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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2帖,此为第16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48)

山雨(写手:[珑]沐无情,真身:箫栖弦)

山雨




天色阴晦,山雨欲来。


一行车马在官道上行着,驾车的是位俊秀小厮,动作轻巧灵便,似有一身漂亮功夫。马车前有一老一少两名骑奴开道,一锦袍公子骑马随行,不时与马车中人交谈几句,看着十分熟稔。


马车后,有两骑枣红马远远缀着,一者身着蓝布袍子,面容冷峻,不苟言笑。一者身着月白缎袍,年方弱冠,唇红齿白,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煞是可爱。这两人,便是名震京城的玲珑神探,玲珑使范筱与玲珑侍玄小柒。


“郡主太可怜了……”玄小柒轻叹一声。


“这一路上,你都说了不下七回了。”范筱无奈道。


“八王爷才薨三年,郡主刚出孝期,就要被送去罗刹国和亲,那地方本就艰苦得很,郡主金枝玉叶,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了。”八王爷一案,玄小柒对这位蕙质兰心、冰雪聪明的湖郡主极有好感,平日也多加照拂,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好友。如今好友即将远嫁边塞,玄小柒如何不担心。


“这是圣上定下的,郡主也同意了,哪有我们置喙的余地。”又见玄小柒闷闷不乐,缓声宽慰道,“东瀛之患远甚罗刹,‘倒李案’后,大夏百废待兴,难有余力两头应战,用‘和亲’安抚罗刹,实乃不得不为的权宜之计。再说,你去罗刹国递交婚书时,也见过那位大皇子,回来后不也夸他一表人才。”


“萧却邪?”玄小柒仿佛被踩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度,“我怎么可能夸这个说我‘没胸没屁股’的混蛋!”


在范筱意味深长的眼神中,玄小柒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止住了话头。


“怪不得你从罗刹国回来后,说起萧却邪便吞吞吐吐,原来是藏了这么一桩故事。”随即话锋一转,“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玄小柒自然知道“他”指得是谁,又暗自埋怨说漏了嘴,故意低头不语。


不料范筱猛得拍马靠近,附着玄小柒的耳朵轻笑道:“看来晚上回房,我得好好检查一番。”


“呸,流氓,不正经。”玄小柒登时从耳朵一下子红到脖子根,脸色似煮熟的虾子一般,低声骂道。


正当二人“眉来眼去”之际,前方马车中忽然传出银铃般的笑声,旁边的锦袍公子也眉目含笑,正朝着马车里说些什么。


玄小柒撇了撇嘴,“漕帮的少主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让这么个草包兄弟来照看心上人,这能成事才奇怪呢。”可能是受萧却邪的影响,玄小柒对这类外表好看、举止轻浮的公子哥都无甚好感,若非漕帮少主与他私交甚好,恐怕都要撸袖帮郡主赶苍蝇了。


“漕帮的根基在江南,秦苍资历又浅,掣肘不少。能安排义弟帮忙照看,已是有心了。”范筱说道。


玄小柒如何不知这个道理?八王爷一薨,朱湖湖便是孤女,失了最坚实的倚仗,只能看庶母、庶弟的脸色度日。若非秦濯尘不时差人送些衣食用品,又偶尔觑机亲往探视,陪义兄的心上人解解闷,朱湖湖即使再聪慧,也免不了在深宅大院里吃些苦头。


“秦苍这个榆木脑袋知不知道,再过十余日,湖湖就要启程去罗刹了,唉……”玄小柒又叹了口气。今天他叹的气,都能及上往日几个月了。


“漕帮消息灵通,郡主和亲,何等大事,又如何不知?”范筱沉默片刻,还是无情地说道出了玄小柒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


“要是秦苍能冒充绿林好汉,半路把湖湖劫走就好了,我一定假装不敌,束手就擒。”玄小柒闷着头,突然冒出了这一句。


范筱失笑,“郡主去慈恩寺为先父祈福,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哪里有什么匪徒?再说了,在前面开道的可是跟八王上过战场的老兵,还当过斥候,五觉灵敏得很,宝刀未老呢。”


“黑木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他侄子还是我帮他从老家带回来的呢,呶,就是旁边那个年轻的小骑奴,叫黑涟。这孩子也是可怜,父母都在战乱里没了,我打听了好几天才找到他,还险些耽误了回来的日子。”


“就是你去罗刹国的那回罢,我头回见你带了个年轻人回来,还吃了一惊。”范筱回想起那段泛酸往事,也觉得有些好笑,又续道:“黑木孤零零地在京城生活多年,如今膝下有晚辈侍奉,也不必担心余生孤苦了。”


随着“达达”的马蹄声,马车一行离慈恩寺越来越近,一场急雨也即将到来。





慈恩寺坐落于城郊栖凤山上。十年前,这座寺庙还破旧残败的无名老庙,除了零星的附近山民,鲜少有人供奉香火。直到八王朱由孝凯旋归来,在山脚驻扎时发现了这座庙,才从府库里拨了银子,重新修缮、招延僧侣,并亲自命名为慈恩寺,这座老庙的香火才旺盛了起来。


八王爷就是慈恩寺的“再生父母”,自然也就成了被寺里高高供奉的人。


八王爷薨时,慈恩寺连做了九九八十一天法事,虔诚程度连他的亲儿子,都自愧弗如,玄小柒听了,都啧啧称奇。


所以,朱湖湖在和亲前提出要去慈恩寺为八王爷祈福时,谁也没有提出异议。被皇帝派遣、协理郡主和亲一事的玄小柒担心好友想不开,也执意要跟着一起,自然,与他“关系匪浅”的上司范筱也被拉来陪同了。


待一行人来到山脚,已近午时,天色却愈发暗了起来。山中水雾升腾,风携着浓郁的草木气扑面而来,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吁——”驾车小厮一拉缰绳,利落地翻身下地、掀开车帘,玄小柒不禁赞了声“好俊的功夫”,再一瞧,又夸了句“好俊的模样。”


范筱抬眼看了那小厮一眼,低声道:“唔,模样是不错,有胸有屁股。”


玄小柒一听,登时急了,“你怎么到处乱看!”


范筱故意板起脸,“作为上司,我自然要审视下属的眼光如何。”


玄小柒听懂了范筱的言外之意,果然目不斜视,再不看外面的“野花野草”。范筱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翻身下马,和玄小柒一同迎向郡主。


“阿弥陀佛。”山门外,慈恩寺方丈三慕早已恭候,见郡主下车,上前行礼道。


“大师多礼,此番有劳大师了。”朱湖湖盈盈一礼。


“郡主驾临,寒寺生辉。老衲已在膳堂备下素斋,郡主舟车劳顿,还是先用膳吧。”方丈道。


寒暄过后,朱湖湖一行在三慕的接引下,拾阶而上。


慈恩寺重建后,规模较那座破庙,已不知拓宽了多少。青山栊翠,红墙琉瓦,庙宇依山势绵延而起,自山脚望去,蔚为壮观。


众人依次穿过山门殿、天王殿、罗汉殿,罗汉殿侧便是膳堂。方丈在膳堂辟了个安静的角落,不时桌上便摆满了精致的素斋。“午膳后,慈恩寺众将在大雄宝殿为王爷、郡主诵经祈福,还请郡主移步一观。”三慕对郡主说道。


不想朱湖湖婉拒了三慕之请:“大师相邀,湖湖本不该推辞,只是此次前来慈恩寺,是为静诵佛经,为父王与大夏祈福。大雄宝殿的法事,便由范、玄二位大人代为参加。”


三慕连忙应是。范、玄二人见郡主开口,也无异议。待众人皆用完午膳,范筱、玄小柒随三慕前往罗汉殿后的大雄宝殿。而朱湖湖以法事喧腾为由,屏退众人,独自前往天王殿诵经。


天王殿中一片昏暗,藉着幽微的青灯,只见左右分列持国、广目、多闻、增长四天王的鎏金像,怒目圆瞪,法相庄严。殿内香炉里燃着檀香,朱湖湖端坐蒲团,双目微阖,心湖慢慢归于平静,缠绕多时的尘氛顿时一扫而空。


殿外乌云密布,伴随着一声惊雷,山雨骤来。


这场雨,来得匆促,去得也快,不到三刻,雨便完全止了。泥土里散发着湿润的草木幽香,经浥洗后,整座慈恩寺的一花一叶一墙一瓦皆恢复了原本光鲜的色彩。大雄宝殿里的法事丝毫不受骤雨影响,依旧青烟袅袅,梵呗声声。


不知过了多久,只闻一声凄厉的嘶喊——


“天王殿出事了!”





发现天王殿出事的,是一个小沙弥。


这位小沙弥本也应在大雄宝殿中做些杂事,但他入空门时日尚短,未能全然摒弃七情六欲,还有几两凡心蠢蠢欲动。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偷偷溜出了大殿,想去看看传闻中的和亲郡主是何模样。


天王殿一片昏暗,寂寂无语。小沙弥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屏住呼吸,轻轻推开了一角。


却见,一位女子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


出了这么大的事,法事自然办不下去了。玄小柒关心则乱,乍闻此讯,身形立时晃了一晃,脸色骤然惨白,挣脱范筱便往天王殿冲去。范筱见拦不住,连忙交代三慕数事,也紧追玄小柒而去。


范筱到时,只见大门敞开,玄小柒已进了大殿。秦濯尘、黑木、黑涟也到了,正在门外等候,独不见那名驾车的小厮。范筱担心玄小柒出事,叮嘱三人不得擅离后,也一脚踏进了天王殿。


近前只听得一声声喃喃轻语,“不会的,湖湖不会出事的……”范筱心头一紧,就着昏暗的光线凝神细看,郡主面容扭曲得险些认不出本来面目,颈骨处断裂扭曲,玉颈留下两指粗的紫黑勒痕。环顾四周,钗环散落,蒲团和经书不自然地躺在地面上,显然郡主在临死前经过了极其激烈的挣扎。


玄小柒感觉自己被拥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从头顶传来的熟悉声音安抚着他:“心急则乱,目之所见未必为实。”


玄小柒任由范筱覆上他的手掌,引着他附上郡主染上死气的面颊,指尖霎时传来冰凉的触感。玄小柒下意识往下按了按,忽然抽回手指,诧异地望向范筱。范筱露出肯定的神色,玄小柒蓦地心中一安,开始仔细打量起这具尸体。


范筱见玄小柒振作起来,心下稍定,便留他一人在现场勘察,自己则起身来到殿外。门外三人此时脸色亦是极差,年纪最长的黑木面上满是自责与悔恨,似乎在为没护好故主之后而懊恼。他的侄儿,也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黑涟,脸上满是惶惑不安,不时向门内张望,似乎在忧虑自己的将来。而秦濯尘则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范筱的声音冷冷响起:“都说说午时四刻至未时一刻,你们在做些什么?”


第一个开口的是黑木。“禀大人,午膳后我将马车上的行李搬至客房,简单收拾了屋子后,便到大雄宝殿外为王爷祈福,到大雄宝殿外时大约已过午时六刻了。”


范筱上下打量了一番黑木,问道:“第一道雷声时,你人在何处?”


黑木回想了片刻道:“那时我还在客房,去大雄宝殿时雨点已经落下来了。”


范筱点了点头,又道:“下一位。”


“本公子用完午膳乏了,便去客房休息,谁知这里的床铺睡得实在不舒服,根本难以成眠,所以便起身准备四处转转。谁知刚出门,便听闻湖湖出事的消息。本公子一定要抓出凶手,为湖湖报仇!”秦濯尘慵懒的语气与他阴沉的面色丝毫不符,范筱在官场混迹多年,见过的人多了,顿时知晓此人不好对付,浑不似小柒口中的“纨绔子弟”。


范筱确认道:“秦公子之意是从未出过客房?”在得到肯定答复后,范筱望向黑木。黑木犹豫片刻,点头道:“我搬行李时,秦公子屋的门窗虽然紧闭,但里头亮着灯,窗纸上映出影子,应当是在房内。”


范筱又看向了黑涟,黑涟声音带着些颤抖,显然从未经历过类似事情:“我将马牵到槽里,又从柴房抱了些干草喂马。府里的马娇惯得很,不肯吃干草,我又去打了桶水将草浸透了,才喂得马,我没有害郡主……”


范筱又问了与黑木同样的问题。黑涟答得极快:“那时我在浸马草。因为草刚放进桶里便打了雷,我还埋怨白打了一桶水。”


范筱沉吟片刻,话音一转:“你们可有谁见过驾车的小厮?”得到的均是否定的回答。


范筱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盘桓,目光又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在三人间逡巡了几遍。这时,三慕方丈急匆匆从台阶奔下,向范筱汇报了情况:“老衲按大人的吩咐,已紧闭山门、清点人数,大雄宝殿共有僧侣五十人,除却偷跑的小沙弥,无一人离开。”


范筱问话已毕,命三慕方丈回大雄宝殿主持大局,黑木等三人在门外等候,自己则再一次踏入了天王殿。





此时,玄小柒的调查也有了进展。


他听见声响,回头一望。幽昧的环境里,有一人携着光走到了他的面前。玄小柒抬手,将他拉至身侧,小声道:“我已经猜出凶手是谁了。”


范筱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玄小柒的背,目中带着赞赏。玄小柒看不清范筱的表情,却分明感受到他的肯定。“筱筱,你也知道了是吗?”


