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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3帖,此为第1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0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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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3帖,此为第2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27)

入罗帷(写手:[珑]黑木,真身:却邪)

入罗帷

 

        这日夜里似乎有雾,城里的房舍都笼了层纱似的,看什么都觉得眼睛不舒服。姬无双踏着青石板路走得很慢,心中觉得有些许莫名。

道路的尽头是一座发生了命案的宅院,他白日里已经来此探查过一番,此刻深夜又来,自己都觉得纳闷,没来由想起涂老的话:“这世上的妖魔鬼怪啊,其实有很多。不是你没遇上,而是这缘分呐,还没到。”涂老是玲珑门的镇宅之宝,仿佛从开天辟地一直活到如今,是这个世上唯一掌握了全部真理的人,人送外号,涂巨侠。

        宅门应声而开,门内的雾气越发真实。姬无双缓缓穿过道道院墙,熟门熟路推开一栋小楼的门,顺理成章登上二楼。

        房内有一张流光溢彩的床,此刻被雾蒙蒙的红光裹着。床上一婀娜身影微微侧身,狭长双目自带笑意,伸手朝姬无双招了招,香气四溢。姬无双脑内顿时昏沉,看着那对眼睛,将手搭了上去。

        春风与春宵纠缠在一处,蒸腾了夜色中的雾。

        下一刻,猛然惊醒,身子一弹就坐了起来,环顾四周,还是玲珑门那个又狭又矮的小屋。脑中恢复清明,股间凉滑黏腻,那副柔媚入骨的眼睛却还在眼前荡漾。

        姬无双骂了一声,换了条干净裤子,再去院子里将换下来的衣物草草洗了,晾晒出去,看见盛琳琅抱着条沾了血的床单出来,问道:“怎么?沈大姑娘的伤口还没止住血?”

        盛琳琅是玲珑门仵作,与沈氏凶案中唯一幸存的受害者沈家姑娘沈月熟识。沈月伤势沉重,被盛琳琅接回玲珑门救治。

        盛琳琅将床单丢在盆里:“这会儿可算是止住了,伤了腿上血脉,若不是处理及时……哎哎哎你别靠过来,请务必离我至少三尺远,多谢。”伸手做了个阻拦的姿势,连着后退好几步,如遇瘟神。

        姬无双一脸无辜:“这一大上的,我还没喝呢。” 从腰间提溜起酒壶,逛荡两下,空的。

        盛琳琅往盆里灌水:“这人呐,就是个腌臜物件,香喷喷的酒在肚里走一遭,再从嘴里鼻子里汗毛孔里溢出来,就成了件凶器。你已经是被腌入味了的,没喝也能熏死人。”

        姬无双撇撇嘴:“德行……走了走了,不污了您老的鼻。”

        他循着昨日的梦境,来到沈宅小楼的睡床,睡榻上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依然是主人离开时的模样。偌大一间宅子,主人家死的死伤的伤,凶嫌收监下人遣散,霎时间人去楼空,不过数日,就落败了。

便又去另一头发生凶案的小院瞧了瞧,所有的一切都与昨日一般无二。宅子里打斗痕迹明显,几乎能清晰描绘出凶手是如何行凶的画面。

凶手名叫剑亦秋,乃是沈家护院,已经当场自首。按理说是个特别简单的案子,可偏偏沈家其他下人给的口供特别荒唐,一致说剑亦秋是喝多了说胡话,真正的杀人凶手,乃是七日之前刚刚下葬的沈家老爷。

        “那清清楚楚是老爷的脸,一只眼睛还半闭着。我贴身服侍老爷四年多了,怎可能认错!”

        令人头痛。

        姬无双将腰间酒壶打满,回到玲珑门。

刚走到门口就见一堆人堵着门。有个衣冠楚楚的家伙带着四五个随从正在向盛琳琅告辞。姬无双晃荡前去问道:“嗯?”盛琳琅笑着转向他:“这位是漕帮的秦公子。”又笑着转向秦公子:“这位是我们姬长老。”

        她连名字都没说,只报了个姓氏,姬无双一听就明白了,又是通路子走关系的,好在玲珑使范筱最近不在,遇到这种人,就特别好推脱。

        姓秦的满脸堆笑,躬身拱手:“久仰姬长老大名,晚辈漕帮秦苍,见过长老……”话音未落,他身旁少年突然出声:“鸡……”

        秦苍脸色微变,垂手暗暗拍了那少年一下:“不得无礼。”盛琳琅约莫是见识过那少年的风格,笑了笑:“令弟活泼可爱,十分讨人喜欢,姬长老不会介意的。秦公子的话在下记下了,待我们范使回来,自当禀明。天色不早,秦公子请回吧。”

        少年毫不理会盛琳琅的话,蹦到姬无双面前:“长老?你也不老啊。我叫秦楚,交个朋友吧。”姬无双看着少年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目光从手指缓缓移到脸上,最终落在那狭长的眼梢,心底顿时咯噔一下。

        弟弟?这人真不是女扮男装?

        疑似女扮男装的弟弟被扯走了,留下被颠覆了世界的姬无双愣在门口。盛琳琅送走客人,忙不迭躲开那身酒气。姬无双眉头渐渐皱紧,死去多日的尸体复活杀人,女扮男装的弟弟入梦狎昵,这世上难道真的有鬼神?

        是夜,又梦到在沈宅之中与那女子媾和。

 

二、

        翌日,睡到日上三竿,宿醉头疼,将梦中情事忘记大半。

        睡饱心情大好,如果裤子没脏的话。

        索性洗了个澡,神清气爽地将案子又捋了一遍。

        这场凶案,沈宅死了两个人,沈府大少爷沈星,以及沈星的乳母梅姨;重伤一个,沈府大小姐沈月,被利器划伤腿部,失血过多,至今仍在昏迷中。

        凶嫌一个,乃是名叫剑亦秋的护院,已经自首认罪;人证若干,均指正死人杀人;重要物证有三:尸身上利器留下的伤口,凶案发生时留在沈府的剑痕血迹,以及梅姨手中紧握着的一枚玉佩。

        剑亦秋已经被审了两轮,除了一句人是我杀的,什么也没问出来,一副苦大仇深满腹冤屈的鬼样,仿佛他才是被害者。

        想到此,刚好走到大门口,左右两边各杵着一个差役,见到他出来,齐声问好。

        他心不在焉,喃喃自语:“只怕还是要挖坟。”

        右手边差役闻言一愣:“姬爷要挖谁的坟?”

        姬无双摆摆手:“就沈宅那个僵尸老爹杀子案,挖开坟看看老爷子是不是还老实待在棺材里。”

        差役点头:“姬爷准备啥时候动手?”

        姬无双抬眼:“怎么?你也想去?”

        差役摇头:“算好时间,我好排班,刨人祖坟的事情我可不干。”

        姬无双一脚踹过去:“好你个小子,就算刨坟也得等范使回来批示,着什么急。”

        春日里的风绵软,不知从哪里吹来些花瓣,在门口打转。他朝左右吩咐:“我上街转转。”如无意外,这又是个棘手的案子,短时间内解决不了,不能操之过急。他拍拍屁股,准备再去沈宅附近溜达溜达。没成想,刚拐过一个街口,就撞见了那个女扮男装的弟弟。

        秦楚蹦蹦跳跳弹到姬无双跟前:“姬长老,你好啊。”手上拿了根已经少了一颗山楂的糖葫芦,眉开眼笑。

        姬无双不太瞧得起这种上京通关系走路子的江湖草莽,说着人五人六的官场客套话,不伦不类。

        眼前的这张脸与晚上那女子的脸又重合在一起,虽然气质全然不同,但眉眼实在相似,不免有些心虚。

        “一个人?”面对这样一张笑脸,姬无双没来由觉得自己应该有些教养,便多嘴回了一句。

        秦楚道:“是啊,我哥有正经事做,嫌我累赘,让我自己出来玩儿,我就逛到这儿来啦。”说着咬下一枚山楂,“你愿意带我玩儿不?”

        姬无双硬邦邦地回答:“不愿意。”真是多余理他。

        秦楚的笑容半分未减:“也行,你走你的,我跟着就是。”

        姬无双:“我也有正事,也嫌你累赘。”

秦楚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撅起了嘴道:“我初来乍到,在京师只认得你这么一个朋友,你一定要这么拒绝我吗?”

这张脸乖巧烂漫,说的话死皮赖脸,姬无双不擅长如何打发这种自来熟,索性一声不吭扭头就走。

秦楚狡黠一笑,将山楂嚼得嘎吱作响,屁颠颠跟在他身后。

距离案发不过数日,想来此事作为街头巷尾的聊资,还新鲜的很。既然从相关人等口中得不到什么关键消息,不如去大海捞针。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自然是人员流动频繁之地,无外乎酒肆妓馆之流,姬无双作为一名资深酒鬼,自然对这种场所了如指掌。

他领着秦楚,晃荡到距离沈宅最近的一家酒馆,只与沈宅隔了条河,坐在临河的窗口,就能看到沈宅里头那座小楼。

他先搬了一坛佳酿,又叫了下酒菜若干,才拉着酒保闲聊:“左右这店里没人,你留下陪我说说话,找你打听点事儿。”

酒保点头哈腰:“爷……爷您请、请、请、问,小……的……一定……知、知、知…………”

姬无双筷子落地:“……”这他妈算不算出师不利?

酒保:“无不言。”

秦楚“噗”一声喷了。

掌柜的上前打发走口条不利索的酒保,给姬无双倒了杯酒:“姬爷许久不来,莫不是忘了这货是个结巴?” 顿了顿又道,“姬爷此番来此,想是为了沈宅的案子吧。”

姬无双指了指边上的凳子:“正是,掌柜请坐,有事打听。案发之前,姓沈的这户人家,有过什么怪事发生没有?”拿过秦楚面前的杯子,给掌柜倒了杯酒。

秦楚即刻抗议。姬无双混不搭理他,朗声喊道:“小结巴,有什么甜口的羹汤,给这孩子来一碗。”

掌柜看了看秦楚:“这位是?”

姬无双道:“甭管他,掌柜请说。”秦楚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掌柜贴着凳子边缘坐下,曲起两根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说道:“要说沈宅的怪事,那可有过不少,这还得从沈园外入赘沈家说起。”

姬无双:“入赘?”

掌柜点头:“可不是,都几十年前的旧事啦,说来话长。当年这沈家的老员外只得一女,娇养在家。这沈家姑娘从小体弱,老沈员外就越发心疼。姑娘大了总要出阁,可老沈员外舍不得呐。可巧了,遇上了如今这个沈员外,生的一表人才,父母双亡,从外乡来此谋生,老员外见这后生段文识字,就叫他看管自家米铺。沈员外做事勤勉,人又聪明,米铺生意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老员外觉得此人可靠,便招他做了上门女婿,将独生女儿嫁了给他。”

姬无双喝了口酒:“这也无甚稀奇啊。”

掌柜又点头:“自然,可话必须得从这事儿上头说起不是。沈家姑娘身子不好,婚后生下一儿一女,不久便撒手人寰。过不多时,老员外老两口也先后去了。这偌大家业,便全到了沈园外手里。”

姬无双一挑眉,知道掌柜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可这沈宅还是姓沈,沈氏子嗣得以绵延,也算不得什么怪事。”

掌柜一拍大腿:“姬爷有所不知。这沈员外姓沈,可他的孙子,却已经认祖归宗,早不姓沈了。街坊领里都说这沈员外家断子绝孙,便是因此而起啊。”

姬无双疑惑道:“孙子?沈家公子并未婚配,哪里来的孙子?”

掌柜端起杯子浅酌一口:“那孩子,死了有两年了吧,说是沈公子在外头生了抱回来养的。孩子认祖归宗没多久便生了病,不多时便药石不灵,沈员外死马当活马医,还请道士作法,前前后后鼓捣了小半个月,可还是没保住孩子的性命。”

甜羹被端上来,秦楚吃得唏哩呼噜,突然发出“呲”一声响。

掌柜摇头叹息:“道士作法的时候,连着好几天,里头都传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姬爷您说,这是不是又是一桩怪事?”

姬无双抬眉:“惨叫声,毛骨悚然?”

掌柜的道:“是哦,许多邻里都听见了。哦,也差不多就是如今这个时节的事。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那几日啊,总觉得身上发凉,明明已是仲春,却冷得很。”

姬无双点点头:“也算是件怪事。那沈家公子年逾三十,一直不得婚配,沈家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也从来不曾议亲。沈公子不婚,却在外头生了孩子,沈员外三代还宗,孩子生病请道士作法,惨叫发冷……怪事的确不少。哎,那老沈员外还有什么亲戚没有?别是亲戚想要谋夺家产,搞得这么一出。”

掌柜又眯了一小口:“没啦,若是有,又怎会招女婿?若是有,又怎会相隔几十年才来谋夺家产?都说沈员外做了断子绝孙的事,全家人才落得这样下场,必是老沈员外回来寻仇来了。”

姬无双默然半晌,突然拍案而起:“老规矩,这顿记在玲珑门账上。”抬脚就走。秦楚忙丢了碗含着嘴里的东西,忙不迭跟上:“唉唉唉,等等我。”

姬无双风驰电掣赶回玲珑门:“来人,去把沈家案子那个证物给我拿来。”

        秦楚半路就追丢了,自己寻路到玲珑门,却被横眉怒目的差役拦了下来:“大胆小贼,玲珑门也敢乱闯!”这么大的衙门他自然是不敢乱闯的,只得悻悻离开。

        姬无双将梅姨临死还紧握在手中的玉佩拿在手里摩挲。玉佩体量甚小,刻的花纹却十分繁复,又是蝙蝠又是小兽还有一朵灵芝缠绕,雕工十分精细,质地极佳,温润通透,触及生温,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玉佩顶上有个小孔,穿着一根红绳。玉佩在成年男子掌中,显得极其玲珑,看样子,似乎是挂在小儿颈间之物,寓意福寿如意,承载父母长辈的祝愿。

        玉佩,孙子……

        他去看了看沈月,依然沉睡未醒。盛琳琅在一旁照看她。

        “沈家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一些吧?”姬无双问道。

        盛琳琅摇头:“她从来没说过家里的事,我几乎一无所知。”

       

三、

        天色已晚,姬无双摸摸肚子,又到了祭五脏庙的时候。出门随便找了家食肆,叫了碗面,就着酒慢慢的吃。

        直到桌子对面有人坐下。

        秦楚双手交叠搁在桌上,下巴搁在手上,满脸笑容:“好巧啊,又见面啦。”

        简直阴魂不散。

        姬无双冲他打了个喷嚏,秦苍慌忙用手挡住脸,依然被喷了半脸口水,一边掏出帕子擦拭,一边嘟囔:“怪道总说臭男人臭男人,果然是臭的。”

        姬无双揉了揉鼻子:“你家大人怎么没栓好你,黑灯瞎火的还在外头瞎晃悠。”

        秦楚朝小二招招手,指着姬无双面前的碗:“也给我来一碗跟他一样的面,记他账上。”

        姬无双懒得和小屁孩计较,面无表情继续吃面,间或拿起酒壶倒酒,却被秦楚夺过,自己斟了一杯,一口闷掉,吐出舌头哈气。

        姬无双嗤笑一声,拿过酒壶,直接就着壶嘴灌了一大口,放下壶抹了嘴:“你住哪家客栈?吃完送你回去,小孩子晚上在外游荡,不安全。回去告诉你哥哥,范使短期内回不来,你们不如先回去吧。”

        秦楚很无所谓地一摆手:“我才不管哥哥那些什么正经事,要说你自己跟他说。”

        姬无双心说我闲的吗,便不再搭理他,目光却盯着秦楚的脸,莫名其妙地想:这小子生得过于秀气,看着还是很像女扮男装,不过这吃相如此粗野,应该就是个男娃,何况年岁也不对啊。

        秦楚被他盯着,却没半点不自在,狼吞虎咽吸溜完最后一根面条,将面汤也喝个精光,才恋恋不舍将碗放下,舔了舔嘴唇。

        “没吃饱?”姬无双以手撑脸,半耷拉着眼皮问道。

        秦楚用衣袖擦擦嘴,摇摇头:“饱了。”

        姬无双双手撑着桌边准备站起:“那走吧。”

        秦楚抬眼正视他,目光炯炯:“你在查沈家灭门案?”

