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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交人:五月浅熏香;提交时间:2008/11/22 9:53:45)

第55届[再现水云天]第五轮猎帖问诸水滨帖杀水倾城

爱君如梦

005
藏玉室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门,雕花的木门发出轻微的呀呀声。父亲不知哪去了,连每晚这个时候都在屋里来回走动的小玉也不见了。
小玉是山里来的妹子,她们那里很穷,却天下闻名的玉石原料。父亲去那里看石头时,一个玉石厂派小玉来跟父亲学习的技术工人。如今想来,当年的小玉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石,还带着山间清泠泠的水气,明澈而清灵。而母亲,则是开在午夜里的艳丽花火,带着股冰冷和疼痛,美得让人窒息。
和母亲相比,我更喜欢小玉,喜欢小玉拉着我手在离园里四处游荡。我一间房一间房指给她看,还趁着母亲不在时,带她溜进母亲的卧室。母亲的卧室平常即便是我也不被允许擅进的。
那里装点得豪华流丽,像一间宫殿,母亲便是这宫殿里的女王。长绒的红色地毯,一色紫檀木家俱,凝然而厚重。一面高大明亮的镜子,总让我想到故事里的白雪公主和她的皇后后母的那面魔镜。卧室的中间是张大大的雕花红木床,据说还是清代时传下的古物,直到现在保存得依旧完好。
靠墙一溜紫檀衣柜里盛满五颜六色的衣服,大多是丝绸的,而且有一多半是带蕾丝花边的睡衣,就挂在暗影里,像一簇族盛开在夜空的烟花。
小玉穿上母亲的一件大红吊带睡裙,站在穿衣镜前左摆右摆地看。大红的色彩衬着她姣美如玉的肌肤,越发显得艳丽别致。那时候父亲恰好进来,一瞬间我看到一丝光亮,星子般从父亲眼里滑过。
006
藏玉室里面的睡房传来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每晚父亲都是在那里歇息的。我抱着小瓷猪,轻手轻脚走进去。
我看到父亲正拥着那个被我称作姐姐的小玉躺在床上,头发衣衫都零乱着,眼镜也不知甩到哪去了,正疯狂地亲吻着小玉白晰的脸。从没看到文质彬彬的父亲这个样子,我吓得呆住了,冷风从门后吹过来,嗖嗖地穿过单薄的衣裳。我的手一抖,瓷猪“啪”的一声掉到地上,摔成几瓣,大大小小的硬币叮叮地四处滚去。
木阁子上的玉流光溢彩,闪着温润的光辉,朦胧得不很真切。我仿佛看到母亲扬起高傲的头,讥讽嘲弄的微笑。
写玉!父亲恼羞成怒的声音从灯影深处传来,很遥远,却很清晰。
我转身就逃,恨不得一下子钻进最深的夜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都听不见。
真是作孽哟。张妈妈边给我缝裙带上的扣子边叹息着。
小玉走了,背着她那只大大的背包,在母亲嘲弄的笑容和祖母鄙夷的目光中离开。而父亲,一直躲在藏玉室里不肯出来,任凭小玉回头看了又看。只有张妈一直把小玉送出大门。
晚香玉肆无忌惮地开着,仿佛一点点淹没着记忆,留下时间的气味。记忆里那些影像却越来越不清晰。
007
家里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或许还有了些许笑意。我并不知道最初的家是什么样子,只是父亲终于从我的记忆里走出来,走出藏玉室,搬到楼下母亲的卧室里。那枚母亲盼望了许久的爱君如梦也终于挂在她白晰的脖子上面。
母亲的脸露出少有的笑容,偶尔也会来我房间看着我写大字。外祖母也很高兴,不再整天板着脸,连张妈也总是眼里含着泪花念叨,好啊,好啊,都好了。
只是,我却发现父亲愈发地沉默,偶尔望向母亲眼睛,会飘出一丝探询的目光。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很不安。从小到大,凡有事要发生时,我都会有种莫明其妙的预感,而且这种预感往往都很灵验。比如母亲让我去藏玉室看父亲在做什么的前几天,就曾梦到自己在旷野里迷路,怎么走都走不出那片草原。而母亲去逝的前一晚,我梦到她在抱我,紧紧地抱着。我似乎感觉得到她身上慢慢温暖起来,于是我变得很小很小,就蜷在她怀里,不舍得离开。而这阵子我经常会被同一个梦境缠绕,经常会梦到一个穿着红色丝质睡裙的女人在夜里走来走去,大概就是母亲,我心里愈发不安起来。
事实终于验证了我的预感,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战争终于再一次暴发。大概是源于一封信,一封来自于小玉家乡的信,是母亲签收的,看过后就给烧掉。父亲得知后暴怒得像头雄狮,终于在和母亲大吵之后又搬去藏玉楼。
母亲又恢复了她午夜游荡的习惯,酒也越喝越多。突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开始掉头发,于是她发疯般大哭起来,她是那样地爱惜自己的容貌。母亲的精神越来越不正常,有时候坐在旁边抽着烟边看我写字,目光会越来越冷,刀子般在我身上剜来剜去。然后疯一样拣起身边的东西都向我砸来。那段时间我身上经常伤痕累累,可是我不敢说,我没有朋友,跟同学和老师更加不敢说,怕他们笑我有个神经病一样的妈妈。我只和外祖母说我想去寄宿。这时候母亲的身体更差了,她开始呕吐,时不时还会晕倒,有时候就倒在楼梯上,磕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脸色也如同经霜的晚香玉,虽然馥郁依然,却急速地灰颓下去。
008
母亲终于支撑不住了。她躺在床上,消瘦的身体像经霜的落叶,一阵风就能吹走。她眼睛显得更大,长长的睫帘后面是汪冰蓝色的忧伤,写满迷惑不解。唇角有一小粒痣,是我们家族女人的象征,母亲有,外祖母有,我也有。据说我们家族里带有这种痣的女人,永远都不会得到幸福。事实也验证了的确如此。
母亲细瘦的脖子上挂着那只爱君如梦,大概和人体接触过多的原因,温润的玉质变得更细腻。
她费力地解下玉如意放在我手心,再笑一笑,苍白的脸色如同窗下那株白色的晚香玉。
晚香玉虽然香浓溢远,但闻得多时就会中毒。父亲却曾这样对我说。
就在那天晚上,我梦到母亲,她紧紧地抱住我,好象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股晚香玉的味道。第二天母亲就去逝了。
对于母亲的去逝,父亲并没有表示出过多的悲痛,我也是,这大概是家族遗传的血统,总有些冷酷的成份在里面。祖母在母亲去逝后的几个月内迅速地蓑老,两年后死去。去逝时她一句话都没留下,却很清醒也很理智地立下遗嘱,离园和离园内所有的财产划归孙女写玉名下。