“自然。”范筱一面说,一面点燃了天王殿的烛灯。烛光摇曳,驱散了昏暗,携来了满室的清光。


范筱命在外等候的三人进入天王殿,待三人站定后,范筱沉声道:“杀害郡主之人便在你们三人之中,我与玄侍已知真凶是谁,现在认罪伏法,或可网开一面、从轻发落。”但回应他的只有无言的沉默。


范筱正待继续说下去,却听玄小柒道:“还是让我来说吧。”


“今日大雄宝殿举办法事,寺内僧侣均参与其中,因此加害郡主的必在尔等之间,郡主死前面露惊诧色,也恰恰证明了这点。郡主颈骨断裂,又有勒痕印证,若不细察便会断为绳索紧勒所致。但勒痕只是呈现于外部的表像,凶手真正想隐藏的是其下的掐痕。”


“指力狠辣,出手精准,一看便是从生死场中搏杀出来的好手。”玄小柒停顿片刻,又道:“杀一个自小便娇生惯养的郡主,何需用到这种手段?唯一的理由便是,他没有想到郡主有武艺傍身。”


“所以,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露出了最大的破绽。但他又不想事情败露,试图用勒痕掩盖过去,可惜时运不济,碰上了玲珑门里排行第二的仵作。”玄小柒环顾三人,“秦濯尘公子做派不似作伪,我原以为是黑木,但转念一想,那是王府多年的老人,不至于对郡主如此陌生。而我初见黑涟时,他正在巷子里和一帮市井泼皮耍狠斗勇。所以,凶手只可能是你——黑涟。”


“你若不服,尽可摊开手掌、捋起袖子。现在离郡主遇刺时间还不足一个时辰,掌心的绳印和郡主留下的划痕,应该还没有消失。”玄小柒信心满满,眼神晶晶亮亮的,挠得范筱心里痒痒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黑涟缓缓伸出了手掌——


“我掌上确实有绳印,但这是拉马缰和打水时留下的,至于细碎的划痕,应该是抱干草时被划伤的,这些并不能判定我是凶手。”黑涟辩解道。“何况阿叔也看见我去了柴房,足以证明我所言属实。”


“确实,那时我正搬着行李,路上便遇着了小涟。”黑木答道。


“这正是黑涟的目的。他需要一个能证明他所言为真的人证,所以早早便等在你的必经之路上。”这时范筱缓缓开口,“玄侍已说出他的判断,那么接下来便听听我的看法。”





“当我在天王殿见到你们三人时,便知凶手就在其中,因为这场山雨。”


“从第一道雷声到雨停,僧众皆在大雄宝殿,三慕方丈方才清点时,所有僧袍皆无雨水痕迹。而你们三人,衣袍上均沾了水痕,所以雨落时必然不在客房中。”


“因此,我才特意问了你们的行程。真凶的行程必是作伪,为避免所述之言与他人存在矛盾,真凶一定会选择最后一个回答问题。”范筱目光紧盯黑涟,又道:“而凶手的回答里,也存在一个明显的破绽——”


“黑涟,你说第一道雷声响时正在浸草,可衣角上残留的碎草却是你说谎的铁证。干草遇水则软,哪怕雨水都能浸透,而这几片碎草却是干燥的,所以你是在雨停后喂的马。雷鸣时,你恐怕已来到天王殿外,藉用雷声掩盖声响,而山雨落时,便是你行凶的时间。”


“这些都是你们的凭空臆造,无真凭实据。”


“谁说我们没有。”旁边响起了玄小柒的声音。“既是事发突然,你必然不会自己携带绳索,那绳索一定在这座天王殿里。”玄小柒走到一座鎏金雕像前,持国天王手持一床琵琶,身披甲胄、气势凛然。玄小柒跃上台座,伸手轻抚琵琶,每拨弄一下,黑涟的面色便黑上一分。琵琶弦为一指余粗的棉线,拨起来喑哑无声,但此时无声胜有声。


玄小柒见黑涟无言,复又走到他的面前,“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自然是——无话可说!”随着这一声落下,急变陡生。黑涟猛地从怀中挟出一片薄刃,三指紧捏,向玄小柒咽喉处袭去!两人距离极近,玄小柒乍然遇险,根本来不及反应。


“小心!”范筱离得较远,眼睁睁看刀刃近身,电光石火之间,秦濯尘突然动了!


他一把将玄小柒拽至身前,躲过这一击。黑涟见事不成,仍不罢手,转而攻向秦濯尘。秦濯尘护着玄小柒,腾挪不便,正当薄刃贴近,范筱已然赶到!


只见范筱骈指如戟,猛击黑涟后背“风府穴”,内力一吐,黑涟登时动弹不得,刀刃瞬间掉落。


范筱见黑涟已被制住,魂犹未定,连忙疾步查看有无受伤。却见秦濯尘一手搭在玄小柒腰间,表情立刻开始不好看了。


玄小柒见范筱眼神不对,

也意识到两人此时的姿势有些不妥,连忙挣开秦濯尘,往范筱身边跑去。却听得轻轻一笑:“放心,我只喜欢有胸有屁股的美人。”


这是什么破人!玄小柒又气又窘,果然遇着纨绔准没好事。


正当玄小柒准备出言回敬一番,却见黑木跪了下来,“咚”的一声,头狠狠磕在了地上。


“黑涟犯下如此恶行,死有余辜,老奴也不敢奢求其他,只求二位大人能给他一个痛快,让他少受点苦。”


玄小柒欲言又止,望向范筱。范筱将玄小柒拦在身后,沉声道:“黑涟,郡主与你无冤无仇,八王府更对你有收留之恩,你为何要恩将仇报!”


寂静过后,是一阵哽咽,敲击在几人心上,被撕扯得难受。


“为什么她要去和亲,为什么!我每晚一阖上眼,就能看到父母死前的惨象,到处都是血,淌了满满一地!我每天都在等朝廷向罗刹派兵,然后我就去参军杀敌,杀光那些该死的罗刹人,为父母报仇雪恨。结果我等了整整十年,等来的却是和亲的消息,教我如何不恨?幸好你们来了,要把我带回郡主府,这是老天都在助我!现在郡主死了,大夏和罗刹要不死不休了,我这条命舍得值!”


“孽障!”黑木双目喷火,若不是还存着一丝血脉亲情,恨不能立刻斩了这个后辈。


“黑木,把他带下去好好看管,等候发落。”范筱命令道。


待二人离开,范筱看向秦濯尘,“现在该好好清算我们之间的事情了。”





秦濯尘此刻的心情并不好,但他很快隐藏了自己的情绪,换上了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不知范大人有何请教?”


“郡主现在何处?”范筱双目直视对面那人,声音里带了几分探寻、几分质问。


秦濯尘指着地上的尸体,道:“秦某这就糊涂了,郡主不正在这里吗?”


玄小柒从范筱背后窜出,蹲在尸体旁边,抬头看向秦濯尘,说道:“瞒者瞒不识,地上这人根本不是郡主,真正的郡主已被你带下山了。”说罢,伸指在“郡主”下颌处来回揉了两下,捻着一角、微一用力,竟扯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地上躺着的那人,面容倒也不陌生,正是白日里驾车的俊俏小厮。随后玄小柒又利落地掀开那人衣袖,上臂赫然是漕帮的云龙刺青。“没想到秦大哥真的对湖湖一往情深,不但安排了自家义弟,还让属下暗中保护。”玄小柒感叹道。


“此人是漕帮中人不假,但又与我何干,午时后我便一直在房内休息,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秦濯尘继续装糊涂。


“以秦兄的本事,让黑木错看又有何难?我想,午膳后你便到了客房,将枕头塞入多带的衣裳中,隔窗看物本就模糊,更何况多了层纸。等一切完成后,你便与假郡主去了天王殿,来了出“狸猫换太子”,将真郡主带下了山。证据便是,你不但衣上有雨痕,鞋上还沾了青苔,而慈恩寺的台阶均是砖石铺就,所以必是山雨来时在寺外沾上的。”范筱说道。


玄小柒此时站起身来,附和道:“这时候还装糊涂就是你的不对了。从我与范筱参加法事,到湖湖孤身去天王殿诵经,甚至是这次慈恩寺之行,都少不了你的筹谋。这位假郡主也是在你的授意下扮作湖湖的模样,代替她在天王殿诵经。”玄小柒顿了顿,声音又软了下来,“虽说若无你的安排,湖湖这次恐怕真的难逃一劫,但湖湖不会武功,和亲一事又暗流涌动,她一人在外我不放心。”


“朱湖湖真是有两个好朋友。”秦濯尘见事实已明,便不再掩藏,“话都被你们说完了,我还能说些什么?此事我也不是主谋,不过我可以保证的是,郡主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再过一个多时辰便回来了。”


这下玄小柒好奇了,忙问道:“湖湖到底去见谁了呀。”见秦濯尘笑而不言,玄小柒又戳了戳范筱,示意他来问。


却见范筱看着他狡黠一笑,“小柒不妨猜猜看。”


“原来你们都知道,就把我一人瞒在鼓里。”玄小柒顿时不开心了,不过事关湖湖,玄小柒还是开动脑筋。


“这人不但与你熟悉,还与湖湖熟悉,不然你们不会布出这样的局。而且他还能差使漕帮的人——”一个人名呼之欲出,玄小柒讶然道:“难道是秦大哥来了?”


“不然还能有谁,你这小脑袋,该聪明的时候又糊涂了。”范筱笑道。


随后,他又正容看向秦濯尘,道:“你也不仅是秦苍义弟这么简单吧。”说罢,指了指他的脸颊。


秦濯尘伸手一摸,笑了。“好锐的眼睛。”原来,黑涟的薄刃竟将面皮切了极细微的一道痕迹,范筱久经江湖,如何不知这张面目不是他的真容。


“此处只有你二人在,让你们看看也无妨。只是此事身为机密,万勿泄露。”说罢,便小心地揭下易容。


“萧……萧却邪!”玄小柒像是兔子被踩了尾巴,登时跳了起来,“你好好地怎么从罗刹跑来这儿了?”


