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罗帷(写手:[珑]黑木,真身:却邪)
入罗帷
一
这日夜里似乎有雾,城里的房舍都笼了层纱似的,看什么都觉得眼睛不舒服。姬无双踏着青石板路走得很慢,心中觉得有些许莫名。
道路的尽头是一座发生了命案的宅院,他白日里已经来此探查过一番,此刻深夜又来,自己都觉得纳闷,没来由想起涂老的话:“这世上的妖魔鬼怪啊,其实有很多。不是你没遇上,而是这缘分呐,还没到。”涂老是玲珑门的镇宅之宝,仿佛从开天辟地一直活到如今,是这个世上唯一掌握了全部真理的人,人送外号,涂巨侠。
宅门应声而开,门内的雾气越发真实。姬无双缓缓穿过道道院墙,熟门熟路推开一栋小楼的门,顺理成章登上二楼。
房内有一张流光溢彩的床,此刻被雾蒙蒙的红光裹着。床上一婀娜身影微微侧身,狭长双目自带笑意,伸手朝姬无双招了招,香气四溢。姬无双脑内顿时昏沉,看着那对眼睛,将手搭了上去。
春风与春宵纠缠在一处,蒸腾了夜色中的雾。
下一刻,猛然惊醒,身子一弹就坐了起来,环顾四周,还是玲珑门那个又狭又矮的小屋。脑中恢复清明,股间凉滑黏腻,那副柔媚入骨的眼睛却还在眼前荡漾。
姬无双骂了一声,换了条干净裤子,再去院子里将换下来的衣物草草洗了,晾晒出去,看见盛琳琅抱着条沾了血的床单出来,问道:“怎么?沈大姑娘的伤口还没止住血?”
盛琳琅是玲珑门仵作,与沈氏凶案中唯一幸存的受害者沈家姑娘沈月熟识。沈月伤势沉重,被盛琳琅接回玲珑门救治。
盛琳琅将床单丢在盆里:“这会儿可算是止住了,伤了腿上血脉,若不是处理及时……哎哎哎你别靠过来,请务必离我至少三尺远,多谢。”伸手做了个阻拦的姿势,连着后退好几步,如遇瘟神。
姬无双一脸无辜:“这一大上的,我还没喝呢。” 从腰间提溜起酒壶,逛荡两下,空的。
盛琳琅往盆里灌水:“这人呐,就是个腌臜物件,香喷喷的酒在肚里走一遭,再从嘴里鼻子里汗毛孔里溢出来,就成了件凶器。你已经是被腌入味了的,没喝也能熏死人。”
姬无双撇撇嘴:“德行……走了走了,不污了您老的鼻。”
他循着昨日的梦境,来到沈宅小楼的睡床,睡榻上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依然是主人离开时的模样。偌大一间宅子,主人家死的死伤的伤,凶嫌收监下人遣散,霎时间人去楼空,不过数日,就落败了。
便又去另一头发生凶案的小院瞧了瞧,所有的一切都与昨日一般无二。宅子里打斗痕迹明显,几乎能清晰描绘出凶手是如何行凶的画面。
凶手名叫剑亦秋,乃是沈家护院,已经当场自首。按理说是个特别简单的案子,可偏偏沈家其他下人给的口供特别荒唐,一致说剑亦秋是喝多了说胡话,真正的杀人凶手,乃是七日之前刚刚下葬的沈家老爷。
“那清清楚楚是老爷的脸,一只眼睛还半闭着。我贴身服侍老爷四年多了,怎可能认错!”
令人头痛。
姬无双将腰间酒壶打满,回到玲珑门。
刚走到门口就见一堆人堵着门。有个衣冠楚楚的家伙带着四五个随从正在向盛琳琅告辞。姬无双晃荡前去问道:“嗯?”盛琳琅笑着转向他:“这位是漕帮的秦公子。”又笑着转向秦公子:“这位是我们姬长老。”
她连名字都没说,只报了个姓氏,姬无双一听就明白了,又是通路子走关系的,好在玲珑使范筱最近不在,遇到这种人,就特别好推脱。
姓秦的满脸堆笑,躬身拱手:“久仰姬长老大名,晚辈漕帮秦苍,见过长老……”话音未落,他身旁少年突然出声:“鸡……”
秦苍脸色微变,垂手暗暗拍了那少年一下:“不得无礼。”盛琳琅约莫是见识过那少年的风格,笑了笑:“令弟活泼可爱,十分讨人喜欢,姬长老不会介意的。秦公子的话在下记下了,待我们范使回来,自当禀明。天色不早,秦公子请回吧。”
少年毫不理会盛琳琅的话,蹦到姬无双面前:“长老?你也不老啊。我叫秦楚,交个朋友吧。”姬无双看着少年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目光从手指缓缓移到脸上,最终落在那狭长的眼梢,心底顿时咯噔一下。
弟弟?这人真不是女扮男装?
