸣,围着傅鸿飞急速旋转。他只觉被一股巨大的引力吸住,整个人就随宝剑飞出,流星一般撞向红带黑影。只见光华乍迸,他眼前一片茫茫,片刻之后,便飞速下坠,落到地上。

  傅鸿飞翻身而起,持剑警戒,却发现自己站在山谷入口。龙天阳欣慰地望着他,道:“鸿飞,你终于领会到了万剑心法的奥义,假以时日,必能运用自如。”

  “师尊,那我能与晓霜成亲了吗?”傅鸿飞满怀期待询问。

  龙天阳深深地看了傅鸿飞一眼,道:“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傅鸿飞闯出剑阵的喜悦立时散去,不安地望向龙天阳,问道:“什么条件?”能让龙天阳破坏宗派的规矩,开口提出的条件,一定极为苛刻。

  “很简单,只是让你利用与叶晓霜成亲的机会,带领万剑宗,灭了罗刹门。”龙天阳顿了顿,又道,“当然,叶晓霜的命可以留下,却必须废了所有法力,只能做一个普通人。”

  “师尊,我闯过的,是开派祖师留下的万宗剑阵,你必须无条件答应我和晓霜的婚事。”傅鸿飞明白,一个仙客散功,会经历怎样锥心刺骨的痛。就算他不顾及叶晓霜身体上要承受的痛苦,也不能让她,在本该最幸福的时刻,遭受他的背叛,经历丧亲之痛。

  “这是唯一的路。”龙天阳道,“那罗刹门的门主叶浩然已经率领所有门人,杀到了万剑宗,我们完全可以借成亲的机会,在这里,以最小的代价,一举歼灭罗刹门,从而一跃成为正道宗派之首。”

  “师尊,我做不到。”傅鸿飞断然拒绝。

  “那么,你能率领万剑宗,与罗刹门堂堂正正一战吗?如果胜了,我便准许你们成亲。”

  “我……也做不到。”傅鸿飞沉思良久,缓缓摇头。争斗一起,难免有所死伤,他的剑若伤了叶晓霜的亲友,他又有何脸面,去迎娶她过门。

  “鸿飞,你放弃了最后的机会。”龙天阳出手如电,制住傅鸿飞,御剑将他带到一处静室,略施法术,将他锁在里面。

  原本,以龙天阳的法力,傅鸿飞绝无可能冲破钳制,但他方才领会了万剑心法的奥义,此时又再施展一遍,不知过了多久,竟然成功脱困。

  傅鸿飞刚一脱困,就向着金铁交鸣之声传来的方向狂奔。当他终于看清场内的情形,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满目所见,都是一片血红。无数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支离破碎地倒在地,如同木偶,再也没有一点生气。万剑宗以龙天阳为首,只剩下七人活着,罗刹门更惨,只有三人活着,叶浩然和一个年轻男子,还有满身是血的叶晓霜。

  “他们已是强弩之末。”龙天阳森然下令,“杀了他们!”

  “不!”傅鸿飞狂叫一声,手持湛霄剑挡住自己的同门,“师尊,请你放了他们吧。”

  “鸿飞,你好好看,你眼前这些死去的同门,都是他们杀死的,你要我怎么放了他们?”龙天阳怒极反笑,森然出言。

  简宁抹了抹黏住眼睛的血迹,着急叫道:“傅师兄,你快过来。”

  傅鸿飞一振宝剑,急促道:“晓霜,你们快走,这里有我挡着。”叶晓霜拼命摇头,道:“我不走,要走我们一起走。”

  “他们和我是同门,绝不会要了我性命。”傅鸿飞声嘶力竭喊道,拼尽全力接了龙天阳一招。叶浩然和年轻男子一左一右,紧紧拉住叶晓霜,向山下而去。

  龙天阳示意简宁带人去追,自己却祭出碧阔剑,缠住傅鸿飞,存心让他无法抽身。

  傅鸿飞眼见简宁等人追了过去,不顾碧阔剑的剑气,将手中湛霄剑御使而出。情急之下,他体内真气倾泻奔腾,湛霄剑恍若飞龙,有了生命,游弋在简宁等人身旁,一旦有机会,便割喉饮血,只眨眼功夫,就连杀两人。
  龙天阳见势,忙御使碧阔剑挡住湛霄剑,堪堪救了简宁一命。“傅鸿飞,你这是做什么!”他怒声呵斥道,“为了那个妖女,残杀同门?”

  傅鸿飞如梦初醒,慌忙收起湛霄剑,无力地跪倒在地。简宁心有不忍,想要去扶他,却被龙天阳喝住。

  “傅鸿飞,你残杀同门,放走妖女,该当何罪?”龙天阳厉声呵斥。傅鸿飞肃然道:“万死不足赎罪。”

  龙天阳举起碧阔剑,想要刺进傅鸿飞心口,却颓然垂下。只听他仰天悲呼道:“我龙天阳竟教导出这样的弟子,还有何面目代这宗主之位!”说罢,他深深地看了傅鸿飞一眼,道:“傅鸿飞,如果你还念你师父的养育之恩,以及我的授艺之德,就把振兴万剑宗的责任担起来,从此断了与那妖女相好的念头!你残杀同门,死罪可饶,活罪却不能免,我断你一经一脉,你可服气?”

  傅鸿飞心中升起凛冽的寒意,默然不言。事到如今,他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
  “弟子服气,但凭师尊处置。”
  龙天阳扬手,一缕劲风升起,重重地落在傅鸿飞身上。

  
  叶晓霜翻转手腕,甩出一把血薇针,暂时阻了阻身后偷袭的人,又再展动身形,灵巧地向一侧横移,那偷袭之人想不到她的身法如此古怪,收势不住,招式便直奔熊亘而去。

  那是一道紫芒,与熊亘降魔杵的光芒如出一辙,只是没有降魔杵那般明亮耀眼。熊亘架住紫芒,破口骂道:“叶晓霜,你这不要脸的妖妇,竟想让我父子相斗,当年你怎么就没死在万剑宗!你如此歹毒,也难怪傅鸿飞不要你,娶了别的女人。”

  叶晓霜面上血色顿失,熊亘这是将她心底的伤痛,毫不留情地揭穿——

  那时,她被父亲和师兄强押回了罗刹门,关了整整一年。无论她怎么哀求,父亲也不为所动,不肯放她。后来,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他传了她万剑宗的心法,便提出条件,只要她默出心法,便放她自由。但是,如果她要敢去找他,就再也不认她这个女儿。

  她把心法留给父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罗刹门。她以为,他会怀着满腔期待和喜悦迎接她的到来,却不曾想到,他对她,一直避而不见。

  她在万剑宗山下,结庐而居,整整等了四年,竟一次也没有见过他。每当深夜,她回想起往日种种甜蜜,想要杀上山巅,不顾一切见他一面时,都只能攥紧拳头,压抑住内心的冲动。万剑宗和罗刹门已结下大仇,她不想再增加恩怨,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可是,她隐忍退让得来的,只是他即将大婚的消息。那段日子,不断有正道中人上山,想来是为他送上贺礼。她等了又等,总盼着他在某一个月夜,不期而至,笑着对她说,她所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是真的。

  然而,她只等来了师兄,以及师兄带给她的噩耗。她的父亲,因为修炼万剑宗心法,走火入魔,丢了性命。

  她不得不随师兄回罗刹门。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她不能不去送父亲最后一程。走的那一刻,终于等来了他的消息。她看到他的新娘,穿着鲜红的嫁衣,在众人的拥簇下,一步一步走向山巅。