“当然是为了一解相思情长了。”秦濯尘故作凄凉道。


此时玄小柒已脑补出许多爱恨情仇、虐恋情深的画面,看向秦濯尘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同情。“所以,你是在绿你自己?”玄小柒好不容易捋清关系,突然冒出了这一句。这话一出,秦濯尘的脸真的绿了,应该是被气的。


他试图解释:“我不喜拘束,国中无事时,便化名秦濯尘游历江湖。期间与漕帮少主相交投契,时日一长彼此亦知根底,也知晓义兄对湖湖用情至深。大夏突然递交国书缔盟,实在出乎意料,只是木已成舟,义兄与湖湖皆是深明大义之人,决定挥慧剑斩情丝,所以我便来做这个恶人了。”说罢,还故意做了个心机深沉的表情。


玄小柒看乐了,道:“怪不得你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罗刹国有你这么一位继承人,前途堪忧啊。”


“所以我只好含泪收下你递来的国书,当一个大夏女婿了。”秦濯尘玩笑道。语毕,他似是想起什么,忽然向范、玄二人行了一礼,语气郑重:“黑涟虽铸下大错,但其情可悯,还望多加转圜,留他一命罢。”


想起黑涟杀害郡主的缘由,天王殿又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范筱郑重回了一礼,道:“事关两国邦交,范筱定当尽力。只盼两国边境,再无纷争。”





栖凤山下一处风亭。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一人身着男式衣裳,声音却如黄鹂般婉转动听,正是郡主朱湖湖。


“让我再送你最后一程。”低沉的声音响起,是漕帮少主秦苍。


“不必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琅轩,你我的缘分尽了。”朱湖湖道。


“我与罗刹国大王子有数面之缘,他之心性、品貌、才学俱是不凡,郡主以后会幸福的。”秦苍道。


朱湖湖扑哧一笑,“难得见琅轩如此夸赞一人,你都帮我相看过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只见朱湖湖倚栏远望,目光坚定:“我生在皇家,自出生起便享受天下人的供养。无论罗刹国王子如何,我都不能因个人感情,置国家的将来于不顾。”


“这便是我责无旁贷的使命。”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2帖,此为第17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48)

悲歌(写手:[珑]梅姨,真身:茲)

九月二十七,连着宵.禁十天的燕京,依旧在沉默中迎来黎明。守城的士兵看着玄小柒一身黑衣,奔向原野,他搓搓有点发凉的手,看着天边的星辰,轻轻地吁了一口浊气。

九月十六,城外负责给石家送菜的老农,发现自己连送三天的菜都放在原地,没人动过,他大着胆子走进院子一探究竟,里面的景象吓得他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一、

翠青山庄外,金色遍野,玄小柒踱着步子,从涂老死后,玲珑门似乎迎来了它最艰难的时刻——无人领导的玲珑门,乱成一盘散沙,堆积如山的案卷无暇查看,而他不得不为了石家灭门案子来找明钟求证!

就在玄小柒以为今天又白来一趟准备离开时,明钟才姗姗来迟,把玄小柒引进山庄。看着风尘仆仆的明钟,想着百花楼时对方的救命之恩,玄小柒在气势上不由矮了两分,“我想请楼主帮我确定几个伤痕!”

明钟笑着,并未接过玄小柒取出的画纸:“玄大人是不是弄错了?你是官,我是匪,怎么会帮你分析案件?”

“石家灭门,皇上震怒,命玲珑门一月内将凶手缉拿归案!我想着,总不能随便抓两个人回去交差,或者直接扣给绝唱楼?”

明钟抢过玄小柒准备收起来的画纸,一张张查看:“范大人不负责这个案子??”

“我们十月初十的婚期,她已辞官回家待嫁!”

明钟放下画纸,拿起桌上的茶壶先给自己灌了一口:“你们的仵作怎么说的?”

“石家二百七十三人,中毒死亡的一百二十六人为奴仆,中枪四十六人,被杀刀死的六十二人,三十八人被剑刺死,血流而亡,刀口干净利落,只能看出凶手都是常年杀人的人!”

“那日,倾盆大雨很好地掩盖了他们的呼救!等我们发现时已经是第三日,血渍浸透土地,腥味不浓,但苍蝇还是乱舞,我想,地狱也不过如此!”

“等玄大人看过真正的人间炼狱,就不会再为石家遭遇惋惜。”明钟的手指在画纸上摩挲,“范大人有没有见过这些图纸?或者是尸体?”

“她是最先到达案发现场的,第二日就请辞了!”看着明钟一脸惊愕,玄小柒一脸疑惑,好像他错过了什么,“你倒底想说什么?”

“真要知道?”明钟抬起的手指,有一下没有一下地落在桌上,敲击声让玄小柒焦躁不安。

“楼主应该知道,你们和朝廷作对,是没有好结果的。”

“范大人不肯出手,你可以去问问骁骑营的全融将军,他或许会给你答案!”

“你确定不是绝唱的手笔?”

“我不做亏本的买卖!”






二、

听从明钟的建议,玄小柒去了军营,却没有见到全融将军,他只能返回燕京。

忙完一天的范筱,悠闲地坐在桂花树下,看着匆匆赶来的玄小柒,她放下手里的茶杯,“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玄小柒抢过范筱手里的杯子,“石家灭门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范筱又把茶杯斟满,“我什么都不知道!”

玄小柒盯着范筱:“贤贵妃又为石家灭门案子到皇上那里哭诉,如果不能在规定的时间找到凶手,遭难的不仅仅是玲珑门,还有范玄两家!难道你从小就要为百姓申冤的理想,仅仅因为禁卫军的一把刀,就要放弃?”

四个月前,全身无力的范筱只能看着玄小柒为她挡下那把刀,如果不是全融将军带兵来救火,他们两人都会成为百花楼那场大火里的灰烬;范筱开始迷茫,不知道自已留在玲珑门,还能做什么。

“不是还有一个人活着吗?”

“已经过去十五天,活下来的机会有多大,不需要我提醒你吧?”玄小柒看着不说话的范筱,厉声质问着,“如果连玲珑门都退让,天下冤屈的人们该找谁申冤?人人都动私刑是你喜欢的大夏国?只是一次打击,我们就该退缩吗?”

“我们成亲后,可不可以离开燕京?去边陲也好,去蜀中也行,江南小县也可以!”

“是不是,我不应你,你就不告诉我事情的真象,范筱,你知不知道,石家灭门案不破,我们都会被贬出燕京!”玄小柒无奈地看着范筱。

“那......等我们离开燕京后,我再告诉你!”

真象就在眼前,玄小柒急得抓耳挠腮,“行,成亲后我们离开燕京!”



三、

十岁的范筱紧紧抓着手里的袋子,穿梭在石家后宅的小路上,她推开大门,又连忙关上,趴在地上玩耍的女孩跳起来扑向她,两个女孩就在桂花树下打着滚。听见动静的妇人从屋里探出头来:“筱筱,你怎么又拿东西过来了?”

“那是我的玩具,还有阿嬷给我和妹妹做的鞋子!”范筱得意地抬起自己的脚,妇人摇头把范筱的脚放回地上,又把小姑娘扶起来,责备道:“你可是燕京城的大家闺秀,不能乱抬脚!”

“林姨,我不要做燕京城的姑娘,要像你一样,成为护国的大英雄!”

妇人摸摸范筱的头:“做英雄一点也不好,太苦了!”

“林姨,你知道吗?今天是石家十六姑娘进宫的良辰吉日,石家要在西城门连施三天的米粥,为十六姑娘积福呢!所以,我才能拿着这些东西进来!明天,明天我把给妹妹做的衣服都带来,还有妹妹成年的衣服呢!”

“妹妹还小,穿不了那么多的衣服!”

“可以等妹妹长大之后再穿呀!”范筱叹了一口气:“阿爹要去外地做官了,我和阿娘要一起去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就给妹妹多做了一点。”

林兰看着孩子身上打满补丁的衣裳,没有拒绝范家的好意!



四、

一名玲珑使冲进玲珑门,高声大喊着:“玄大人!石家祖坟被挖了!”

玄小柒合上手里的案卷,“怎么回事?”

“石大人平妻林兰的尸骨不见了!”

“林兰?!”似有什么浮出水而,不等玄小柒去抓,它又沉入水底!看着迟到的范筱,他突然想起昨天范筱提过的林兰和那位小女孩,连忙翻出石家的家谱,关于林兰只有一条记录:无子,卒于安庆十三年。



五、

打更人在夜里独行,叫吼声失去了往日的欢快,一首《安魂曲》诉说着无尽哀思,数十具棺材摆放在玲珑门的大院里。

“陈叔!”坐在台阶上的范筱连忙叫住烧完黄纸要离开的陈丙。

不想理会的陈丙想着涂自在的尸体在百花楼的灰烬里找到时,这姑娘是那么的悲伤,看着这个不愿和自己多谈的姑娘,他回身把黄纸挑了挑,“明天要出殡,你也早些休息!”

“陈叔!”范筱再次喊住要离开的陈丙,“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安魂曲》是谁教我的吗?”

陈丙回过头,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惊喜:“你愿意告诉我了?”

“我要找的人是谁?”

三年前,陈丙在涂老的推荐下,进入玲珑门,平时的他,从不多言,若不是去年范筱吹奏《安魂曲》时被陈丙听见,两人之间也不会有任何交际。

“我的妻子!”陈丙坐到范筱的身边。“这是我妻子安葬她父兄时吹奏的曲子!”

“你瞎说!林姨是石守义的平妻,怎么会是你的妻子!”

“石家?”陈丙怒火中烧:“是那个在燕京城是欺男霸女,目无法纪的石家?”

“陈叔,我不许你抵毁林姨的名节!”看着一脸不解的陈丙,范筱接着说:“林姨和石大人,从小就订有婚约,她是不会和别的男人私定终身的!”

“石家退婚了呀!”陈丙一脸茫然,“阿兰身陷荒野,不知生死,监军以她战死的名誉上报朝廷,石家就把订婚的信物还给了老夫人!第三年,我和阿兰成婚,她被朝廷召回时,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

“你为什么不送她回来?”

“我有军务在身!”陈丙低着头,如果那时,他陪着妻子一起回燕京,是不是就不会阴阳相隔?

“你还可以回京带她们走呀!”

“我们接到消息,说她在回燕京的途中,被土匪杀死了!”陈丙抬头望向天空的星辰:“我们没有等到她的尸骨,就派人沿途寻找,听到过各种流言。两年前,我结识涂老,请他帮我进入燕京,我职位低下,接触不到朝廷的内阁案卷。”

范筱的沉默让陈丙有些失落,他摸着棺材,“这一年多,我打听到一些消息,却一直不敢肯定,她答应过我,会回重榆的呀,怎么就嫁到石家了?”

“是石家求的圣旨!林姨曾说,她很想冲出燕京直奔塞外,可她有孕在身,不敢带着小北冒险!”

“小北,小北!我的孩子叫小北!”陈丙念着孩子的名字,毫不在意暴露的身份可能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范筱一直觉得陈丙这个名字很熟悉,但大夏国重名重姓的那么多,叛.国的士兵又怎么敢来燕京?“陈丙,北军副将,安庆十二年春,在朝廷的战报里,因为你通敌,御北关再次丢失,这一次北毛军占据隘口,朝廷以十万担粮食才换回和平!”

陈丙冷笑着,“我在北方杀敌,守住你们的太平盛世,而朝廷却纵容他人欺凌我的妻女!试问,这样的朝廷需要我守护?”

“御北关被破,数万百姓流离失所!错的不是他们!”

“不!放任罪恶的人,都该同罪论处!”

六月的天,其实是闷热的,可范筱却感觉自已身处十二月的寒冬,处处冰冷,妻儿被杀的怒火,真得可以随意发泄吗?谁该为那些无辜的生命负责?错的,究竟是谁?



六、

“这里是林姨生前居住的院子!”范筱努力地让自已平静地讲述着曾在这里经历过的一切:“有些时候我甚至怨恨先帝,怎么会下那样一道圣旨,可是,也正因为那道圣旨,才保住了林姨的命!石家就算是背靠苏阁老,也不可以用婚姻之名,把林姨囚禁在这里!”

石家只有这偏僻的小院没有被鲜血污染,听着范筱把过往一一讲述,玄小柒陷入沉思,夺妻杀女之仇,谁能咽下?

湛蓝的天空,一群候鸟朝南飞去,玄小柒牵过她的手:“你觉得山口城怎么样?我听说那里缺一个县官!”

范筱露出三个月来的第一次笑脸,余光扫地墙角,昨夜的阵雨积留在深坑里,“像不像人体?”范筱推着玄小柒:“快,你快去把盛琳琅叫过来!”

“你冷静一点!”玄小柒紧紧地抓着范筱:“他们之所以选在雨夜前行动,就是为了掩藏行踪!盛忤作来了,也什么都查不出来!”

“大人!”来人连滚带爬地冲进小院,“找......找到石大人的尸体了!”



七、

安庆三年秋,御北关又迎来一场大战。还没有从丧子之痛中恢复过来的林将军披上战甲再上战场,连续半个月的战斗,没有时间让这位将军伤心难过,他又迎来另一个噩耗,三子带领的侦察兵,落入北毛的围攻,战死!思前想后,他不得不带领着北军绕到敌人身后同御北关进行夹击以解这次北毛南下之困。然而,负责御北关防卫的苏监军将一万北军丢下,退至后方城市——重榆。

林兰跪在大厅,倔强地看着坐在上位的母亲,一连失去两个孩子的女人一夜之间白了发,林兰子挺直腰杆:“阿娘,我没有做错!”