疑似女扮男装的弟弟被扯走了,留下被颠覆了世界的姬无双愣在门口。盛琳琅送走客人,忙不迭躲开那身酒气。姬无双眉头渐渐皱紧,死去多日的尸体复活杀人,女扮男装的弟弟入梦狎昵,这世上难道真的有鬼神?
是夜,又梦到在沈宅之中与那女子媾和。
二、
翌日,睡到日上三竿,宿醉头疼,将梦中情事忘记大半。
睡饱心情大好,如果裤子没脏的话。
索性洗了个澡,神清气爽地将案子又捋了一遍。
这场凶案,沈宅死了两个人,沈府大少爷沈星,以及沈星的乳母梅姨;重伤一个,沈府大小姐沈月,被利器划伤腿部,失血过多,至今仍在昏迷中。
凶嫌一个,乃是名叫剑亦秋的护院,已经自首认罪;人证若干,均指正死人杀人;重要物证有三:尸身上利器留下的伤口,凶案发生时留在沈府的剑痕血迹,以及梅姨手中紧握着的一枚玉佩。
剑亦秋已经被审了两轮,除了一句人是我杀的,什么也没问出来,一副苦大仇深满腹冤屈的鬼样,仿佛他才是被害者。
想到此,刚好走到大门口,左右两边各杵着一个差役,见到他出来,齐声问好。
他心不在焉,喃喃自语:“只怕还是要挖坟。”
右手边差役闻言一愣:“姬爷要挖谁的坟?”
姬无双摆摆手:“就沈宅那个僵尸老爹杀子案,挖开坟看看老爷子是不是还老实待在棺材里。”
差役点头:“姬爷准备啥时候动手?”
姬无双抬眼:“怎么?你也想去?”
差役摇头:“算好时间,我好排班,刨人祖坟的事情我可不干。”
姬无双一脚踹过去:“好你个小子,就算刨坟也得等范使回来批示,着什么急。”
春日里的风绵软,不知从哪里吹来些花瓣,在门口打转。他朝左右吩咐:“我上街转转。”如无意外,这又是个棘手的案子,短时间内解决不了,不能操之过急。他拍拍屁股,准备再去沈宅附近溜达溜达。没成想,刚拐过一个街口,就撞见了那个女扮男装的弟弟。
秦楚蹦蹦跳跳弹到姬无双跟前:“姬长老,你好啊。”手上拿了根已经少了一颗山楂的糖葫芦,眉开眼笑。
姬无双不太瞧得起这种上京通关系走路子的江湖草莽,说着人五人六的官场客套话,不伦不类。
眼前的这张脸与晚上那女子的脸又重合在一起,虽然气质全然不同,但眉眼实在相似,不免有些心虚。
“一个人?”面对这样一张笑脸,姬无双没来由觉得自己应该有些教养,便多嘴回了一句。
秦楚道:“是啊,我哥有正经事做,嫌我累赘,让我自己出来玩儿,我就逛到这儿来啦。”说着咬下一枚山楂,“你愿意带我玩儿不?”
姬无双硬邦邦地回答:“不愿意。”真是多余理他。
秦楚的笑容半分未减:“也行,你走你的,我跟着就是。”
姬无双:“我也有正事,也嫌你累赘。”
秦楚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撅起了嘴道:“我初来乍到,在京师只认得你这么一个朋友,你一定要这么拒绝我吗?”
这张脸乖巧烂漫,说的话死皮赖脸,姬无双不擅长如何打发这种自来熟,索性一声不吭扭头就走。
秦楚狡黠一笑,将山楂嚼得嘎吱作响,屁颠颠跟在他身后。
距离案发不过数日,想来此事作为街头巷尾的聊资,还新鲜的很。既然从相关人等口中得不到什么关键消息,不如去大海捞针。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自然是人员流动频繁之地,无外乎酒肆妓馆之流,姬无双作为一名资深酒鬼,自然对这种场所了如指掌。
他领着秦楚,晃荡到距离沈宅最近的一家酒馆,只与沈宅隔了条河,坐在临河的窗口,就能看到沈宅里头那座小楼。
他先搬了一坛佳酿,又叫了下酒菜若干,才拉着酒保闲聊:“左右这店里没人,你留下陪我说说话,找你打听点事儿。”
酒保点头哈腰:“爷……爷您请、请、请、问,小……的……一定……知、知、知…………”
姬无双筷子落地:“……”这他妈算不算出师不利?
酒保:“无不言。”
秦楚“噗”一声喷了。
掌柜的上前打发走口条不利索的酒保,给姬无双倒了杯酒:“姬爷许久不来,莫不是忘了这货是个结巴?” 顿了顿又道,“姬爷此番来此,想是为了沈宅的案子吧。”
姬无双指了指边上的凳子:“正是,掌柜请坐,有事打听。案发之前,姓沈的这户人家,有过什么怪事发生没有?”拿过秦楚面前的杯子,给掌柜倒了杯酒。
秦楚即刻抗议。姬无双混不搭理他,朗声喊道:“小结巴,有什么甜口的羹汤,给这孩子来一碗。”
掌柜看了看秦楚:“这位是?”