父亲终日把自己沉进藏玉室大堆的古董玉器中,轻易不肯下楼一步。离园里的花草却并未因疏于他的照料而就此蓑败,相反,它们愈发疯长起来。白的、黄的晚香玉从窗户一直蔓延到离园的栅栏外。每到夏季的夜晚,浓郁的香气都会伴着夜风飞进窗口。室内满满充着夜来香郁郁而暧昧的气息。
我经常会摘朵白色的,别在胸前衣上——我从来不穿丝绸衣服,向来只穿纯棉布的衣裳。我怕丝绸上的那种冷,或者应该说是,寒得入骨,寒得像母亲的眼睛,冰蓝色的忧伤。我怕有这种冰蓝色眼睛的女人,每次看到,都像有股无形的伤痛在身上蔓延,直至把人紧紧包裹、直到窒息。
那枚爱君如梦的如意被我收进一个小小的首饰盒里,锁进母亲妆台柜里。母亲去逝后,父亲再也没进过母亲的卧室,倒是张妈,每隔几天进去打扫一次。
我经常偷偷溜进母亲的卧室,偷看母亲留下的东西。不知为什么,母亲活着的时候我那样怕她,死后反而不怕了。尽管有时候躺在毛绒绒的地毯上好象能听到她来回走动的声音。
009
我找到母亲的一本日记,厚厚的三大本,很仔细地用一条粉色缎带系着。似乎从她十几岁第一次见到父亲时就记的。封面是毛笔隶书的几个字:爱君如梦。时间久远的缘故,字迹有些泛黄。
一页一页翻开,我才知道母亲有多爱父亲,从她少年时开始,就一直不间断地,用简短的话语记述着她与父亲的点滴。直到她去逝。那年她才三十六岁。虽然每页语句不多,只寥寥几笔,却也看得出母亲对父亲的痴情入骨爱。或许正是这种爱让她入魔,使她发疯。她和父亲婚礼的前夜,父亲曾和一个女子密谋着逃婚私奔,只是刚刚逃到火车站就被家人发现追回。
母亲日记里写道:知道他们私逃的消息,恨得心里发慌,我用剪子把新做的嫁衣剪成一条一条,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们。还有一段时间,母亲甚至半夜起来看见父亲熟睡的样子,都恨不得用尖尖的指甲扼死他。某一页中她又写道,我要让他的女儿亲眼见到他的丑事。
原来母亲的血液里曾经流淌过这样的暴力和冷酷,看得我心里直发寒。
我把那本日记放进抽屉的最底层,再也不敢去碰。
那年我十六岁。
010
二十五岁,我要和一个叫子风的男孩结婚了。他是我大学时的同学。我喜欢他的笑容,干净明朗,灿烂得像正午的阳光,完美得没有一丝缺憾。或许太完美也是一种遗憾,竟常使我从心底害怕失去,无端地就忧伤起来。
他常常牵着我的手走到离园那棵最高的流苏树底下,风吹过时,地上铺满白白细细的一层。他说他喜欢这种十字科花朵,永远都是向上的。他说他不喜欢晚香玉的浓郁,仿佛带着股夜的寒意。他常说,写玉,你的笑就像这流苏花绽放,还带着清香。然后就用他细细碎碎的吻覆上我的额头、我的眼。他说我眼里总有一汪冰蓝色的忧郁,就像这天空。他要用他的阳光把它们捂暖。
我温温柔柔地笑,扬起头流苏花儿般肆无忌惮地开着,任由他的唇一下一下啄湿我的眼。