        这小子眼睛睁大了居然是圆的。姬无双觉得自己的想法颇有些不合时宜,站定了问他:“你走不走?”

        秦楚全然没有走的意思:“我可喜欢听故事了,你给我讲讲呗。”

        姬无双不耐烦,抓着他胳膊将人一把拽起:“这不是你一个小崽子能听的,哪家客栈,给我回去。”

        秦楚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被拽走,边走还边嚷嚷:“你走之后我打听了一下午,沈家龌龊事不止那一件,他家那个孙子,其实是沈老头儿女私通所唔……”

        姬无双来不及捂住他的嘴,不该说的话已经说出了口。所幸走得快,一句话功夫,两人已经离开食肆,身边路人不多,因此听见这污言秽语的人也就不多。

        姬无双伸手往秦楚腰间一揽,足下发力,纵身跃上房顶,不过瞬息之间,已踩着瓦片飞掠出去五六丈。秦楚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张大,好半晌才“啊”一声出来:“你竟然会飞啊!”

        姬无双足不停步,片刻之间便将秦楚带到沈宅附近,这才落下地来。夜幕已垂,这凶杀案发地点一带,路上悄无人烟。

        “从哪儿打听来的?”姬无双正色问道。

        秦楚一脸憧憬,答非所问:“我要是也有这本事就好了,你能教我吗?”

        姬无双深吸一口气,双手按住他肩膀,微微躬身,直视对方双眼,耐着性子问:“先告诉我,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个消息。”

        秦楚身子后仰,梗着脖子说道:“我就学你模样,去酒馆里找酒保聊天,开始也没打听出什么消息来,后、后来去了个很大的酒馆,店堂里坐满了客人,还有个说书的在那儿讲话本。酒保也没空搭理我,我都没找到机会问话。可是边上有一桌人就在聊这件事,说着说着参与进来的人就多了,七嘴八舌的,都没人听说书的唱话本了。我就坐在那儿听他们聊天,这、这句话是有人开玩笑时候说的。”

        姬无双怒道:“开玩笑的话你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嚷出来?事关姑娘家名节,你也太不知轻重。”手底下不自觉的用上了些力气。

        秦楚痛呼一声,挣脱出他的手掌控制,揉着肩膀:“我、我……”小嘴一扁,万分委屈。

        姬无双手指点点他,龇了龇牙,转身走到沈宅门口,推开大门:“既然你愿意掺和,那便跟我一起进来,趁热搜搜屋子,看看有没有那孩子留下的东西。”

        秦楚吓得声音都变了:“什么!你要大半夜去搜凶宅!”

        姬无双头也不回,手上长眼睛似的一把将他拖进门内:“叫你别嚷嚷。”抬脚把门揣上。大门“砰”一声关上,震得秦楚小脸煞白。       

        偌大一个宅子,空无一人,白日里来就有些阴惨惨的,何况夜里。姬无双什么场面没见过,浑不在意,秦楚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头一次到这么劲爆的场所,腿肚子就有点打哆嗦。

        既是沈星的儿子,多半是住在沈星院子里,便带着秦楚进了沈星住的地方。秦楚刚一进去心里就打了个突,凶案第一现场,满院子干涸的血迹,十分刺激。

        姬无双冷笑:“怕了?”

        少年人的面子比天大,最怕被人瞧不起,闻言立时昂首阔步走了进去:“谁说我怕。”

        两人进屋点了灯,烛火映照之下,墙上的剑痕地下的血迹摇曳出诡异的灵动,吓得秦楚双腿有些发虚,紧紧跟着姬无双。姬无双看破不说破,还雪上加霜推开他,吩咐道:“帮忙,找找有没有小孩子留下的什么物件。”

        秦楚紧张得不敢反驳,只跟着姬无双,看他翻哪里就跟着翻哪里,姬无双转身正好撞着他,少年人分量轻,被撞了个趔趄,一脚踩进干涸的血液中,着火似的跳起来,蹦到一旁。

        姬无双绷不住,转过身笑了一下。

        秦楚瞪他:“哼!”

        两人在各处房舍中细细翻找,却什么也没找到,似乎这孩子从来没存在过一般。那梅姨手中的玉佩是怎么回事?

        姬无双望向不远处的小楼,那是沈月的住处。孩子会不会跟着姑姑居住?一拍秦楚:“走,去那边瞧瞧。”

沈月的小院在另一个方向,爬满藤蔓的围墙之内,绕着一圈长廊,直通后头的小楼。院子里有一座假山一汪池塘,池塘边上另有一条蜿蜒石子路,也能直通那座小巧的两层楼,整个院子处处透着精致的匠气。

甫入院门,气温就仿佛低了一些,春夜风里,颇有些凉意。秦楚瞥了一眼池塘,跟紧姬无双走进了小楼之中。

底楼进门便是待客的厅堂,两边厢房是丫鬟们的居所。两人先在楼下一番搜索,无果之后才拾级上楼。姬无双举着从楼下拿的蜡烛,走在前头。秦楚依然紧紧跟着他,几乎贴身。夜渐渐深了,姬无双无来由的心软,伸手去牵住秦楚的手。秦楚微微一僵,顿时松了口气。姬无双掌中握着的手冰凉柔软,掌心还有些汗意,看来似乎是真的害怕了。

这间屋子并不像是普通闺阁女子的绣房,房间里竟然摆了好些兵器,刀枪剑戟,还挺全乎。秦楚好奇,挣脱姬无双的手,上前将刀剑拔出来看过,竟都是开了锋的真家伙,入手颇有分量,问道:“这姑娘会武?”

姬无双点头:“嗯,据说剑法还不错。”

秦楚摇摇头:“那她怎么还受伤了?难道那死老头子也会功夫?”

姬无双懒得解释,便没搭理这话茬:“不早了,动作快些,完事还得送你回去,你到底住哪儿?”

秦楚哦了一声:“就你们玲珑门隔条街那个恒顺楼。”

姬无双点了个头表示知道了,将手中烛火放在桌上,又去点燃了秀床旁边的灯,屋中顿时大亮。

“哇,她的床真漂亮啊。”秦楚惊讶道。

沈月绣床帐幔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白日里灰扑扑的不起眼,夜间在灯火掩映下却流光溢彩,整张床宛若置身星河,华美异常。他颇有些不自在,假装不在意,转过身子去别处搜索。秦楚却被这漂亮的事物吸引,探身往床铺里头张望。

姬无双在柜子抽屉等囤放东西地方仔细翻找一遍,还是一无所获,喃喃自语道:“孩子纵然不在了,总该有些东西留下做个念想,不该如此干净,除非,这孩子真的、不太光彩。你那边呢,床上有什么发现?”说着转过身来,眼前光亮一闪,耳畔嗡地一声,整个人顿时僵住。

星河一般华彩的床幔之内晕着朦胧红光,正中间坐着梦中的女子,狭长的双目中满是情谊,嘴角含笑,微微低着头,羞怯怯朝他招手。

姬无双不听使唤似的朝那女子走过去,眼神定在她脸上,脑子里一团浆糊,为什么会长的与那姓秦的小鬼这样相似。轻轻抓住那女子抬起的柔荑,梦喃般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只是微笑,却不说话,抓起他另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前。

触手柔软饱满温存柔腻,姬无双脑子里的浆糊简直要咕嘟嘟冒出来,再也忍耐不住,用力扯下那女子的衣物,覆了上去。

        女子背后腰窝之中,有一个红色胎记,轮廓似乎是一只狐狸。

 

四、

        猛然惊醒,裤裆里又湿了。

        姬无双跳起身,心下惊惧,上一刻还在沈月的绣床上与那女子颠鸾倒凤,下一刻竟然回到了玲珑门自己的床上。

        窗外春光明媚日高悬,天早已大亮。一段段零零碎碎的记忆跌跌撞撞从脑子沽涌出来。

        昨晚的搜索一无所获,他带着秦楚离开沈宅,跟着将他送回了恒顺楼,应该还见到了他哥哥秦苍,秦苍还假模假样骂了几句弟弟,并且封了一锭银子作为酬谢。然后自己就回来倒头就睡,直到此刻惊醒。

        姬无双缓缓伸手,从怀中掏出了那封银子。

        昨日夜里软玉温香,分明是个女子。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分不出究竟哪段是梦哪段是现实。

        姬无双感觉脑子里的浆糊全跑到了裤裆里,浑身刺挠,连忙跳起来洗澡,将脏衣服自己搓了。酒壶在腰间摇晃,内里还有半壶液体,声音十分动听。

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干净过。

        出门的时候遇到踱步出来晒太阳的涂老,笑嘻嘻地对他说:“酒喝多了脑子会生锈,戒了吧。”

        涂老那能看穿一切的眼让姬无双无比尴尬,只能留下一个号称是笑的表情,夺路而逃,习惯性地捞住腰间酒壶,一饮而尽,长出了一口气,真是个凝神定魂的好东西。

        一路狂奔到恒顺楼,跑得浑身发热,汗津津的。秦苍不在,想来又通关系找后门去了,只剩一个睡眼惺忪的少年。

        姬无双毫不见外,都是滚过床单的交情了,动手动脚自然是分内之事,见到秦楚直接上手,往胸前一按,平的。

        顿时大松一口气,果然是做梦。

许久未进教坊司,老夫聊发少年狂。

        秦楚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揉揉眼睛,软绵绵地说道:“干嘛呀。”跟着捂住鼻子,“怎么你一大早就在喝酒,味道真冲。”

        姬无双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那不叫酒,叫解百忧,你继续睡,我走了。”抬脚便欲离开。

        秦楚一头雾水:“你不是来找我一起查案的?”

        姬无双头也不回:“我就是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虽然是做梦,虽然梦中缠绵的是个女子,但对着这张脸,他还是会有想法。

        秦楚倒是十分大方:“唉你别走啊,带上我,我能帮你查案。我昨天想了一晚上,终于想明白了你那话是什么意思,孩子的身世真的有问题,他们觉得丢脸,所以在孩子死后,将他的痕迹消除殆尽,对不对?”少年人嗓音清亮,一定觉得这话特别合理,恨不得嚷得所有人都听见。姬无双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这么大耐性,一把扯过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指着他鼻子警告:“再说半句与案子相关的话,我把你捅成哑巴。”将他往房间里一推,“别跟着我。”也不走正道了,直接从客房窗户蹿了出去,踩着瓦片临空飞走。

        见他使出这一招,秦楚除了跳脚,别无他法。

        姬无双在城里游荡一阵,顶着午时的大太阳,觉得吸足了阳气,才回到玲珑门。听了一番差役回报这几日查探得到的消息。又去牢里找剑亦秋聊了会儿天,得到了一份供词。

他盯着供词里的一句话,良久无语。

“道士作法,将胡黄白柳四大家仙的魂魄渡入哥儿体内,性命得以延续。”

        夤夜,又去了沈宅,痛快口了一回。

 

五、

        醒来照例是洗裤子。

三十郎当岁的大老爷们,突然变得与十几岁少年一般旺盛,怕不是好事。

        玲珑门的房舍太过压抑,容易撞鬼,还是上街吸吸阳气。

        俗话说得好,正所谓夜有所梦,日有所见,那个阴魂不散的少年再一次蹦了过来。

        “你好啊,这么巧我们又遇到啦。”秦楚言笑晏晏的脸,与梦中女子重合在一起,姬无双觉得自己裤裆里又有些不清不楚。

他黑着张脸,上下打量秦楚:“你到底是人是鬼?”

        秦楚一愣,指着自己影子反问:“你说呢?”

        姬无双微微弓着腰,眼珠子从影子到秦楚身上来来回回的滚:“妖怪?”

        秦楚嘴角一抽:“谢谢啊。唉别闹了,案子有进展么?”

        姬无双伸食指指着他:“案子跟你没关系,别总缠着我,找你哥玩去。”

        秦楚突然拽着他衣袖晃了两下:“我不是还给你提供线索了嘛,你不能过河拆桥啊。我要是帮你破了案,那也算是行善积德,会有好报的是吧?”

        姬无双要是狠下心来不搭理他自己走人,量这小子压根没本事追上,但鬼使神差的,他就是拒绝不了。可心里终归别扭,目光从秦楚拽自己衣服的手,转到他脸上,突然伸手掐住他下巴,左右看了看。虽然少年人脸上线条柔和,但的确是男子的长相,又悻悻然放开手。

        秦楚被他掐懵了,捂着下巴倒退几步,怒道:“你作甚么!”

        姬无双眼睛一转:“你脸上脏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掐住秦楚胳膊一把拖走。

        秦楚跌跌撞撞跟着他穿街过巷,来到街角一处场所,大门旁边挑出一块牌子,上书“净汤”两个大字,竟是个澡堂子。

        姬无双脚步不停,拖着他直接进去。梦中女子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他都摸过了,那么眼前这个,索性也好好看上一看。

        秦楚长这么大都没有一大早跟一个老爷们一起来泡澡的经历,尴尬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见姬无双霎时间脱得赤条条的,那黑长话儿在两腿间一蹦,顿时吓得他满脸通红,恨不得将眼珠子抠出来,刷一下就背过身站着,身子都僵了。不想身上一凉,上衣竟然被那老流氓扯到了腰际,还听到一句滑溜溜的嘲讽:“都是爷们,害什么臊。”

        少年人受不得激:“谁说的。”嚯一下又转回来,当着姬无双的面将衣衫除下。终究还是厚不下脸皮,拿一条浴巾围在腰间,当先下了浴池。

        姬无双愣住了,后背发凉,脑子里却在寻思:还挺粉嫩。

        秦楚无比别扭,却还是先开了口:“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昨晚做了个梦。”

        姬无双慢悠悠泡进水池,靠在池壁闭上眼假寐。秦楚见他不搭理,越发尴尬,越是尴尬语速却越快:“你猜我梦到了啥?我梦到居然是我在沈家行凶。我冲进沈星的那间屋子,他就站在屋子当中,我提着剑砍,他一边惨叫一边逃去院子,我就追出去继续砍,不知砍了多少剑,地上到处都是血。后来边上屋子冲出来一个女人想阻拦我,我就连她一起砍,一直砍一直砍,砍到两人都不动了才停下。然后我觉得不够,还得再杀一个人,就跑去了沈月那儿,但是沈月不在,我上上下下跑了很多圈都没找到她,跑的我累死了。醒来之后我突然明白了,就跑去找你,等了许久才终于见你出来。”

        姬无双睁开眼:“乱七八糟的,你明白什么了?”

        秦楚也不尴尬了,盯着他眼睛很认真的说:“梦里,我就是沈月。”

        姬无双不说话了,也看着他眼睛。对视良久,突然问道:“你们几时到的京城?”