  她认得那个叫简宁的女子,是他的师妹。

  那一刻,她便绝了送完父亲,再回草庐来等他的念头。她留在了罗刹门,嫁给了师兄,生了女儿叶十四。
  ……

  叶晓霜因熊亘的话,陷入往事不能自拔,熊亘却不会白白浪费这个机会,将所有法力凝聚到降魔杵中,挥手劈出,竟想一招偷袭得手,要了叶晓霜的命。而另一边,众妙宗众女也出了密林,与吕珑联手,将太史契阔三人,逼到绝境。

  正当这时,叶十四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挺身为叶晓霜挡了熊亘致命一击。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闪着骇人的寒光,人却一点事也没有。

  “谁都不可以欺负我娘。”叶十四一字一顿说道。言罢,她双手挥起琅琊钩,就向熊亘攻去。

  熊亘哪里把叶十四放在眼中,漫不经心地举起降魔杵,却在巨大的压力之下,被迫得连连后退,兵器也险些脱手。他不禁打量起眼前的小姑娘,想要找到她从哪儿来的力量,小小年纪竟能与他抗衡。可除了她的面色,他看不出更多的异样。

  叶十四双钩又再出手,却是一左一右,同时升空,分别袭击众妙宗众女和熊亘父子。熊亘只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席卷过来,凌厉地气刺得他脸颊如同刀割一般,他忙挺身护在熊焱前面,急速后退,避其锋芒。那一边,众妙宗众女也急急退后,再也不能对太史契阔三人,形成合围之势。

  “快退。”叶十四催动琅琊钩,向前逼近,人却拉着叶晓霜,并招呼太史契阔三人,连兵器也不要了,向后退去。

  退到林中,叶十四便再也忍不住体内翻腾的血气,接连喷出好几口血箭,昏死过去。豪戈背起伤重不能行走的太史契阔,急速问道:“前辈,现在要怎么办?”

  叶晓霜也背起叶十四,略一思索,道:“去东边海岸。我们所乘坐的浮槎体积巨大,也许那些奴仆还不曾全部收走……”左安城一听,失声道:“如果浮槎还在,我们岂不是不能再去聚窟洲寻宝?”这些年,他心心念念的,便是到聚窟洲寻得法宝,以求突破自身的资质,眼见就要达成心愿,却不想功败垂成。

  “这个时候,是命重要,还是宝物重要。”叶晓霜冷言道,“你想留下,我不勉强。”左安城只是摇头,率先向东边海岸急奔。

  一路无事,叶晓霜一行顺利到达岸边,果然见还有奴仆正在收拾一只浮槎。他们潜行过去,不费吹灰之力就制服了那两个奴仆,赶在熊亘等人追来之前,划起浮槎,驶向茫茫大海。

  
  月色如水,照着冰凉的海面,叶晓霜一直抱着发抖、胡言乱语的叶十四,面无表情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豪戈与左安城见她的模样,不敢多说,只在一旁默默照顾太史契阔。

  “娘,我知道,你带我来凤麟洲,是想找出解除我身上正邪两种心法的办法……娘,我不怪你,故意让我练这两种心法……娘,其实你不知道,我找到了爹爹留下的信,他在走火入魔去世之前,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只要把全身功力都散了,这两种心法自然就不起作用,只是,散功之初,散功之人的功力会成倍增加,若是承受不住,便会全身炸裂而死……娘,虽然你不爱我,可是我好想,你能爱我……”

  叶十四双手在空中乱舞,说话之声变得模糊不清。叶晓霜握住她的手,内心波涛汹涌。她从来不知道,十四岁的她,在心底藏了这么多的事!只因为她不是她与所爱之人生下的孩子,她便从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更多的时候,在她心情不好时,就拿她出气。她只看到,她处处与她作对,却想不到,她之所以如此,只是想要获得她的爱而已。

  这一辈子,她恐怕都补偿不了,她对她的亏欠。

  日升月落,浮槎靠在西海岸边。豪戈与左安城恭敬向叶晓霜行礼,谢她的救命之恩。她却微笑道:“不必谢我,你们回到万剑宗,替我向傅鸿飞说一声,就说故人恭祝他,婚姻美满,儿孙满堂。”

  豪戈与左安城对视一眼,却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出实情。就在犹豫之际,叶晓霜御剑而起,带着昏迷不醒的叶十四,腾空飞走。

  豪戈低声道:“这位前辈,就是师叔一直记挂着的人吧。”左安城只道:“快回万剑宗吧,也不知道师叔和霜华师妹,怎么样了。”

  两人御剑飞起,不惜耗费法力,昼夜不歇,直奔万剑宗。

  回到万剑宗,他们又足足等了半个月,傅鸿飞才清醒过来。豪戈把详细情形说了一遍,又把叶晓霜的话带到,便退出静室。

  袅袅的香雾升起,傅鸿飞深深吸了口气,眼前浮出当年的情形——

  他被龙天阳断去一经一脉,再也不能施展和修习高深的法术,他便以此为由,坚决推辞了众人拥护他当宗主的请求,而把宗主之位,让给简宁。

  他一心辅佐简宁,广收门徒,一年之后,万剑宗又逐渐热闹起来。

  当她不远万里,前来寻他,他却只能避而不见。他们之间,隔着太多人的鲜血,尤其是他,还亲手杀了同门,这是他怎么也不能原谅自己的。

  所以,他立下了规矩,万剑宗门人,无论在什么情形下,也不得同门相残。

  他只能看着她等他。在积雪的山巅之下,一等就是四年。他不忍再看着她这么下去,因为他的堪不破,蹉跎一生,便与简宁商量,两人合演了一出戏。世人都以为,他已娶妻,只有万剑宗门人知道,他与简宁,再清白不过。
  她的心,他如何能不懂。可是,他只能这样。彻底断了她的念头,让她能再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

  他这一生,对不起太多的人,简宁也算是一个。因为无争和安于现状,作为宗主,她并不能服众,而这个宗主之位,却是他硬塞给她的。还有,他永远也忘不掉,简宁在他被断经脉之后,拿出一瓶丹药,给自己和其余在场的同门,一人服了一颗。

  那是忘忧丹,可以让人忘记三日之内发生的所有事情。他们都忘记了那一场腥风血雨。简宁在服下丹药之前,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傅师兄,我只愿记住你的好。”

  
  傅鸿飞眼角泛起亮光,恍惚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的春天。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正艳,罗刹门张灯结彩,欢庆叶晓霜和师兄成亲。

  那是只有新郎和新娘的婚礼。他隐在桃林之中,运转真气,将自己的声音送到喜堂: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他相信,叶晓霜可以感受到他的祝福。
  那声音,会一直回荡在那片桃花林中,直至今生,他们头上,满是白发。
  直至他们,
  生命的终结。



五月吧第20届群杀【浮槎仙客】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30帖,此为第4帖)

(作者:江;提交人:晶;提交时间:2015/5/28 8:55:54)