见子风父母那天,我戴上那枚搁置在柜子里已久的爱君如梦。只是我的美梦已经马上就要成真了。我朦朦胧胧地笑,竟至忘了那几天常做的一个可怕的梦。梦里离园那棵最高的流苏花儿正在慢枯萎着,我止不住在流泪,却无力阻止。
梦的预兆终于应验,就在我们结婚的那天早上,子风在开车去取捧花的路上,一场车祸从天而降,打碎了我的梦。
我穿着白色的纱衣陪他走过最后一程。鲜血染红了白纱手套,他满脸是血,我擦呵,却怎么都擦不净。我急得直哭,眼泪啪啪地掉到他脸上,他费力地睁开眼,眼神依旧晶亮。他的手紧紧地攥住我的手,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别哭,别哭,然后就去了。
掌心的温度在流失。我的世界刹那间轰然倒塌,连同阳光一起消失。我看到他的背影正慢慢地远离。望住虚空,我伸出手,怎么抓都抓不到一丝衣角。
一双有力的臂膀把我抱起来,像是个温暖的床。从来没有过的温暖和安全感袭来,我贪馋地偎过去,以在母体中最原始的姿势,蜷着身子,把自己深深地、深深地埋进去。
风吹过,离园的流苏花儿落了满地,细细白白,绒毛般触及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洛水卿卿/可离/拂胭脂/醋晓寒/扫尘/月跑跑/慕容九儿/纤绿/白小离/海棠朵朵/北北/楚惜惜/顾几回/慕容可离/(共搜集有217帖,此为第62帖)

(作者:;提交人:五月浅熏香;提交时间:2008/11/22 9:57:15)