姬无双道:“甭管他,掌柜请说。”秦楚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掌柜贴着凳子边缘坐下,曲起两根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说道:“要说沈宅的怪事,那可有过不少,这还得从沈园外入赘沈家说起。”
姬无双:“入赘?”
掌柜点头:“可不是,都几十年前的旧事啦,说来话长。当年这沈家的老员外只得一女,娇养在家。这沈家姑娘从小体弱,老沈员外就越发心疼。姑娘大了总要出阁,可老沈员外舍不得呐。可巧了,遇上了如今这个沈员外,生的一表人才,父母双亡,从外乡来此谋生,老员外见这后生段文识字,就叫他看管自家米铺。沈员外做事勤勉,人又聪明,米铺生意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老员外觉得此人可靠,便招他做了上门女婿,将独生女儿嫁了给他。”
姬无双喝了口酒:“这也无甚稀奇啊。”
掌柜又点头:“自然,可话必须得从这事儿上头说起不是。沈家姑娘身子不好,婚后生下一儿一女,不久便撒手人寰。过不多时,老员外老两口也先后去了。这偌大家业,便全到了沈园外手里。”
姬无双一挑眉,知道掌柜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可这沈宅还是姓沈,沈氏子嗣得以绵延,也算不得什么怪事。”
掌柜一拍大腿:“姬爷有所不知。这沈员外姓沈,可他的孙子,却已经认祖归宗,早不姓沈了。街坊领里都说这沈员外家断子绝孙,便是因此而起啊。”
姬无双疑惑道:“孙子?沈家公子并未婚配,哪里来的孙子?”
掌柜端起杯子浅酌一口:“那孩子,死了有两年了吧,说是沈公子在外头生了抱回来养的。孩子认祖归宗没多久便生了病,不多时便药石不灵,沈员外死马当活马医,还请道士作法,前前后后鼓捣了小半个月,可还是没保住孩子的性命。”
甜羹被端上来,秦楚吃得唏哩呼噜,突然发出“呲”一声响。
掌柜摇头叹息:“道士作法的时候,连着好几天,里头都传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姬爷您说,这是不是又是一桩怪事?”
姬无双抬眉:“惨叫声,毛骨悚然?”
掌柜的道:“是哦,许多邻里都听见了。哦,也差不多就是如今这个时节的事。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那几日啊,总觉得身上发凉,明明已是仲春,却冷得很。”
姬无双点点头:“也算是件怪事。那沈家公子年逾三十,一直不得婚配,沈家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也从来不曾议亲。沈公子不婚,却在外头生了孩子,沈员外三代还宗,孩子生病请道士作法,惨叫发冷……怪事的确不少。哎,那老沈员外还有什么亲戚没有?别是亲戚想要谋夺家产,搞得这么一出。”
掌柜又眯了一小口:“没啦,若是有,又怎会招女婿?若是有,又怎会相隔几十年才来谋夺家产?都说沈员外做了断子绝孙的事,全家人才落得这样下场,必是老沈员外回来寻仇来了。”
姬无双默然半晌,突然拍案而起:“老规矩,这顿记在玲珑门账上。”抬脚就走。秦楚忙丢了碗含着嘴里的东西,忙不迭跟上:“唉唉唉,等等我。”
姬无双风驰电掣赶回玲珑门:“来人,去把沈家案子那个证物给我拿来。”
秦楚半路就追丢了,自己寻路到玲珑门,却被横眉怒目的差役拦了下来:“大胆小贼,玲珑门也敢乱闯!”这么大的衙门他自然是不敢乱闯的,只得悻悻离开。
姬无双将梅姨临死还紧握在手中的玉佩拿在手里摩挲。玉佩体量甚小,刻的花纹却十分繁复,又是蝙蝠又是小兽还有一朵灵芝缠绕,雕工十分精细,质地极佳,温润通透,触及生温,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玉佩顶上有个小孔,穿着一根红绳。玉佩在成年男子掌中,显得极其玲珑,看样子,似乎是挂在小儿颈间之物,寓意福寿如意,承载父母长辈的祝愿。
玉佩,孙子……
他去看了看沈月,依然沉睡未醒。盛琳琅在一旁照看她。
“沈家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一些吧?”姬无双问道。
盛琳琅摇头:“她从来没说过家里的事,我几乎一无所知。”
三、
天色已晚,姬无双摸摸肚子,又到了祭五脏庙的时候。出门随便找了家食肆,叫了碗面,就着酒慢慢的吃。
直到桌子对面有人坐下。
秦楚双手交叠搁在桌上,下巴搁在手上,满脸笑容:“好巧啊,又见面啦。”
简直阴魂不散。
姬无双冲他打了个喷嚏,秦苍慌忙用手挡住脸,依然被喷了半脸口水,一边掏出帕子擦拭,一边嘟囔:“怪道总说臭男人臭男人,果然是臭的。”
姬无双揉了揉鼻子:“你家大人怎么没栓好你,黑灯瞎火的还在外头瞎晃悠。”
秦楚朝小二招招手,指着姬无双面前的碗:“也给我来一碗跟他一样的面,记他账上。”
姬无双懒得和小屁孩计较,面无表情继续吃面,间或拿起酒壶倒酒,却被秦楚夺过,自己斟了一杯,一口闷掉,吐出舌头哈气。
姬无双嗤笑一声,拿过酒壶,直接就着壶嘴灌了一大口,放下壶抹了嘴:“你住哪家客栈?吃完送你回去,小孩子晚上在外游荡,不安全。回去告诉你哥哥,范使短期内回不来,你们不如先回去吧。”
秦楚很无所谓地一摆手:“我才不管哥哥那些什么正经事,要说你自己跟他说。”
姬无双心说我闲的吗,便不再搭理他,目光却盯着秦楚的脸,莫名其妙地想:这小子生得过于秀气,看着还是很像女扮男装,不过这吃相如此粗野,应该就是个男娃,何况年岁也不对啊。
秦楚被他盯着,却没半点不自在,狼吞虎咽吸溜完最后一根面条,将面汤也喝个精光,才恋恋不舍将碗放下,舔了舔嘴唇。
“没吃饱?”姬无双以手撑脸,半耷拉着眼皮问道。
秦楚用衣袖擦擦嘴,摇摇头:“饱了。”
姬无双双手撑着桌边准备站起:“那走吧。”
秦楚抬眼正视他,目光炯炯:“你在查沈家灭门案?”