[C1区-20-2-00]活死人之谜 发贴心情 Post By:2015-5-27 18:23:17


(一)
月上昆仑,已是午夜子时。
西海东岸潮汐翻涌,巨大浪山拍在断崖上如雷声隆隆。
在震耳欲聋的潮浪声中,将赴西海聚窟之行的东土修仙客们依然进入休眠状态。
前途生死未卜,这一夜或许是他们在陆地上享受的最后一夜安眠。
修仙营寨中一片寂静,连修仙客们的神兽都被各自主人施了休眠咒,它们也需要保持充分体力。
月光下一片宁静,一个白色窈窕身影悄无声息来到神兽的栖地。这些冰原苍狼、独角貔貅、四角麒麟等异兽平时十分机警且凶悍异常,此时被施了休眠咒语,比吃饱了的懒猫还温顺。
窈窕身影来到金翼角龙前。这是逐浪门门主水沛天的坐骑,是修仙客的神兽里体型最大的一只,绝对的百兽之王,翱翔时双翅展开可达九丈,也是唯一能穿越西海往返东土和凤麟、聚窟二洲的神兽。
多年前,水沛天无意间获得龙蛋一枚,经过潜心孵化才得到这只角龙,得角龙之后,他成功登陆凤麟、聚窟二洲,与昆吾宗熊亘联手,才有了后来的浮槎之行,逐浪门也从东土的二流修仙门派一跃成为海上修仙霸主。
窈窕身影轻轻一跃,便上了一丈多高的龙脊。她口中念念有词,催动御龙心诀,角龙两只灯笼大的眼睛一睁,发出嘹亮的一声龙吟,将神兽坐骑纷纷唤醒。
这时附近断崖上传来一声断喝:“何人敢盗神龙!”紧接着是一阵飞箭破空之声。
只见一年轻侍卫立在断崖的一块凸石上,持一绿色大弓,弓拉满月,箭去流星,一道道气箭带着尖锐的啸声密集飞来。
这年轻侍卫正是水沛天的二近卫之一,名叫骆旭,本是逐浪门寻常的弓箭手,无意间从凤麟洲习得气箭之术,成为水沛天的左膀右臂。
那白色窈窕身影不待御龙腾空,急忙从背上取下琵琶,手指连挥,数道强劲的音波伴随一阵西域旋律飞出。
半空中气箭与音波相遇,气箭被音波撞的四下飞散,音波被气箭射的支离残缺。二人继续施功,僵持起来。
数十头不同类的神兽被龙吟和二人打斗声完全惊醒,一时间整个东岸诸兽齐吼,竟将声如雷响的潮浪之声压下去。
修仙客纷纷赶来,在远处施咒,各自将坐骑稳住。
“莫娑蛮,你这是抽的哪门子疯?”一个腰间挂着葫芦的中年大汉拖着一条丈二降魔杵大步踏来,满脸怒气。他正是昆吾宗五坛主之首,常年坐镇西昆仑东麓的熊亘。
这窈窕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他昆吾宗一年前新收的门客莫娑蛮,一手琴弦音波之术可与众妙宗的音波功天籁大动媲美,跟熊亘的爱子熊焱一样,同为昆吾宗年青一代的佼佼者。
盗取神兽行为历来是修仙客的大忌。修仙客获取神兽,都是一番机遇因缘,驾驭神兽都是独门心得,盗兽者不解法门,乱施御兽之术常会酿成大祸。刚才若不是修仙客们及时赶到,驾驭坐骑,这十几头神兽互相撕咬起来,将会危及整个西海东岸的平民。
这时,逐浪门的水氏姐弟已经赶到。水怜花素来是烈火性子,一看有人盗取逐浪门的神兽,俏眉一扬,一道寒光从袖中飞出,正是她的成名法器寒冰锁链,不料丈夫沈晚舟双龙出水扇一招,将寒冰锁链及时截下。
沈晚舟低声道:“这妮子是昆吾宗的人,看熊亘怎么给我们交代,先静观其兵。”门主水沛天不置一词,姐夫的意见代表了自己,这些年他已经习惯凡事谋定而后动,只是默想这莫娑蛮的法力源承。
经沈晚舟的吩咐,擅长防御的近卫邱颌持一银色大盾将骆旭护住,音剑撞在一人高的巨盾上,竟如铁器一般发出叮叮当当的撞击声。
骆旭已得吩咐,不再箭发连珠。莫娑蛮也停下音波攻击。

(二)
众修仙客将莫娑蛮团团围住。
有水沛天在,莫娑蛮自然无法御龙遁走。莫娑蛮见行迹败露,倒也不着急,安详地在龙脊上迎风理着秀发,似乎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熊亘气的满脸铁青,满脸虬髯如钢针般炸开,喝道:“莫娑蛮,你此次盗人坐骑,实在丢昆吾宗的颜面,还不速速滚下来!”
“什么盗人坐骑?熊坛主别血口喷人好不好?”莫娑蛮嫣然一笑,“我只是夜间睡不着,见这角龙稀罕,上来坐一坐。再说,小女子有何能耐,能盗走水门主神兽。你说是也不是,水门主?”
莫娑蛮居然对着水沛天撒起娇来,让熊亘身边的一位年轻人觉得无耻之极。“妖女,你忒不知羞耻,被人抓了现行,还敢百般抵赖!”此人正是熊亘的爱子熊焱。
“呵呵呵……我不知羞耻?不知羞耻的怕是另有其人吧!”莫娑蛮一脸讥诮:“你们昆吾宗不是一向称办事公平吗?为什么这次浮槎之行,不论本领,却论裙带关系?”
莫娑蛮一顿抢白让熊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的他手指微颤:“你,你,你若是不服,我们公平比试,谁赢了谁去西海凤麟!”
众修仙客立即听明白了大意,原来昆吾宗在这次西海之行的人选上发生了矛盾。
二十一年前,昆吾宗宗主宗昆吾闭关修炼,昆吾宗以五坛之首熊亘为尊。这次又到了四年一度的浮槎之行,其他坛主商议全派昆吾宗实力较强,于门派有功勋的老者前去,熊亘却道:“我们昆吾宗要继往开来,应该让年轻人有机会多加历练。”
几大坛主一商议,决定给年轻人两个名额,却有三个人选。对于以刀法称奇的萨孤寒成功入选,大家没有异议,但是在熊焱和莫娑蛮之间该选谁,却争论不休,大家最后的意见差不多比试法力,赢者前往西海。
熊亘知道爱子的底细,力排众议道:“有道是: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这些年熊焱一直随我坐镇东麓,鞍前马后,对宗门颇有贡献,这次就不用比试了,让他去。至于莫娑蛮,新来我宗不久,底细尚不可知,如果表现出色,下一次西海之行不妨再选她。”
于是,一场法力定输赢的比试被取消,熊焱被内定下来。
莫娑蛮曾数次拜见熊亘,希望他能公正处事,不料却被他一顿抢白:“你这么着急西海,是觉得我们这些老东西挡你去路了?年轻人,要耐得住性子,太出风头会树敌的。”
莫娑蛮也有自己的苦衷。她发誓,无论如何,都要达成这趟西海之行。
熊焱的提议正中莫娑蛮下怀。“好,比就比,输了可不许哭鼻子哦!”
“哭鼻子?哼,如果我输了,这浮槎之行的船资帮你付了,你输了有多远滚多远!”熊焱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件宝囊,轻轻一捏,清脆的灵石生哗哗作响。只见他随手一扔,宝囊便挂在数十丈开外的浮槎桅杆上。
熊焱一身法术来自家传。他的金刚杵得自父亲的真传,腰间的火葫芦与父亲熊亘的火葫芦是一藤所结,葫芦里同样装着日炎——采集自西昆仑炽热之地的天火,几乎可以跟传说中青龙之息相较,莫说是凡胎肉身,就是得道之仙经这日炎一焚也会魂飞魄散。
熊亘本是昆吾宗极霸道的人物,在宗昆吾闭关期间,他常与昆吾宗总护法桑迦巴丹在西昆仑东麓灭宗除派,扩大昆吾宗的势力。熊焱仗着父亲的福威,常以昆吾宗第六坛主自居。
二人即在东岸空旷处摆开阵势。莫娑蛮盘膝坐地,琵琶横放,双手齐动,将琵琶当琴瑟来奏,随着西域曲风,阵阵音波加音剑飞射而来。熊焱舞动金刚杵,漫天杵影护住周身,将音剑纷纷击落,杵光与音剑相击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之声。
“妖女,只有这般手段吗?受死吧!”熊焱解下腰间火葫芦。众人大惊,日炎一出,神鬼难防。众修仙客心里暗道这熊焱狠毒,一场法术角力,也犯不着取人性命。
只见莫娑蛮哈哈一笑,随口喷出一口白气,白气遇风而化,竟迅速变成一个白色人形。
骆旭与一些年长老者当即惊叫道:“气神!”
骆旭对气神再熟悉不过,因为他的气箭之术正是凤麟洲上气神所授。
清源宗的通玄道君喝道:“原来你是莫媻娑的女儿!”他接着又喃喃自语道:“莫娑蛮,莫媻娑,媻娑,阿蛮,原来她的名字各取了其中一个字,我早该想到了。”眼角渐渐已经湿润。
这人形张弓搭箭,数道气箭破空而发,与骆旭的气箭颇为相似,却更为尖锐迅捷,转眼便射至熊焱身前,又穿胸而过,熊焱甚至来不及拔去葫芦塞,火葫芦便滚落在地。
熊焱面色极其痛苦,缓缓向火葫芦方向坠去。这火葫芦跌落时,熊熊日炎已经溢出,一道白色火光升腾起来,眼见熊焱就要被这火光吞噬。
“妖女,纳命来!”熊亘咬牙切齿,举杵飞扑,却被平地而起的一道土阵拦住。
阵中人道:“熊坛主稍安勿躁,令郎虽伤,但性命无忧。”此人真是清源宗的大长老通玄道君,精通各种阵法。此时他已经确定,莫娑蛮便是小师妹通微道君的女儿,飞身拦下熊亘的愤怒一击。
熊亘定睛一看,熊焱正被抱在通玄手中,双目紧闭。原来,通玄见熊焱跌向日炎,忙行换移之术,抢先救下他。
熊亘也不搭话,闷声接过熊焱,助他服药治伤。
西海之行,莫娑蛮终于取得了胜利。