        秦楚眨眨眼:“就遇见你的那天啊,我们一到京城就来玲珑门拜访了,马不停蹄。来京城第一天就认识了你这么个朋友,真有缘。”

        姬无双望天,这个不要脸的,谁他妈要跟你当朋友。

 

六、

        次日早晨,姬无双刚洗完裤子,范筱的批示就送了回来,可以扒祖坟开棺验尸了。

        沈老爷的坟茔里,起出了一具无头尸体。

尸首交给盛琳琅检验,姬无双立刻回去再次提审剑亦秋。

盛琳琅验过之后叫人送去结论:人是被毒死的,头颅是死后被割下的。并且经过沈家下人反复辨认,确认尸首左手手背上那颗痣,与老爷的一模一样,应该是老爷尸身无疑。

        又是一桩命案。

        姬无双没来由想起秦楚的梦,眉头紧着没松开,找到盛琳琅讨论案情:“剑亦秋招供说是他假扮沈老爷行凶,既不说为何这么做,也不肯交代将头颅藏在何处。这是个老实人,也知道说多错多,便只挑知道的说了些,只是他知道的实在太少了。”

        盛琳琅道:“他是如何假扮的?”

        姬无双失笑:“他说将老爷的头颅顶在自己头上,黑灯瞎火加上恐怖血腥,无人在意装扮怪异。”

        盛琳琅一时失语,良久方道:“他个头这么高,再顶着老爷的头颅……也不怕那脑袋掉下来。”

        这桩血案,自然不是僵尸作怪。剑亦秋不明真相却甘愿认罪,能令他这么做的,不做第二人想。

        盛琳琅突然觉得很累:“怎么会是她呢。她虽然喜欢兵器,虽然学了武艺,可她是那么软弱的一个姑娘,她那么怕痛,怎么会……”

        若是有些痛更难以忍受呢?姬无双问道:“沈月也该醒了吧?”

        盛琳琅点头:“脉象平稳许多了。”

        极无双道:“自然是有缘由的,到时候问她吧。”

        然而事与愿违,因为沈月疯了。

两日后,昏迷多日的沈月终于醒了,却连盛琳琅都不认得,只要见到人,就大喊大叫又哭又闹。无人时就蜷着身子缩在墙角,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姬无双耳朵贴着墙壁,能勉强挺清楚的只有两个字:“池塘”。

        池塘!

        姬无双带了一队人杀向沈月的小院,抽干了那个小池塘的水。池塘并不深,塘底的淤泥里,露出了沈老爷已经腐坏的头颅,头颅被细密针脚,缝在了一顶头巾上。

        头颅边上,还有四具兽类的骸骨。

        姬无双吩咐属下将头颅送回去,再将兽骨在池塘边一一排开。

骸骨有四副,剑亦秋的供词里说,妖道用四大家仙的魂魄给那孩子续命,那么这些应该就是那四大家仙的尸骸了。

他还有许多疑问。

夜色渐渐烟煴上来,姬无双蹲在骸骨边上想,今夜不睡觉,应该能知道这一切的答案吧。

 

七、

        “好朋友,又见面啦。”

        声音自高处传来,一身素白的秦楚站在假山石顶上,笑着朝他摆手。夕阳最后一丝橙红光亮照在他身上,显得整个人十分和煦。

        姬无双站起身来看着他:“你是谁?”

        秦楚笑得更欢:“你我夜夜缠绵,此时却问我是谁,良心呢?”说着突然从假山背后跃了下去。旋即,一只小巧的赤色狐狸,从假山石后走了出来。起先是四肢着地,走几步,抬起前肢,再几步,变为直立,复几步,褪去狐形,等走到姬无双跟前时,已经幻化成一名身披红色纱衣的女子。

        果然昨日夜里方才见过。

        姬无双纵然心有准备,亲眼见到她幻化成型,依然震撼。

        女子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伸手去触碰地上的骸骨:“我找了他们两年多,终于被我找到啦。”她站起身来,衣袖轻挥,那四副骸骨便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转向姬无双,正视他双目:“沈月的孩子是乱伦所出,先天不足,不仅痴傻,而且还有残疾,本来就养不大,认祖归宗之后不久就病入膏肓。她父亲不知从哪里找来个妖道,以胡黄白柳四家的孩儿为祭,给那不该出生的孩子续命,延续本已断绝的香火。” 转身看向池底淤泥,“这胡家的孩子,就是我的族人。”

        姬无双头一次与她正经对话,不太适应:“所以,沈家血案,其实出自你手?”

        女子道:“是,也不是。”

        姬无双道:“愿闻其详。”

        女子将一缕发丝撩向耳后,笑了笑:“起风了,这里有些冷,我们进屋说吧。”也不等姬无双答应,便缓缓朝沈月的小楼走去,轻薄纱衣带起微风,缠绵到姬无双的心底,分明没有故作媚态,却似乎又将他魂魄勾走了。

        姬无双愣怔一阵,取下腰间酒壶,将壶中烈酒尽数倾倒在脚边泥土之中,转身也往小楼走去。

刚进门,便见女子已上了楼梯。刚踩上楼梯,她已经踏上二楼,只留下一道红影,等姬无双走进沈月的卧室,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身影,只有秦楚言笑晏晏,靠在窗口等他:“还是这样说话更自在。”

姬无双心理落差巨大:“你……”

秦楚故意咬着下唇,抛了个媚眼:“看来你更喜欢那样。”

姬无双恶寒:“好好说话。”

秦楚转过身趴在窗口,姬无双这才注意到他也穿着一身纱衣,若隐若现透着后腰赤红的狐狸印迹。

        窗口外面,便是假山池塘,抽干了水的池塘,变得丑陋无比。

        秦楚轻轻叹道:“人的命是命,兽的命,也是命啊。”

        姬无双走上前,单手撑在窗框上,与他靠在一处。

        秦楚指了指假山:“你看,那山石顶上是平的,当日那个妖道,就是站在那里作法,害死了那四个还没什么道行的孩子。可那个孩子,也不过只多活了两个月。”

        姬无双想起来那个酒肆掌柜跟他说的话:道士作法的时候,连着好几天,里头都传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那几日啊,总觉得身上发凉,明明已是仲春,却冷得很。

        有什么东西哽住他的喉,叫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秦楚很平静,转过身子,重新将后腰靠在窗框上,面向屋子里面:“这间屋子,最肮脏也最洁净。沈星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强暴了自己的亲妹妹。沈月也是在这间屋子里,生下了那个不该出生的孩子。”他冷哼一声,“他们的父亲觉得这个孩子血统纯正,是上天指派下来给他传宗接代的。”

        风从窗外吹进来,吹起他一缕发,他在风里缓缓继续说着话:“沈月是个可怜人,却又是个可恨的人。她不想那个孩子出生,却还是生下了他。他不愿害死那四个无辜生灵,到头来却没有阻止。她想那两个畜生死,却不敢也不知如何去报仇,于是,我就帮了她一把。”

        “我在沈月心里埋了一颗种子。很快,种子生根发芽,那两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死在了一个最惧怕他们的人手上。你说,是不是很公平?”

        姬无双无法用人类的规则去衡量一只狐狸说的公平:“玲珑门的差役从走遍全城,也没打听出沈家有个孩子事,那个掌柜,也是你安排的吧。”

        秦楚笑:“是啊。沈家将那孩子的存在瞒得很好,街坊邻里谁也不知道。”

        姬无双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到:“其实你不该利用沈月。”

        秦楚敛去笑容:“你说,面对这样的父兄,她以往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亲手割下她父亲头颅的时候,就已经疯了。梅姨拿着孩子留下来仅存的玉佩求她放过自己的时候,彻底把她推上了绝路。”

        姬无双看到有一颗水珠,从他眼眶里留下,沿着纱衣滚落,消失在尘埃里。他勉强笑了笑:“你们会追究一个疯子的责任吗?”

        姬无双没有回答。

        “不用担心,时间是最好的药,沈月会忘记所有的事情,一切都会过去的。”

        秦楚伸指擦过眼角,轻轻笑了一声:“我哥的正事办完啦,明天就该回去了。你要把我留下来吗?”转头看着姬无双,又换上了一张笑脸。

        姬无双看着他的眼睛,那眼里似乎有远山有近水有草木有四季,四季之中,还有一个他。

“我能把你留下来吗?”

        秦楚笑着摇头:“不能,我哥一定不会答应。”

        姬无双也转过身,与他一般靠在窗框上,外头的风十分公允,同样吹起他的发丝,将两人的发梢缠在一处。

“我如今该怎么称呼你?”

        “自然还是叫我秦楚。”

        “好。”

 

尾声、

“你哥是不是人?”

        “当然是。”

        “那你?”

        “嘘,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你究竟是男是女?”

        “那得看你究竟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

        ^-^

 

(完)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3帖,此为第3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27)

一生所爱(二)(写手:[珑]熊纤纤,真身:妹夫的妹夫)

一生所爱(二)

 

锐而不厉的鸽子哨声划破了团在燕京城郊的那层淡淡薄雾,夕阳下,燕山南麓青葱翠绿的山脊渐渐映入眼帘,这儿树多人少,住家儿之间也就没了城里那套上下尊卑的冗杂规矩。那些略显平整的地块儿上,杂乱而随意地散布着三户一聚、五户一落的樵夫猎户们的家宅,再远些大家就鸡犬互不相闻了,山岭中,森严狞厉的名刹古寺也隐匿其中,香客们总要费上好大劲儿才能辨出一条古径艰难前往,还好近些年城里的富商们为了养老陆续在这儿建了房子,进京采购的路倒是修得平整了许多。

 

沈府正堂屋檐上,剑亦秋横躺在那儿,夕阳光晒在他脸上、胸口上、两胯间,剑亦秋半睁着眼,享受着日光给他的最后温存,环视着这五进五出的大宅。

 

沈家老爷意外身亡刚出完殡,早先乱作一团的院落恢复了些许秩序,少当家沈星的乳娘梅姨今儿也正式接过管家一职,颐指气使地号令着下人们忙进忙出,现在沈星主事儿,旧的组件儿是该卖的得卖,该扔的得扔了。她瞥见闲散无事的剑亦秋,剑亦秋也正冷漠地凝视着她,梅姨自觉气势敌不过,便心里暗骂一声--“早晚让你混滚蛋。剑亦秋深知,主家身死,护院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于己而言这不是大事,也就换个地方吃饭而已,以自己的江湖名望还不至因这破事就折了根基,他死乞白赖留在这,无非是要等一个人,一个在自年轻时就让他魂牵梦绕的人。

 

与那人相遇时剑亦秋只有二十岁,身在江南的他却已是镇远镖局的老镖师了,他赫名于江湖却不知江湖于他有何意义,家财富足却早已厌倦了酒肆赌坊的肮脏臭气和烟花柳巷的庸脂俗粉。恩师宋怡然教会了他精妙的剑法,却唯独没有教他学剑的意义。

 

不练剑时,他便独身一人横躺在户外拥抱阳光的沐浴,望着天空,朝日虽然生机勃勃,却终有坠落西山之时,太阳尚有光芒可以照人,自己这双嗜血的手又该为谁留下些什么呢?

 

很快,镇远镖局来了镖务,这次要送的是个活人,对方点名要剑亦秋出山。

 

青浦到燕京,如此长的旅途实在不便家眷辎重随行,护卫人数太多又显得扎眼,找一个武艺绝伦的高手贴身跟着、一路打尖缓步前行确实是最优解。作为南剑神嫡传弟子,这单身赴险的事儿没有谁比剑亦秋更合适了。

 

剑亦秋本想推掉此事,可拒绝的话说完后又烦乱地整夜辗转,那悬在天幕上的一弯月色格外明艳照人,照得他心绪越来越乱,唉,算了,既然自己心绪难平,不如就接了这標吧,权当去燕京旅行了。

 

接了標,在城郊的拱桥上,剑亦秋很快见到了委托人,黑色罩衫、中等身材、瓜子脸、高额头,一缕发髻高高盘起,呵呵,一眼可辨的女扮男装。

 

叫什么名字?剑亦秋问。

 

沈岳。

 

月亮的月?

 

自然是山岳的岳。女子故作粗声,剑亦秋也不拆穿,点头示意出发。女子松了口气,赶忙快步跟上。

 

北人骑马,南人乘船,近期江匪闹得凶,自己又懒得找江湖上的关系,剑亦秋便决定先步行绕过太湖,过了苏州再换马北进。早春三月的江南虽已是嫩芽满枝头,可风里仍带着三分彻骨的寒气,女子脚力不足,一路随行跟得是又饿又冷又累,但碍于自己男妆的模样又不好撒娇,只有咬牙挺着,这倒是遂了剑亦秋的愿,你要扮男妆,我正好也少一个累赘。

 

剑亦秋行得快,女子咬咬牙却也刚刚能勉力跟上,剑亦秋偷眼打量一番,轻功学得不错,甚至可以说是比同龄学武的一般男子也高出几个境界,就是武功修为不知如何,不过想来也不会太高,否则干嘛还要雇个镖师随行呢?

 

如此由早到晚并未停歇,落日前二人如期赶到昆山外郊,见到了旅店,女子露出一副再难前行的神色,剑亦秋唯有先住了下来。

 

店铺整洁,店小二殷勤热情,但剑亦秋总觉得这一路有些过于顺了,有一点特别不正常却又说不出来什么。

 

在他的坚持下,两人住进了一间房,刚把房门关上,女子就气鼓鼓地坐在了床边。

 

明明有两间房的,干吗只定一间?女子问道。

 

剑亦秋冷漠一笑:行走江湖,谁知道这店是黑是白,一间房两人住在一起,方便相互照顾。

 

我可没看出什么问题,更何况我们还在江南,这民风…”

 

呵呵,如果你能看出来,还聘我这镖师做什么?剑亦秋讥讽道。

 

女子嘟着嘴欲再行辩驳,可剑亦秋已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女子自觉无趣,只好气鼓鼓地继续坐着。

 

房间配了热水,女子一见热腾腾的脚盆更觉脚踝肿痛难当,可是身边有个男人,自己一介良家女子,又怎能脱靴泡脚?

 

喂!

 

嗯。

 

你,你早就知道我身份了是吗?

 

装男人的事?剑亦秋反问。

 

哇,果然!那你今天走那么快,是故意折辱于我吗!

 

快走是故意的,但谈不上折辱。

 

…”

 

女子被怼得没了脾气,心想怎么说自己也是个雇主,多多少少还可以行使些特权。

 

那,那你把头别过去,不要看我这里,我要泡,泡…”女子的话要说完,却娇羞地不肯再吐出那个脚字。

 

嗯。剑亦秋应声回答,心想我运镖多年,钱财积聚了不少,这青舫坊的酒色也是见过个七七八八,谁稀得去看你这青葱未育的小丫头片子啊。

 

应完声,剑亦秋果然扭过头去,不再看向女子那边,这心思一静,就突然想悟到了刚才自己觉得不正常的地方在哪里。

 

女子的伪装这么拙劣,一家接待八方旅人的客店不可能看不出端倪,即便是看破不说破,在男女同居时这店小二的表情总得露出点什么神色吧,如此沉着冷静不像是在俗世讨生活的庸人,倒像极了夺人性命的杀手。

 

这时,在剑亦秋警惕的眼神下,一根木管悄悄地戳破了窗纸。

 

迷魂烟!