这小子眼睛睁大了居然是圆的。姬无双觉得自己的想法颇有些不合时宜,站定了问他:“你走不走?”
秦楚全然没有走的意思:“我可喜欢听故事了,你给我讲讲呗。”
姬无双不耐烦,抓着他胳膊将人一把拽起:“这不是你一个小崽子能听的,哪家客栈,给我回去。”
秦楚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被拽走,边走还边嚷嚷:“你走之后我打听了一下午,沈家龌龊事不止那一件,他家那个孙子,其实是沈老头儿女私通所唔……”
姬无双来不及捂住他的嘴,不该说的话已经说出了口。所幸走得快,一句话功夫,两人已经离开食肆,身边路人不多,因此听见这污言秽语的人也就不多。
姬无双伸手往秦楚腰间一揽,足下发力,纵身跃上房顶,不过瞬息之间,已踩着瓦片飞掠出去五六丈。秦楚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张大,好半晌才“啊”一声出来:“你竟然会飞啊!”
姬无双足不停步,片刻之间便将秦楚带到沈宅附近,这才落下地来。夜幕已垂,这凶杀案发地点一带,路上悄无人烟。
“从哪儿打听来的?”姬无双正色问道。
秦楚一脸憧憬,答非所问:“我要是也有这本事就好了,你能教我吗?”
姬无双深吸一口气,双手按住他肩膀,微微躬身,直视对方双眼,耐着性子问:“先告诉我,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个消息。”
秦楚身子后仰,梗着脖子说道:“我就学你模样,去酒馆里找酒保聊天,开始也没打听出什么消息来,后、后来去了个很大的酒馆,店堂里坐满了客人,还有个说书的在那儿讲话本。酒保也没空搭理我,我都没找到机会问话。可是边上有一桌人就在聊这件事,说着说着参与进来的人就多了,七嘴八舌的,都没人听说书的唱话本了。我就坐在那儿听他们聊天,这、这句话是有人开玩笑时候说的。”
姬无双怒道:“开玩笑的话你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嚷出来?事关姑娘家名节,你也太不知轻重。”手底下不自觉的用上了些力气。
秦楚痛呼一声,挣脱出他的手掌控制,揉着肩膀:“我、我……”小嘴一扁,万分委屈。
姬无双手指点点他,龇了龇牙,转身走到沈宅门口,推开大门:“既然你愿意掺和,那便跟我一起进来,趁热搜搜屋子,看看有没有那孩子留下的东西。”
秦楚吓得声音都变了:“什么!你要大半夜去搜凶宅!”
姬无双头也不回,手上长眼睛似的一把将他拖进门内:“叫你别嚷嚷。”抬脚把门揣上。大门“砰”一声关上,震得秦楚小脸煞白。
偌大一个宅子,空无一人,白日里来就有些阴惨惨的,何况夜里。姬无双什么场面没见过,浑不在意,秦楚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头一次到这么劲爆的场所,腿肚子就有点打哆嗦。
既是沈星的儿子,多半是住在沈星院子里,便带着秦楚进了沈星住的地方。秦楚刚一进去心里就打了个突,凶案第一现场,满院子干涸的血迹,十分刺激。
姬无双冷笑:“怕了?”