(三)
莫娑蛮收了气神,满面喜悦。
不料沉默已久的水沛天却道:“浮槎历来是逐浪和昆吾两派共同经营,你虽然赢了熊坛主爱子,但本座还未答应许你西海之行。”
“水门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呀?小女子可是不明白。”莫娑蛮一脸无辜状。
“我倒是问你什么意思?我不管你与昆吾宗有何矛盾,但是你盗我神兽,这笔账该算一算吧。”水沛天神秘一笑,不温不火。这样的对手最难缠,莫说他手中濯缨枪是件极厉害的法器,就凭他是浮槎的东家,一般修仙客都惹不起。更何况他极占理,莫娑蛮盗他的神兽已经被当场发现,这理走到哪里都能说的。
这时,通玄跳出来赔笑打圆场:“水门主,年轻人冲动不懂事,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她这一回。大不了,这样西海之行,我们清源宗的所有收获都归你们逐浪门所有。”
清源宗历来是东土修仙大派,厉害法器无数,这次出行西海本不为寻宝而来,而是受宗主所托,寻找八年前失踪的师妹通微道君。
水沛天摸腮沉思片刻,道:“通玄道友,你们许下大礼,为了这不相干的女娃,却是为何?”
通玄老脸一红,嚅嗫道:“不是不相干,实在是相关的紧呀!这,这,只是涉及到我们宗门的一件秘事,不方便……”
水沛天正色道:“你不把这层相关说出来,莫娑蛮和你们清源宗别上浮槎了,我不赚你们的灵石了。”
通玄闻言脸色大变,莫娑蛮见水沛天的态度坚决,一下泪花急出来:“不行,这次我一定去凤麟。”
“好小蛮不哭,不哭啊!”通玄一见莫娑蛮哭泣,顿时手足无措,他从来没有哄劝女孩儿的经验,只急的失了平时沉稳持重的分寸,长者的疼爱之情一览无余。
“罢!罢!罢!”通玄双手一拍,下定决心道:“这女娃不是别人,正是我师妹通微道君和大术士莫媻娑的女儿。”
修仙客人群如炸开锅一般喧哗起来。
清源宗向来规矩严谨,宗门弟子以洁身自好著称修仙界,这通微贵为道君居然没有通告各派,便与外人生下女儿来,实在是清源宗的大丑闻。
且说这通微道君本是前朝的幼公主,王朝覆灭后栖身清源宗,虽入了宗门,尊为道君,但宗门长老从不以门规苛责,加之两位师兄通玄、通虚爱护有加,从小养成了她任性活泼。二十一年前,通微到了及笄之年,情窦初开,遇到上灵山采药的独行大术士莫媻娑,两人一见倾心,又都是不守礼法之人,便有了身孕,数月后诞下一女,为宗门诸位长老所不齿。
此时,通虚道君刚接任宗主,威信尚弱,不严勒门规,清源宗则有覆宗之危,只得约莫媻娑在灵山之巅决斗。
两人斗法一天一夜未分胜负。
一个是从小就爱护自己的师兄,一位是情投意合的情郎,任何一位若有闪失,对于通微都是无法弥补的伤痛,她抱着幼女跪地苦求,双方才罢斗言和。
为了给诸位长老一个交代,通虚责令莫媻娑带着幼女离开灵山,永世不得与通微相见。通微为维护师兄通虚宗主地位,一直恪守教条,勤修苦炼,直至八年前于聚窟洲失踪。
通微失踪后,通虚幡然悔悟,派人下灵山寻找莫媻娑踪迹,而这位曾名动修仙界的大术士却信讯全无。
莫娑蛮泣泪道:“父亲下灵山后,将我托付给故人带到楼兰抚养,自己则去了海外,这些年一直没在回来,可是家传的心印石一直感应他在万里之外的凤麟洲上。”
“啊——”水沛天一声惊叹:“我从未在凤麟洲见过你的父亲呀。”他在脑海里将凤麟洲寥寥数人细细对应了一遍,一一摇头否定,郁星海是疍人,尚明阳的圆滑事故绝不是一位大术士能装出来的,神医闻仲邈更是一位皓首老者,其余都是年幼之人或妇女。
这时,人群中一位沉默少年忽然道:“你忘了还有活死人前辈。”这少年赤裸上身,皮肤棕黑发亮,肌肉筋骨强健,正是为浮槎拉纤的昆仑奴摩奥。他曾数次帮助神医闻仲邈为洲上活死人施以药浴,印象深刻,总觉得这位活死人极有来头。
神射手骆旭也附议道:“我的气箭之术正是活死人前辈的气神所授,他的气神与莫姑娘的气神极为相似。”
水沛天恍然大悟,一拍脑门:“是了,是了,这样一说,时间就全对上了。”
二十年前,他驾龙巡海,无意间发现了凤麟、聚窟二洲,当时二洲上确实没有活人,在聚窟洲的洞穴外却发现了一位活死人。为了解开活死人的谜底,他才重金邀请当世神医闻仲邈到凤麟洲。
这闻仲邈炼丹、医术当世无双,无论如何施为,却不能让活死人醒来,只是继续以汤药维系他的生命。
神箭手骆旭讲了一件怪事,在发现凤麟、聚窟二洲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天宝二年,一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十多只巨型怪兽,体型远比角龙还大,几乎毁了整个凤麟洲,洲上的麒麟、龙凤几乎死伤殆尽。
正待大家惊慌失措时,一道白气从活死人鼻孔里窜出,化为持巨弓白色天神,这天神捏气为箭,将怪兽一一射死,又回归活死人体内。当时正在岛上修炼的骆旭从气神之箭中悟出气箭之术,遂成一代神射手。
水沛天和逐浪门多年盘踞海上,虽耳闻大术士莫媻娑的名头,却并不相识。
“气神是莫氏青龙一脉不传之秘,这活死人该是莫媻娑无疑了。”通玄确信道。二十一年前,他就亲见莫媻娑在灵山之巅呵出一道气神,与通虚召集的玄武兽灵缠斗。
水沛天好奇道:“没有角龙,没有浮槎,莫媻娑单凭一人是如何到的聚窟之洲?”
通玄笑道:“这事一点都不奇怪,东土修仙界各派都有自己的兽灵神,如你们逐浪们有出水蛟龙之神,这位五通门的杨道友兽灵神是三足金乌,这位桑迦巴丹大师的密宗信奉白象之神,罗刹门有苍狼之灵,我们东土历来有四大修仙门派、四大灵兽之说,清源玄武、万剑朱雀、昆吾白虎,众妙门虽然是修仙大派,却是信奉月神,并无兽灵,唯独青龙兽灵只在自由修仙中留存,与莫氏一脉魂灵共存,代代不息,你们见到的气神法相便是青龙兽灵的化身。莫媻娑本是青龙法身的继承者,渡跨西海自然不在话下。”