 

剑亦秋快速地屏住了呼吸,刚要提醒女子注意,发现这家伙已然舒服地自顾打起盹来了。

 

简直就是白给啊,不过这小妮子白藕般的玉足还挺美的,了,赶紧想辙

 

剑亦秋脑中快速判断了下情况,唯有将计就计,心念如此,便屏住呼吸眼睛微闭起来。

 

窗外人看起来是老江湖,行事极为谨慎,等了得有七八分钟才缓缓推门而入,剑亦秋心里暗自骂娘,若不是老子练过龟息大法就得憋死了。

 

入门者两人,一胖一瘦均口戴黑巾,胖的那个依身形来看正是店小二。

 

师傅,这事儿成了。

 

嗯,当心些,主家儿要的是活人。

 

那这高个儿呢?

 

南剑神的徒弟我们可得罪不起,给他绑起来吧。

 

是的师傅。

 

店小二应完声就拿了个绳子来捆剑亦秋。

 

噌!一柄软剑由剑亦秋腰间抽出,那店小二的双手还拿着绳子要捆,头颅已被割断,直滚到一米开外,黑夜中也看不到神情,只是鲜血溅得到处都是,那下身尸首尚有意识,空空挥舞了几下也摔倒在地,经脉尽断,血水如涌泉般喷到地上。

 

狠、准、快!这是南派清风剑法的三大要诀,剑使到这个境界的,整个武林也不过三五人而已。

 

趁着空档,剑亦秋掏出怀中避毒方巾护住口鼻,而一旁的老者也是老江湖,趁机打出了三枚飞刀暗器,这飞刀带着内劲破空而来,仅一霎便飞至剑亦秋面前,剑亦秋也不遑多让,先起手一剑挡开暗器,又收了三分内劲防着老者的后招。

 

果然,老者挥刀劈至,剑亦秋用巧招架开,但内息还是受了影响,一招不慎右臂被划伤,虽然伤口不深但还是惊得剑亦秋倒吸了一口凉气,对方也是吃了一惊,估计想着靠偷袭一招制敌的,没想到使出了十成劲也没得手,忙又拆了几招,夜月下,老者刀法刚毅招数凌厉,剑亦秋剑法飘逸举重若轻,只三合,剑亦秋一招清风徐来绕开老者霸气的刀锋如灵蛇吐信般扎向其胯骨,只听得扑扑两声,老者身上就多了两个血窟窿,老者自知再战也是不敌, 忙虚晃一招准备逃走。殊不知这清风剑法的绝妙处就在其粘性,硬拼或许尚有生机,逃则只有死路一条,剑亦秋一招风潇雨晦追击而至,一剑便刺透了老者胸膛,其呜呼一声,即刻倒地毙命。

 

剑亦秋撕开老者方巾一看,果然,名震苏杭的风流侠洛无极,这在江南可算得上十大顶尖高手了,能请来这样的人布局暗杀,这小姑娘的出身看起来并不简单。

 

明亮的阳光照入沈月的眼睑,她努力尝试把眼睛睁开,又自觉不适,索性先用其他器官来感知这世界。在不断摇晃中,阵阵夹杂着水草香气的河风扑面吹来,耳边是船帮划过的潺潺流水声和船桨拨动水流激起哗哗声,她挣扎一下终于缓缓睁开眼睛,青天白日下一汪碧波望不到边,一叶轻舟泛于湖面上,摇橹的是一身材娇小的绿衣少女,周围的一切如此陌生。沈月惶然四顾,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男人身影,他用宽厚的脊背对着自己,默默地遮挡着烈日,沈月鼻子一酸,心里突然有了种莫名的幸福感。

 

我这是睡过去了嘛?那是他把我带到这儿来得吗?

 

诶,我当时不是在洗脚吗?

 

沈月紧张地看了自己的双足,靴子穿得好好的,很明显,只可能是剑亦秋给换了,那岂不是都让给看了去、摸了去

 

…”

 

你醒了?剑亦秋抢占问。

 

…”

 

你是沈太傅的孙女?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你…”

 

不早说,早知如此我不如联系朋友走水路还安全些。

 

对不起。沈月低垂着头,早先她是信不过剑亦秋的,那这位船家姑娘是你雇来的吗?

 

胡说些什么,这是我师叔,镜湖门的水香--风铃!剑亦秋应道。

 

沈月连忙给风前辈致歉,可摇橹少女却是一脸无所谓,用银铃般地娇嫩嗓音咯咯笑道:别理会他,我这一水匪头子也不讲什么杂七杂八的规矩,恰好去昆山办点事就顺带邀你们来这镜湖山庄休憩几日,顺带给这小子养养伤。

 

风铃话说完,沈月才发现剑亦秋右臂用布条缠着,袖子上是淤血凝结成的硬块。

 

呀!沈月尖叫起来,心乱得砰砰直跳,你,你没事吧。

 

剑亦秋不语,沈月神色更加着急,风铃见这二人扭捏如此,添油加醋道:别管他,这小子学艺不精,闯荡江湖这么久也没长进,这伤的第一滴血终究还是为你流了。

 

风铃话里有话,心思柔软的沈月又怎能听不出,她娇羞中带着一丝关切,靠近剑亦秋身边小心翼翼地摸了下伤口。

 

…”剑亦秋疼得呲牙咧嘴,完全没了大侠的模样。剑亦秋心想,打斗的时候,自己右臂的伤似乎还没有那么痛。谁想这闲下来了,尤其被这小妮子一触,竟疼得钻心,怕不是自己身体在撒娇吗?

 

他这一叫,那沈月的眼泪倒是先于他大颗大颗落下,直急得脸色通红。

 

别哭别哭,其实不痛的。剑亦秋安慰道。

 

远处的风铃一边摇橹一边观察着二人的微表情,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镜湖山庄的日子过得恬静、舒适,这里虽然是湖心岛,但物资充沛、生活上还算得优越,剑亦秋每天吃住都有人侍候,本就是一点皮外伤,修养个三两日也就恢复地差不多了。

 

风铃做东,镜湖山庄为剑亦秋送行,大排筵宴,这酒从正午喝到日落,沈月饮了几杯自觉微醺便先回房休息了,而剑亦秋为人实诚,几番醉倒又几番醒来继续应酬,陪得大家兴致高昂,还好这镜湖山庄的人热情又有见识,知道剑亦秋伤口刚愈,既喝到位了,大家也便不过分礼让。

 

师侄,你若醉了,不妨去江边醒醒酒。风铃递来一碗醒酒汤,今儿是圆月,去湖边走走吧,莫要负了这月色。

 

剑亦秋心下一怔,点了点头。

 

银光洒在太湖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春情是少女悸动的心,沈月背对着自己,轻轻把一盏河灯放入水中,少女跪在岸边双手合十,默默地许愿。

 

月光下的她黑丝如瀑布般披在后背,婉约精致的鼻尖轻嗅着月华的沁香,长长睫毛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一身贴身典雅的短袍将少女的身姿勾勒得巧夺天工。

 

女装的沈月竟然如此之美

 

你来了?沈月问道。

 

嗯。剑亦秋缓过神来,应声道。

 

片刻无言,湖水哗啦啦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像是在嘲笑着剑亦秋的愚笨。

 

我跟风姐姐说了,让她派几个人送我回京好了。沈月试探性问了一句。

 

哦。剑亦秋心里有些失落,却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沈月听完身子一颤,哽咽一声差点哭出声来。

 

怎么了,你怎么了?剑亦秋急得团团转。

 

还是我来送你回去好吗?剑亦秋又问。

 

不要…”

 

这也不要好,那也不要,你到底要我待你如何。

 

别走,好吗?

 

当然不走啊,我送你回燕京。

 

那回去后呢,能留下来吗?能一直,一直陪着我吗?沈月转过身,望着剑亦秋,她终于鼓足勇气,把自己的心意如实告白出来。

 

“…”剑亦秋愣了,他虽然也对沈月有所心动,可两人这才刚刚认识几日而已。

 

没人对我这么好过,爷爷只看重哥哥,妈妈也把我弃在江南老家。只有你待我真心实意。

 

月儿…”剑亦秋忍不住叫了声。

 

求求你了。沈月直勾勾地望向剑亦秋,神色凄美可怜,月光照在她脸上,精致的五官绽出美得让人窒息的明艳光泽。

 

如水滴落在幽潭中,咚,剑亦秋的心猛然悸动,心神瞬间沉沦在这一个眼神上。

 

只是一瞬的悸动?算爱吗?

 

可如果这不是爱,爱又是什么呢?爱总不该是那些权财肉体相互交易的俗物吧。

 

或者说,爱也就是如此,也不过如此,但即使只一瞬,也足以让人幸福一生、错付一生。

 

夜色下,沈月轻轻咬着嘴唇,身体微微前倾,终于鼓起勇气把头缓缓靠在剑亦秋的胸口上。

 

这唐突的感情会有结果吗?剑客侠客说得再大也不过是江湖人,不过是被朝堂和富商们利用的工具罢了,自己又怎能配得沈家小姐?剑亦秋拷问着自己,他怀疑地问自己,或许最正确的决定是把身体挪开,但他却做不到,只是遵从内心深处的真实把双臂缓缓伸出

 

月色下,一对璧人拥在了一起,吻在了一起。

 

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把剑亦秋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望向远处秦府正门,藏青色的马车,是沈月回府了。

 

妹妹回了?沈星整了整衣服,亲到门口笑脸相迎。

 

…”沈月并不领情,冷漠的神色都写在脸上了

 

怎么耽搁那么久?

 

我累了,先去休息。沈月不再搭理哥哥,只是径直走向闺房,沈星仍干笑着,看样子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屋顶上,剑亦秋看到沈星和梅姨在窃窃私语,梅姨似乎在计划着什么,被沈星摆摆手拒绝了。

 

闺房里、烛台下,沈月头发凌乱地坐在床边,窗外漆黑一片,夜风阵阵冷得人直缩脖子,沈月在等他,在等这个府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房门轻启,来得自然是剑亦秋,见沈月神情沮丧,剑亦秋出言安慰,却被打断了。

 

你终于来了。沈月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思念之情喷薄而出的只是责怪和怨怒

 

嗯,你去墓地那儿了?

 

去了…”

 

查了尸体?

 

嗯,颅骨碎裂,是钝器多次重击所伤,我爹若是自杀,会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吗?

 

剑亦秋沉默不语,他知道沈月一定会去查验尸体,也知道沈月所说一切属实。

 

是我哥跟梅姨做的吗?

 

剑亦秋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走之前拜托过你的…”沈月的情绪爆发了。

 

答应我!剑亦秋打断了沈月激动的问询。

 

什么?

 

不要去复仇。

 

为什么?

 

这案子玲珑门已经接手了,早晚会查出来结果来的。

 

所以呢,早晚是多久?查出来然后呢?以爷爷的想法,他会保下他宠溺的那个能够传宗接代的孙子吧。

 

剑亦秋不语,他知道沈月说得对。

 

所以,你会帮我吗?沈月指的自然是复仇。

 

剑亦秋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自己怎么能参与手足相残的事情呢。

 

你滚!沈月气愤地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唾骂。

 

月儿…”

 

滚啊!沈月的声音里满是绝望。

 

剑亦秋不敢相信,眼前的沈月在此刻竟变得如此陌生,月儿,我做的一切明明都是为你啊。

 

剑亦秋无奈地离开了沈月的闺房,紧闭的房门内,沈月的哭泣声仍依稀可辨。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不帮我,你之前一直都帮我的,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帮我的…”

 

沈月不懂自己的心上人为什么会变节,他不应该始终守护着自己吗?这是他应尽的责任啊!

 

剑亦秋也满腹的牢骚无力去倾吐。

 

你问我为什么阻止,为什么帮你,自己只是一介护院,又能做什么呢?你要我凡事都听老爷的,说等时机合适再提婚约的事情,好,为了你我愿意。可这本来就是秦老爷再三不听劝非要把自己调去看护商队的后果,罪责为何在我呢?慈父多败儿,自作自受这个结果即便说出来你又能接受吗?月儿,被宠坏的你任性发小姐脾气也就罢了,这种紧急关头为何还如此不冷静呢?

 

剑亦秋深知自己劝不动沈月,若非如此,两人的恋情早就花开结果了,沈月虽然爱着剑亦秋,但她的爱只封闭在自己私有的世界中,当现实把浮于表面的幻象吹散,那情爱世界露出了只有斑驳的荒凉,孤寂中的幸存者仅她一人而已。

 

沈月动手了,用了最原始的方法,幸好那二人足够蠢,竟然还敢主动找上门来,那就顺水推舟了。

 

不,不要,小姐是我错了,都是少爷指使我做的。杂乱的柴房内梅姨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而在她的身旁,手持双锏的沈星已被一剑刺死,血流了一地。

 

若早知道沈月武功如此之高,这梅姨断不会依样画葫芦地把谋害沈老爷的方式再照搬一遍,就是下毒也比这武斗成功率要高啊,没想到最后的最后,家没弄到手,命了。对,都怪那玲珑门,若不是要赶在他们查案前下手,这计划也不会制定得如此草率。

 

梅姨一边假意求饶,一边寻找着时机。

 

咔!一声闷雷怔住了二人,梅姨见沈月动作迟疑忙丢出了随身的胭脂袋,趁沈月挡开的空闲,奔到门口,边奔边大声求救。

 

杀意骤起的沈月自然不会放过她,用的居然是剑亦秋当年那招风潇雨晦,历史的身影似乎在此刻重叠了,不同的是,剑亦秋刺出的那剑不是因为恨,不是为了他自己的私欲

 

…”外面传来了婢子的尖叫声,是被人发觉了吗?

 

沈月推门而出,一个婢女正往远处逃去,而门口,一个熟悉而脸色晒白的面容在雷光下若隐若现。

 

爹?

 

沈月刚想开口问,可那人霎那间就没了身影,留下的只有轰隆隆的雷声。

 

沈月知道那人不是父亲,那会是谁呢,是他吗?

 

除了他,又有谁会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呢?

 

一时间,沈家丧尸杀人的传说成为燕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玲珑门被迫提前启动案件审查,而沈月也知道,那个荒诞的谈资是掩盖不了她杀人事实的,杀人偿命,这是自己逃不脱的归宿。

 

仆从房内,剑亦秋和一个老仆人相向而坐。

 

如若玲珑门的人问起,这些案件是谁做的,你就把这些物件交给他们。

 

剑亦秋把一个包裹递给老者,里面装的,是他伪造的一些证物。

 

剑护院,可这…”

 

小姐这些年待你不薄啊。

 

老奴并非不愿,只是怕自己笨嘴拙舌耽误了事。

 

这里有一碗茶,五叔,你喝了它你就不怕了。

 

难道是吗?

 

五叔,你本来不就被叫做哑奴嘛…”剑亦秋规劝说,而且到时候你也可以写明自己变哑是被我逼的,这样他们就更笃信你了。

 

剑亦秋双手持杯,恭敬等候着老仆人的答复,老仆人犹豫片刻,双手接过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剑亦秋终于松了口气,做完这件事,自己离计划中的最终抉择只有一步之遥了。

 

入夜后,静谧的闺房内,沈月拉着剑亦秋粗糙的手默不作声,他的手如骄阳般火热,她的手却是冰凉沈月颤抖着朱唇,终于说了声:对不起。

 

说这句话时,沈月甚至不敢看剑亦秋的眼睛,她胆怯了,无法面对和承担自己任性所犯下的罪业

 

没事的。剑亦秋轻抚着她的头发安慰着,这么些年,沈月一直强势对待自己,真到了要分别的日子,她倒是温柔似水了。

 

假扮我爹的人是你吧

 

…”

 

秋郎,谢谢你,放心,我会把责任都揽下的,等我进了牢狱你就再找一个心上人,一定要找一个待你好些的,莫要似我这般任性…”沈月的话里有哭声,她说得真情流露。

 

先喝一杯吧。剑亦秋倒满了一杯酒递给沈月,喝了酒人的痛苦一些。

 

沈月独酌了一杯,这一次,剑亦秋没有做陪。

 

沈月的眼神中有不解和哀怨,但她也理解,既然是孤身上路,又何必碰杯同行呢?