少年人的面子比天大,最怕被人瞧不起,闻言立时昂首阔步走了进去:“谁说我怕。”
两人进屋点了灯,烛火映照之下,墙上的剑痕地下的血迹摇曳出诡异的灵动,吓得秦楚双腿有些发虚,紧紧跟着姬无双。姬无双看破不说破,还雪上加霜推开他,吩咐道:“帮忙,找找有没有小孩子留下的什么物件。”
秦楚紧张得不敢反驳,只跟着姬无双,看他翻哪里就跟着翻哪里,姬无双转身正好撞着他,少年人分量轻,被撞了个趔趄,一脚踩进干涸的血液中,着火似的跳起来,蹦到一旁。
姬无双绷不住,转过身笑了一下。
秦楚瞪他:“哼!”
两人在各处房舍中细细翻找,却什么也没找到,似乎这孩子从来没存在过一般。那梅姨手中的玉佩是怎么回事?
姬无双望向不远处的小楼,那是沈月的住处。孩子会不会跟着姑姑居住?一拍秦楚:“走,去那边瞧瞧。”
沈月的小院在另一个方向,爬满藤蔓的围墙之内,绕着一圈长廊,直通后头的小楼。院子里有一座假山一汪池塘,池塘边上另有一条蜿蜒石子路,也能直通那座小巧的两层楼,整个院子处处透着精致的匠气。
甫入院门,气温就仿佛低了一些,春夜风里,颇有些凉意。秦楚瞥了一眼池塘,跟紧姬无双走进了小楼之中。
底楼进门便是待客的厅堂,两边厢房是丫鬟们的居所。两人先在楼下一番搜索,无果之后才拾级上楼。姬无双举着从楼下拿的蜡烛,走在前头。秦楚依然紧紧跟着他,几乎贴身。夜渐渐深了,姬无双无来由的心软,伸手去牵住秦楚的手。秦楚微微一僵,顿时松了口气。姬无双掌中握着的手冰凉柔软,掌心还有些汗意,看来似乎是真的害怕了。
这间屋子并不像是普通闺阁女子的绣房,房间里竟然摆了好些兵器,刀枪剑戟,还挺全乎。秦楚好奇,挣脱姬无双的手,上前将刀剑拔出来看过,竟都是开了锋的真家伙,入手颇有分量,问道:“这姑娘会武?”
姬无双点头:“嗯,据说剑法还不错。”
秦楚摇摇头:“那她怎么还受伤了?难道那死老头子也会功夫?”
姬无双懒得解释,便没搭理这话茬:“不早了,动作快些,完事还得送你回去,你到底住哪儿?”
秦楚哦了一声:“就你们玲珑门隔条街那个恒顺楼。”
姬无双点了个头表示知道了,将手中烛火放在桌上,又去点燃了秀床旁边的灯,屋中顿时大亮。
“哇,她的床真漂亮啊。”秦楚惊讶道。
沈月绣床帐幔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白日里灰扑扑的不起眼,夜间在灯火掩映下却流光溢彩,整张床宛若置身星河,华美异常。他颇有些不自在,假装不在意,转过身子去别处搜索。秦楚却被这漂亮的事物吸引,探身往床铺里头张望。
姬无双在柜子抽屉等囤放东西地方仔细翻找一遍,还是一无所获,喃喃自语道:“孩子纵然不在了,总该有些东西留下做个念想,不该如此干净,除非,这孩子真的、不太光彩。你那边呢,床上有什么发现?”说着转过身来,眼前光亮一闪,耳畔嗡地一声,整个人顿时僵住。
星河一般华彩的床幔之内晕着朦胧红光,正中间坐着梦中的女子,狭长的双目中满是情谊,嘴角含笑,微微低着头,羞怯怯朝他招手。
姬无双不听使唤似的朝那女子走过去,眼神定在她脸上,脑子里一团浆糊,为什么会长的与那姓秦的小鬼这样相似。轻轻抓住那女子抬起的柔荑,梦喃般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只是微笑,却不说话,抓起他另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前。
触手柔软饱满温存柔腻,姬无双脑子里的浆糊简直要咕嘟嘟冒出来,再也忍耐不住,用力扯下那女子的衣物,覆了上去。
女子背后腰窝之中,有一个红色胎记,轮廓似乎是一只狐狸。
四、
猛然惊醒,裤裆里又湿了。
姬无双跳起身,心下惊惧,上一刻还在沈月的绣床上与那女子颠鸾倒凤,下一刻竟然回到了玲珑门自己的床上。
窗外春光明媚日高悬,天早已大亮。一段段零零碎碎的记忆跌跌撞撞从脑子沽涌出来。
昨晚的搜索一无所获,他带着秦楚离开沈宅,跟着将他送回了恒顺楼,应该还见到了他哥哥秦苍,秦苍还假模假样骂了几句弟弟,并且封了一锭银子作为酬谢。然后自己就回来倒头就睡,直到此刻惊醒。
姬无双缓缓伸手,从怀中掏出了那封银子。
昨日夜里软玉温香,分明是个女子。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分不出究竟哪段是梦哪段是现实。
姬无双感觉脑子里的浆糊全跑到了裤裆里,浑身刺挠,连忙跳起来洗澡,将脏衣服自己搓了。酒壶在腰间摇晃,内里还有半壶液体,声音十分动听。
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干净过。
出门的时候遇到踱步出来晒太阳的涂老,笑嘻嘻地对他说:“酒喝多了脑子会生锈,戒了吧。”
涂老那能看穿一切的眼让姬无双无比尴尬,只能留下一个号称是笑的表情,夺路而逃,习惯性地捞住腰间酒壶,一饮而尽,长出了一口气,真是个凝神定魂的好东西。
一路狂奔到恒顺楼,跑得浑身发热,汗津津的。秦苍不在,想来又通关系找后门去了,只剩一个睡眼惺忪的少年。
姬无双毫不见外,都是滚过床单的交情了,动手动脚自然是分内之事,见到秦楚直接上手,往胸前一按,平的。
顿时大松一口气,果然是做梦。
许久未进教坊司,老夫聊发少年狂。
秦楚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揉揉眼睛,软绵绵地说道:“干嘛呀。”跟着捂住鼻子,“怎么你一大早就在喝酒,味道真冲。”
姬无双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那不叫酒,叫解百忧,你继续睡,我走了。”抬脚便欲离开。
秦楚一头雾水:“你不是来找我一起查案的?”