“没有错?”林夫人冷声应着:“你父亲就是担心敌军突破御北关,而留下陈丙,他的任务是防御重榆,你居然同意他去救你爹!你当真以为,苏田懂军事?还是关外的人,会对我们手下留情?”

“阿爹是北军的将军,他不能死!”

“如果他......已经死了呢?”陈夫人闭上双眼,六天没有消息从御北关传来,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阿兰,和我一起走吧!我只有你了,不能再失去你,我们去邦马城,或是回燕京!”

“阿娘!我哪里也不去,北毛军英勇善战,我们不战而逃,不仅仅是重榆会被他们血洗,后面的邦马城也会面临一样的命运呀!我是林家的女儿,也是大夏的守军,我不能让塞外的铁骑践踏我们的国土,欺负我的姐妹!阿娘,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战到最后!”

“朝廷不任命,你怎么可能接兵权?”

“没有兵权,女子也一样可以守护自已的家园!”

第二天,才看到敌军旗帜的苏田就带着近卫兵从南门逃走。一身戎装的林兰挺身而出,手持林氏旗帜,告诉北军,告诉坚守在重榆的人们,林家还有人,会和他们一起同生共死。

然而,这场战争注定了失败,当林将军的头颅高挂在对方阵前时,凝聚起来的军心还是散了!那英勇的姑娘在万人中夺回父亲的头颅,也失去了她全心守护的城市。

且战且退的士兵们,逃进了山里,敌军攻陷重榆、邦马两座城池,粮食被洗劫一空,还留在城里的人们不论男女老幼皆被屠杀,直到北毛军攻下第三座城池,朝廷派来的援军驻扎在木口城,险险地阻止了对方的入侵!

逃入山林的林兰将失去庇佑的女子聚集起来,形成反抗北毛的力量,半年后,无法前进的敌军再也掠夺不到物资,退出了大夏国,而林兰的事迹也被全融上报朝廷,由此建立了大夏国的第一支女兵营!




八、

做了数年官大人的石老爷,利用林家的姻亲,终于调任燕京。

年轻时候的石守义,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他仗着林家的军功,和京城纨挎一起,干了不少欺男霸女的事情。只是林家男人殉国的消息传来的时,石家开始慌了;得知林兰建立的女兵营被朝廷认可时,石守义觉得自已扬眉吐气了;林兰战死时,石守义又觉得天塌了。不过,石家很快就为石守义找了一门好亲事,为了能尽快成亲,石家把订亲的信物还给了林家。

新婚后的石守义本以为会迎来他人生的第二个高光时刻,就在他要外放做官时,传来石兰还活着的消息,一切都开始改变,与苏阁老对立的一方指责石家失信不可为官,到手的高官厚䘵、荣华富贵都没有了,余下的,只是无尽的唾骂和屈辱;他想为自已争辩,却无人肯听他诉说。石守义看着那个坐在门槛上的男人,使劲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明钟走进院子:“陈兄,嫂夫人和小北的尸骨都收敛妥当,商队随时可以出发!”

陈丙站起来,用刀划开石守义脚上的伤口,已经麻木的石守义,只是呆滞地看着他,陈丙的手掌在他的眼前晃了晃,石守义泛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来:“放......走!放......我......”

“你要杀小北的时候,林兰也应该这样求过你吧?”陈丙抓着手里的刀柄,“用林家的军功换你十三年的富贵,石守义,你不亏!”

“那......不是,贱人.....”

陈丙不理睬语无伦次的石守义,站在门边仰头看向天空的乌云:“我们找到一个从石家卖出去的奴仆,她说,你在后院行凶的那天,她就藏在院子的角落里,你叫人围殴林兰,还当着她的面摔死了小北。林家没有人了,一个打扫丫头也不敢多话,只能等着,等着看,有没有人替他们母女申冤。可惜呀,偌大一个燕京城,上百万人口,只看到了圣旨的殊荣,却没有一个人问她愿不愿意!”



九、

玄小柒赶到别院时,入秋的第一片黄叶正从树上落下。盛琳琅看着玄小柒,微微地说了一句:“死于失血过多!”

“没有严刑逼供?”玄小柒看了一眼苍白的尸体的,转身走出屋子。

“同一个伤口划了七刀!算不算严刑逼供?”

玄小柒没有听清盛琳琅的话,望着墙角的一颗枯草:“玲珑门可能被会苏阁老的人接手,何去何从,盛姑娘早做打算!”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2帖,此为第18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48)

魔怔世界——那些文本中的自捧臭脚(写手:[珑]熊纤纤,真身:妹夫的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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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2帖,此为第19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48)

醉玉楼(写手:[珑]范筱,真身:姜采辰)

醉玉楼




【第一章】


大夏天佑三年春,窗外阳光明媚,杨柳依依,城内飞絮如雪,满目皆白,一时竟不知这是燕京还是塞外。你叫梅若,是青舫的头牌舞姬,今年21岁,正是佳人如花的年龄。

青舫是燕京最出名的场所,也是最繁华的花楼之一。楼里的姐妹诗文歌舞各有所长,可谓是姿容才华俱佳,当然,要在这里喝一杯酒的费用,也是极高。

你放下窗,坐在镜前,面上的花钿斜红和脂粉融合,让你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你用水洗净了脸庞,看着铜镜中的女子的脸渐渐变得晴朗明丽,你轻轻叹了口气。

你清晰的记忆,只有五年,再之前,你是什么人,来自什么地方,你全部都不记得了。每每想要努力回忆自己的过去,你的头就会剧痛以致晕倒。

但是过去也并非全是空白,很多时候,过去会以支离破碎的片段出现在你的脑海中,带着光怪陆离的光和嘈杂难辨的声音,有时出现在你清醒时,但更多出现在你的梦中。

常听楼里的姐妹们说“人生如梦”,也许你过去的人生,就在你的梦里。


五年前,你脑中一片混沌,混在流亡者中,靠着别人施舍的残羹剩饭勉强支持。同行者多为老弱妇孺,虽然他们很照顾你,但是吃的东西有限,饿肚子总是免不了的。

队伍一路向着太阳的方向前行,别人告诉你,前方是燕京,那里有吃不完的东西,有温暖的房间,有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繁华,只要到了燕京,就再也不会挨饿受冻。

可惜,你没能靠着自己的脚步走到燕京。

你身上的衣服不足以抵抗严寒,在一个寒夜,你蜷缩着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半梦半醒之间,你看到一个满面鲜血的男人冲着你喊:“走!活下去!”

你拼命睁开眼,让初升的阳光将温度一点一点带回你的身体,这时,有个中年女人出现在你面前,你只记得她身上衣服流光溢彩,脸庞干干净净,头发整整齐齐。她背后仆从手中拿着热腾腾的汤饼,你盯着吃食,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女人看着你抬起的脸庞,点了点头,口中赞叹着说“明珠蒙尘”之类的话,接着,汤饼就到了你的手上。

现在你依然记得那碗汤饼,每一口都像是从天上落下的美食。

女人用手抬起你的脸,说:“跟我走,以后就再也不用受冻挨饿了。”

吃了东西肚子里暖洋洋的你,只顾得点了点头,混沌的脑子根本顾不上考虑,那女人这句话背后是什么意思。你只想着,要跟着她走,才能活下去。

女人带你到了一个很大的屋子,屋子有很多人,她们脸上身上干干净净,头发都梳成好看的样子,还戴着珠花,你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快破成布条的衣服,脏兮兮的手,觉得有些羞愧。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女人带着戒指的手抵着你的下巴,你虽然听不太懂女人在说什么,却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赞叹。从此之后,梅若便成了你的名字。

你听别人都管那女人叫花娘,第一年,女人让你去学习琴棋书画,你学不好,还总惹得教习姑姑生气。你爬到树上假山上躲,气得教习姑姑只能跺脚。后来花娘说你身姿灵活又力气充沛,让你去学习跳舞。

你很喜欢这种肢体的艺术,进步很快。

你长高了许多,粗糙的皮肤也变得细腻。你已明白,你是花娘手中待价而沽的“货物”,她是燕京最大最豪华的花楼“青舫”的主人,她搜罗来资质不错的小女孩儿养在燕京城郊外,细心教养。长到一定年龄就带去青舫,好帮她赚大钱。


你来到这里第三年春,花娘看了你的舞,说你可以去燕京了。

离去的那夜,你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男人带着你在马背上奔驰,牛羊和草原都被你们远远地抛在身后,头顶上雄鹰在飞翔,男人指着雄鹰,告诉你,那就是长生天在人间的化身,他会永远保护你。男人的胸膛宽广温暖,他的臂膀结实地搂着你,让你觉得十分安全。

画面一转,你看到墨色的莲花上沾染了妖冶的血液,在火光的掩映下似乎在盛开,四周都是浑身血污躺在地上的人,你惶恐不安,满面血迹的男人冲着你大喊:“活下去,长生天会保佑你的!”


你就是这样来到燕京的青舫,燕京的确很好,美轮美奂不似人间,这里却也很不好,头牌的姑娘有最好的屋子,最好的食物。容颜老去才华平平的女子,只能住最差的屋子,还要做许多的杂事。

楼里的姐妹都说,要趁着年轻漂亮的时候,找到能为自己赎身的,图个终身有托。可又有年长些的姐姐说,自古男子多薄幸,不如攒些钱,图个下半辈子自由自在。

青舫的主人花娘为了你花了很多钱和心血,自然希望你能百倍千倍地赚钱。她不肯让你轻易见客,要等一个最好的时候,让你惊艳亮相。

你仗着身姿轻盈,经常在晚上偷偷爬出窗户,青舫有燕京城最高的楼,你顺着屋顶到楼顶,看月色下的燕京。无数的灯火照亮了燕京的夜,宛若繁星落入了大地,人流熙熙攘攘,让燕京的夜晚永不安睡。

在一个月色很美的夜晚,你又一次爬上了屋顶,但这次屋顶上的却不仅仅是你,还有人捷足先登。你有些不开心,觉得自己隐秘的小小的快乐,被别人抢了先占了地,从背影看,那是个年轻的男人,男人也感觉到你的到来,他转过身看到你,微微吃了一惊。

你问那男人是谁,他没有回答,只是问你,也是来看这燕京夜色的么?月色下男人容貌看不明朗,但那笑声却是明亮爽朗,让人一听难忘。

你忽然就不那么生气了,能有人和你一起喜欢月色下的燕京,也很不错。已经快到年关,天气冷得很,那男人却穿的很单薄,一身劲装显得利落干净。

与他相约看燕京月色,成了你们之间小小的秘密,似是心有灵犀一般,连着半月,你们几乎日日相约。他从未问过你是谁,你也没有再问他是谁。你们成了我无话不谈的朋友,他的直率,他的真诚,还有他少年般的热血,都吸引了你。

男人20岁出头的模样,永远干净利落一身劲装,有时会腰佩长剑。你很好奇他的剑,他却不肯给你看。他说,这剑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剑,不是那些贵公子的装饰之物,有杀气,不适合女孩子。

十多日后,男人告诉你很快便是上元节,那时人人都会提着灯游街,一夜不休,那时的燕京夜色,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

你没有见过花灯,也未曾听说过上元节。你好奇的样子惹得男人笑了起来,你恼羞成怒,掉头准备离开,被男人轻拽袖口。

“过两日,我送姑娘一盏最漂亮的花灯。”

他说,他会在上元节那日,送你整条街上最美的花灯,到时,你们两个人手持着花灯,也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凑这一份热闹。

可惜,你失约了,花娘决定让你在上元节时露脸。上元节的时候,你站在青舫最高最容易被人看到的窗前,手持一盏莲花灯,身着红色轻纱,风吹过,在这寒夜中,你身上的轻纱随风飘动,莲花灯的光亮不足以照亮你的脸,朦朦胧胧更是宛若神仙妃子。就在楼下聚拢的人渐渐多起来的时候,你轻舞身躯,手持一柄长剑,在鼓声的配合下,跳了一曲舞。动作铿锵有力,剑光如水,红衣似火,恍惚间,你似乎又回到了梦中那个火焰飞腾的夜晚,你听不到楼下众人的赞美,耳畔只有凄厉的哭喊和惨叫。

上元节那日你一舞之后,你衣服都未曾换过便匆匆跑去屋顶,却未曾等来男子的赴约。你等了一夜,直到手脚冰凉,直到街上的灯都灭了,东方的天空亮了起来,你身上的薄衫已经被夜露打湿,你还是没有等来最漂亮的那盏花灯。

“世上男子多薄幸。”你想起楼里姐姐常挂在嘴边的话,心中有些失落。

“家家楼上如花人,千枝万枝红艳新。帘间笑语自相问,何人占得燕京春?”