 

能让我再看一眼送你的那柄剑吗?

 

剑亦秋说的剑就是当年客店保护沈月时用过的随身软剑离情,不久前,沈月还用它复仇了弟弟和梅姨。

 

沈月将剑递给他,剑亦秋在月光下端详着,剑身映出幽白色的光泽,看得人心心泛起阵阵凉意。

 

扑!剑亦秋一剑刺向沈月,快到对方几乎毫无反应。

 

这一剑使出了他毕生的功力,它穴位刺得极巧,能让人昏迷数月却远不至死。

 

剑亦秋温情地搂住晕厥的沈月,把她轻放在闺床上,月光下她姣美的面容终于平静下来。剑亦秋轻轻抚平了那紧皱的眉头,从怀里掏一颗仿制秦老爷头颅的蜡像,他狠狠地又一次按上了自己的指印,熟练地镶在自己发髻的机关上。

 

而后,他就静静地坐在床边,默默地陪着沈月。窗边的夜风幽冷,他挡在沈月身前,身形就像当年太湖船上一样。

 

他留给五叔的线索足够多,也许就是片刻后,那个玲珑门的神探就该出现了吧。

 

月儿的剑法是我教的,她杀人用的剑也是我送的,她若有罪,根源还是在我这里,那这罪就由我来承担吧。

 

啪!巡捕家丁们破门而入,领头的正是案件侦办人、玲珑门的神探小柒。

 

武艺卓绝的剑亦秋并未有任何反抗,他冷静地抛下手中的剑,而后就被一拥而上的捕快和家丁们重重压倒在地,他释然的面容与冰冷的大地紧紧贴在一起,微笑中泪水倏然奔流而出,混杂着泥土沾在脸上染出一道道泥痕。

 

死牢内,小柒带了一壶酒给剑亦秋,破解奇案的他正傲慢地俯视着即将被押赴刑场的猎物那个昔日赫赫有名的剑客在逼仄阴冷下缩作一团,握着酒壶的双手颤颤巍巍。

 

后悔了?小柒问,他的嘴角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微笑。

 

剑亦秋沉默无言,哆哆嗦嗦用力最后一丝气力把整壶酒一饮而尽,炽热的琼浆流洒到他肌肤上,如烈火般灼伤着他血痕满布的胸膛,撕心裂肺般的苦痛中,剑亦秋在幻境中又看到了那个忐忑地要去触碰自己伤口的女孩,潺潺水声相伴,她正伤感地唱着--

 

苦海,翻起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相亲,竟不可接近,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3帖,此为第4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27)

初遇(写手:[珑]梅若,真身:林霜华)

 遇


姬无双发誓,他真的只是在棚子里喝个酒,除了无意瞥了一眼以外,难得君子的目不斜视一回。只见一条修长的玉腿,套着玫红缠枝绣鞋,放在他的酒桌上,就刚才他一瞥招来的。虽然盖着嫩粉色里裤和玫红外裙,但在男人的眼里其实和没有差不多,所以那腿型还是挺惹人遐想的......啊呸呸呸,想啥呢?


“美吗?”美人远山黛下丹凤眼轻佻的把姬无双能看到的部位都扫了一遍。


 


“还行,撩起来点会看的更真切。”男人把着酒坛子灌了一口。


 


“那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让你看清楚点?”葱白手臂微抬,玫红绸面上绿桃花炫然滑下,露出某一角。


 


姬无双眸色一僵,落下铜子纵身跟了出去,却只瞅着女子的半朵桃花刺绣身影。他略一沉吟,还是跟了上去。


 


“哎呦,客官,你好慢哦!”念念刚嘲笑完姬无双,回头正往前走,兜头而下一道气影,骇得女人差点晕过去。


 


“你是什么人?休要阻了我与那贼人的正事!”一只铁戟拦住她的去路,顺着铁戟就是一身暗砖红麻布衣顶着个娃娃脸,要不是那胸很是傲人,念念差点劝自己不要欺负小姑娘了。


 


“哟,小姑娘,贼人是谁呀?”桃红缎面水仙绣梨形扇一摇,念念睨着的“小姑娘”,将将说完,突然好似顿悟了一般,回头又瞅了一眼正赶来的姬无双,“哦,那厮就是贼人啊?说得倒也挺贴合的,他刚才还瞥我的腿来着。那眼神,啧......


 


“小姑娘”刚刚还在怒目瞪视着念念,猛然好像反应过来什么,直接就向着姬无双的劈过去:“好你个贼人果然不是什么好鸟,稍稍一会儿没盯住,居然去窥人家姑娘的腿。”


 


姬无双见念念停了下来,刚刚站定就迎来了“小姑娘”的一顿追打:“你干嘛?疯了不成,我又没做什么。我是看了她一眼,但我也没有看清楚啊!”“你还想看清楚?!你追人家上来就是为了看清楚的吧?你个臭流氓!”给了姬无双一记扫堂腿,“小姑娘”回头瞪着念念“还有,我不是‘小姑娘’,我叫熊芊芊。”然后站直扫了一眼念念,挺了挺,“再说,我哪儿小了?”


 


念念扇子掩口一笑,思忖:她还挺知道自己。“好吧,是我走眼了。你管好你家男人,我要回去了。”走了两步之后念念回头,看看熊芊芊,用扇子遮住口型悄声对姬无双道:“需要的话可以来‘浮罗香’找我。”不等熊芊芊反驳:他不是我男人。姬无双未及反应,念念人就不知道被谁带走了。


 


熊芊芊凑过去“喂,她和你说啥了?”“没什么。哎,你......”又是一阵刀光剑影飘远。“老娘让你没什么?”......


 


浮罗香外


 


   姬无双,顶着一个黑眼圈,站在豪华大楼外,看着门前花枝摇曳又招展的姑娘们,寻思着进去该怎么说。肩膀上一重“咋滴?哥们儿开窍了?”夜小凡一脸“快揍我”的表情,“没有。”由于嘴角疼,姬无双忍了忍成全他的冲动。跟着就听“嘭”一声,正想离开还没飞起来的夜小凡就对着玄小柒五体投地了。


 


.....夜小凡,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在沈家。同时我也觉得你这个月的‘银鱼干’有点多了。”玄小柒握着刀的手紧了紧。


 


“我借他一炷香。”原地只剩玄小柒。


 


“我能不能要个租金什么的?”“一坛。”“两坛!瑶鱼的枝下醉可没那么好拿的。”楼门口也只剩夜小凡摸下巴的残影。


 


浮罗香大堂


 


“我们要见念念姑娘,麻烦妈妈帮忙通告一声。”夜小凡暗戳戳塞了锭银子给堂中妈妈。妈妈看了眼旁边姬无双僵着一张笑的跟面具似的脸,很不情愿的上了楼,心里问候了也不知道他俩谁的祖宗一遍,不是妈妈不想挣这银子,实在是她也不知道念念在不在,虽说是楼里的姑娘,可这念念她也不想惹。


 


当年为了让念念别有事没事往外跑,她可是斗智斗勇最后还吃了大亏。她也是不晓得她这浮罗香到底有什么,念念就是不愿意去别处,也不愿意盘下来,非要做个花魁娘子住在阁楼。关键人念念出去一回就有大人物会陪着一起来她这浮罗香,那出手叫个大方,尽管是不能过明面的大人物,索性她也就不管了。但是谁见过妓院的姑娘老不在楼里招待客人的?为了稳住其他业绩好的姑娘不跟着学,妈妈也只能是暗度陈仓了。边上楼边期盼着念念今儿个能在,这锭银子她还是想要的。


 


念念姑娘在吗?呵呵,有两位客人指名要见您呢。这钱也给了,您看您要不抽空见见?”妈妈心里真是很憋屈,自家的姑娘,自己还要低声下气。


 


“让他们进来吧,谢谢妈妈跑这一趟了。”婢女小黎站在门口,门都没开。“好嘞!”妈妈提起裙摆,欢欣鼓舞的赶紧跑下楼。


 


跨过门,才知道,那就是个门,门后柱子上缠着青碧凝水纱,桃红色烟水纱代替墙的位置,青红相交,端的是个烟笼寒水月笼纱。这烟水纱可是有说道,从外面是看不见屋子里,而屋里却可以把外面看的一清二楚,相传是当年北朝皇族高氏发明的,为的就是可以在上朝时不让朝臣看到皇帝在皇座上宠幸美人,又不让美人喊出声的刺激感。烟水纱上绣着十大美人,有的鲛纱半掩、有的冰肌雪骨、有的柔荑红绡、有的玉足戏水......眼花缭乱的转过头,便见唯一墙窗下,那日的女子一身殷红黑线边,绣着大朵的金牡丹,碧枝同色束腰,鎏金黑绣鞋,手执玄色黄菊花瓣形纨扇,顶着飞天髻,斜倚美人榻上,正低眉浅笑逗弄着榻边的狸花猫。一支窗台上的紫藤花穗刚好垂在女子髻鬢上。仔细端详那女子,竟生的比之纱上的十大美人也不遑多让。姬无双二人甫一进门就看到这样让人流口水的场景,那视觉冲击,鼻血已经出来了。


 


女子抬头,倩然一笑,扯起榻头的绢布抛向二人,收收吧,知道你们太久没开荤了,我可没有那本事伺候两个,呵呵”以扇掩面,继续玩猫儿的耳朵。


 


“那日,那可是?”木然表情的姬无双很没风情的直接问道。


 


放下纨扇,素手抓起猫儿的尾巴打圈圈:“是,”漫不经心地举眸看了一眼夜小凡,“你确定他也能听?”姬无双一顿,正欲说话,夜小凡却走向一副美人像:“我才不听呢,听了还得帮他忙,麻烦,走了。”纵身一跃,还未及出去,便又一个五体投地留下了:呀呀个呸的,就欺负我武功不如你们,有本事比轻功。“求~~”“两坛。”刚要戏精附体就被无情打断的夜小凡妥协在瑶鱼的枝下醉。


 


“几年前,一个老妪带着小孙女要卖身青舫,青舫妈妈嫌她二人老的老小的小干不了什么就要撵他们,我出手将他们护住刚才没有受伤,给了他们一袋银子便打发了。”念念随手端起唐三彩瓷杯,抿了口茶,顺道暗暗打量了姬无双一眼,接着说道,“半月后那小娃娃到青舫请求见我,给了我一张纸,就是你看到的,当时背面是地图。”看着姬无双微动的身形,念念补道:“这是一张新纸,后边的地图,我已换了。”说罢,带着笑意,一动不动又闲适的直视着姬无双。


 


最终姬无双咬了咬牙,“你要我做什么?”拳头紧握隐忍着。


 


“这就对了嘛,,你先坐下,仰视你我脖子疼。”指了指榻侧的攀枝缠花秋千椅,一脸的“非坐不可”。夜小凡觉得自己没被邀请坐下真是庆幸。等姬无双那魁梧的身影出现在精致的藤椅上时,夜小凡又觉得自己可能要被灭口了,太喜感了!他背过身假装开始欣赏美人绣,其实快要憋笑到内伤了,这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梅若,你可以说了。”猪肝色的脸实在做不出什么好的表情,更别说好话了,


 


“梅若?!难怪了...乖乖,你不在青舫当你的老板娘,干嘛跑这来,看把楼下妈妈吓得。”夜小凡明显内伤已经形成。


 


一脸坦然地,“青舫待着烦,就来了,你是不知道坐拥最大画舫的苦恼啊。”轻抚心口,梅若悲伤的好似被逼为娼的良家女。夜小凡表示这不能待了,他想去沈府。


 


“说你的事。”姬无双再次僵硬冰冷的打断,已经不耐烦了。


 


“好说,凌天峰的‘冰玉’,归墟海的‘王莲’,赤焰山的‘不归火’,煜光谷的‘炙核’。一月之内,带回来。不然,那东西可就换地方了。你得知道,没我命令,它是会不定时移位的。”难得的,看到梅若如临大敌的表情。


 


去沈府的路上


 


    “你确定?”夜小凡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浮罗香的。那“冰玉”不是玉,是凌天峰顶万年寒冰下最靠近山体的冰,已经到了遇火不化的境界,因是凌天峰顶的,才是极寒之物;“王莲”不是花,是归墟海底的大海草,因要保持其极阴药性,必须整片连根拔起,而光一棵海草就丈长枝叶繁多,归墟海更是广袤且幽深;“不归火”是赤焰山内壁上的灰屑,赤焰山是一座常年喷发火流的山,常年流火,山内壁的灰屑是再好不过的极阳之物,但想进去山内壁,可不就是等于一去不归呢;“炙核”,就是块石头,却是海底常年流火火口的石头,那个地方,据说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温度感受,人是极难待住超过一盏茶的,而那炙核却是烫手的很,乃极热之物。


 


“这梅若分明是刁难人!”想到这些,夜小凡不由得浑身一抖,抗议道。姬无双却很淡定:“她要治病救人,这人病的应该不只是严重,还很蹊跷,才需要这么些反常的药物。”


 


一月后


 


浑身血污并累累伤痕的姬无双踏进浮罗香的阁楼,露出一丝诧异。


 


此时的阁楼,已不复之前的怡红快绿、美人浮纱,严严实实的由竹帘遮住,除却梅若,还有一个女子藏青衣衫,同色发带束起高高的马尾,正一脸严肃的摆弄着红木桌上的瓶瓶罐罐。梅若一身墨绿裙衫绣着白孔雀,梳了惊鸿髻,依然优雅动人,眉间却一丝疲惫。心中正疑惑,女子见他来了,上下端详一二,便问:“齐了?”“嗯”姬无双实在累的不想说话。“那就给她吧。”看向那女子。小黎将姬无双手上的东西接过递给女子,随即女子开口:“这下就没问题了。”“真的?!”梅若忽的展颜一笑,姬无双都呆了:原来,她也可以笑的这么没有算计。


 


笑完,梅若觉得自己有些失仪,理了理情绪,将姬无双领到一旁,对着他行一大礼,姬无双有些懵,只听梅若语气歉然又诚恳的说:“因月前听闻,燕京出了不死尸在沈家已致人亡,妾早年在番国亲眼见过不死尸祸害一城黎民,恐大夏重蹈覆辙,亦知师念姑娘懂得如何解不死尸毒,故请来她调配解药。”稍作一顿,看向那女子,“但解药尚需四味极寒极阴极阳极热的药物按顺序投入做药引,而这四味药以妾之能......恐耽误了时候,知大人武功深藏不露但于俗事无心,于是便以此下策,请姬大人相助。”


 


姬无双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的看着梅若,少顷,他指了指梅若的袖口:“你没有?”“嗯”梅若的头快埋进胸膛了,“但我确实见过。”姬无双又石化了,梅若见他没反应以为是气极,立马和盘托出:“那老妪半月后确实又来了,她说知道神剑惊鸿的下落,要求以此作为条件,让我给她足够多的钱养大孙女和养活她自己。当时我并不关心什么神剑,接了她的样图,也没应她的要求。也就再没有提起她。但我已经决定要同你一起找到神剑。你要相信我。”


 