第55届[再现水云天]大结局猎手问渚水滨乱刃76,帖送小溪

爱君如梦

000
西天垂下一帘厚重的云母屏,寒鸦黑色的羽翅驮着昏黄的暮色,停在高大的法国梧桐上,迟疑着不肯离去。
坐在晒台的白色摇椅中,任由暮色一点点罩下,像一个个不能摆脱的咒语,把人宿命般推向黑暗之地。
摊开手掌,手心是枚淡绿色、穿绕着红色丝绳的玉如意,搭头处还系了个小小的同心结,似乎系紧以后,就再未曾打开过。摩挲得时间久了,上面就有层油亮的渍痕。更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红色的丝绳已变得芳菲消歇、容颜憔悴,仿佛是迟暮的美人。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玉质却愈发地温润而细腻,有如婴儿吹弹可破的肌肤。中间那一点滴不完的泪,是千年的琥珀,讲述着一个永远而离奇的故事。
001
我是在离园出生和长大的。离园是这个城市里有名的私人园林,里面亭台水榭,九曲回廊,很江南化的一座园林。因为祖上的荫庇,解放后虽然有许多家族产业都被充公,但这一处园林别墅却作为祖屋,代代流传下来。据说当初这座园林的存留,也基于我的外祖母。她是个很有些传奇色彩和传奇故事的女性,是旧日里的社会名媛,也是前清没落的贵族后裔。只是年代久远了的缘故,很少有人对我提及她的故事。我对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十二岁,母亲去逝那年。外祖母就坐在宽大的轮椅里,张妈推着她在楼下大厅,神情肃穆地处理母亲的后事。直至若干年后,我依旧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记忆中这个头发花白、不苟言笑,还略带点憔悴和神经质的老女人,与人们传说中曾经风华绝代的离园大小姐联系在一起。
不久外祖母也去逝了。我看见她躺在那张阔大的红木雕花床上,梳着大大的髻子,髻子边别根碧玉簪,极安静,仿佛睡着了。她身上穿了一身旧式丝绸旗袍,冰冷滑腻,襟前还别着朵艳丽的红玫瑰。是一个头发同样花白的老者别在她襟前的。他在她床前默默地站了许久,然后趴在外祖母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就坐上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绝尘离去。
没有人哭,父亲也没有哭,他不是她的儿子。我也没有哭,我是她的外孙女,身体里有四分之一的血流自她身上。四周充满了死亡的气息。那一刻我才懂得离园的静,不是安静,而是一种灭亡,令人恐惧,也使人淡漠的灭亡。
那晚离园的流苏花儿开得很盛,香气穿破夜色,一直涌进外祖母的卧房。暧昧的气息四处窜动。
我看到黄梨木小几上的蜡烛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老人们常说,人死后的前几个晚上,会以为自己还活在人世,魂魄就会回到原来的地方盘恒。所以我总认为那些忽明忽灭的白蜡烛,是外祖母穿着宽松的白丝睡袍,像生前那样在屋里走来走去。连许多年后都这样以为,以为她是来寻她女儿——我的母亲的。她是不会来寻我,因为她并不喜欢我。在我印象里,她似乎从来都没拿正眼看过我,好象我的出生夺走了她的女儿。大概也是因为我和父亲长着张相似的面孔。而她的女儿就是因为我父亲才挹郁发狂而死。
只不过外祖母在母亲去逝后的两年内,迅速地蓑老下去,蓑老到忘记了自己的女儿是先她一步离开。所以即便是在去逝后,魂魄还依旧久久盘恒在老宅里不肯离去。
002
父亲并没有像普通人家的孝子那样,守在外祖母的灵前烧一整夜的纸。他把自己关在三楼的藏玉室里,没有点灯,也没有一点声响。我不知道他在上面做什么,也不想知道。因为我不想上三楼。
三楼的楼梯自从八岁那年的晚上,我就再没上去过,甚至到现在想一想三楼的藏玉室,都想呕吐。
那晚的夜色很浓很浓,浓到化不开。夜就在夜里黑着。母亲在园子里种下的大片晚香玉都开了,空气中暧昧着诡异的气息,让人忧郁,也使人着迷。这有点像母亲身上的味道。
母亲穿了件黑色镶蕾丝花边的睡裙,衬得肌肤莹白如玉。只是那丝绸的睡袍,摸一把都是凉的,从手指一直凉进心里,就像母亲的微笑,美丽而冷酷。与保姆张妈相比,母亲更像是个朋友,其实也不是朋友,确切地说像挂在螺旋楼梯两旁的画,美则美矣,却接近不得。
从我有记忆起,似乎母亲每时每刻都穿着艳丽的真丝睡裙,镶着蕾丝花边或者缀着珍珠,红的,黑的,白的,蓝的……因为骄人的家世,她不用上班就可以衣食无忧,过着华丽的生活。父亲也一样,他是玉器世家的传人,是研究玉石的专家。他上班的时间多半是关在三楼的藏玉室。
藏玉室的那些雕花木架子上面,摆着许多石头和玉器。那些都是父亲的最爱。他经常拿着放大镜对着它们看,和我说哪件是成品,哪些是毛料。不过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久到我差不多都快忘掉。
一次我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翡翠玉环,父亲暴怒地扯着我的手臂冲下楼,朝正倚在床头吸烟的母亲大吼。瞬间我看到母亲眼中有泪光闪现,转瞬即逝,然后是冷冷的、不屑地一笑。
003
母亲总是这样的笑,好像很遥远,也很冰冷,让人不自觉地就想着逃开。那晚她的笑也是这样,带着某种讲不清说不明的蛊惑和冷漠,或许还有点狡黠。大大的眼睛闪烁着让人无法拒绝的神情。她倚在床头,嘲弄地说,写玉,上藏玉室去,看看你的父亲在做什么。我正坐在地板上摆弄一只精致的小瓷猪。那是父亲去景德镇时买回来的,漆着金边,景泰蓝色的福字,白白胖胖的肚子里放了许多硬币。我打算存够了钱,也给母亲买只和父亲藏玉室里,和那只爱君如梦一模一样的玉如意。
爱君如梦是父亲的藏玉室里一枚绿色的如意,手指粗细,外表很普通,里面包着一粒泪状的水滴,似女子腮边的盈盈欲滴的眼泪。父亲曾把我放在他膝上,给我讲这只泪如意的故事。他说它叫爱君如梦,如意中间是个痴情女子的眼泪。这是一只带有神秘力量和诅咒的如意,他神情有点落寞地说。母亲也爱极了这只如意,向父亲讨了无数回,都被父亲回绝。
母亲很失望,冰蓝色的眸光里写满无奈和嘲弄。她歇斯底里地向父亲喊,留着送你的情人吧。然后就暴发不知第多少场内战。结果是父亲把自己关在藏玉室,一连十几天不下楼,而母亲,则夜夜穿着蕾丝花边的睡裙,喝着红酒,幽灵般在楼下走来走去。那时候我就想,一定要给母亲买只一模一样的如意来,这样他们就不会吵了。
傻囡,到哪去找一模一样的石头呢?母亲光滑的手抚在我脸上,抬头看看三楼橘黄色的灯光,长长叹息着。那是有记忆起她唯一一次这样温柔地抚摸我,着实像个母亲了。虽然她的手掌还很冷,可我还是打心眼里喜欢。所以从那时候起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攒够的钱,给母亲买只和爱君如梦一模一样的玉如意。
004
快去。母亲继续催促着。
我抱着瓷猪迟迟疑疑地站在楼梯口,仿佛上面有个巨兽,正张大嘴巴,等着我送上门去。
快去!母亲的话像支冰凌,冷冷地穿破胸膛,使人止不住颤栗。我一步步朝楼梯迈去。木质的楼梯不胜岁月的搓磨,红漆剥落,还伴有吱吱呀呀的声音传上来,似乎马上就要塌陷。