(四)
水沛天道:“既然莫媻娑有青龙兽灵护身,如何变成活死人?”
通玄摇头苦笑:“修仙一道永无止境,自古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即便化劫渡仙,还有大仙小仙之分,莫媻娑虽然是一代大术士,难保没有比他更厉害的高手。”
水沛天静默一会,颔首道:“这些年,我欲尽窥西海,犹未能够,这天下之大,原不是鼠目之辈能够参透。”
他转首对莫娑蛮道:“姑娘可否卸下面纱,让我一睹芳颜?”水沛天神色凝重,不似有戏谑语气,莫娑蛮依言解开面纱,一张绝世容颜露出来。
通玄叹道:“真像呀,小蛮你跟你娘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水沛天凝视良久,才缓缓道:“本座见莫姑娘似曾相似,骤然想起数年前曾在聚窟洞穴内见到一飞天雕像,与你的脸型十分相似,为求解答案,才冒昧一提,姑娘的容貌确实与那飞天雕像十分酷似。”
莫娑蛮与通玄同时大惊:“聚窟洲内怎么会有我娘亲(师妹)的雕像?”
水沛天缓缓道:“我也不知,或许是通微道君本人也不一定,或许她被洲上神秘机关所制,才化身雕像。”
通玄道:“难怪前两次我宗前往聚窟洲寻找师妹下落,都未发现踪迹,却不曾注意她已化身石像。这次一行,不论如何都要把她带回清源宗!”
莫娑蛮虽是心痛,却也忍不住探问:“大师伯,我娘亲为何八年前在聚窟洲失踪?”通玄摇头道:“这或许跟你爹莫媻娑有关,只有等见到你娘亲才能揭晓答案。”
正在此时,茫茫无极的昆仑大山忽然剧烈震动,西海之水更是浪高滔天。一阵虎啸之声似从大山深处钻出来,群兽折服,大家不禁心旌神摇,唯有万剑宗宗主兀自淡定,他头顶飞出一只红色长羽鸟,扑翅扇动,一道红光将他团团罩住。
水沛天忙祭出护体蛟龙兽灵,心下才稍稍安定。
傅鸿飞朗声道:“昆吾道兄、通虚道友别来无恙乎?”一时间天地又恢复月白风清,只见一龟一虎各自托着一人从断崖后面出现,正是清源宗和昆吾宗的通虚道君、宗昆吾两大宗主,他们相继闭关多年,座下是他们的各自护宗兽灵玄武、白虎。
宗昆吾向大家稽首道:“让大家受惊了!“语气间并无客气。通虚道君则是一副永远郁郁寡欢的模样。
昆吾、清源两宗门人各自拜见宗主。
宗昆吾道:“这次浮槎之行,事关我东土苍生安危,大家须得谨慎从事!“
众人大惊,原本以为一趟艰险的寻宝之旅突然升级到关系苍生安危,严重程度不言而喻。不过宗昆吾成名已久,从不危言耸听。
只听宗昆吾道:“东土大陆只是天下四洲之一,栖息人族,其他三洲各自生存精灵、魔、兽三族,四洲都有各自轮回通道相互传送,我东土大陆的轮回通道恰是这聚窟之洲,数千年来,四族争斗不休,我修仙之士应势而生,形成青龙、白虎、赤雀、玄武四象主流,其他分流不计其数,修仙源承千载,延续至今,原旨是抵御外族,造福苍生,后来上古修仙之士在浩天大术士的带领下,合力封闭轮回通道,并在凤麟之洲留下神龙、黄凤、麒麟三兽守护,终于成功阻截外族入侵,换来东土太平,而我等修仙之士也舍本逐末,从修仙之道变为渡己伐异的手段。”
宗昆吾话音微微一顿,熊亘汗如雨下,这些年他趁宗昆吾闭关之时,干过很多灭宗除派的勾当,自以为很是了不起,如今却知已铸下大错。
宗昆吾继续道,二十一年前,西海突发大海啸,他昆仑之巅感应到上古封锁轮回通道的印记有松动迹象,元神出窍,到聚窟查勘,却遇到从轮回通道而来的兽族势力,他虽成功将兽族势力诛杀殆尽,但元神受损严重,只得赶回西昆仑坐关。
众人屏神凝气,细听宗昆吾将一宗幽秘往事徐徐道来。
宗昆吾道:“当时我曾以白虎兽灵呼唤其他兽灵,只是唯有青龙回应。”
通虚和傅鸿飞都面有愧色,当时一个刚为师门丑闻黯然神伤,一个则陷入与罗刹魔女的情海欲波,都未将宗昆吾的兽灵感应放在心上。
只有莫媻娑收到感应后,独自出海,又与穿越轮回通道的异族一场恶战,最后以青龙魂灵之力重新轮回通道,在聚窟洞穴中留下一具肉身。
天宝二年,凤麟洲出现异族怪兽,正是从轮回通道缝隙中穿越处出来的少量势力,又被莫媻娑体内的气神诛杀。
宗昆吾撇了一眼水沛天道:“水门主发现聚窟洲,非但没有给我东土造福,倒是带了不少麻烦呀,你道是聚窟洲的上古法器都是宝贝,所以数次载人去取,却不想给东土带来隐患。”
水沛天俊脸一红:“晚生知错了!”
宗昆吾点头道:“此时知错,为时不晚,要是这次你再带人去揭封印法器,媻娑道友和通微道友这些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啊?”众人皆是一惊,原道通微道君凭空失踪,原来也参与了封印之战。
宗昆吾白了一眼众人,缓缓道:“媻娑道友的青龙兽灵虽然厉害,但轮回通道岂能靠他一人之力封印,你们数次寻探聚窟法器,已经造成封印松动,幸亏通微道友拼舍自己仅存的皇室龙血化身石像,才与媻娑道友一起成功将轮回通道重新封死。”
此时,莫娑蛮已经哭成泪人儿,多年来她一直孤苦无依,怨恨父母将她遗弃,却不知自己的父母为了东土苍生,一直守护在轮回通道。心里多年的郁结此时一扫而空,也不知是喜是悲,压抑的情感如拥堵多时的洪水突然泄闸。
宗昆吾向莫娑蛮抚慰道:“天道轮回,人纲常在,你的父母为我东土安危值守轮回通道,这次西海之行该是让你们一家团聚的时候了。”
他沉声对各位修仙客道:“这次西海之行,我等只为重新封印轮回通道,若各位有寻宝之念,请速速离去。”
水沛天补充道:“从今往后,再无浮槎之行,各位的浮槎之资我全原数退回,若愿意参加这次封印之旅的,我逐浪门定当以上宾之礼敬之!”
众妙宗的圣女吕珑微微一笑道:“这次浮槎之旅今后不会再有,我众妙宗岂会轻易放弃?我众妙宗愿意以月神之力参与封印大典!”
原本准备寻找种魔大法的罗刹女修叶晓霜瞥了傅鸿飞一眼,幽幽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真是羡慕通微道友和莫术士,什么魔道正道,都是假的,若能换回他们夫妻团聚,我纵以身封印又何妨?”
这时,群修仙客道:“我等愿去!”灵兽门的柳耸肩上三足乌鸦突然叫道:“谁不去谁是龟孙子!”大家哄笑开来。
(完)