上元之夜后,你名满燕京。一夜之间,你身价百金,一舞难求。

可是你并不快乐。

每日都有无数文人墨客,达官显贵慕名而来要见你,你并不擅长酬对待客之道,没想到,客人反倒是更多了。都说你舞蹈英姿飒爽,性格也是直率可爱,与其他善解人意红袖添香的姑娘们比,更别有一番风韵。

你渐渐也有了熟客,这其中,最大方的当属秦原。他是当朝尚书,权势滔天,秦原很赞赏你的舞姿,常常用银箸敲击着酒杯为你伴奏。你就倾尽所学地为他表演,讨他欢心。秦原脾气暴躁,你亲眼见过他心情不好时,对自己的侍从拳脚相加。你必须要加倍小心地接待他,万一惹恼了他,你可承担不起后果。

一次酒醉后,秦原揽着你的肩,兴奋地说道:“一身正气,正气有刀硬么?哈哈哈,老的都栽在我手上,小的还能翻出天去?哪天惹得爷不开心,就送你去见你那个死鬼爹!”

你听的似懂非懂。

你身边总有花娘派来的人盯着,偶尔有几次你抓住机会再去屋顶,却再也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光如水,转眼已过去了一年,这一年的上元节,你终于有机会手提花灯行走在街头,燕京街道上人来人往,你极力地想看清每个人的脸,你提着花灯从初夜走到黎明,却也没看到希望中那张轮廓分明,眉目俊朗的面容。你有些失落,觉得上元节也不过如此,并没有多好玩。

不久之后,花娘说你生日快到了,秦原花了大价钱在青舫为你办了宴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日之后,你什么都没变,依然是青舫那个直率又美丽的梅若;那日之后,你什么都变了,楼里的姐妹说这叫成人礼,你心里想起那个要带着你去看花灯的男子,心里有点失落。

此后秦原常邀你去秦府,尚书奢靡的生活让你大开眼界,而你也逐渐看到了秦原的另一面模样。他并不如外表那般肥硕笨拙,隐藏在那一堆肥肉之下的,似乎是无数的阴毒诡计和喜怒无常。府中的下人都很惧怕他,生怕惹得他不开心,就招惹来一顿棍棒。就算是被主人打死,奴仆的命也不值钱。

楼里姐妹都说,秦原如此频繁邀你,一定是想要给你赎身,姐妹们都很羡慕你,能进当朝尚书的府上,过几年就算年老色衰,也能带着一笔不菲的遣散费离开。


后来,你在秦原的宴会上,又一次看到了他。那个在屋顶和你一起看燕京的夜,说要送你花灯的男人。

那时你在跳舞,先听到了他的声音,那个明亮又铿锵,宛若金铁交击的声音。你借着舞蹈的动作转头看去,看到了那张记忆中的面容。他似乎不是很适应这种场合,身体板正,双手交握,坐的端端正正一动不动。

这一次,你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的脸。那是一张成年男人的脸,轮廓明晰线条坚毅,那也是一张单纯的脸,虽然看着年龄已经不是太小,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清澈如水坚定如山。你的心狂跳起来,明明已在欢场中生活多年,见到他依旧是紧张不已。

你笑了笑,强自镇定下来,一舞毕,你主动走向了他。

“梅若姑娘眼光真不错,八王爷可是我朝战神啊。”

“姑娘舞姿柔中带刚,自然看不上我们这种文人墨客,侠女和将军才登对。”

旁边的人打趣着,你看到他身体更加僵硬,他的眼神有些慌乱,明显并未认出你。这不奇怪,此刻你脸上画了精致的妆容,眉间点了花钿,与屋顶上那个看月色的小姑娘,已是完全不同了。但他没认出你,还是让你有些失落。

你笑了笑,端起桌上的酒,请他喝,他接过酒,一口喝下去,居然将自己呛的连咳了好几声。你上前为他顺气,趁机伏在他耳边,轻声道:“将军欠我的花灯,不知何时还?”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你,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待他回答,就自行起身离开,看着他一脸惊愕,你心中隐隐有种报复的小小快感。


那之后,他常常来青舫找你,却又不要你跳舞,只聊天。你知道自己身价不菲,有时都觉得他这些絮絮叨叨的闲话,未免也太贵了些,可他却并不在意。你终于知道了他的身份,大夏的将军——八王朱由孝,为百姓守护一方安宁的战神。

他从未解释过上元节的失约,你便也没再问。你们仿佛依旧是昔日屋顶上无话不谈的朋友,却又什么都不一样了。他是大夏的英雄,而你是名满燕京的舞姬,这一年你成长了许多,这一年他也褪去了几分少年的冲动,多了些沉稳。

他和你讲边疆,塞外半年风沙,半年飞雪,唯有在下雨的时候,会遍地长出青草。

有时候,朱由孝会带着黑木一起来,黑木是个眉眼细长,脸色苍白的男人,不知为何,你本能地不喜欢黑木,总觉得他太阴郁了。

不久之后,朱由孝和你说,他要上战场。你有些担心,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请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你,他握住了你的手,“梅若,待我归来,嫁我可好?”带着老茧的手又硬又热,你觉得面上有些热。

你没回答他,他离开了燕京之前他给你留书,说会在上元夜回来,送你全燕京最美的花灯。


后来你就很不情愿再去司马府,你想起楼里姐妹的说法,秦原要为你赎身,一想到以后进入司马府生活,就再也不可能如现在这般见朱由孝,你就更加不想见秦原。可你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一朵浮萍,根本没有能力去抗衡尚书。

秦原再邀你的时候,你就装病不去,甚至为此故意摔伤脚踝。


这一年的上元夜,朱由孝未曾归来,待到夏天骄阳似火时,他才姗姗来迟,他身上征尘未去,握着你的手,他问你可否愿意和他走。

你很想点头,很想说自己愿意,你却又很犹豫。你担心,他对你的只是一时新鲜,八王爷是皇族中人,一旦踏入,你的命运就彻底不能由自己掌控了。你想,如果朱由孝只是个乡野少年,你可能会毫不犹豫牵着他的手,一起离开燕京,把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当成一场梦,永远不回来。

如果他只是那个和你在楼顶上看燕京灯火,看大夏百姓的少年,该有多好。

你久久未曾回应,朱由孝脸上露出失望和不解,他一定觉得你是舍不得青舫的繁华,你不再回答,脚步轻踏,手中绸缎舞动如剑,“此舞,为迎接将军战胜归来。”

朱由孝将随身配剑赠与你。

那是一把上过战场见过鲜血的剑,晚上,你将这柄剑挂在卧榻之侧,你想,就当是将军在这里吧。

这一夜你又做梦了。

身着盔甲手持长剑的将军,正在和一群人拼杀,他手中剑,身上甲都浸染了鲜血,他肩上的披风血红,就算在火海中依旧红的刺痛你的眼。那将军的容颜在你记忆中永远是模糊的,但那刺入别人身体又拔出来的剑,却明亮清晰到每每让你心痛无比。

不久之后,黑木找到了你,从前他见你时一直跟随在朱由孝身边,从未单独见你,你有些奇怪,还是接下了他的帖子。

黑木顶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冷漠的看着你,他说,希望你再也不要见朱由孝。

你不解,又有些生气他的多管闲事。笑着道:“见与不见八王爷,又岂是小女子能决定的?八王爷来,无人敢阻拦,八王爷不来,难道我还去府上强请他不成?”

“八王爷少年英雄,自然要迎娶高门贵女,与你往来过密,有损八王爷名誉。”黑木冷着一张脸,告诉你,朱由孝和尚书秦原的女儿正在谈婚论嫁。

你不知自己是怎么送走了黑木的,也不记得自己和黑木说过什么话。你只觉得如坠冰窟,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也罢,你早应该知道自己配不上八王爷,只是心里总存在那么点不切实际的期冀,如今事实明了,倒也少了些幻想。


你的名气更大了,已有人开始称呼你为“墨大家”。

名气大又如何呢?金银珠宝滚滚而来,你私下也藏了不少私房钱,有姐妹劝你趁着姿色正盛时,寻个良人,早离开着是非之地。你也动过这样的心思,却总觉得心里有些什么没明白,这样走未免有些太不甘愿。


敲门声打断了你的回忆,花娘走了进来。

“尚书秦原生辰,点了你的名字去献舞。”花娘审视着你的脸,有些焦虑:“梅若,你最近精神不大好,可是老毛病又犯了?尚书的生辰日可出不得岔子,



第二章


你一边袖舞翩翩,脑海中一边不断浮现出与朱由孝的种种过往。

燕京月色下的心有灵犀,青舫中的顾盼谈笑,还有上元节时,那盏一直欠着你的花灯……

往日种种,似水无痕。

你随回忆起舞,随这盛世起舞,随你心心念念的将军起舞。

此间一舞,拂开了半生红尘,沉醉了大半浮华。

舞后,秦原说有东西要给你看,你很好奇,只见他从盒子里取出一块皱皱巴巴的黑布,随着他手上动作,黑布展开在你面前,上面是一朵沾染了暗色污渍的黑色莲花,你看着觉得似曾相识,脑子里一幅幅画面潮水一样涌来。

秦原说,你的记忆并没有失去,只要有合适的刺激,就会恢复。

你顶着头痛,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他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姑娘似乎钟情于八王爷?你可知,威名赫赫的大将军,是踏着谁的血成就威名的?”

你失去了意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等你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你的父亲是突厥部落的可汗,你出生在草原,成长在草原,广阔的天地曾经任你驰骋,雄鹰和牛羊都是你的伙伴,你曾是如此的自由自在,然而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个人的到来终结了。

你们的部落从不参与征战,你们族人中没有战士,只有牧民。当你看到族人一个个倒在血泊中,倒在冰冷的刀剑下,你很想大声问:“为什么?”

父汗和母亲用生命为代价,换来你的逃离,你来到大夏,来到燕京,遇上了那个男人朱由孝,你觉得他纯真直率,清澈坚定,你知道他是大夏的战神,你崇拜英雄。

然而,他也是带兵屠戮你全族的人。你拔出朱由孝送你的剑,抚摸着剑锋,冰冷的金属似有热度一般,灼烧着你的手指。正是这把剑,曾沾染了你父汗的血,吞噬了你无数族人的生命。


你曾爱过朱由孝,你爱过那个和你在燕京的月下,看万家灯火的年轻人,他携过你的手,问你是否愿意嫁给他,那个时候你真的很想答应他。

现在,你又如何可以爱他?你恨朱由孝,他屠灭了你全族,你的父母死在他手里。你甚至恨那个爱过朱由孝的自己,草原的女儿向来爱恨分民,你怎么可以爱上这样一个仇人?你应该手刃仇人才对!