父亲和母亲从我有记忆时起就一个住楼上,一个住楼下。我曾不止一次问张妈,为什么别人家孩子的家长都是住在一起的,而我的父母是分开住的。张妈是从小把我带大的保姆。我喜欢她身上的味道,一股浓重的汗味,好像还有厨房的香气。可母亲不喜欢,她不让张妈抱我,也不让我和她一起睡。可是我怕极了自己那间房,尽管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还有一张柔软舒适的小床。我却不喜欢。那里太大太安静,也冰冷,四周泛着母亲冰蓝色眸子里的光,时时盯住我,不能有一刻的放肆。有段时间我经常偷偷溜去张妈的小屋过夜,最终的结果是被母亲一顿训斥,张妈也一再被警告。
一个孩子在需要温暖时却没有,需要应有的快乐时却只有忧伤,那他的童年就只能畸形地渡过。我的童年唯一能带给我一丝家的温暖的,只有这个外祖母口中所称乡下人的张妈。
张妈只是摇头,她说她也不懂,这一对璧玉也似的人会这样。

快去!母亲重复的声音从楼下飘上来,像早晨的雾水,兜头而来。
橘黄色的灯光透过藏玉室的雕花窗阁,很温暖。我喜欢这样的色彩,就像是黄昏,忍不住就想拥抱住这一怀温暖,尤其在这样的灯光下,藏玉室里那些玉石,更觉温润而有光彩。爱君如梦里的那滴眼泪在这样的灯光下会是什么颜色呢?我只见过爱君如梦一次。大抵女子天生对这些珍珠宝贝就极敏感,对爱君如梦,一见之后竟也久久不能遗忘。我抱着小瓷猪痴痴地想,一步步走近藏玉室的门。
小瓷猪已经被我的手捂得温热,它很安静,像是睡着了。
005
藏玉室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门,雕花的木门发出轻微的呀呀声。父亲不知哪去了,连每晚这个时候都在屋里来回走动的小玉也不见了。
小玉是山里来的妹子,她们那里很穷,却天下闻名的玉石原料。父亲去那里看石头时,一个玉石厂派小玉来跟父亲学习的技术工人。如今想来,当年的小玉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石,还带着山间清泠泠的水气,明澈而清灵。而母亲,则是开在午夜里的艳丽花火,带着股冰冷和疼痛,美得让人窒息。
和母亲相比,我更喜欢小玉,喜欢小玉拉着我手在离园里四处游荡。我一间房一间房指给她看,还趁着母亲不在时,带她溜进母亲的卧室。母亲的卧室平常即便是我也不被允许擅进的。
那里装点得豪华流丽,像一间宫殿,母亲便是这宫殿里的女王。长绒的红色地毯,一色紫檀木家俱,凝然而厚重。一面高大明亮的镜子,总让我想到故事里的白雪公主和她的皇后后母的那面魔镜。卧室的中间是张大大的雕花红木床,据说还是清代时传下的古物,直到现在保存得依旧完好。
靠墙一溜紫檀衣柜里盛满五颜六色的衣服,大多是丝绸的,而且有一多半是带蕾丝花边的睡衣,就挂在暗影里,像一簇族盛开在夜空的烟花。
小玉穿上母亲的一件大红吊带睡裙,站在穿衣镜前左摆右摆地看。大红的色彩衬着她姣美如玉的肌肤,越发显得艳丽别致。那时候父亲恰好进来,一瞬间我看到一丝光亮,星子般从父亲眼里滑过。
006
藏玉室里面的睡房传来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每晚父亲都是在那里歇息的。我抱着小瓷猪,轻手轻脚走进去。
我看到父亲正拥着那个被我称作姐姐的小玉躺在床上,头发衣衫都零乱着,眼镜也不知甩到哪去了,正疯狂地亲吻着小玉白晰的脸。从没看到文质彬彬的父亲这个样子,我吓得呆住了,冷风从门后吹过来,嗖嗖地穿过单薄的衣裳。我的手一抖,瓷猪“啪”的一声掉到地上,摔成几瓣,大大小小的硬币叮叮地四处滚去。
木阁子上的玉流光溢彩,闪着温润的光辉,朦胧得不很真切。我仿佛看到母亲扬起高傲的头,讥讽嘲弄的微笑。
写玉!父亲恼羞成怒的声音从灯影深处传来,很遥远,却很清晰。
我转身就逃,恨不得一下子钻进最深的夜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都听不见。