五月吧第20届群杀【浮槎仙客】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30帖,此为第5帖)

(作者:江;提交人:晶;提交时间:2015/5/28 8:56:38)

[C1区-20-2-00]凤翼天翔 发贴心情 Post By:2015-5-27 18:35:12

1、
傅鸿飞眼前失去叶晓霜的踪影,除了长叹一声之外,倒也不怎么着急。这里四面环海,左右不过十多亩地,还能跑到哪儿去?

稍作冷静,事情便分出了轻重缓急。浮槎在海上遇险被毁,如今晓霜她们二人倒是已经安全到达凤麟洲,其余道友却都在海上飘着。自己误打误撞找对了地方,万剑宗其他弟子却下落不明。傅鸿飞稍想了想,便重新御剑,往来的路上寻去。


叶晓霜带着十四钻入梧桐林中,只求远离傅鸿飞,没头没脑一通乱撞,颇有些慌不择路的意味。待到发现身后已经没有异样声音,停下一看,发现四周尽是巨大古树,看来迷路了。

叶晓霜苦笑一声,收了绛珠剑:“这是人家的地盘,御剑而行不太礼貌,还是走出去吧。”

十四被母亲带了一路,心驰神遥,此时见母亲脸上恢复冷峻,不由有些失望,低下头来,回了声:“是。”叶晓霜看了看十四,没再说什么,当先转身往回走。十四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两人在山林中转了许久,除了些许小型鸟兽,就没见过其他活物。十四在心中嘟囔:听母亲说起过,凤麟洲上有麒麟有凤凰,才得此名。可如今除了几只鸟几只松鼠,却哪里有凤凰麒麟的影子?

走了许久,依然不见人烟房舍,叶晓霜渐渐焦躁起来。却听得头上树冠中间传来一阵声响,跟着一声尖叫,一团黑影从树上掉下。

叶晓霜退开一步,抬掌轻轻一托,黑影急坠之势立刻止歇。叶晓霜收力,一个十多岁的小孩手脚乱划,一屁股摔在地上,哎呦连声。

小孩显然没有摔疼,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瞪着叶晓霜二人:“浮槎还没到,你们是怎么上岛来的?”

这小孩生得十分白嫩,大眼圆腮,很是讨人欢喜。见他气势汹汹,叶晓霜也不着恼:“浮槎被夔龙毁啦,我们御剑而来,飞过头不认得路了。小兄弟,可否带我们出去,拜见一下郁站长?”

小孩听说浮槎被毁,吃了一惊:“夔龙?西海怎么会有这东西?站长以为你们今天会到,在灯塔等着呢。我这就带你们去见他。”

以貌取人这毛病世人几乎都有,这小孩子也不能例外,见这位美女说话斯斯文文客客气气,自己就先放下了架子。浮槎被毁可不是小事,必须立刻让郁星海知晓。

叶十四不禁腹诽:这孩子长得机灵,只怕有些傻。也亏得母亲此番没有骗他,说得句句都是实话。

叶晓霜三言两语就将这孩子的身份套了出来。这小子名叫闻澄,是乃是神医闻仲邈的药童,难得闲来无事,在这儿爬树掏鸟蛋呢。

十四到底天真,不禁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掏到了么?”

闻澄挠挠头:“百鸟都拿鸟蛋孝敬凤凰呢,哪儿那么容易掏得到。”

十四又惊又喜:“真的有凤凰?”

闻澄满脸鄙视:“废话,凤麟洲没有凤凰,那还叫什么凤麟洲?”

十四一把拉住他手:“凤凰长什么样?”

闻澄脸上一红:“凤凰不是凡鸟,我哪儿见得到啊。”

十四放脱他手,脸上满是失望之色。

闻澄带着二人在山林见穿插而行,越走树木越是稀少,渐渐地能听到水声,吹进林间的风里也夹杂着海水腥气。脚下也慢慢有了明显的道路,沿着山坡一路往下,多半就能走出林子。

旁边的草丛里悉悉索索的,叶晓霜伸手一挥,一根猩红的钢针从袖底飞出射向草丛,将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钉在地上,毒蛇一时未死,痛苦扭曲。

闻澄惊叫一声:“金环蛇!啊啊啊啊,师父找了好久了。”一边叫着一边冲上去将蛇提在手中。

十四只觉一阵毛骨悚然,后退两步。

闻澄咋咋呼呼:“我得先把这蛇给师父送去。从这儿往下走,就能看见灯塔。你们先去找站长,不用等我。”也不等叶晓霜答应,拔腿就往左侧林子里跑。

叶晓霜沿路朝前看看,微微冷哼一声,跟着闻澄而去。


那边的林子里有间小小的药庐,药庐门口摆了好几只药炉,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闻澄一路叫进去:“师父师父,我找到金环蛇了,可惜已经死了。”

一名须发皆白道骨仙风的老者从屋里慢悠悠走出来:“若是死了刚不久,毒性未退,还是可用的。”

闻澄上前献宝:“刚死刚死,身子还没僵呢。我这就把毒液给您取出来。”一溜烟冲进屋子里去。

“闻神医。”闻澄管这老者叫师父,那这人自然就是神医闻仲邈了。叶晓霜二话不说拉着十四就上前拜见,深深一个万福,“在下罗刹门叶晓霜,这是小女十四。今日来到凤麟洲得见神医三生有幸。十四身怀道魔两种功法,两法相克,还求神医慈悲,救小女一命。”

聚窟洲寻法太渺茫,有幸能见到神医,不如求他解决。至于浮槎,郁星海迟早会知道,不着急。

叶晓霜开门见山,倒是让神医愣了神:“呃,这个……”目光在十四身上转了几圈,朝屋里一摆手,“两位请里边坐。”

叶晓霜毫不客气,拉上女儿就跟着进去了。

屋子里一股药气,差点将十四熏出去。十四晃了晃脑袋定定神,闻澄正拿着金环蛇鼓捣。而昏暗的屋子深处,有个人躺在木床之上。

闻仲邈没说,叶晓霜自然不会问。

十四的情况挺麻烦,神医沉吟良久,也没开口说解决的办法。

叶晓霜却也没多大失望,奔波良久,若是能轻易解决,也就不能称之为大麻烦了。

神医提议,暂时在凤麟洲住下,待到下一个月圆之夜,再看情况。聚窟洲的险,不值得冒。

神医年纪很大了,什么都知道一些。叶晓霜对传说中的宝藏财富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因此便依神医所言,暂且在此住下。

傅鸿飞与门下弟子汇合,将众人尽数引到凤麟洲来。叶晓霜见过郁星海之后便在神医药庐边上搭了个草棚居住,远离众人,傅鸿飞虽然知道,但是碍于外人太多,纵然千言万语,只能憋回肚子。分别日久,再要找回往日那股熟络劲,可不容易。

叶晓霜有意躲着他,令他更加无计可施。拖得几日,大部队开拔前往聚窟洲,傅鸿飞作为万剑宗带队,无法撇下众人专注自己的事情。临走之时往药庐方向看了看,没见到那抹丽影,颇为失望。

七百里海路,没有浮槎,只得御剑而往。便在众人出发之时,凤麟洲顶传来一声高亢鸣叫。大鸟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身披五彩艳羽,姿态高贵,傲视环宇。

十四动容:“凤凰!”