可你又如何能将手中的剑对准他?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是你在大夏做的一场梦,梦醒后,你还是草原上无忧无虑的小公主,那样该有多好,可终究,你再也回不到曾经了,你的父汗,你的族人,也不会再回来。


你伸手拔下头上发簪,头发披散开来,你用手帕擦去了脸上脂粉,露出自己本来的那张脸,那张属于草原女儿的,清纯干净的脸。

他以为你爱花灯,其实,你并不爱花灯,只是因为他向你许诺了上元节的花灯,你才会年年盼着上元夜,年年盼着一盏整个燕京最美的花灯。可惜,你终是没机会再看到燕京的上元夜,没机会提着燕京最美的花灯游街了。


第三章


人人都以为青舫是花楼,却极少有人知道,青舫暗中从事着情报的买卖。你从前在这件事上并未留心,此后你开始在这件事上收集线索。

渐渐地,你部落被覆灭的真相逐渐露出水面。

那时朱由孝刚刚赴西北任命,尚未深入了解西北局势。而那时朝中尚被李公公一手掌控,内朝外朝均听命于他。朱由孝虽驻守边关,却并无调度之权,在军中极难服众。

新皇登基后着手推翻李公公,需要有军中支持,那时朱由孝急于服众,便与秦原联手,朱由孝对西北局势适当加工送入朝内,秦原在朝中坚定主战,新皇再顺势站在他们这边,朱由孝自此得到兵权。

一切都非常完美,除了作为朱由孝军报中,屡屡犯境的你的部落。


自你从秦原府中归来后,朱由孝便再未曾找过你,也许他已知道你是谁,或许是他已有了新人,对你没了兴趣。你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他身边多了一个叫做古丽的女人,燕京中有传闻,八王对此女子一见钟情,甚至为她收了心,再也未曾去过秦楼楚馆。

你想,也好,这样你就不会对即将要做的事情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青舫中除了面上的琴棋书画可学,还可学习窃密、武功等技能,花娘会选择衷心美貌的姑娘,好让美丽发挥更大的价值。你舞艺出众,身体素质本就很好,学习一些武艺也很轻松,况且,你学习的并非是光明正大,正面对决的功夫,而是暗杀的技艺。

朱由孝、秦原,这两个男人一为心,一为身,都是与你有过亲密相处的男人,当你一身劲装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两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朱由孝笑着看着你,就好像一直在等着这一刻。秦原却是一脸慌张,想要喊人,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你已经提前在他酒杯中下了药。

手刃仇人,再用青舫中的手段将房间自外反锁,一切都很简单,复仇结束,你应该高兴才对,可你却心里空落落的,高兴不起来。


三日之后,有一封信送到你手中,是来自朱由孝的信。


梅若,你可安好?

看到这封信,我应该已不在这世上,你做了对的事情,不必为此痛苦。

我这半生,对得起皇帝的任命,对得起大夏百姓的期待,却唯独,对不起你。如果有可能,我愿一直当和你一起在屋顶赏月的人,而不是大夏的八王爷。

梅若,我知道这并不是你真正的名字,可否允许我,再这样叫你一次?

此生我们怕是再无相见之日,有些话,想说与你听。与你相遇相知,是我此生最美好的事情,从前,我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马革裹尸还,直到遇到你,我才知能与爱人相携白首的人生,是多么让人期待。你红衣的惊鸿一舞,早已经深深种在我心里,此生不忘。

我知道你恨我,我没有资格奢求你的原谅,你应该杀了我,若是死在你手里,对我倒是一种宽赦了。

征战沙场半生,现在我总在想,我做的事情到底是对是错?大夏的百姓把我当战神,而你的族人视我如恶魔。我手中沾满了鲜血,实在配不上“好人”这样的头衔,也许我应该下地狱,去涤荡清我的罪恶吧?

梅若,今生无望,若有来生,我会早早来到你身边,让你平安快乐的长大,只希望那时的你,不会再恨我。


一曲舞罢四座惊,公子笙歌醉玉楼。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四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2帖,此为第20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48)

一生所爱(四)(写手:[珑]涂老,真身:果然翁)

一、


朱由信六岁的时候,第一次戴上皇子的冠冕。


那是一顶奇异的帽子,当它被托在服侍更衣太监的手里时,仿佛整间屋子的光线都被集中到了帽檐的垂珠上。


朱由信完全被这些琉璃彩珠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看。于是那太监的腰弯得更低了,脸上的笑容也更显慈祥。


其实朱由信只是想数清楚珠子一共有多少种颜色。可是珠子一直晃啊晃,明明房间里没有风,那些珠子却一直摇摆着,就像有一只奇异的手在操纵,不时碰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朱由信心里默念的数字便又被打乱了。


可他是一个执着的孩子,每次被打断,他就从头开始数。直到帽子被戴在他头上,珠子的晃动也没有停止。于是,连眼前的世界都变得光怪陆离起来。飞檐下探出的龙首慵懒地扭动着,似在回望,柱子上盘踞着的龙身漫不经心地盘动起来,整座宫殿仿佛被唤醒了,随着他的脚步变得生机勃勃。前所未有的体验让他目眩神迷,却又很快痴迷在这新奇的冒险中。


穿戴冕服是一项漫长而枯燥的工作,所以,当朱由信终于完成这项工作时,他觉得自己应该得到奖赏。可是这一天,宫内格外忙碌,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开始的天地祭礼做准备,太监宫女们不停地跑来跑去,没有人注意到朱由信的小小冒险。


他第一次走出自己的小小院落,失陷在一片更为广袤的宫殿中,像一尾被扔到浅滩的小鱼。他觉得很渴,于是大口喘息起来。他开始奔跑,额前的垂珠跟着跳跃,整个世界摇摇欲坠。不记得经过多少扇一模一样的门,最后他在回廊的尽头,折进其中一扇。


屋子里很黑,从门口透进来的天光隐约照亮了几排高大的书架,有金色的尘埃在袅袅升腾,空气在这里变得粘稠,充斥鼻端的是已经干燥的潮湿味,与母妃房间里的味道一样。于是朱由信安下心来,在其中一排书架前坐下,倚着橱框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一抹明艳地阳光正从半掩的门中斜射进来,一半打在他的脸上,另一半落在屋子角落一面巨大的铜镜上。朱由信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镜子,落在上面的阳光化开,融成瑰丽的颜色,迷离得像一场梦境。所以,当一个和自己戴着同样帽子的孩子,手捧书本,从镜子背后钻出来时,朱由信分不清这到底是另一个孩子,还是自己的影子从镜子里走出来了。甚至直到很多年后,朱由信回忆这一天时,依然分不清这到底是真的,还只是童年无数古怪梦境中的一场。


朱由信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那孩子的脸,终究还是觉得太失礼,又生生停了下来,只是捧起孩子帽子上的旒珠。这一次,他终于数清楚了,一共有五种颜色。


之后的记忆变得很慌乱,两个孩子开始争论他们到底有没有错过祭礼。朱由信感到很害怕,他知道母妃有多么重视这场祭礼。母妃是一个压抑而寡淡的人,可当祭礼的日期一天天接近,她干枯的眼波却一点点变得丰盈起来,对这场祭礼的期待成了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亮色,所以朱由信不敢去想缺席的后果。


朱由信不知道祭礼到底什么时间举行,落在地上的阳光被拉得窄长,似乎已经是黄昏时分,他疑心自己已经错过了,便往阴影里退缩了一步,黑暗可以给他安全感,让他觉得闭上眼睛再醒过来时,或许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梦。


可是那孩子却说:“不出去看看怎么知道?”不由分说地拉他跑了出去。他们一起在宫殿里乱撞,然后被一群同样慌乱的内侍找到,不由分说地将他们扛起来。终于在祭礼开始前,把他们送到了一身袞冕的父皇身边。


之后便是庄严的鼓乐奏响,父皇手捧礼器,一步步登上高台。而朱由信和那个孩子一起走在父皇身后,亦步亦趋。登台的仪态是反复练习过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得端方,这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那条路深得仿佛走不到尽头。


他一直盯着天边的落日,想着它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落下,可是落日纹丝不动,像被画在空中一般,真是一场无比漫长的落日。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大,有几次他以为自己快坚持不下去了,可是那个孩子还跟在父皇身后,影子一般,他只能咬着牙,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继续走。


终于,他们登上了高台,广场上的人群开始舞蹈,他们夸张的动作与肃穆的表情重叠在一起,混合成奇异的舞姿。他们的嘴唇翕动着,歌声却混合进鼓乐声中,什么也听不见。


朱由信此时才发现,原来头上的冠冕如此沉重,丝绦在下巴上系成一个死结,狠狠勒进肉里,被汗水浸渍得生痛。


可奇异的是,他没有想过去摘,反而福至心灵一般,似懂非懂地意识到那顶冠冕意味着什么。落日稳稳地压在冠冕边缘,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可他努力挺起胸,站得更直了。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江山的重量。






二、


朱由信是个安静的孩子。从他记事起,母妃对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安静”。母妃说话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但她的声音却那样疲倦。朱由信便踮起脚尖,努力将脚步声放得轻一些,再轻一些。


他的母妃本是太后的宫女,即便在生下她之后,母妃也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本分。这是属于她的生存智慧,像紧紧依附在壁角的青苔,拼命降低着存在感,只为在阴影里偷生。




他跟着母妃寄住在慈宁宫,太后上了年纪,老人家总是爱清静的。慈宁宫里永远都是沉闷的,紧闭的门窗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因为风吹过帘幕的摩擦音会惊扰到太后。朱由信以孩子天生的敏锐察觉到,这安静里似乎潜藏着什么。


朱由信是父皇的第七个孩子,他曾有过六个哥哥,却没有一个能活过一岁。在这阴沉的宫殿里,孩子的到来像一个诅咒。那些口耳相传的秘密面貌狰狞,似乎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朱由信总是做一个梦,梦见看不清样貌的怪物在死寂的宫殿中逡巡,母妃带着他躲在一根巨大的柱子后面,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能出声,不能被发现。


梦境的结局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在那些反反复复告诫自己安静的梦境中,成了宫中第一个活到六岁的皇子。


直到遇到朱由孝他才知道,原来这座宫殿中,有的孩子不需要安静也可以活下去。




那天从镜子后面钻出来的孩子叫朱由孝,是他的八皇弟,只比他小一个月。他沉浸在初遇同龄玩伴的喜悦中,没有意识到这一个月意味着什么。就像他同样没有意识到,为什么他明明完美地完成了祭礼,母妃却变得更加忧心忡忡。


那间装满书的房间成为两个孩子秘密据点——在此之前,那是朱由孝一个人的据点。他的母妃给他安排了满满的功课,而他总是逃课,一个人躲在这里睡觉。而即使这样,他的母妃也从不会责罚他。听到这些时,朱由信惊讶地瞪大眼睛,心里满是羡慕。即便后来他知道八皇弟的母妃正是父皇最宠爱的郑贵妃,是那些染血秘谋的制造者,他心里也提不起恨意。他想,如果他是父皇,一定也更喜欢八皇弟的母妃。




八弟是个心胸宽广的孩子,他慷慨地将自己的地盘分给了哥哥,从此两个孩子便在这间巨大的书房中各自相安。


成祖年间曾编纂过一部叫《永乐大典》的巨著,这间房间里存放的,便是其中一部分,或许只是十分之一,或许更少。可即便如此,朱由信也时常觉得,这里的书他一辈子也看不完。


本来以他的年龄,是该有一位老师了。可他像被遗忘了一般,只是一个人在这幽暗的宫殿里小心翼翼地生长。


他读书时的坐姿很好看,即便是席地而坐,都坐得端端正正。看书的时候,他有时候会用余光偷偷打量自己的八弟,一旦被发现,便会心虚地低下头。相比之下,朱由孝对哥哥的好奇则表现得更加主动和放肆,他会凑到哥哥身边,探头去看哥哥在看什么,然后又兴趣缺缺地跑开。经过最初的互相试探,两个孩子很快熟识起来。奇妙的是,安静的朱由信,却成了更爱说话的那个。


朱由信最爱看的书是帝王本纪,一知半解却乐此不疲。他活得怯懦而卑微,他的母妃也从未对他提及过储君的话题,他却无师自通地意识到自己本来的身份,以及未来的可能性。他崇拜地读着那些贤明君主的传记,想像自己有一天坐上那个位置时,会怎样做。他模仿着那些史书的语气指点江山,评价他的臣子们。尽管他根本不清楚大夏的疆域到底有多广大,也不知道朝堂里都有哪些臣子。


在那些汗牛充栋的书史中,好与坏通常都是很容易分辨的,而君王的失败往往并非由于能力不足,而是出于个人的私心。所以那时的朱由信天真的相信,即便他做不了最好的那类,至少不是最坏的。他想他一定不会宠爱妖孽,贪图享乐,更不会嫉贤妒能,残害忠良,他要爱护他的臣民,轻徭薄赋,对不懂的事情,他会虚心请教,听那些更有学识的臣子的意见。