姬无双头也不回:“我就是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虽然是做梦,虽然梦中缠绵的是个女子,但对着这张脸,他还是会有想法。
秦楚倒是十分大方:“唉你别走啊,带上我,我能帮你查案。我昨天想了一晚上,终于想明白了你那话是什么意思,孩子的身世真的有问题,他们觉得丢脸,所以在孩子死后,将他的痕迹消除殆尽,对不对?”少年人嗓音清亮,一定觉得这话特别合理,恨不得嚷得所有人都听见。姬无双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这么大耐性,一把扯过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指着他鼻子警告:“再说半句与案子相关的话,我把你捅成哑巴。”将他往房间里一推,“别跟着我。”也不走正道了,直接从客房窗户蹿了出去,踩着瓦片临空飞走。
见他使出这一招,秦楚除了跳脚,别无他法。
姬无双在城里游荡一阵,顶着午时的大太阳,觉得吸足了阳气,才回到玲珑门。听了一番差役回报这几日查探得到的消息。又去牢里找剑亦秋聊了会儿天,得到了一份供词。
他盯着供词里的一句话,良久无语。
“道士作法,将胡黄白柳四大家仙的魂魄渡入哥儿体内,性命得以延续。”
夤夜,又去了沈宅,痛快口了一回。
五、
醒来照例是洗裤子。
三十郎当岁的大老爷们,突然变得与十几岁少年一般旺盛,怕不是好事。
玲珑门的房舍太过压抑,容易撞鬼,还是上街吸吸阳气。
俗话说得好,正所谓夜有所梦,日有所见,那个阴魂不散的少年再一次蹦了过来。
“你好啊,这么巧我们又遇到啦。”秦楚言笑晏晏的脸,与梦中女子重合在一起,姬无双觉得自己裤裆里又有些不清不楚。
他黑着张脸,上下打量秦楚:“你到底是人是鬼?”
秦楚一愣,指着自己影子反问:“你说呢?”
姬无双微微弓着腰,眼珠子从影子到秦楚身上来来回回的滚:“妖怪?”
秦楚嘴角一抽:“谢谢啊。唉别闹了,案子有进展么?”
姬无双伸食指指着他:“案子跟你没关系,别总缠着我,找你哥玩去。”
秦楚突然拽着他衣袖晃了两下:“我不是还给你提供线索了嘛,你不能过河拆桥啊。我要是帮你破了案,那也算是行善积德,会有好报的是吧?”
姬无双要是狠下心来不搭理他自己走人,量这小子压根没本事追上,但鬼使神差的,他就是拒绝不了。可心里终归别扭,目光从秦楚拽自己衣服的手,转到他脸上,突然伸手掐住他下巴,左右看了看。虽然少年人脸上线条柔和,但的确是男子的长相,又悻悻然放开手。
秦楚被他掐懵了,捂着下巴倒退几步,怒道:“你作甚么!”