凤麟洲喧闹了几日之后,又安静下来。凤凰现身一瞬,又消失匿迹。

郁星海踱到药庐门口喃喃而语:“凤凰现身,好兆头啊。”


2、
郁星海每天都会到药庐来瞧瞧一直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

这人看着挺年轻,一头黑发散在床上,生机勃勃,然而人却始终沉睡着。

十四对那个人十分好奇,曾问过神医爷爷这人是谁。闻仲邈却摇头说不知,再也没有第二句。于是十四易越发好奇。

叶晓霜也好奇。但是她不问。

郁星海来时,神医都会带着闻澄走开。十四却会偷偷地蹲在后窗下面偷听,但从来听不见什么声音。睡着的那人不会说话,郁星海也没有开口。

叶晓霜远远地站着,十四一见母亲立刻怂了,灰溜溜从窗下离开,到母亲跟前洗衣烧饭。母女两个的饮食起居,一向是十四负责的。自海上遇险之后,二人之间原本冷淡的关系有所缓和,十四的小孩性子渐渐显露出来。

看见女儿的变化,叶晓霜有些心酸。

郁星海看完那个人之后的表情似乎更心酸。


郁星海有个十分漂亮的女儿,年纪不大,却已出落得万种风情。郁星海每次在屋子里时间过长,这个叫珊彩的姑娘就会在门口喊他。他听见女儿声音,磨磨蹭蹭出来,还带着些不舍。

十四悄悄同母亲说:“这姑娘不是郁伯伯的孩子,里面那个人才是。”

叶晓霜微微诧异:“你怎么知道。”

十四歪着头:“就是觉得……”十四的直觉很准,叶晓霜倒是深有体会。

女儿不是亲的,里头那个半死不活的儿子才是?这倒是能解释郁星海的奇怪表现。叶晓霜瞪女儿一眼:“关你什么事。”十四缩缩脖子吐吐舌头跑开了。

叶晓霜摇摇头,这丫头越来越放肆,是不是该重新立下规矩了。

郁珊彩与十四年岁相差不大,没几天便厮混熟了。岛上日子无趣,两个姑娘结伴探险,说要去寻找凤凰。叶晓霜与郁星海不置可否,左右凤麟洲上十分安全,两个丫头的修为也不算低,灵兽也不会轻易伤人,就随他们瞎胡闹去吧。倒是厨娘谢春红有些担心,拉着珊彩的手语重心长:“凤凰不是凡鸟,不可亵渎,轻易招惹,只怕惹怒圣灵。”

珊彩嬉皮笑脸:“春姨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放肆的。”十四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春姨,我们有分寸。”

郁星海笑呵呵:“随他们去闹,凤凰岂是凡人能找到的。去玩玩也好,安全第一,安全第一。”闻澄在一旁凑趣:“就是,尔等凡夫俗子,哪有资格找到凤凰。昨天凤凰这么一现身,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有个年轻人远远地看着珊彩,欲言又止。

两个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找凤凰去也。

叶晓霜瞧着二人往山上而去,目光渐渐朝上移,最高的那座山峰顶上,有一颗巨大的梧桐树,凤凰就在那树梢栖身。

不知这神鸟之力,能否解决十四身上的麻烦。


郁星海坐在活死人床边,低头看着,一声不吭。闻澄蹦蹦跳跳,手里端着个挺大的晚,汤药不停晃荡,却没有泼出一滴来。

郁星海从怀里慎而重之取出一块纱布似的东西,放在碗中浸湿,按在那人手腕上,青光闪烁,却是郁星海用内劲将药力从脉门逼入那人体内。

叶晓霜知道那人情况,出了一口气,与死人没分别。而这口气也是靠闻仲邈每日给他针灸,加上郁星海如此用药才能维持。叶晓霜心里已经信了女儿的话,这人是郁星海的亲生孩子。


3、
各大宗派走了几天,一无消息。叶十四与郁珊彩却回来了,脸色沮丧,显然无功而返。

几个大人也不安慰,只说让她俩去好好歇一歇,只有闻澄这小崽子跟在两人身后嘲笑:“没福气,看不到,没福气,看不到。”气的珊彩一路追杀他到海边。

海滩边上有几个人正在加紧制造新的浮槎,紧张气氛让两个孩子一闹,松懈了不少。那个叫摩奥的年轻人看见珊彩平安回来,喜笑颜开。


郁星海嘴上整天挂着安全第一,看似满不在乎,叶晓霜却总觉得他有满肚子的话没地方说。闻仲邈曾无意中漏出来一句:“他心里苦。”

孩子变成那个样子,做爹妈的,心里自然苦。

厨娘有时也会来帮着照看那人,换衣擦身,倒是不怎么避讳。叶晓霜以为那是孩子的娘,十四却说不是:“她看那个人的眼神,跟您看我的不一样。”叶晓霜心里咯噔一下,自己看十四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呢?岛上没有镜子,飘荡的水面,映出来的影像是那么的不真切。

风莫名其妙大起来,天色也跟着暗了。叶晓霜站在海边,聚窟洲那里,依然没有一点点消息。

郁星海背着双手站在叶晓霜身边,渐渐皱起眉头:“夔龙出水,风云变色。叶姑娘,与那日海上遇险,是否相似?”

叶晓霜本就在疑心,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变色:“夔龙要来岛上?”

郁星海摇头:“夔龙出现在西海,就不是什么好兆头。只怕它的目的,也是聚窟洲。若是集合各大宗派之力,要除去它不难,只是如今……”

凤麟洲上人口稀少,小猫两三只,还有些许老弱妇孺需要照料,夔龙神力,何人来抵?叶晓霜咬了咬牙,挡不了也要挡。

夔龙说来就来,遮天蔽日的云雨巨浪,将白昼变成黑夜。滔天水波之中,牛首蛇身的怪物起伏翻涌,周身光芒四射。天地之间宛若只有这么一只活物。

结界抵挡不了这东西,结了也是无用。要逼退这么个大家伙,只怕不过是尽尽人意。岛上能出动的人尽数使出浑身解数,道术法宝一股脑儿往那颗牛头上砸,夔龙窜起身子被砸回水里,再窜起再被砸回,人累了它却丝毫不见疲态。这东西肉厚皮糙,打不赢赶不走,留着是个大祸害。

叶晓霜与夔龙纠缠一阵之后,发现夔龙虽是上古神物,但除了刺眼光芒与雷鸣般吼声,却似乎并没有别的伤人之法。只需远远攻击,自身便不会损伤分毫。海上初遇怪兽如此惊慌失措,却是事发突然,不明敌情所致。

郁星海手持紫禅杖,内劲不会枯竭似的,道道光芒射向夔龙眼睛。夔龙吼叫连连,却奈何不得他半分。

叶晓霜的血薇针上有毒,伤口虽然细小,却不能愈合。夔龙痛怒之下,无尽威力爆发,身子窜离水面老高,张开大嘴,朝叶晓霜咬去。

叶晓霜忙不迭逃离,十四惊叫一声,不顾一切冲上去,双手各持一枚琅琊钩,一左一右一红一紫两道不同电芒从钩尖射出,砰砰两下击中夔龙七寸。打蛇打七寸,对付这东西,不知管不管用。

