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凝烟


干净白晰得如女人的手，握着一只薄如蝉翼的玉杯。
执杯之人细长的食指温柔地、轻轻地抚着杯喙。杯中满满斟着蕴了十年的竹叶青。酒色清洌如泉，浓香扑鼻。还没入口浅尝，就已似情人微启的红唇，令人沉醉了。
“唉——”
他悠悠一声叹息。似是赞赏，又似婉惜。
地上跪伏的数十名蒙面黑衣人，此刻却开始不约而同的瑟瑟发抖。居首的那个，更是抖得厉害。
“主……主公，请恕属下等失职之罪！”
他没看下面跪伏的众人，只是很专心的把玩手中的那杯酒。堂上，是掉根针都听得见的静。
地上的众人面面相觑，惶恐之情更甚。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十年了，她还不肯回来么？”他英俊的脸上有了不易察觉的伤感，一仰首，将杯中的酒饮尽。
为首的黑衣人壮着胆子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道：“主公，那位姑娘的轻功绝顶。属下等在莫愁湖上连用“天轮阵”与“索仙阵”两大阵都没能困住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踏波而去……”
他淡淡的回头看了黑衣人一眼，冷道“是么。”
为首的黑衣人惭愧的低下头，其余的人更不敢出声。
他转身出神地望向窗外，思绪仿似又回到十年前。
那夜，他坐在她的病榻前，抚着她那苍白得失却血色的脸颊。
“凝儿，你若只为报仇而来，为何却要救我？若你真对我无情，为何却又肯将自己交付与我？知道么，若你开口，我的命你可随时拿去。何苦像如今这样的玉石俱焚……”他轻轻地对她说着，俊目中却交织着深情与痛苦的挣扎。
榻中之人容颜清绝。一双灵秀的眸子始终深闭，安静得如同失去生命的落叶。
那段时间，他刚从过世的父亲手中接管江湖中闻之色变的“幽冥堡”。
当时江湖中一些曾与“幽冥堡”有过节的各路魔头都在蠢蠢欲动，伺机报复者与想一夜成名者都有。而更多的，是觑视“幽冥堡”内传说中富可敌国的金银珠宝和藏量丰富的武林秘笈！这些人，都想一试“幽冥堡”少主人的功力,并趁机以求将堡中的宝物据为已有。
对于这些不怀好意之徒，他向来漠然处之。只是给予闯堡之人一些或轻或重的惩治，但并不伤及这些人的性命。
她叫水若凝，是为报父仇而来的。
她的父亲也曾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却因数年前败给他父亲后郁郁而终。她自知凭自己的武功不能敌，便以拜师为名留在他身边，以期有朝一日能伺机杀他。
不知是为了将这一段恩怨化解，还是她那冷若秋潭的神韵触动了他的心弦。明知她的敌意，可他仍是破例收了她为徒。并悉心将一身绝世的武功在数月中毫无保留的传授给她。二人亦在这段日夜相对的日子中，无法自止地深爱上了对方。
水若凝却一直在爱与恨的情感中煎熬，不肯承认对他的感情。
直到一日，在他与几个黑道的魔头缠斗之时，她不顾一切的挺身为他挡住其中一个魔头的暗算，而中了天下第一奇毒“绿萝仙株”。在临失去知觉昏迷的一瞬，她终于在他怀中艰难低语：“……爱你，凝儿不悔。”
听到她的表白，真令他既喜又悲。喜的是她终于承认了对他的情感，悲的是她此时身中巨毒生死难卜，这怎不教他柔肠寸断！
无心恋战，一剑逼退众人，他抱着她，急急施展“凌波飞烟”的轻功如飞回堡。
看着躺在塌上毫无知觉的她，他真恨自己不能以身代过。
他喂她食了整瓶解毒至宝“冰蟾玉液”，再用真气帮她逼出体内大部分毒血。可“绿萝仙株”的毒性，几乎是无药可解的。他没有十成把握能挽回她的生命，更不知道体内的余毒会对她造成怎样的伤害。只能日夜守护在她床前，希望她醒来。
这日，他仍如平日一般守在她身边，护堡的“幽冥四使”急报又有硬点子前来闯幽冥堡。
他玉面一寒，眼内杀机顿起。看来久不刃血的“金虹剑”该真正开杀戒了！
出门时，他最后不舍的望了她一眼后，消失在夜幕中。
他再不给敌人任何活命的机会。这一夜，几乎杀光了所有来犯的强敌。下手之狠！杀人场面之惨烈残酷令当时在场的所有敌人魂飞魄散、闻之丧胆！也就是这一夜，“玉面阎罗”的名声响彻了江湖黑白两道。
然而，当他浑身浴满敌人血迹疲惫归来时，水若凝却失踪了！
房内的床塌上除了凌乱的被子，空无一人。床畔的梳妆台被人推倒，水若凝平日用的梳妆之物也散落了一地。
空气中仍留有她的体香，却再不见她的倩影。
他一反以往的从容淡定，疯了般令堡内所有人在四处寻找，却始终不能寻得她的芳踪。谁也不知道，水若凝是被强敌掳走的，还是自己不告而别。总之，此后近十年，江湖上也再没有谁见到过她。
而那晚在她的房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也终成了一个谜。
这十年来，他对敌人的冷酷无情和亦正亦邪的作风，也使得江湖中所有门派的高手都不敢再轻易招惹这个“玉面阎罗”。在他的统领下，“幽冥堡”已成为江湖中顶尖的门派。堡内高手云集，大有称霸武林之势。
但他的心里，却从没有忘记过她。这十年中，他更从未放弃过寻找那个令他又爱又恨的女人。然而伊人一去，芳踪杳矣，他的心也渐由狂燥易怒转为深深的无奈。
数月前，“幽冥堡”七彩堂堂主飞鸽来信报：京都一带曾发现一个全身着黑纱的女子，在莫愁湖上似缕黑烟般的御波而行。其身法极似“幽冥堡”的上乘轻功“凌波飞烟”的步法。
这个消息令他震惊异常！“凌波飞烟”是他家从不外传的上乘轻功，而他当年只传授过一人，水若凝！
他立刻下令，让七彩堂堂主带了数十位高手前往莫愁湖探个究竟，并吩咐他们务必将这名女子请至堡中。要知道，以七彩堂的实力要“请”江湖中任何门派的掌门都绰绰有余，更何况一个女子。但现在看来，这个神秘女子的武功显然已超出了他意料之外。
那名黑衣女子，真的是她么？若真是她，十年前的那个夜里她究竟因何不告而别？谜团云遮雾掩。他急于想求证这名女子是不是凝儿的心思也日益迫切！看来要想知道真相，非得他亲自走一趟莫愁湖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