姬无双没有回话,很沉默的离开浮罗香。他能怨她吗?她身为区区青楼女子,能为百姓筹谋,不知比他强上多少。很久,他又抬起头,自言自语道:没关系,你在就好。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3帖,此为第5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27)

望江春(写手:[珑]风无影,真身:霜影)

  【一】悬崖之上
  黑暗中,靴下一声轻微脆响,明显不是枯枝断折之音。他心念一动,迅疾伏身探查,双指轻捻,幽光摇曳亮起。
  拨开覆在上面的残叶,隐约可见煞白瓷片。他正待取出细观,却忽听不远处传来错杂脚步声,枝叶横斜间又有光亮透现,有人警觉地低声喝问:“谁在那里?”
  他微一蹙眉,当即踏在瓷片上,朝着那边举起火折子,曼声反问:“你们又是何人?”
  繁密枝叶被人拨开,晃晃悠悠的白纸灯笼率先映现于眼前。随后现身的是面目慈祥的僧人,在他身后,则是神色凝重,充满戒备的中年男子。
  “施主不必惊慌,贫僧乃是此处栖霞寺的监院,法号净恕。”僧人温和地抬了抬手中灯笼,好让四周明亮一些,又指了指旁边的男子,“这是应天府推官,王大人。”
  “原来如此……”他还未将话说罢,王推官已双目炯炯地叱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深夜来此人迹罕至之地?刚才躲在那里做什么?”
  “大人稍安勿躁。”他只得移开右足,捡起地上瓷片笑道,“大人看清楚了没?一块破瓷片而已。至于我为什么来这儿……说不定和两位到此的原因差不多。”
  “什么意思?”王推官浓眉一皱,正待追问,却听后方又传来脚步声。净恕和尚举起灯笼,光亮晃曳间,叶影纷离,寒露轻落,有人从容而至。
  靛青曳撒碧玉带,墨黑网巾錾金冠。夜深露重,这人手持火把,右腕佩有乌沉浑润佛珠手串,腰间插着湘妃玉骨折扇,眉目清逸,姿态自如,恰是翩翩文雅端正模样。
  “王大人、监院大师,两位原来先到了这里,倒让我好一番寻找。”来人温言淡笑,向两人拱手,忽又打量了那站在对面林间的年轻人,讶然问道,“这位是?”
  他轻叹一口气,朝着面前三人抱拳:“实不相瞒,在下玲珑门,玄小柒。”
  除僧人之外的两人皆是一震,王推官还是信不过的样子:“玲珑门?那不是京城中的门派,怎么会来这栖霞山?”
  玄小柒见他紧盯不放,更是无奈:“王大人,您想来是一直在这应天府,对京城里的事情全都不知?我刚才就讲了,您深夜到此,无非是为了查案,而区区在下,也为着同一件事而来。”
  王推官一怔,那后到的男子倒是会意:“听闻玄兄弟是玲珑门后起之秀,此次莫非也是受上命,前来此处查探江南按察使失踪一案?”
  “那还有假?”玄小柒睨了睨那满面浓云的王推官,活动了一下胳膊,“不然谁会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到这悬崖边?”
  “可你们玲珑门……”
  玄小柒潦草地拱了拱手:“承蒙圣上看得起,把这事交给我们来查,我说王大人,您要是再追问圣上为什么要把这事交给我们,我可说不出。要不,您请上京问问万岁去?”
  王推官被这小子噎得气不打一处来,倒是净恕和尚叹息一声:“看来许大人失踪一事非比寻常,还望上天垂怜,好让真相尽快浮出水面。”
  “失踪了那么久,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吧……”玄小柒才想往前走,却忽听有个清脆的声音满含愠怒地道:“谁在胡说八道?!”
  玄小柒一愣,四下不见旁人身影,然而此时从那悬崖下方却传来些微动静,净恕与王推官还在讶异,那穿曳撒的富家子弟已取过净恕手中的灯笼,走到悬崖边,探身出去照亮黑暗。
  “小心点!”他望着下方,正色道。
  沙沙数声响,灯火明灭间,有人身轻如燕,翻跃而上。
  梅瓣短衫杏白裙,乌亮双髻束红缨,粉脸丹唇,团团如玉。小丫头不过十六七,腰间缠着绯红锦缎,下坠沉沉古铜圆球,滴溜溜打转,不知是何装饰。
  她一边收着细滑索带,一边瞥向玄小柒:“你不也是才到这里不久,什么都没发现,就说许大人凶多吉少?”
  “当日许大人和南小姐在此相会,南小姐坠崖身亡,而许大人失踪至今已三个月,在下才有此推断。”玄小柒尴尬一笑,“没想到今夜这悬崖之上,竟汇聚那么多人。姑娘好身手,不知又是哪位?”
  小丫头冷哼一声,拧腰闪到那贵介公子身侧,侧过脸不言语。那公子淡淡道:“此是小红缨,许云哲许大人的侍女,因忧主心切,从京城赶到应天府。言语之中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玄小柒“啊”了一声:“公子言重,只是到现在为止,还不知您该怎么称呼?”
  男子执扇拱手:“我姓许,行十九,名为云潇。今夜到此,亦为查探堂弟失踪真相。”
  【二】崖边树
  许家根深叶茂,人丁兴旺,乃是燕京名门,簪缨世家。只是这十九郎么……
  玄小柒一边走向崖边,一边暗暗思索,好不容易才记得以前曾听闻过此人。据说也属许家一脉,却并非长房嫡系,故此枉有几分才气,终不得施展。这十九郎倒也通透洒脱,耽于吟诗作对,挥毫泼墨,更爱携妓游冶,纵情湖山。
  既然是不受重视的许家子弟,为何会担此重任?风高月黑之时,来此处真能寻到什么踪迹?
  山崖下江流汹涌,浪卷声飞,扰动他的思绪。
  那边的十九郎与小红缨低语数句,已走向崖边。王推官正提着灯笼俯身查看地上痕迹,玄小柒悄悄走到净恕和尚身边,低声问:“大师,您与那位许公子认识?是一同来的?”
  净恕双手合十,道:“原先并不相识。今日傍晚时分,王推官带着许公子主仆两人来到栖霞寺,贫僧便奉住持之命,带着他们从前山至此。到了这望江亭附近,许公子说要分头搜寻,我们便分开了。”
  “按察使大人失踪后,应天府不是来搜查过好几次吗?那王推官之前也来过?”
  净恕道:“确实,王推官先前带着官府中人来过两次。”
  玄小柒点点头,此时十九郎回首问道:“大师,你可知当日南小姐为何要来此僻静山崖?”
  净恕神色微动,低眉道:“这,贫僧实在不知。南小姐在那之前曾来过本寺上香,只是事发之日,她行踪蹊跷,其中原因至今不得而知。”
  十九郎挑了挑眉:“哦?愿闻其详。”
  净恕还未回答,王推官已道:“那天临近黄昏时分,南晴婉瞒着家人,只带着个小丫鬟坐马车来到栖霞寺,对丫鬟说自己与主持说好了,要进禅房静修。丫鬟觉得不妥,但南晴婉坚持让她留在寺庙外等候。那丫鬟年纪不过十一二岁,没什么主见,一直等到天黑还不见小姐出来,才慌里慌张进庙去问。主持得知之后,连忙命令全寺僧人到处搜寻,有人说曾见一个妙龄女子从后门出去,于是众人沿着山路分头寻找,净恕大师正巧来到这望江亭畔。”
  “是了。”净恕望着那伫立于黑暗中的亭影,“栖霞山分为三峰,如今我们身处之地名为虎山,毗邻长江,通常少人来往。当日贫僧带着徒弟们一路搜寻到此,但四下已黑,我们也曾对着山下呼喊,却不见任何回应,只得无功而返。”
  他叹息一声,脚步沉重地走到山崖边:“搜寻持续了一夜,城中南老爷得到消息后,心急火燎带着家丁同来寻找。直至天亮,我们又回到这里,才发现了躺在底下的南小姐……只可惜,她已然去世。”
  玄小柒听罢,缓缓走到崖边,蹲在随风摇曳的杂草前,似在出神思考,又似在观察什么。
  “那南小姐的死因是?”十九郎问道。
  王推官愣了愣:“脑后出血,将衣衫都染红了,摔死无疑。”
  十九郎“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就是都没让仵作检查了?”
  “一介女流,从山崖摔下而死,还需要什么仵作?”王推官打量他一番,“许公子,您可知道这南府在我们应天府也算是名门,千金小姐夜深之时死在栖霞山下,他们又气又羞,哪里还愿意让仵作核查?痛哭一场后便办丧事落葬,南老爷至今还卧病在床!”
  玄小柒拨开面前草丛看了看,随即转身道:“据说他们认定是许大人害死了南小姐?还到应天府报官?”
  净恕和王推官互望一眼,神色有些尴尬。原本坐在亭畔石碑上的小红缨当即愠恼:“又在乱说了不是?没凭没据的话怎么能作准?”
  王推官沉声道:“事发之后,我们曾在栖霞山附近寻访,有山民说当日下午曾见一位年轻男子往望江亭方向走,所形容的身材样貌,和许大人十分相似。而巧合的是,南小姐出事后,许大人就此失踪……”
  “所以呢?就因为我们大人失踪不见,就把杀人罪过推到他身上?”小红缨忿忿不平,“他可是皇上钦点的按察使,为什么要去杀那南什么碗的大小姐?!”
  玄小柒微微一笑:“话虽说不好听,但有些事实也无法隐晦不提。据闻这位许大人来到应天府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秦淮名妓,真正是交友广泛。我查探得知,他曾在栖霞山与南小姐相遇,那南小姐出身名门,自视甚高,寻常人都不能入她眼里,却唯独对这位从京师来的按察使情有独钟。自从初遇之后,二人又多次私下见面……想必南小姐当日从家中溜出,正是为了来到这望江亭,与许大人再度会面。”
  小红缨瞪他一眼,翻身从石碑跃下,腰间锦缎铜球晃漾不已:“照你说来,南小姐是来和许大人幽会的?既然这样,大人更没有理由要谋害她了!”
  “如不是谋害,许大人为何在南小姐坠崖死后也就此失踪?”玄小柒反问。
  “……凭什么一定是谋害?也有可能是南小姐走到悬崖边,想看看江上风景,不小心摔下山崖呀!至于我家大人的失踪……那不是该你们查的吗?”
  玄小柒无奈地笑了笑,抬足撩起近旁杂草,道:“诸位请过来看看。”
  众人一怔,小红缨已抢先冲上去,拨开杂草看了又看,只见靠近山崖的地方有明显的泥土翻倒痕迹,不禁道:“这是……”
  “此处应该原本长着树木,只是被强力拔出了。”玄小柒指着那泥土缺失的痕迹,又往悬崖下望去,“不知王推官当日带人来搜查时,有没有留意这地方?”
  王推官脸色不太好,逞强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玄小柒摇了摇头,只好继续道:“看那泥土松动的方向,树木本是斜伸出山崖长着,却被人从斜下方带出坠落……这分明是有人曾在崖边挣扎,抓住树干不肯松手,最后却因树根松动,连人带树一同坠下悬崖。”
  王推官怔了怔,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南小姐曾抓住树挣扎过?那许大人他……”
  “这正是在下想要说的。”玄小柒看了看小红缨,缓缓道,“如果是南小姐自己不慎滑下山崖,许大人不是应该迅速上前将她救起吗?却为何还任由她坠下而死?”
  小红缨张大眼睛,气哼哼道:“那,那也许是我家大人想要救她,但还没来得及,她就连人带树一起摔下去了!大人心生惭愧,所以躲起来避世!我们大人啊,他是个饱读诗书的好心人,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玄小柒还待反驳,在旁的十九郎忽慢悠悠地道:“玄兄弟仔细,发现了此处泥土松动痕迹,但与其在这争论,不如……”
  他话语一顿,待等众人目光投注过来,才持着玉骨扇往崖下轻轻一点。“尸首既是在崖下被发现,我们还是亲自再去看看为好,或许,还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王推官皱眉道:“当日早就搜寻过很多次,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再说现在四下黑暗,不如我们先回去休息,明日天亮再查?”
  “事发之时正是夜间,有些事情,或许只有在夜里才更看得更清楚。”十九郎不愠不急,吩咐小红缨准备下崖。
  玄小柒看看小红缨:“这漆黑无光的,底下又更是杂树丛生,想当日南小姐死状应是极惨……小姑娘也敢去吗?”
  小红缨斜睨他一眼,哼笑抱胸:“怕什么?咱们这一群人去,底下还会有冤魂索命不成?”说罢,将手中细索一端牢牢系在亭栏上,素手一扬,另一端直落下悬崖去了。
  “走吧!”她抬了抬下颌,眼眸黑亮,映出几分挑衅。
  【三】悬崖之下
  五人依次攀着细索下了悬崖。
  断崖陡峭倾斜,遍布青草灌木,底下仅有一小片狭长砂石陆地,一丈开外便是滔滔江流。夜深寒凉,白月隐现,风自江面吹来,漾起银光烁烁。王推官还在艰难地往下攀爬,已经落地的玄小柒举着火折子,望了一眼泛起白浪的江水,旋即问道:“当日南小姐的尸首,就是在这砂石滩上发现的吧?”
  王推官踉跄了一步才稳住身形,无奈地整理着衣衫:“是,仰面朝上,尸身卡在乱石堆间,后脑受创,失血极多。”他一边说着,一边重新点燃火把,往地上照了照,忽然皱眉自语,“明明应该是这里,怎么……”
  十九郎亦背着手走上前细细查看,纳罕道:“地上哪有一点血迹?玄兄弟,你觉得是否有些奇怪?”
  原本已俯身去搜寻灌木丛的玄小柒回头看了看,淡淡道:“应该是被上涨的江水冲刷干净了?”
  “玄兄弟生长在江边么?对这些颇有了解的样子。”
  玄小柒很快道:“我是燕京人,只是猜测罢了。”
  此时净恕刚刚从山崖上下来,听到他们的谈话,便解释道:“确实如此,现在我们所站之处是砂石地,但江水涨潮后,便都被淹没,那血迹早已经没了。”
  “看来还是得当地人才了解,王推官看来也是从外地调任到此地不久吧?”十九郎漫不经心地蹲下身,捡起砂石摩挲。
  王推官略显尴尬地点头:“确实,来应天府还不到半年。”
  “公子,你看,是不是就这棵树?”小红缨的声音从黑黢黢的山崖底部传了过来。十九郎快步上前,举起了火把,枝干曲虬的断树横卧于杂树丛中,粗壮的树根上,泥土已然板结成块。
  他弯腰查看一番,又抬起头望着上方山崖,慢慢道:“玄兄弟,你看到这树,还觉得是许云哲将南小姐推落悬崖,或是他见死不救吗?”
  玄小柒摸摸下颌,也细细看着那树身。一旁的王推官不禁道:“从这树上能看出什么名堂?”
  十九郎以折扇轻敲了敲粗壮的树根:“王大人,依您看,这棵原本在山崖边缘的树,得长了多久?”
  王推官干咳数声,讷讷道:“这……至少有五六年?”
  十九郎笑了起来:“王大人必定自幼沉浸书海,也不曾在乡野生活过。这树身圆壮,至少要有十年树龄。大师,我说的可对?”
  净恕颔首:“许公子所言不假。”
  小红缨背着双手在树旁来回转,扬起脸向十九郎问:“您的意思是,这样一棵在悬崖边长了十多年的树,是很难被人拽得连树根都拔出,掉下山崖?”