夔龙只被阻了阻,微微一顿,依然朝叶晓霜追去。但它毕竟没长翅膀也不能御剑,上古凶兽不会腾云,是他最大的缺憾,借着一跃之力在空中停顿良久终于力竭,也因为十四这一击,才让叶晓霜逃出虎口。

绛珠剑画了个圈子飞到十四身边,叶晓霜伸手揽住女儿,驾着仙剑往药庐飞去。十四妄动真气,寒热之力提前发作,苦不堪言。叶晓霜将她往闻仲邈怀里一塞,头也不回就向战场而去,夔龙上岸,凤麟洲会大遭殃。

夔龙受了伤,但这点小伤对这个庞然大物来说除了激发它的怒气之外别无其他效果。巨大的身躯将沿海搅得天翻地覆,矗立在暗礁上的灯塔本就不是很牢靠,在狂风暴雨摧残下,发出令人心颤的声音,岌岌可危。

叶晓霜离开一瞬,郁星海与其他诸人布起了一张电网,夔龙亮芒四射,却也盖不住众人的法器之光。夔龙攻击力不强,众人合力,竟然并没有让他再向前移动半分。

但人力总有枯竭之势,夔龙身强力壮,却不知它什么时候将气力用完。叶晓霜再一次向聚窟洲的方向看了一眼,咬咬牙投入战斗。

夔龙不依不饶,众人不离不弃。双方僵持良久,谁也奈何不了谁。


4、
闻仲邈施针用药,将十四体内翻涌奔腾的内劲压了下去。盘膝而坐的十四吐出一口长气,睁开眼来立刻翻身而起。闻仲邈拦住她:“别去了,又派不上用场。你留在这里帮我看着他,我去布个阵。”

十四放心不下母亲,看看床上那人,又看看老神医,拿不定主意。老神医根本不给她考虑的时间,丢下她径直出门。

十四站在窗前,呆呆看着床上的人。老神医在屋外倒腾,也不知动了那里的机关,梧桐树无端端自行移动,组成一个巨大的太极八卦图。老神医站立的地方与药庐所在之地,便是阴阳鱼的两个阵眼。

十四只觉脚下颤动,站立不稳,一下扑在床边。手掌搭在那人腕上,感受到强有力的震动。


5、
郁星海至始至终在空中与夔龙交手,郁珊彩远攻法术道行不够,只能干着急。见众人渐渐力气不济,终于银牙一咬,翻身如水。

昆仑奴摩奥虽然正在出力遇敌,心思却全在珊彩身上,见她入水,二话不说跟着跳了下去。

郁星海身在半空,无暇顾及下面情况,二人先后入水,他竟丝毫不知。

叶晓霜压力稍轻,却是留意到了。珊彩小小一个女孩,妄图近身对付夔龙,凭她手中的沉香匕只怕远远不够。此时无人能分心顾及,只盼摩奥速度够快,能将她拉回来。

巨浪一浪高过一浪,无穷无尽。夔龙翻江倒海,丝毫不见疲态。人却渐渐支持不住了。珊彩与摩奥入水良久不见踪影,郁星海终于发现少了两人,稍一琢磨,便知如何。珊彩是鲛人之后,精通水性,不用想都知道她此刻是钻到水底下去了。

但知道又如何?只能加紧攻势,转移夔龙注意力,珊彩才没有被发现的危险。

风声浪生吼声之中,似乎参杂进了别的什么声音。

为人父母者尽数心中一紧,别又有其他状况出现。

波涛汹涌之中,大地的震颤不容易被感知。然而梧桐树的剧烈颤抖昭示着岛上有剧烈变化,在剧战中的人尽数大惊失色,前有狼后有虎,这地方还要不要守下去?

现在撤离估计还来得及。

一道五彩霞光从药庐处冲天而起,艳绝环宇。不仅是人,连夔龙都愣了愣,霞光方现,双方都停了战斗。

光柱射上高空,穿透云层。乌沉沉的云端啥时间光芒四射,一声高亢凤鸣响彻天际。乌云四散,露出青白天际,一只五彩凤凰傲然长鸣,从高空对准夔龙直冲而下。

上古神兽在凤凰面前不得不低头,夔龙见机不对,连忙扭身钻入水中奔逃,却突然一声惨叫。水下光芒一闪,沉香匕从这头到那头,将夔龙隐在水下的身段穿了个洞。

受此剧创,夔龙怒极,顾不得凤凰在伺,蛇一般的身子一扭,张口就朝郁珊彩咬去。郁星海目眦欲裂,怒吼一声,箭一般冲过去。紫檀杖光芒大显,兜头罩脸砸向夔龙。

夔龙巨口一合,咔嚓嚓哗啦啦……黑水泛起大片红色,珊彩呆愣在水中,忽而仰天长啸,红色卷发铺开,与血水混杂在一处。

凤凰尖啸而至,坚硬的喙洞穿夔龙牛眼。不等夔龙反应过来,另一边的眼睛也已被啄瞎。身上四个洞咕咕往外冒血,人血兽血将凤麟洲海域染成赤红。

凤凰雷厉风行,不过片刻,夔龙已经遍体鳞伤。风浪渐息,夔龙光亮不再,阳光重新普照大地,红的是血,黑的是怪,彩的是神,惊呆的是人。

十四连滚带爬从林子里奔出来:“郁伯伯郁伯伯,不好了,大哥哥变成凤凰飞走了!”

6、
叶晓霜与十四始终不太清楚郁星海与那个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也不清楚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只剩一口气在的人,何以会变成凤凰?

凤凰飞走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而药庐里那个奄奄一息的青年,也再也没有出现。

聚窟洲那边依然是毫无消息。叶晓霜朝那边看看,竟有些心不在焉。

郁星海的鬓边出现了几丝白发,不细察是瞧不出来的,可叶晓霜却深切感受到了他突如其来的苍老。

珊彩被人从海里拉回来时,一直昏迷着,身上却没有伤。在千钧一发之际,摩奥把自己送进了夔龙的巨口,救了珊彩的命,摄了珊彩的魂。

闻仲邈摇头叹息,将珊彩放在那个人曾睡过的木床上。

闻澄走路稳当多了,静悄悄地没一点声音。叶晓霜听见他拉着十四小声说话:“那个人先前冲撞了凤凰,被凤凰摄去魂魄。没想到凤凰能不计前嫌,帮咱们打退夔龙……”

十四依然不解:“可是被摄了魂魄的人,怎么会变成凤凰?”

闻澄高深莫测:“神物之力,我等凡人怎能明白。”

十四皱眉:“凤凰是圣灵,断不会摄人魂魄。他去对付夔龙之前,已经将我的病治好了。”

叶晓霜一把拉住女儿的手:“你说什么?”

闻仲邈朝她微笑:“令媛的麻烦,已经没了。”拍了拍闻澄的脑袋,“神鸟神迹,原也无需凡人报答。不是人变成鸟,只是鸟借人身。你我看到的,都是幻象。只要除了恶便好,无需深究。凤凰涅槃,人便能得重生。”

最高山峰上最大的梧桐被冲天火焰包围,十四记得,那里是凤凰的栖身之处。

火焰烧了三天三夜方才熄灭,风将灰烬吹散,山还是山,树还是树。

林间缓缓走出一人,身披五彩霞衣,黑色长发在风里翻飞,活生生的。郁星海踉跄迎上,两个人四只手握在一处,泪凝于睫。

十四握住母亲的手,叶晓霜转头看她,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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