姬无双眼睛一转:“你脸上脏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掐住秦楚胳膊一把拖走。
秦楚跌跌撞撞跟着他穿街过巷,来到街角一处场所,大门旁边挑出一块牌子,上书“净汤”两个大字,竟是个澡堂子。
姬无双脚步不停,拖着他直接进去。梦中女子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他都摸过了,那么眼前这个,索性也好好看上一看。
秦楚长这么大都没有一大早跟一个老爷们一起来泡澡的经历,尴尬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见姬无双霎时间脱得赤条条的,那黑长话儿在两腿间一蹦,顿时吓得他满脸通红,恨不得将眼珠子抠出来,刷一下就背过身站着,身子都僵了。不想身上一凉,上衣竟然被那老流氓扯到了腰际,还听到一句滑溜溜的嘲讽:“都是爷们,害什么臊。”
少年人受不得激:“谁说的。”嚯一下又转回来,当着姬无双的面将衣衫除下。终究还是厚不下脸皮,拿一条浴巾围在腰间,当先下了浴池。
姬无双愣住了,后背发凉,脑子里却在寻思:还挺粉嫩。
秦楚无比别扭,却还是先开了口:“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昨晚做了个梦。”
姬无双慢悠悠泡进水池,靠在池壁闭上眼假寐。秦楚见他不搭理,越发尴尬,越是尴尬语速却越快:“你猜我梦到了啥?我梦到居然是我在沈家行凶。我冲进沈星的那间屋子,他就站在屋子当中,我提着剑砍,他一边惨叫一边逃去院子,我就追出去继续砍,不知砍了多少剑,地上到处都是血。后来边上屋子冲出来一个女人想阻拦我,我就连她一起砍,一直砍一直砍,砍到两人都不动了才停下。然后我觉得不够,还得再杀一个人,就跑去了沈月那儿,但是沈月不在,我上上下下跑了很多圈都没找到她,跑的我累死了。醒来之后我突然明白了,就跑去找你,等了许久才终于见你出来。”
姬无双睁开眼:“乱七八糟的,你明白什么了?”
秦楚也不尴尬了,盯着他眼睛很认真的说:“梦里,我就是沈月。”
姬无双不说话了,也看着他眼睛。对视良久,突然问道:“你们几时到的京城?”
秦楚眨眨眼:“就遇见你的那天啊,我们一到京城就来玲珑门拜访了,马不停蹄。来京城第一天就认识了你这么个朋友,真有缘。”
姬无双望天,这个不要脸的,谁他妈要跟你当朋友。
六、
次日早晨,姬无双刚洗完裤子,范筱的批示就送了回来,可以扒祖坟开棺验尸了。
沈老爷的坟茔里,起出了一具无头尸体。
尸首交给盛琳琅检验,姬无双立刻回去再次提审剑亦秋。
盛琳琅验过之后叫人送去结论:人是被毒死的,头颅是死后被割下的。并且经过沈家下人反复辨认,确认尸首左手手背上那颗痣,与老爷的一模一样,应该是老爷尸身无疑。
又是一桩命案。
姬无双没来由想起秦楚的梦,眉头紧着没松开,找到盛琳琅讨论案情:“剑亦秋招供说是他假扮沈老爷行凶,既不说为何这么做,也不肯交代将头颅藏在何处。这是个老实人,也知道说多错多,便只挑知道的说了些,只是他知道的实在太少了。”
盛琳琅道:“他是如何假扮的?”
姬无双失笑:“他说将老爷的头颅顶在自己头上,黑灯瞎火加上恐怖血腥,无人在意装扮怪异。”
盛琳琅一时失语,良久方道:“他个头这么高,再顶着老爷的头颅……也不怕那脑袋掉下来。”
这桩血案,自然不是僵尸作怪。剑亦秋不明真相却甘愿认罪,能令他这么做的,不做第二人想。
盛琳琅突然觉得很累:“怎么会是她呢。她虽然喜欢兵器,虽然学了武艺,可她是那么软弱的一个姑娘,她那么怕痛,怎么会……”
若是有些痛更难以忍受呢?姬无双问道:“沈月也该醒了吧?”
盛琳琅点头:“脉象平稳许多了。”
极无双道:“自然是有缘由的,到时候问她吧。”
然而事与愿违,因为沈月疯了。
两日后,昏迷多日的沈月终于醒了,却连盛琳琅都不认得,只要见到人,就大喊大叫又哭又闹。无人时就蜷着身子缩在墙角,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姬无双耳朵贴着墙壁,能勉强挺清楚的只有两个字:“池塘”。
池塘!
姬无双带了一队人杀向沈月的小院,抽干了那个小池塘的水。池塘并不深,塘底的淤泥里,露出了沈老爷已经腐坏的头颅,头颅被细密针脚,缝在了一顶头巾上。
头颅边上,还有四具兽类的骸骨。
姬无双吩咐属下将头颅送回去,再将兽骨在池塘边一一排开。
骸骨有四副,剑亦秋的供词里说,妖道用四大家仙的魂魄给那孩子续命,那么这些应该就是那四大家仙的尸骸了。
他还有许多疑问。
夜色渐渐烟煴上来,姬无双蹲在骸骨边上想,今夜不睡觉,应该能知道这一切的答案吧。
七、
“好朋友,又见面啦。”
声音自高处传来,一身素白的秦楚站在假山石顶上,笑着朝他摆手。夕阳最后一丝橙红光亮照在他身上,显得整个人十分和煦。
姬无双站起身来看着他:“你是谁?”