  十九郎含着笑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倒是侧过脸又问玄小柒:“玄兄弟方才猜测是南小姐紧抓此树不放,最后导致树翻人坠,而许云哲却视而不见……也正因此,我提议大家还是下到山崖看个究竟,现在玄兄弟是否能改变自己的想法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玄小柒这时才深出一口气,向十九郎抱拳:“之前是我草率了些。如今看来,南小姐乃是娇柔少女,就算挣扎发力,也难以使得这树连根翻倒……但为什么……”他说到此,再度瞥向那虬曲的树根。
  净恕犹豫着上前一步:“贫僧认为,要让这样的树木连根倒下,就算事发之时曾连续下雨,恐怕至少要两人的力气……”
  “两人?”王推官一皱眉。
  玄小柒看了看十九郎:“你的意思是,当夜事发时命悬于此树的,不仅是南晴婉,还有许云哲?”
  “要么两人同时坠崖,同时抓住此树,但可能性恐怕极小。”十九郎环顾四周,气定神闲,“要么……南晴婉坠崖,而我堂弟舍身搭救,他一手抓住此树,一手抓住了南晴婉,最终却因树根承受不住两人的分量,以至双双坠落。”
  玄小柒无奈苦笑:“确实如此,南晴婉不可能拽得动许云哲。只是……”他又往江面那边看了看,“南晴婉坠下山崖重伤而死,那许云哲人呢?”
  “你自己刚才说的,一会儿就忘了?”小红缨不屑地提醒他,“江水可不是一直都离这乱石滩那么远的。”
  玄小柒微微一怔,回望江水,缓缓道:“你们是说,许云哲没有像南晴婉一样跌到石堆上,而是落到江中去了?”
  “那不然呢?这里别无其他去处,我之前已经下来查看过了。”小红缨笃定道。
  十九郎信步走向江边,凉风扑面而至,拂起他腰间杏穗。“江有潮涨潮落。我如今踏足地,当夜却是江水拍岸。南小姐跌落乱石间,而许云哲坠入江中,被浪潮卷走,而等到众人发现南小姐尸首时,江潮已退。大师,南小姐殒命之夜,可是五月十一?”
  净恕一愣,掐指算了算,随即点头称是。“五月十一,涨潮时分应是戌时一刻。那时天色乌黑,我们望下山崖,确实无法看清。”
  玄小柒道:“但我听说,应天府和漕帮也曾派出不少人手沿江寻找,那许云哲却毫无踪影。就算是溺死江中,也总该有浮尸显现吧?”
  “这个先不谈。”十九郎又高扬火把,往那倒卧的树畔晃动一周,“诸位再细看一下,周围有无异样?”
  王推官与净恕俯身查看,玄小柒见状,忍不住道:“许公子,有什么话还请直截了当说。”
  十九郎还未说话,王推官已捡起树枝拨着地上的灌木杂草,忽而用力嗅了嗅,道:“这味道……”
  小红缨等不及,随手折下树枝往草丛里一刺,挑起了尸身腐败的小兽。净恕见了忙双手合十,又道:“前几日贫僧也曾听山下渔民说,在望江亭附近,时不时看到鸟兽尸体。大家都怕是南小姐冤魂所致……”
  “我在城中也听说了。”王推官一愣神,忽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第二次来这搜寻时,就已看到草丛里有好几只小鼠尸体。”
  十九郎又拔出几根草叶,递到他们面前:“叶脉焦黄,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
  “你是说——”王推官面色一变,“毒药?”
  玄小柒闻言亦一凛:“这却更令人费解了。难道是有人要加害他们,不仅下毒,还把两人推落山崖?”
  “山崖上方草木如常,亦无莫名倒毙的鸟兽,唯有这草丛间留有剧毒。”十九郎一扬手,抛下了草叶,转身又往另一侧暗黑的草丛行去,“玄兄弟,不知你是何想法?”
  玄小柒迟疑片刻,紧随其后,沉吟道:“如要下毒,应该是在亭中之时。但为什么毒性却留在了崖底?莫非是……南小姐坠崖之时已身中剧毒,她流出的大量鲜血便将毒性转到了此地?可是照理说,那血迹没过一天就被江潮冲走,怎么会在三月之后还毒死了鸟兽?”
  十九郎脚步一顿,侧过脸朝他笑了笑,眸光温润,却又隐藏机巧。“若是那含有剧毒的东西,当日从崖上一同坠落,还留在此处呢?”
  【四】潮起
  江涛阵阵,忽高忽低,方才还满是砂石的地方已被寒水覆没。
  后方的小红缨正和净恕他们说着什么,转而又去草丛间寻找。
  又一阵江潮扑卷涌来,打湿了玄小柒墨黑的衣衫下摆。他皱着眉,往里侧走了几步,道:“许公子,我看还是先回上面去,这浪潮猛起来了。”
  “不妨事的。”十九郎摆摆手,顾自往前,“你觉得我刚才的猜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玄小柒眼见江潮一波又一波涌上,加快脚步追上去,“你是说,那个要谋害南小姐的人,不慎让毒物坠到了山崖下?那你现在是要找这东西?”
  十九郎还是从容不迫:“是,但也不全是。”
  “……许公子,能否不要故弄玄虚?”玄小柒被他这态度搅得有几分愠恼,“咱们尽快回山崖上去!你刚到应天府,不知道这长江涨潮也是极危险的!”
  “是吗?看这样子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吧,我们先找找,等会儿再走。”十九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又举起火把往斜侧里去。
  玄小柒硬生生忍住没再言语,心神焦虑地抬头望月,此时云开月现,团如白璧,挥洒皓皓清辉,映亮层层江涌。
  “就算真有带毒的东西掉在山崖下,找到了又有何用?”玄小柒跟在他身后,“最多也只是证明南小姐之死可能另有隐情,许大人依旧下落不明……对了,你来此之前,是否得知了什么内情?”
  “既然是要查案,自然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若能找到那藏毒之物,说不定就能据此查出真相。譬如说,究竟是哪种毒药,来自何处,谁最有可能获取。又譬如说,那藏毒的东西是什么材质打造而成,若是精工巧匠制造,那就更好查核……甚至如有可能,还可开棺验尸,查一查那位南小姐到底是死于重伤还是中毒。那时候,说不定要有劳你那位好友了。你说是不是?”
  “什么?”玄小柒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说得有理。”
  “琳琅姑娘的验尸手法堪称一绝。”十九郎略略侧过脸,眼梢含笑,语气诚挚,“玄兄弟勇气可嘉,却涉足尚浅,还需多多修炼。”
  玄小柒呼吸一促,不由停在原处:“许公子,你与传闻中的形象,似乎很不一样。”
  “哦?”十九郎这才转回身,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传闻中的我,是怎样的?”
  玄小柒没有说话,十九郎那双澄黑的眼里慢慢浮现笑意,只是这笑意之中,隐含捉摸不清的意味。“你是不是也听说过,许家十九郎是只知风花雪月的浪荡子?”
  “找到了!”远处,小红缨惊喜万分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江潮涌起,水花飞溅。
  她站在漆黑的草丛中,高高扬起了右手。众人迅疾闻声而去。玄小柒赶到那处草丛时,净恕与王推官已经到了小红缨身边。
  “公子,你快看看,一定就是这个!”小红缨气息急促,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全然不顾他人眼光,直望着十九郎。王推官催促她将东西拿出,她却一下子把手藏在身后,似乎满含戒备。
  “不碍事,给大家看看。”十九郎发了话,小红缨才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来。
  火焰耀动,掌心有素白手帕,一枚赤金猫眼戒指静生光华。
  王推官大为意外,伸手便想去取,“这戒指难道有玄机?”
  “你就不怕中毒?!”小红缨急忙一闪身,奔到了十九郎身边,“公子请查看。”
  十九郎接过那白帕,慢慢将其展开,神情竟也凝重起来,王推官与净恕不约而同围了过去。
  “诸位,这戒指上镶嵌的猫眼石……”十九郎将其靠近火苗,细细查看,忽而问道,“玄兄弟,你在看什么?”
  玄小柒闻声一凛,迅疾回过头:“怎么,你看出什么门道了?”
  净恕与王推官的目光更集中于戒指之上,十九郎却轻轻一收,将帕子纳入掌心。
  “我方才问的是,你在看什么?”他语声依旧温良似玉,只是那目光却直视过来,毫无掩饰,如寒凉利刺直钻入心。
  玄小柒错愕道:“我?我不是在看着你手中的戒指吗?”
  “是吗?”十九郎的唇边又浮现微笑,小红缨随即冷硬出声:“他说谎。”
  “我怎么就说谎了?”玄小柒恼怒起来。
  “从你看到小红缨手中的戒指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大师与王推官注意的是戒指,而你站在两人身侧,窥伺的是那江潮。”十九郎淡淡一笑,“不要以为,我什么都没留心。”
  玄小柒怫然:“关注江潮又怎么了?!我早就提醒过你,如果我们还在这里耽搁下去,大潮即将到来,你我要在这里等死不成?!”
  “你对长江潮起潮落的时刻很是了解?”十九郎意态疏淡,回望了一眼滚滚江潮,“净恕大师,今夜几时潮来?”
  净恕一怔,连忙掐指盘算,十九郎却已慢悠悠道:“八月十二,亥时正涨潮。距离现在,时间确已所剩无几。只是玄兄弟,方才下崖时我也曾问过你,你却说自己是燕京人,对江流情形所知甚少。”
  玄小柒冷笑:“我只是看那浪潮越来越高,估摸而已,这又犯了什么错?”
  “众人目光皆落于戒指之上,唯独是你,却时不时地回头窥察江潮。不是你在意涨潮,而是……”十九郎掂了掂手中白帕包着的戒指,抬目看着他,“因为你一看就知道,这戒指,不是真正的藏毒之物。”
  惊诧、怀疑、不解……所有复杂的目光都直落于玄小柒脸上,他的心头腾起烈烈火焰。
  怒极反笑。“为什么?”
  “你若是不知道,今夜又何必孤身一人来此搜寻?想必是渔民们关于望江亭附近鸟兽毙命的传言令你在意,而此时,又从京师传来消息,玲珑门的人奉命来此查案。两相交织之下,先前再胸有成竹,也无法继续静观其变了吧?”十九郎举起火把,慢慢上前一步,光与影的摇曳,染碎一地白石。“这世上,最清楚要找的东西是何等模样的,不就是失主本人吗?”
  “你是说,我就是那个遗失藏毒之物的人?”玄小柒注视着他,忽而神色一厉,“真是栽赃嫁祸的好说法。按你所说,猫眼戒指根本不是藏毒之物,那不是证明你们主仆两人也早就知道掉落山崖的到底是何物?若我有可能是下毒的真凶,你这不明来历的人,是否也摆脱不了嫌疑?!”
  他说至此,朝着王推官迅疾问道:“这两人前来找你时,声称来自京师许家,可有什么凭证?”
  王推官额头冒汗,呆滞当场,缓了缓才道:“这哪有什么凭证……”
  “正是了!无凭无据,自称是许家文弱风雅十九郎,却心机叵测,步步为营!”玄小柒眼神渐冷,再迫近一步,于火光下盯着眼前的男子,“敢问阁下,究竟是何人?!”
  “大胆!”小红缨神色一寒,抬臂挡在两人之间。
  呆立在旁的王推官和净恕更是面面相觑,浑身发凉。“怎么,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五】潮逝
  十九郎轻咳一声,依旧带着笑意走向玄小柒。“我是谁,你眼下不需知道。但我能确定的是,你不是玄小柒。”他顿了顿,轻叹道,“忘记告诉你,我在京城时,见过玲珑门所有人。”
  轰然潮涌,白浪卷袭如山颓天崩。
  “玄小柒”神情忽变,就在这刹那间,飞身出刀。刀如柳叶,寒白胜霜,自袖中激射而出,直取十九郎咽喉。
  十九郎身形激退,观者惊呼未完,浪碎纷扬间,一道绯红破空而至,裂锦断虹般带着啸响不绝,所悬铜球铮铮然飞撞,将那白刃生生震飞。
  “小子找死!”小红缨紧持锦缎,踏足浪中石岩,粉面寒彻。
  “玄小柒”迅疾斜掠,腕间白刃又现。萧萧声破,寸寸夺命。锦缎翻飞,厉风激荡。
  江浪高涌,她臂腕发力,红浪陡震万千水珠,挟风雷之势劈面扑下。白刃划破水浪,黑影若骜鹰腾飞掠起,一点寒光刺如箭,却与那黄澄澄铜球激烈碰撞。
  “叮”!
  他仰面急退,甫躲过突袭,便飞扑上前。横扫直取,急转狠旋,忽一腾跃纵身,迫退小红缨数步,竟转而朝着长江飞掠而去。
  “断后路!”十九郎眉眼一寒,高声下令。
  小红缨直追而起,人在半空足踏江岩,绯红锦缎斜挂猛击。只听得沉沉一声响,正中“玄小柒”后心。他身形一顿,跌坠于江浪中,一口鲜血咳出,嫣红转眼即被卷空。
  陡然间,江面出现众多黑影,随浪高浪落,起起伏伏。
  “这,这是……”净恕惊诧不已。
  不多时,浪潮间又亮起无数火光,照亮了一艘艘快舰,以及满船官兵。
  “玄小柒”单膝跪倒,身形微颤,似是想要竭力站起,但那后背处的伤,已痛彻心扉。
  他喘息着,撑在乱石间,任由浪潮冲卷衣衫。
  身后方,十九郎慢慢行来,看着他的背影,道:“出身燕京,却长留于江南……你是镜湖门的风铃?”
  他那撑在乱石间的手,微微一震,却未回复,只是死死盯着满江快舰,哑声道:“你就那么有把握,我今夜一定会来?”
  十九郎一哂:“实不相瞒,我来应天府已是第三日。自从命渔民们散布传言后,夜夜带兵守在此处,只为等你。”
  他怔了怔,苦涩之意自胸口涌起,与口中血腥味交杂,滋味难以言说。
  “京城派来的人,就是你?”他忍着剧痛,回过头,盯着江水间的十九郎。
  靛青曳撒已被打湿,越显幽黑,但他站在那里,不急不惊,风清云闲。
  “不然呢?”十九郎道,“还好你今夜就自投罗网,否则我还得多待些日子。”十九郎话锋一转,又扬起眉梢,“但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你背后的主使,到底是谁?”
  他手指一紧,吃力地道:“哪有什么主使,你方才不是说了吗?那丢失毒物的人,就是我。”
  十九郎淡淡道:“哦?是吗?那么,你为何要谋害南小姐?”
  他眼神一沉,喃喃道:“她……她原本与我有情,却又见异思迁。我得知以后,还能咽的下这口气?所以我便趁着她来到栖霞山之时,在酒中暗中下毒……”
  “不。”十九郎抬了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南小姐当日进庙,怎么可能携带酒器?事发之后,僧侣们寻访到望江亭后,也并未看到亭中有任何饮食,否则又怎会离开?即便两人曾在此饮酒,那只可能是许云哲带上山的。而你,又是如何在那酒中下毒?”