无人打扰的书库是属于他的地盘,这样的认识给了他安全感,让他越来越有勇气去释放他被压抑已久的天性,而弟弟是他唯一的听众。


弟弟并非一个好听众。他对读书并不感兴趣,偶尔读书,读的也都是千奇百怪的书目。所以他并不能理解哥哥的宏图壮志。但朱由信也并不需要来自弟弟的意见,相反,弟弟的不学无术给了他某种程度的优越感,让他更加自信满满地指点江山。他甚至对弟弟有了某种程度的爱怜,他想,既然弟弟并不需要去肩负治国的重任,又是这样闲散的性格,那么,他以后一定不会像史书里写的那样,对兄弟赶尽杀绝。相反,他要保护弟弟,让他可以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弟弟最爱的书是一本描写西域各国的游记,他喜欢卷着舌头去念书里那些古怪的人名和地名,然后自己大笑起来。


另一本他最爱的书叫《一生所爱》,这本书装帧潦草,和书库里的其他书笔迹也有明显不同,它被摆放在书架的最上层,夹在两本厚厚的史书中间,书脊露出一小半来,像是后来才被塞进去的。


这本书引起了弟弟非同寻常的兴趣,书架很高,最上层并非他们可以够到的,于是弟弟理直气壮地指挥哥哥抱着他去够。这本独特的书同样引起了朱由信的兴趣,于是他不介意当一回人梯,用尽力气把弟弟举起来去够那本书。可当弟弟刚攀住书架的最上层时,朱由信却重心不稳摔倒了,年久腐朽的书架没有支撑住弟弟的重量,轰然倒塌了。两位皇子被堆成小山一般的书埋在下面。


朱由信艰难地从一堆经史子集中爬出来,他想,想不到这些看起来轻薄的书堆积起来的时候这般沉重,很多年后他才明白,沉重的不是书,是书写在书中那些真假难辨的历史。






三、


《一生所爱》引发了兄弟之间的第一次分歧。


这本书里所载的是本朝一位名为朱寿的大将军的丰功伟绩,它用夸张的笔法描写了朱寿对瓦剌人作战的种种事迹。曾让本朝深受困扰的瓦剌,在这位大将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指挥若定,料敌如神,即便只有敌人十分之一的兵力也能以勇武和奇谋取胜。他只用了短短几个月时间就肃清了边境,令瓦剌在这位将军活着的年代不敢再来寇边。


此外这本书不同于那些一本正经的史书,其中穿插了若干香艳事迹。这位朱寿将军的猎艳范围无比广博,比起自己府中的王妃,他更热衷于与民女、妓女、甚至孕妇厮混。更为逾矩的是,他春风一度的对象甚至包括男人,俊秀的书生和英武的将军都尽入他彀中。这本书以极尽渲染的笔法描写朱寿与他的男宠们的绵绵情意,细腻程度甚至超过战场上克敌的部分。


当朱由信和弟弟并肩坐着一起翻阅这本书时,都不可避免地感觉口干舌燥。这一年他们已经十三岁了,已经到可以选妃的年龄了。只是以父皇对朱由信的忽视程度,自然不愿提及这件事。而朝堂上忠心耿耿的臣子们,正在拼命阻止弟弟在哥哥之前选妃。也正是因此,这两位可以算作少年的皇子,才显得如此没见过世面。


朱由信很快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努力平静呼吸和心跳,他非常肯定的指出,这一定不是正经史书,只是一本伪造成史书的坊间传奇。他以训诫的口吻告诉弟弟,作为一位正经的皇子,是不应该看这类毫无根据的话本的,只会被带偏了心性。


但是弟弟对他置之不理,和孙武、霍去病等前朝名将比,这位本朝的将军无疑更能吸引朱由孝,令他如痴如醉。朱由信才悲哀的发现,尽管史书上说,弟弟对兄长应该是尊敬且服从的,可这个比他小一个月的皇弟并不爱读书,所以也丝毫不具备这样的品质。


于是他准备用另一种办法说服弟弟。他通过多方考证,向弟弟证明这位大将军朱寿并不存在。这只是一个化名,他的真实的身份是本朝的一位皇帝,庙号“武宗”的那位。这位皇帝终其一生都梦想着御驾亲征,以至于做出自己封自己为将军这样的荒唐事。他出征的战绩并未见载于正史,想来并不如这本书所写那般彪炳。


可这个发现只让他的弟弟更加跃跃欲试,甚至眼睛都亮了起来,他对哥哥说:“原来当皇帝还可以这样,这才对啊。要是当皇帝都像你之前说的那样麻烦,那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又何必大家都去抢着做呢?我要当就要当这样的皇帝,到时候,我也要封自己当大将军。”


这句话给朱由信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因为直到此时他才清晰地意识到,他一直向往着的皇位,并不理所当然属于自己。他的弟弟,其实和他有一样的目标。




这领悟显然来得太迟。事实上,从那场有两位皇子同时陪祭的祭礼开始,一场旷日持久的储君之争就已经拉开了帷幕,并席卷了整个朝堂。他们的父皇,此时正忙于和一帮忠心耿耿或者说食古不化的臣子们对峙。他固执地打压着自己不喜的七皇子,甚至为此不惜委屈自己真正宠爱的孩子。结果就是,两位皇子都既没有读书,也没有选妃,成为这场旷日持久的风波里,最无所事事的人。


如果他们相遇的时候更年长一些,或许从最初就会成为不死不休的仇敌。可是当时他们太年幼了,等他们成熟到可以理解这件事的时候,彼此又已经太够熟悉了,熟悉到谁也不愿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如今这层纸终于被捅破了,似乎也没有掀起想象中的波澜,因为朱由孝轻描淡写地对他的皇兄说:“皇兄,我们又何必为这个问题苦恼呢?最后谁坐上那个位子,难道是我们自己可以决定的吗?”


这句话真正把朱由信从幻梦中拉了回来。他悲哀的发现,弟弟才是对的。他此前一直相信,只要他够努力,那么事情就会变得更好。


可事实上,支持他的人从来不是因为他更具有君主的品质,只是因为他代表着一种名为“礼”的东西。“礼”在看不见的地方编制出纵横交错的网,不动声色地将所有人都束缚在里面。而他的父皇,也未必是多么宠爱弟弟,只是想从这张网中挣脱。


于是他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弟弟,弟弟一边看着书,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想那么多有什么用,我只知道,如果最后是我坐上那个位置,他们谁也别想指挥我。”之后他又想起什么一般拍了拍哥哥,承诺道:“别怕,总之到时候我不为难你就是了。”


朱由信没有回答,因为他没有弟弟那样的自信。他和弟弟,不过是两个被推到台前的傀儡,手足都被丝线牵着,丝线被扯动的时候,便由不得他们自己。






四、


储君之争的结束和它的开始一样魔幻。


当那位手持木棒的大汉一路打向朱由信居住的宫殿时,竟然没碰到任何阻挡。话本上说写的那些大内高手、锦衣卫、影卫们,那个时候统统失踪了。朱由信像回到了童年的梦魇中,被恐怖支配的感觉再一次攫取了他,于是他忘记了逃跑和喊叫,只是下意识告诫自己:不要出声,不能被发现。


可与那些梦境不同的是,尽管朱由信确信自己把所有的惊呼都狠狠咽了回去。那头怪物还是发现了他,径直向他扑过来。梦境里从未看清的样貌瞬间清晰起来,怪兽的眼睛布满血丝,向外突出,堆积着黄色牙垢的牙齿参差不齐,门牙的位置缺了一块,这使得他嘴里唱着的怪异歌谣格外含混起来。他扑向朱由信的时候,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之后这个笑便倒映在朱由信眼中,无限放大。


那一刻朱由信想起了《一生所爱》里的描写,“神挡杀神,佛当杀佛,万军辟易,直捣黄龙”,他觉得用这样溢美的词句去形容一个怪物显然不合适,于是他又想起了“千军万马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可这句同样不合适。


此时木棒带起的风已经打在朱由信脸上,怪物那狞笑着裂开的嘴里喷出中人欲呕的臭气,朱由信却还在想他的形容词。他看着那支高高扬起的木棒,觉得它的形状像一支船桨,于是他又想起了“中流击楫而誓曰,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这句似乎仍旧不合适,但它至少出自一本正经的史书,这让朱由信稍稍松了一口气,像完成了一项任务。于是他看着那支船桨向自己头上砸下来时,竟然感到一刹那的轻松。阳光照在船桨的边缘,幻出一道七彩的光,像船桨上被甩开来的水珠。


朱由信就这样沉湎在自己的幻想中,以至于当那个妆容寡淡的妇人忽然撞出来,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将怪物撞倒在地时,朱由信甚至呆愣了半晌才认出这是自己的母妃。母妃的打扮依然像个宫女,她从两年前就因为眼疾幽居深宫,连朱由信都很少见到她了。


她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身体轻薄得像一页纸,谁也想象不到她是怎样把一位壮汉撞倒在地的,就像大家无法理解一个已经近乎失明的人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母妃倒地的动作把朱由信从幻想中惊醒,他最后想到的画面是一只老母鸡奋力飞上了树。


后来这件事成为支持朱由信那些臣子的重要论据,他们一部分在歌颂母亲的爱,另一部分将这归功于上天护佑,无论哪一种,都能成为一项不错的政治资本。


但此时朱由信只是茫然的看着他的母妃,他一直不知道母妃是不是爱自己,在此前的十八年,来自母妃的爱像死死捂住他嘴的那只手,在巨大的恐惧感中,让人无暇去感受那手上的温度。母妃软弱了一辈子,竟然会有如此勇敢的时刻,这让朱由信又震惊又迷茫。


他想自己应该感动的,可是那一刻他只有迷茫。母妃并不是因为受伤,而是沉疴之人熬干最后一滴灯油。朱由信没有从她最后的眼神里感觉到任何爱意,只有轻松。那是终于完成任务的无牵无挂,大约她如履薄冰的一生,唯有此刻是轻松的。


这次事件理所当然引起轩然大波,争论的焦点是那个行凶的人到底是不是疯子,朱由信清楚的知道他不是,因为那个狡黠的笑容太过意味深长。何况,无论是不是疯子,都需要查清他是如何出现在宫中的。


可父皇态度强硬地拒绝查下去,这态度更让群臣们确定陛下是在有意维护幕后的主谋,民意汹汹之下,父皇只得答应了另一项决议,七皇子立储与八皇子就藩。这些恪守礼法的臣子们前仆后继,终于又战胜了一次人君的私欲,这让他们欢欣鼓舞。


而朱由信在为亡母守孝,他纯孝的行为得到了又一波赞誉。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悲伤是真实的,却不止是因为母妃。史官对母妃的记载只有不足一页纸,而她临终前的英勇表现占了三分之二篇幅。这薄薄的一页纸,便是她留下的全部重量。她最后的谥号是一个“恭”字,一个字便道尽了她的一生。


八皇子朱由孝就藩的那天,出行的车驾从宫城一直延伸到官道尽头。无论是已经开始修造的府邸,还是赏赐的婚费,都十倍于寻常皇子规制,处处彰显天子对八皇子的宠爱。


朱由信跟在父皇身后,看着弟弟打马走远,大约行出百米,又别过马头,原地绕了三圈,向宫城的方向遥遥行了个礼。那一瞬间,兄弟两的视线相交,默默无言。


弟弟的就藩标志着朱由信的全面胜利,可他感受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那是一个秋日,秋风肃杀,天空显得格外高远。一夜之间,两个最血脉相连的人,便同时离开了自己。


朱由孝在宫城前伫立的良久,终于拨转马头,去追赶前面的车驾。他转身的动作像鱼尾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从此回归江海,无拘无束。


朱由信目送着车队渐行渐远,忽然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五、宫墙外的天地或许真的是属于朱由孝的大海。


在就藩之前,咸阳王朱由孝在所有人眼里,都只是一位轻慢骄纵且不学无术的皇子。即便是宠爱他的先皇,都并未对他的才干抱有过高期待。可就藩之后,他却如鱼得水,在短短几年内厉兵秣马,连战连捷——至少他呈上来的奏报是这么说的。


朱由信严重怀疑这些奏报的真实性,他想起少年时和弟弟一起读过的《一生所爱》,弟弟呈上来的奏报,情节和那本书多有雷同,连遣词造句的风格都极为相似。弟弟招至麾下的几员猛将叫做黑木、玛莎和古丽,这些古怪的名字也与弟弟用滑稽的腔调诵读过的那本《西域游记》如出一辙。更为不可思议的是,其中一封奏报提到了与罗刹国的骑兵交锋并取胜。可事实上罗刹国离弟弟的封地还很遥远,很难想像他们的骑兵可以穿过茫茫雪原和戈壁与弟弟的军队相遇。