真是作孽哟。张妈妈边给我缝裙带上的扣子边叹息着。
小玉走了,背着她那只大大的背包,在母亲嘲弄的笑容和祖母鄙夷的目光中离开。而父亲,一直躲在藏玉室里不肯出来,任凭小玉回头看了又看。只有张妈一直把小玉送出大门。
晚香玉肆无忌惮地开着,仿佛一点点淹没着记忆,留下时间的气味。记忆里那些影像却越来越不清晰。
007
家里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或许还有了些许笑意。我并不知道最初的家是什么样子,只是父亲终于从我的记忆里走出来,走出藏玉室,搬到楼下母亲的卧室里。那枚母亲盼望了许久的爱君如梦也终于挂在她白晰的脖子上面。
母亲的脸露出少有的笑容,偶尔也会来我房间看着我写大字。外祖母也很高兴,不再整天板着脸,连张妈也总是眼里含着泪花念叨,好啊,好啊,都好了。
只是,我却发现父亲愈发地沉默,偶尔望向母亲眼睛,会飘出一丝探询的目光。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很不安。从小到大,凡有事要发生时,我都会有种莫明其妙的预感,而且这种预感往往都很灵验。比如母亲让我去藏玉室看父亲在做什么的前几天,就曾梦到自己在旷野里迷路,怎么走都走不出那片草原。而母亲去逝的前一晚,我梦到她在抱我,紧紧地抱着。我似乎感觉得到她身上慢慢温暖起来,于是我变得很小很小,就蜷在她怀里,不舍得离开。而这阵子我经常会被同一个梦境缠绕,经常会梦到一个穿着红色丝质睡裙的女人在夜里走来走去,大概就是母亲,我心里愈发不安起来。
事实终于验证了我的预感,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战争终于再一次暴发。大概是源于一封信,一封来自于小玉家乡的信,是母亲签收的,看过后就给烧掉。父亲得知后暴怒得像头雄狮,终于在和母亲大吵之后又搬去藏玉楼。
母亲又恢复了她午夜游荡的习惯,酒也越喝越多。突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开始掉头发,于是她发疯般大哭起来,她是那样地爱惜自己的容貌。母亲的精神越来越不正常,有时候坐在旁边抽着烟边看我写字,目光会越来越冷,刀子般在我身上剜来剜去。然后疯一样拣起身边的东西都向我砸来。那段时间我身上经常伤痕累累,可是我不敢说,我没有朋友,跟同学和老师更加不敢说,怕他们笑我有个神经病一样的妈妈。我只和外祖母说我想去寄宿。这时候母亲的身体更差了,她开始呕吐,时不时还会晕倒,有时候就倒在楼梯上,磕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脸色也如同经霜的晚香玉,虽然馥郁依然,却急速地灰颓下去。
008
母亲终于支撑不住了。她躺在床上,消瘦的身体像经霜的落叶,一阵风就能吹走。她眼睛显得更大,长长的睫帘后面是汪冰蓝色的忧伤,写满迷惑不解。唇角有一小粒痣,是我们家族女人的象征,母亲有,外祖母有,我也有。据说我们家族里带有这种痣的女人,永远都不会得到幸福。事实也验证了的确如此。
母亲细瘦的脖子上挂着那只爱君如梦,大概和人体接触过多的原因,温润的玉质变得更细腻。
她费力地解下玉如意放在我手心,再笑一笑,苍白的脸色如同窗下那株白色的晚香玉。
晚香玉虽然香浓溢远,但闻得多时就会中毒。父亲却曾这样对我说。
就在那天晚上,我梦到母亲,她紧紧地抱住我,好象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股晚香玉的味道。第二天母亲就去逝了。
对于母亲的去逝,父亲并没有表示出过多的悲痛,我也是,这大概是家族遗传的血统,总有些冷酷的成份在里面。祖母在母亲去逝后的几个月内迅速地蓑老,两年后死去。去逝时她一句话都没留下,却很清醒也很理智地立下遗嘱,离园和离园内所有的财产划归孙女写玉名下。