  他一时语塞,手指更加紧握不放。
  “你从一开始在山上时,就声称南小姐与许云哲曾在此私会,现在又说是在酒中下毒,看来当时的情形,你看得一清二楚。”十九郎道,“只不过,那下毒之人,并不是你,而是,南晴婉。”
  他眼神紧缩,猛然抬头。
  浪潮不断冲袭砂石滩,十九郎颇有玩味似的看着他:“五月十一夜,应许云哲之邀,南晴婉前来望江亭。她支开了贴身丫鬟,避人耳目来到望江亭中。两人对饮言谈,月圆花好,她却趁着许云哲不留意之际,在酒中悄悄注入剧毒。这场毒杀,原本想要的,就是江南按察使的命。”
  他的眼里渐渐侵染恨意,却咬着牙不说话。
  “这一切,你应该都清楚。”十九郎缓缓道,“若我没猜错,那无色无味的毒药,应该也是你提供的吧?毕竟镜湖门二当家风铃,擅长制毒,在江湖中颇有名声。只可惜,你们未曾料到,看似陷入情网的许大人却并非浑然不觉,南晴婉自认为行动谨慎,还是被许大人识破伎俩。他假意中毒,实则未曾饮下,反将南晴婉制服追问原因。而南晴婉见行藏败露,惊慌失措,竟宁可跳崖自尽也不愿吐露下毒缘由。许大人飞身扑救,抓住她悬在那枫树之间,最后,树倒人坠,一死,一伤。”
  风铃苍白着脸,道:“你……你为什么连这些都知道?”
  “因为……有人告诉了我。”十九郎眼里又浮现笑意,宛似私藏天真隐秘的纯澈少年,“我猜测,你在这件事中,负责的只是制毒,以及事后收拾残局。想必你来到望江亭时,亭中空空荡荡唯有酒食,你将东西迅速收走,发现了南晴婉的尸体,却遍寻不到许云哲。为尽可能消除后患,你与幕后主使散布谣言,让众人都认为是许大人害死南晴婉,这样即便他保住性命,也难以自证清白。”他轻轻叹一声,又征询意见似的问,“不知我的推测,是否合理?”
  风铃盯着他,挣扎站起,忽而悲愤大笑:“没有什么幕后主使,我所说的,才是真相。我恨南晴婉喜新厌旧,更恨许云哲横刀夺爱!而我,我又算是什么?!”
  十九郎还待反问,后方传来小红缨急切呼唤:“怎么还没交待完?别问了,赶紧抓回去审讯!”
  “你来……”十九郎回过头,才想说些什么,却忽听一声闷哼,再回身时,但见风铃已身形摇晃,脸白如纸。
  一道嫣红血箭自他颈侧喷射而出,直落江中。
  “不好!”十九郎飞身上前,一把按住他的颈侧伤口。然而那血激涌不断,瞬间就染红了两人的衣衫。
  小红缨在后方眼见情形有变,急忙奔上前来。
  风铃的身子,却已经沉坠下去。江浪打来,他犹自张着嘴,艰难嘶哑地吐出零碎声音。
  “她……太累了……”
  浪卷而来,血尽而去。
  空余他手中紧攥的,那块惨白锋利的瓷片。
  【六】夜行船
  江上火焰起伏,快舰聚拢如行阵。
  王推官与净恕惊诧万分,才想要上前询问,却又听江面号角忽响,紧接着,一艘小艇穿浪飞速而至。
  “找到人了!”舰上有人大声疾呼,摇动火把。
  十九郎闻言起身,快步上前。小红缨紧随其后。
  满江快舰火把高低跃动,声势浩浩。那小舰很快抛出铁锚落岸,停靠山崖之下。船头的卫兵躬身行礼,又自舱中搀扶出一名年轻男子。但见此人样貌端正,眉目间自有儒雅神韵,但面色不佳,行动艰难,显然伤病在身。
  十九郎朝他拱手:“许大人。”
  许云哲一怔,借着火光细细打量他一番,忽而惊愕道:“怎么,是你?!”
  十九郎淡淡一笑:“大人原以为来此地查案的,应是玲珑门的人吧?”
  “你是如何到了此地?”许云哲目光中流露警觉之意,“难道……”
  十九郎挥手让卫兵先行上岸避让,随即上前一步,温文道:“大人不必多心,我此来江南,实奉皇命。”说到此,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双手递与许云哲,“这是当日大人伤重隐藏于渔村里,托商船主人捎给玲珑使范筱的信件,如今物归原主。”
  许云哲蹙着眉,缓缓接过信件,旋即抬目凝视于眼前人:“我当日重伤不能行走,又听闻诸多不利于自身的传言,若是再贸然现身,恐怕要遭不测,因此隐姓埋名躲藏于僻远渔村间。但你……是如何得到此信?”
  十九郎正待回答,后方的小红缨已安置好一切,急急忙忙赶上来道:“江潮那么猛,您倒是上船跟许大人解释来龙去脉呀!天气转凉,小心冻坏身子!”
  “这是……”许云哲见了她,又是一怔。
  十九郎睨了小红缨一眼,撩起曳撒下摆,跃上船头。“大人,里面坐着说。”
  许云哲迟疑片刻,走进船舱缓缓坐下。
  竹帘一落,隐约可见小红缨紧随而上,持着火把一声令下,众舰调转方向,往栖霞山主峰方向行去。
  舱内油灯火焰忽忽升起,映照两人身影幢幢。
  “许大人的这封信,确实是被交给了玲珑使。”十九郎依旧温言好语,彬彬有礼,“范筱得信后,也确实立即动身,准备赶来金陵查清此事。但他刚出京城,便被高手行刺受伤……”
  许云哲眼神一凛:“他伤势如何?”
  “幸得同门相助,未曾伤及性命,但也正是由于此事,让他更确凿京城、金陵之中遍布对家眼线。”十九郎正色道,“玲珑使秘密将此事上呈天听,万岁愠怒,本想再派遣钦差来应天府严查。但正如许大人三月前密呈折子中所言,苏阁老门生亲僚遍及朝野,京城江南皆为他所控,乃至后宫中,亦有可能有人为其暗传讯息。故此,范筱重伤当夜,万岁召我前去,将您的那封信,交予我手。”
  许云哲肃然道:“你是说,万岁让你暗中出宫前来金陵,全权负责此事?”
  十九郎颔首,沉静如玉。
  许云哲寂静半晌,方才喟然:“看来,万岁身旁,最信得过的,还是你。”
  十九郎微微摇首:“大人言重。当夜我细读信件,只是大人当时或是事出匆忙,也或是担心信件不能顺利抵达京城,信中虽是说了南小姐下毒,反被你识破之事,但个中详情并不曾明解。我赶来金陵后,依照计划散布出传言,令幕后主使心慌意乱,势必要来望江亭下搜寻藏毒物件。所幸今夜他果然中计前来,只可惜,此人自行了断,未能吐露更多实情。”
  “那藏毒物件,还留在原地?”许云哲惊讶道。
  十九郎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方绢帕,慢慢打开,放在了桌上。
  灯火明灭,鎏金掐丝莲花镯熠熠生彩。
  “我到望江亭下的第二天,便找到了此物。大人请看。”他双指轻轻卷着素白绢帕,谨慎地拧住金镯一处莲花纹路,但见那莲瓣微微绽开,里面竟中空可容物。
  “好在此物卡在乱石杂草间,未被江潮卷走。里面的毒液早就流尽,只能以银针刺入最深处,才验出些微毒性。”十九郎将金镯轻推至许云哲面前,“大人,当夜南小姐戴的,可正是此镯?”
  许云哲望着这金彩华光的镯子不做声,片刻后,才将视线缓慢地移至时艳时弱的火焰间。
  “是。”他语声低沉,“我当时……正是想让她交出这镯子,却未料……”
  “南小姐执意不愿说出为何要毒杀于你,大人怀疑是她父亲受到苏阁老的挟制?”
  许云哲苦涩道:“不然呢?我当时接近她,原就是想从她口中探知苏建定暗中操控江南之事,却没想到,她也受到父亲逼迫,假意取悦于我……”
  十九郎沉默不言,许云哲见状,不禁问道:“怎么,你难道觉得不是这样?”
  “大人说的也讲得通。只是……”十九郎蹙了蹙眉,望向那莲花镯,“大人可知,方才那前来寻找此物的人,乃是江湖门派镜湖门的二当家,风铃。”
  许云哲面含不解。十九郎道:“这莲花镯制法精巧诡谲,我曾亲自寻访,应天府中最具资历的首饰商人都未曾见过此等物件。而跟随我多年的那个小丫头,倒是熟悉江湖路数,据她所说,镜湖门有擅制机关的巧匠,亦有精于炼毒的药师。我就想,堂堂南府的千金小姐,是如何与江湖中人有所联系?即便是南老爷本人,也查不到与镜湖门的关系。”
  许云哲愕然:“那你的意思是……此案除苏建定之外,另有幕后主使?”
  “江南水清山明,风光旖旎,却是澄清之下别有洞天,峰峦之间另藏暗穴。”十九郎一哂。当此时,竹帘微动,小红缨侧身在外道,“前面可以靠岸,应天府府尹率领大群官员跪着在山下等候呢!”
  许云哲一声叹息:“本想暗中行事,如今这样,只怕阻力重重!”
  “无妨。暗夜潜行可避人耳目,青天朗朗也可照出鬼魅伎俩。”十九郎将金镯交给许云哲,起身撩开竹帘,回头道,“按察使大人,请上岸!”
  许云哲整顿衣襟,向他拱手施礼,端正神色道:“久闻大名,年前只在宫中见过一面,不曾有所深交。如今与您一席话,倒令许某心生敬意。”
  十九郎淡然一笑,抚了抚腕间沉沉檀木串珠,与许云哲一前一后走上船头。
  浩荡江风扑面而至,卷起衣袂翩飒,萧然潇然。
  绵延火焰跃动,沿江车马官兵黑压压一片,齐齐跪拜。
  满头冷汗的应天府尹忙不迭深深叩首,长吸一口气,高声道:“应天府尹周敬民率全府衙人马,恭迎江南按察使许云哲许大人、司礼监曹珩曹掌印!”
  “许大人,走吧。”曹珩向他轻轻点头,示意他先行一步。许云哲看看他,又看看那个站在他身边,扬起粉嫩脸庞,目光却异常坚毅的少女,心中有了数,举步踏上江岸。
  【七】雨霖铃
  轮声隆隆,碾过江岸青砖地,迤逦向前。
  摇晃幽暗的马车内,许云哲略显疲惫地倚靠在一隅,慢慢从怀中取出了那用绢帕包着的镯子。
  莲瓣静展,袅娜生姿。
  一如当日在栖霞林畔,撑着白纸竹骨莲花伞的青裙少女。
  “姑娘独立于雨中,是在赏景,还是等人?”
  “……我无人可等。”
  “那么,是在看这漫山遍野春雨绵绵了?”
  那时的她,眼眸中分明含着悒色,似有千万言语,无法向人诉说。他却不曾放在心上,依照计划做出诚挚温雅模样,向她行礼:“小可许云哲,从京师来到江南,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满山雨声间,她低眉回头,声音极轻:“我……是金陵南府的人。”
  ……画船听雨,曲径吟风,他与她花月缱绻,却从她的眼神中,总能感觉到,她心中深处,藏着许多秘密。只是他装作不知,浑然沉浸。
  ……五月十一,春月当空,她看着那杯已被他打翻的酒,总含悒色的杏眸中,满是惊恐与绝望。
  “你要杀我?”他狠狠抓住她纤瘦手腕,将她拽到近前,“是谁要你这样做?!你那靠着行贿清除恶行的父亲?!还是你那胡作非为被人抓住把柄的兄弟?!”
  泪流不止,打湿衣袖。她惊惶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浑身都在发抖,却执拗不肯认罪。
  挣扎、叱责、逼问、恸哭……错杂凌乱的记忆就此割裂粉碎,只记得她撕心裂肺哭喊:“没人强迫我,一切,都是我的罪!”
  随后,青影坠落,他错愕着,扑了过去。再然后,唯觉巨浪翻卷,寒凉彻骨,那个纤纤少女的身影,就此不见。
  颠簸的马车中,许云哲攥着莲花镯,深深呼吸着,合拢了双目。
  *
  后方的另一辆马车中,小红缨抬起手,撩了撩竹布窗帘,叹息道:“到城里是不是快天亮了?”
  曹珩已换上宝蓝如意纹锦缎曳撒,正闭目养神,听了她的话,也未曾睁开眼,只慵散道:“嗯?你也有困的时候了?那就休息一会儿。”
  “您真是……我那样卖力陪您演戏不累吗?还有之前连着三天在山里寻摸,今天下午又为了验证您的话,找同样粗细的树,整个人吊在半空中看它会不会倒!”她憋闷了许久,好容易才能得到这倾诉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他忍不住睁开眼,笑了起来。“我不是说过吗,可以用重物代替你这个活人……”
  她却忿忿不平:“要找重物,不也得我去搬?您反正就是背着手站在边上指挥……我真不明白,那些事有什么好验证的?”
  “不验证一番,怎知他信中所说真假?”曹珩轻描淡写,见她还是满面不悦,又端起架子教训,“我不是也与你一起攀在悬崖上验证的?并没有置身事外!”
  她哼了一声,背过身子,趴在窗帘边嘀咕:“反正啊,就您心机叵测……”
  “萌萌,你在说什么?”
  她脸颊一热,连忙道:“我是说,您觉得那个南小姐是受谁指使呢?难道不是苏阁老?”
  曹珩瞥她一眼,慢悠悠道:“我也有些累了,等明儿再说罢!”
  “你!”她一急,不由自主牵住他的袍袖,乌黑丫髻间的红穗来回晃荡。曹珩却忽而肃了脸,道:“越大越没规矩了?”
  她愣了愣,似乎一下子泄了气,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转身倒伏在对面的座位间,不再说话了。
  马车铃声泠泠,曹珩望了望她的背影,轻叹一声。
  过了许久,她还没动静,呼吸平稳,应是已经入睡。
  曹珩俯身看了看,将近旁的青缎披风轻轻盖在了她身上。
  长久保持不动的曹萌萌眼睫有些湿润,她沉寂片刻,忽然低声道:“义父。”
  “嗯?”坐于黑暗中的他一怔,“你还没睡着?”
  “事情查完后,我们要去哪里?”
  “自然是回京。怎么?”
  她将脸埋在臂弯间,热热的,呼吸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回京前,你能带我再去一趟栖霞山吗?这几天忙着找东西,都没好好看。”
  曹珩沉默片刻,道:“好。”
  “我听寺里的大师说,栖霞山枫叶很美,红艳艳像火海一般。可是,今年这儿的枫叶到现在还没红透……你能不能……”
  她的话还未说罢,车外传来随行官吏的询问:“曹掌印,咱们进城后,是直接回应天府衙门吗?”
  他闭上眼睛,道:“你们送许大人回衙门,我另有地方要去。”
  “是……”官吏策马而去。曹萌萌愣了愣,抬起身问:“您要去哪里?”
  曹珩皱了皱眉,从地上捡起那滑落的披风,静静搁在身边。
  “漕帮。”
  窗棂间窸窸窣窣,雨点零落打来,洇染出点点斑痕。
  曹萌萌想了想,没再多问。他想去哪里,想做什么,她策马提刀跟着便是。从不能忘记,那一年她在遍地死尸间,浑身血迹污浊不堪,赤着双足跪在冰凉雪地。二十岁的他手持火把,踏浓郁血色而来,照亮周遭黑暗,朝着她伸出手。
  “义父……”她背对着他,心间浪卷云起,却无法语言。
  曹珩低垂着眼帘,将披风又一次重重披在她肩头,道:“睡吧,你累了。”
  她握着披风系带,极为安静地伏在他身旁,随着那吱吱呀呀的车轮滚动声,合拢双眼。
  远处,江浪声声,迤逦曳出水墨江岸,横黛浅影。雨滴渐密,惊飞一双鸥鹭,掠向古城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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