秦楚笑得更欢:“你我夜夜缠绵,此时却问我是谁,良心呢?”说着突然从假山背后跃了下去。旋即,一只小巧的赤色狐狸,从假山石后走了出来。起先是四肢着地,走几步,抬起前肢,再几步,变为直立,复几步,褪去狐形,等走到姬无双跟前时,已经幻化成一名身披红色纱衣的女子。
果然昨日夜里方才见过。
姬无双纵然心有准备,亲眼见到她幻化成型,依然震撼。
女子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伸手去触碰地上的骸骨:“我找了他们两年多,终于被我找到啦。”她站起身来,衣袖轻挥,那四副骸骨便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转向姬无双,正视他双目:“沈月的孩子是乱伦所出,先天不足,不仅痴傻,而且还有残疾,本来就养不大,认祖归宗之后不久就病入膏肓。她父亲不知从哪里找来个妖道,以胡黄白柳四家的孩儿为祭,给那不该出生的孩子续命,延续本已断绝的香火。” 转身看向池底淤泥,“这胡家的孩子,就是我的族人。”
姬无双头一次与她正经对话,不太适应:“所以,沈家血案,其实出自你手?”
女子道:“是,也不是。”
姬无双道:“愿闻其详。”
女子将一缕发丝撩向耳后,笑了笑:“起风了,这里有些冷,我们进屋说吧。”也不等姬无双答应,便缓缓朝沈月的小楼走去,轻薄纱衣带起微风,缠绵到姬无双的心底,分明没有故作媚态,却似乎又将他魂魄勾走了。
姬无双愣怔一阵,取下腰间酒壶,将壶中烈酒尽数倾倒在脚边泥土之中,转身也往小楼走去。
刚进门,便见女子已上了楼梯。刚踩上楼梯,她已经踏上二楼,只留下一道红影,等姬无双走进沈月的卧室,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身影,只有秦楚言笑晏晏,靠在窗口等他:“还是这样说话更自在。”
姬无双心理落差巨大:“你……”
秦楚故意咬着下唇,抛了个媚眼:“看来你更喜欢那样。”
姬无双恶寒:“好好说话。”
秦楚转过身趴在窗口,姬无双这才注意到他也穿着一身纱衣,若隐若现透着后腰赤红的狐狸印迹。
窗口外面,便是假山池塘,抽干了水的池塘,变得丑陋无比。
秦楚轻轻叹道:“人的命是命,兽的命,也是命啊。”
姬无双走上前,单手撑在窗框上,与他靠在一处。
秦楚指了指假山:“你看,那山石顶上是平的,当日那个妖道,就是站在那里作法,害死了那四个还没什么道行的孩子。可那个孩子,也不过只多活了两个月。”
姬无双想起来那个酒肆掌柜跟他说的话:道士作法的时候,连着好几天,里头都传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那几日啊,总觉得身上发凉,明明已是仲春,却冷得很。
有什么东西哽住他的喉,叫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秦楚很平静,转过身子,重新将后腰靠在窗框上,面向屋子里面:“这间屋子,最肮脏也最洁净。沈星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强暴了自己的亲妹妹。沈月也是在这间屋子里,生下了那个不该出生的孩子。”他冷哼一声,“他们的父亲觉得这个孩子血统纯正,是上天指派下来给他传宗接代的。”
风从窗外吹进来,吹起他一缕发,他在风里缓缓继续说着话:“沈月是个可怜人,却又是个可恨的人。她不想那个孩子出生,却还是生下了他。他不愿害死那四个无辜生灵,到头来却没有阻止。她想那两个畜生死,却不敢也不知如何去报仇,于是,我就帮了她一把。”
“我在沈月心里埋了一颗种子。很快,种子生根发芽,那两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死在了一个最惧怕他们的人手上。你说,是不是很公平?”
姬无双无法用人类的规则去衡量一只狐狸说的公平:“玲珑门的差役从走遍全城,也没打听出沈家有个孩子事,那个掌柜,也是你安排的吧。”
秦楚笑:“是啊。沈家将那孩子的存在瞒得很好,街坊邻里谁也不知道。”
姬无双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到:“其实你不该利用沈月。”
秦楚敛去笑容:“你说,面对这样的父兄,她以往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亲手割下她父亲头颅的时候,就已经疯了。梅姨拿着孩子留下来仅存的玉佩求她放过自己的时候,彻底把她推上了绝路。”
姬无双看到有一颗水珠,从他眼眶里留下,沿着纱衣滚落,消失在尘埃里。他勉强笑了笑:“你们会追究一个疯子的责任吗?”
姬无双没有回答。
“不用担心,时间是最好的药,沈月会忘记所有的事情,一切都会过去的。”
秦楚伸指擦过眼角,轻轻笑了一声:“我哥的正事办完啦,明天就该回去了。你要把我留下来吗?”转头看着姬无双,又换上了一张笑脸。
姬无双看着他的眼睛,那眼里似乎有远山有近水有草木有四季,四季之中,还有一个他。
“我能把你留下来吗?”
秦楚笑着摇头:“不能,我哥一定不会答应。”
姬无双也转过身,与他一般靠在窗框上,外头的风十分公允,同样吹起他的发丝,将两人的发梢缠在一处。
“我如今该怎么称呼你?”
“自然还是叫我秦楚。”
“好。”
尾声、
“你哥是不是人?”
“当然是。”
“那你?”
“嘘,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你究竟是男是女?”
“那得看你究竟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