父亲终日把自己沉进藏玉室大堆的古董玉器中,轻易不肯下楼一步。离园里的花草却并未因疏于他的照料而就此蓑败,相反,它们愈发疯长起来。白的、黄的晚香玉从窗户一直蔓延到离园的栅栏外。每到夏季的夜晚,浓郁的香气都会伴着夜风飞进窗口。室内满满充着夜来香郁郁而暧昧的气息。
我经常会摘朵白色的,别在胸前衣上——我从来不穿丝绸衣服,向来只穿纯棉布的衣裳。我怕丝绸上的那种冷,或者应该说是,寒得入骨,寒得像母亲的眼睛,冰蓝色的忧伤。我怕有这种冰蓝色眼睛的女人,每次看到,都像有股无形的伤痛在身上蔓延,直至把人紧紧包裹、直到窒息。
那枚爱君如梦的如意被我收进一个小小的首饰盒里,锁进母亲妆台柜里。母亲去逝后,父亲再也没进过母亲的卧室,倒是张妈,每隔几天进去打扫一次。
我经常偷偷溜进母亲的卧室,偷看母亲留下的东西。不知为什么,母亲活着的时候我那样怕她,死后反而不怕了。尽管有时候躺在毛绒绒的地毯上好象能听到她来回走动的声音。
009
我找到母亲的一本日记,厚厚的三大本,很仔细地用一条粉色缎带系着。似乎从她十几岁第一次见到父亲时就记的。封面是毛笔隶书的几个字:爱君如梦。时间久远的缘故,字迹有些泛黄。
一页一页翻开,我才知道母亲有多爱父亲,从她少年时开始,就一直不间断地,用简短的话语记述着她与父亲的点滴。直到她去逝。那年她才三十六岁。虽然每页语句不多,只寥寥几笔,却也看得出母亲对父亲的痴情入骨爱。或许正是这种爱让她入魔,使她发疯。她和父亲婚礼的前夜,父亲曾和一个女子密谋着逃婚私奔,只是刚刚逃到火车站就被家人发现追回。
母亲日记里写道:知道他们私逃的消息,恨得心里发慌,我用剪子把新做的嫁衣剪成一条一条,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们。还有一段时间,母亲甚至半夜起来看见父亲熟睡的样子,都恨不得用尖尖的指甲扼死他。某一页中她又写道,我要让他的女儿亲眼见到他的丑事。
原来母亲的血液里曾经流淌过这样的暴力和冷酷,看得我心里直发寒。
我把那本日记放进抽屉的最底层,再也不敢去碰。
那年我十六岁。
010
二十五岁,我要和一个叫子风的男孩结婚了。他是我大学时的同学。我喜欢他的笑容,干净明朗,灿烂得像正午的阳光,完美得没有一丝缺憾。或许太完美也是一种遗憾,竟常使我从心底害怕失去,无端地就忧伤起来。
他常常牵着我的手走到离园那棵最高的流苏树底下,风吹过时,地上铺满白白细细的一层。他说他喜欢这种十字科花朵,永远都是向上的。他说他不喜欢晚香玉的浓郁,仿佛带着股夜的寒意。他常说,写玉,你的笑就像这流苏花绽放,还带着清香。然后就用他细细碎碎的吻覆上我的额头、我的眼。他说我眼里总有一汪冰蓝色的忧郁,就像这天空。他要用他的阳光把它们捂暖。
我温温柔柔地笑,扬起头流苏花儿般肆无忌惮地开着,任由他的唇一下一下啄湿我的眼。

见子风父母那天,我戴上那枚搁置在柜子里已久的爱君如梦。只是我的美梦已经马上就要成真了。我朦朦胧胧地笑,竟至忘了那几天常做的一个可怕的梦。梦里离园那棵最高的流苏花儿正在慢枯萎着,我止不住在流泪,却无力阻止。
梦的预兆终于应验,就在我们结婚的那天早上,子风在开车去取捧花的路上,一场车祸从天而降,打碎了我的梦。
我穿着白色的纱衣陪他走过最后一程。鲜血染红了白纱手套,他满脸是血,我擦呵,却怎么都擦不净。我急得直哭,眼泪啪啪地掉到他脸上,他费力地睁开眼,眼神依旧晶亮。他的手紧紧地攥住我的手,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别哭,别哭,然后就去了。
掌心的温度在流失。我的世界刹那间轰然倒塌,连同阳光一起消失。我看到他的背影正慢慢地远离。望住虚空,我伸出手,怎么抓都抓不到一丝衣角。
一双有力的臂膀把我抱起来,像是个温暖的床。从来没有过的温暖和安全感袭来,我贪馋地偎过去,以在母体中最原始的姿势,蜷着身子,把自己深深地、深深地埋进去。
风吹过,离园的流苏花儿落了满地,细细白白,绒毛般触及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011
子然是子风的大哥,在国外打拼了十年,最近才被公司派回国内做主管。他有着和子风同样峭拔的身材,只是比子风更多了些成熟和稳重。尤其是那双眼里,有种难以抹净的挹郁和忧伤,使人心里痛惜。他是那种见了就会使人心里笃定的男人,而子然,则是一个阳光灿烂、让人永远不知忧愁和烦恼的大男孩。
子然去后的那段日子,月淡星沉。我把爱君如梦摘下来,看里面那颗泪,似乎又亮了点,仿佛要破石而出。爱君如梦,爱君如梦,难道真是爱君只如一梦?我把爱君如梦藏在首饰盒里,深深地锁在抽屉最底下。
余下的日子,一直都是子然陪着我。我的生活如水般流去。