更让他觉得难以置信的是,朝中百官早已习惯了歌功颂德,报喜不报忧。满朝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质疑这些战报的真实性,反而有人提议应该一鼓作气,反攻罗刹国,这个提议甚至得到不少臣子的支持。朱由信惩治了那些狂妄的臣子,于是另一些臣子提议应该和谈,与罗刹国结盟对抗努尔哈赤的骑兵。


朱由信只得自己派遣密使去求证这些奏报的真实性,但是密使明确的汇报他,虽然奏报中提到的敌人并不存在,修辞也过分夸张,但咸阳王立下的战功是实实在在的。


咸阳王的封地附近的确没有南疆苗人或哥萨克骑兵,却有此起彼伏的流民之乱。此前派去剿抚的总兵们疲于奔命,徒劳无功。而咸阳王未费朝廷一兵一粟,就几乎肃清了整个西北境内的流民。


咸阳王的功绩让朝野上下一片欢腾,这甚至比之前的奏报更鼓舞人心。和遥远的罗刹国比,流民的威胁显然更为紧迫。而风雨飘摇的大夏江山,真的太需要一位英雄了。咸阳王的故事满足了百姓对英雄的所有期待,很快便被十倍百倍地夸大,在各个茶楼酒肆间口耳相传。他甚至被民间奉为战神,名字和卫青、霍去病等名将同列。


朱由信对这些花团锦簇的捷报依然持怀疑态度,何况他清楚地记得,本朝的藩王自成祖之后,并不具备募兵的权利。咸阳王所为无疑是逾矩的。但在一片赞誉声中,提出质疑显得不合时宜,且难免会让人误会他嫉贤妒能,容不下兄弟。


更让朱由信感到悲哀的是,他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在嫉妒弟弟。


在弟弟夺走他的全部宠爱,甚至逼迫得他们母子无处容身的时候,他表现出了相当的大度,然而那是建立在他自诩比弟弟强的前提下。那些支持他继位的奏折上,把他形容成千古难遇的贤明皇子,仿佛只要他继位,立刻便能重振朝纲,中兴大夏。溢美之词听多了,连他自己都信了,强者总是很容易宽容。


可登基以来,他的自信心正不断的遭遇挫折。他变成了聋子和瞎子,所听到的话,都是臣子们希望他听到的话,却并不接近真相。他想要亲贤远佞,可人之忠奸贤愚远不如史书上所写的那般易于分辨。免除一位不称职的官员很容易,可要找到更好的接替者却难得多。弟弟的成功更像是一种讽刺,让他醒悟自己其实并不具备识人的眼光,既然连自己最熟悉的人都无法看清,又如何去发现其他人的才华呢?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发现自己表现得越平庸,朝中那些赞美弟弟的声音就越大,曾经颂扬自己的溢美之词被用在弟弟身上,而这些官员和此前颂扬自己的,根本是同一批人。这无疑是一种委婉的抗议,他的臣子们在表达,当初选择他其实是一个错误。这让朱由信觉得自己成了彻底的失败者。


承认一个人比自己强真的很难,尤其当这个人一向被认为不如自己的时候。当朱由信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嫉妒之心时,又对自己的狭隘感到失望。


嫉妒心最强烈的时候,他开始由衷地期待弟弟吃败仗,这样他可以宽宏大量地赦免弟弟,并收拾残局,来证明自己不比弟弟差。




六、


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却无异于当头一棒。因为到那个时候,局面早已崩坏到无可收拾的地步了。


那是十四年春,咸阳王朱由孝就藩后首次入京述职,那是他们暌违十五年后第一次重逢,带来的却是石破天惊的消息。咸阳王的封地咸阳城已经被流民攻破,整个西北都落入了流民的掌握中。比这个消息更令人心惊的是,在此之前,朱由信竟没接到任何相关的战报。


西北的确许久没有消息传来,但大家沉浸在对咸阳王武力的盲目信任中,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危机。咸阳王也曾发出不少求援的书函,却没有一封被天子收到,不知是全部被拦截还是有人刻意隐瞒。无论是哪一种,都标致着大夏的统治已经岌岌可危。朱由信感觉所有的臣子都背叛了他,在局面已如此糜烂时,竟没有一个人对他说真话。这样看来,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告诉他真相的弟弟,便格外亲切起来。


弟弟的脸上仍是当年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似乎真的把这次逃亡当做一次述职。对他而言,成功或失败,都并非大不了的事。他只是享受了一把当大将军的乐趣,玩够了,便又回来了。他甚至略带兴奋地对哥哥描述他是怎样从义军的十面埋伏下杀出重围的,他的属下黑木、古丽、玛莎又是如何奋不顾身营救他,巧妙的掩护他逃跑。总之,这次逃亡被他描述成一次英勇的突围,他对突围成功颇感自得。


弟弟九死一生的遭遇激起了朱由信由衷的爱怜之情,所以,他几乎立刻就原谅了弟弟弃藩而逃的行为,甚至自责自己没能及时接到消息去救援弟弟,让弟弟孤军奋战以至于山穷水尽。在弟弟成功的时候,他是那样嫉妒着弟弟,甚至恨不得他死。可当弟弟失败的时候,他心中反而又生出兄长般的柔情,想要保护犯了错的弟弟。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这样充满责任感的人。只有在他能为别人做些什么的时候,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价值。面对如今的局面,最让他感到痛苦的,并非权力或者地位的丧失,而在于他的价值得不到认可。他的子民宁可去当流民也不需要他,这个现实一度让他灰心丧气。现在,终于又有一个人需要他了,这让他勉强打起一点精神。




一位藩王弃封地而逃实在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为了维护弟弟的名誉,他制造了一场假死,宣布咸阳王在英勇抵抗,寡不敌众之后,又九死一生回到京城只为传递消息。在消息传出后,他便因愧对自己的职责自杀谢罪了。


这个事件将咸阳王朱由孝的声望推向一个新的高度,人们普遍有死者为尊的理念。若是朱由孝不死,丢失了封地还好好活着的他,势必会受到各种口诛笔伐。但一旦他选择了以死谢罪,人们又纷纷开始同情他。明明非战之罪还以身殉国,这无疑是一种高尚的行为。咸阳王从此成为悲剧英雄的代名词,成为大夏的最后一个传奇。


朱由孝从不在意自己的名誉,但是对哥哥做的这一系列事情,他也并没有表示反对。相反还饶有兴趣地参与其中,并自己为自己选择了自杀的方式。因为他所崇拜着的大将军朱寿是溺亡,所以他也选择了在澡盆中溺亡,这是一种致敬。


从此,咸阳王朱由孝便在野史传奇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他留下的形象如此光辉,让身为天子的朱由信艳羡不已。






大夏王朝的最后两年,时间过得忽快忽慢。


当朱由信上朝理政的时候,时光倏忽而逝,他麻木地批阅着几乎一样的奏折,面对同一批臣子——他们甚至连表情都缺少变化。因为臣子们习惯从陈年的案牍中寻找奏折的范本,他收到的奏折甚至经常写错年号。在生命的最后两年,朱由信终于放弃了挑剔臣子的舛错,于是他收到的写错年号的奏折越来越多,让他时常有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朝堂上的气氛甚至可以称得上和谐,对臣子来说,一个吹毛求疵动辄问罪的君主显然比内忧外患更加难以忍受,所以,当朱由信终于变得宽容,朝廷上下变得一片和谐。




当朱由信和弟弟呆在一起的时候,时光又变得无比缓慢起来,像缓缓翻动的书页,能清晰看到里面的每一个字。


已经从历史中消失的朱由孝索性搬回了宫中,因为他的存在不可告人,他的皇帝哥哥将他藏匿在后宫中。兄弟两一起在少年时代的书库里,消磨掉了最后的时光。


朱由孝只比哥哥小一个月,但如今他看起来远比哥哥年轻。似乎在从历史中消失的同时,他也抹去了自己身上的历史,从此不受岁月侵扰。


朱由信和弟弟呆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渐渐便有了神秘妃子专宠后宫的传闻。于是史官感叹“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作为一个亡国的君主,朱由信的私德并没有太多可指摘的地方,这令后世修史的史官苦恼不已。这位神秘的妃子总算为他们找到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


在朱由信看来,与弟弟相关联的一切,都蒙着一层迷离的色彩,让朱由信时常有自己也置身于梦中的感慨。


时光像回到了最初,他们一起躲在黑暗的书库里,讨论是否错过了祭礼。


朱由信想,或许当初的自己从来没有走出去,而是选择了退回黑暗中闭上眼睛,之后便陷入一个长梦,至今也无法醒过来。


又或许,从来就没有过朱由孝的存在,当他看见朱由孝从镜子后面爬出来时,其实便已经置身梦境中了。


只是这梦境实在是太过漫长,长到已经忘了怎样才能醒来。






义军兵临城下的时候,朱由信最后一次去见自己的弟弟,却意外地看到弟弟穿着一身新妇的吉服,凤冠霞披,风姿卓绝。他以为弟弟是想扮做女装逃亡,心里难免涌起离愁别绪。


其实他本来就是想劝弟弟逃走的,作为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想混出城并非难事。可是当他看到弟弟已经做好离去的准备时,他又不免伤感起来,想着连最后一个未曾背叛他的人,也终于要离自己而去了。


可是弟弟妩媚一笑,“我这一辈子,什么都试过了,唯独还没试过男人,等试过了,我就死而无憾了。”


这时朱由信才惊讶的发现,整个房间里的布置都变化了,一支又一支的红烛亮起来,光线变得暧昧而柔软,婚床出现在房间的正**,挂着正红的纱幔,喜被上绣着龙凤的图案。朱由孝便坐在床的一侧,目光灼灼地看他。唯有角落里那面巨大的铜镜没有变化,依然安静地立在那里,影影绰绰倒映着烛光。


震惊让朱由信从麻木中清醒了过来,他当然不可能允许此种大逆不道的行为发生。可是朱由孝的打扮实在太容易让人卸下防备,而且他看自己的眼神也太过温柔,竟让朱由信心软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的新婚之夜,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新娘的容貌。他从不敢沉湎于女色,以至于那些为他生男育女的女子们,他几乎不记得她们的长相。于是,新娘的面容便幻化成了弟弟的样子。


他迷迷糊糊地想,或许他安排弟弟假死,从一开始就是想把弟弟留在身边,他这一辈子几乎没享受过一点乐趣,也没有信任过什么人。他实在是太孤单了。


再后来,他便生出了一股自暴自弃的念头,他这辈子,从未做过任何逾矩的事,却依然走到了今天。结局左右也不可能更坏了,便逾矩一次,又如何呢?


这世间,堕落总是比克制来得容易。


最后,朱由孝问:“哥,你这一辈子,就是活得太要脸了,值吗?”


朱由信无言以对。


朱由孝便大笑着说:“反正我是值了,死而无憾。”




崇明天子朱由信登上煤山,山脚下的宫殿正在熊熊燃烧。从山上俯瞰,宫殿显得如此小,像一座小小的戏台,如今,戏台上的粉墨油彩正被火焰缓缓融化,一点点坍塌下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他生活了一生的地方,大概是因为从未从这个角度看过,坍塌中的宫殿变得无比陌生,似乎和他再没有一点联系。


于是他终于读懂了母妃最后的眼神,也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用死亡完成了最后一项任务。




尾声


崇明天子朱由信,庙号为“思”:道德纯一曰思,大省兆民曰思,外内思索曰思。追悔前过曰思。谋虑不衍曰思。常用于亡国之君,取追思哀悼之意。


至于咸阳王朱由孝,他的记载未见于任何一本正史,却活跃在各类野史传奇中。对于这个人物是否存在,看法历来莫衷一是。


有人认为他如李元霸一样,是一个脱胎于正史又被演艺神话的人物,他的原型有可能是神宗第三子福王朱常洵。


也有人认为,这个人物与朱寿一样,只是一个化名,而使用这个化名的,正是思宗朱由信本人。


发生或未发生过的一切,都被埋在厚厚的书简中,再无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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