离园的流苏花开了,风吹过时,细细碎碎铺满一地的洁白,可身边却少了那个含着透明微笑的大男孩。没有了他温热的手掌相牵,没有了他晶亮的目光的关注,没有了他细碎而热烈的吻,我逐渐失语,泪流满面。
子然来了,像是怕弄痛了我,他只轻轻拥住我,用同样温热的手掌为我擦泪。他的怀抱很宽阔,也很温暖,听得到他的心跳,笃定也安然,还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我俯在他胸前失声痛哭。子风死后我还是第一次这样毫无顾忌地大哭。
012
三十岁那年,父亲说你们结婚吧。我看了眼子然,他只是淡定地点点头。一切似乎都是在情理之中,我注定了此生是他的妻,而他,也注定了是和我要携手走上红地毯的人。谁都无法逃脱宿命的安排。那么子风呢?想到子风,心里仍然是嘶嘶地疼痛。
我不知道自己对子然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或者不是爱情,只是那种骨肉般的亲情。和他在一起,只觉得一切顺理成章,一切都很安然,连时间都似乎是凝止不动的。有时候只相对着,彼此不说一句话,即便这样也很安稳。而和子风在一起时,是风飞云动,衣袂飘扬的日子,时间就像飞驰的火车,把身旁的风景远远地抛在身后。和他可以吵可以笑也可以疯闹,和子然在一起时,他只一味地容忍,关心和宠溺,连他看着我时的眼神都带着怜惜的笑意。
我们决定了,在下个流苏花儿开的季节举行婚礼,就在离园。
那年的晚香玉开得很盛,就像母亲去逝那年一样。连老迈的张妈都说这花儿太多,冲鼻子。
流苏花儿开了又谢,满树密匝匝的叶子,遮住蓝色的天空。父亲依然整日把自己关在三楼藏玉室里,偶尔才下楼走走。他越发老迈了,原本瘦长的身躯如今有些老态龙钟。
我一天天数着日子过,还有多长时间子然就能搬来离园。轻轻笑自己一下,原也是盼着能和他朝暮相对的,只是一直不肯说出口。
爱君如梦被锁在母亲的房里,似乎已经走出我的记忆。有段时间我的确也忘了爱君如梦的存在。连子风也是,每次想起时,出现在眼前的,都是戴着眼镜的子然深遂如海的眼。
013
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开始,等到我发觉时,子然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子然。虽然样貌没多大改变,只是似乎年青了许多,原本熨整的头发剪短,草坪一样,细边的金丝眼镜也换成隐形的,连领带都不再用凝滞厚重的色彩。
无声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发展,却无能为力。我冷静得像个局外人,看着别人的故事,心里却一阵紧似一阵地疼痛。因为我无法阻止,我不知道如何能把一颗飘移的心挽回。也因为我知道这一切源于一个叫润玉的年青女孩。
润玉比我年青,也比我漂亮,更难得的是,她是子然事业上的好帮手。她第一次来子然公司的时候,恰好我在,我看到子然眼里一丝星光闪现,攸忽而逝,就像十几年前父亲初见小玉时的眼神一样。我的心猛然下坠,坠到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去。或许是我神经过敏吧,心里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事情终于发生了,也许连子然自己都不曾发觉自己的变化。我长长地叹息。子然来离园的次数越来越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听到最多的是润玉这个名字,这个一说出起来就可以让子然神情飞扬的女子。而我,只能让他在安静时光里慢慢老去。

流苏花儿又开了,十字型花科,朵朵向上扬着,是一首首美丽的四言诗。风吹过,飘落一地细细的洁白,仿佛一句句不能实现的承诺。只是子然似乎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他没再提起流苏花儿开时结婚的诺言。
我夜夜难眠,就一个人幽灵般在离园空旷的大房子里游荡。
父亲三楼藏玉室的门关得紧紧的,张妈也越来越老,老到我半夜起来放音响她都听不见。
偌大的离园被一股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像坟墓。原本这个家就有股霉烂的气息。而我,则是午夜里飘荡的魂灵。我渐渐懂得了母亲当年的心思,是寂寞,起坐盹醒,无所不在的寂寞戗杀了她。
打开母亲的衣柜,那一袭袭镶着蕾丝花边的丝质睡袍,在橘黄色的灯光下闪着幽然冷寂的光。取一袭黑色的罩在身上,冰凉的感觉一直入骨,冥冥中似乎有种力量,鼓动着诱惑着我又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抽屉。爱君如梦、爱君如梦,即使没有它的诅咒,我依旧也是爱君如梦。
014
我戴着爱君如梦去子然公司,然后就看到了一幕不应该看到的情景,子然正和润玉在办公室里拥抱、亲吻着,他背对着我,我却看得清润玉眼中嘲弄讥讽的胜利者一样的笑容。忽然想起八岁那年在藏玉室看到的那一幕,霎那心里像是被什么掏空。已经很多年不再记起这段往事了,下意识中总是在把它慢慢遗忘。
不顾子然的呼喊,我跌跌撞撞跑出公司大楼,街上的汽车乱按着喇叭,蜂窝一样在脑海里翻涌。这真是一个纷繁扰攘的世界。站在立交桥上,风吹着我的长发,我俯在栏杆上不停地呕吐,一瞬间想跳下去的冲动。是流淌在血液里的那股子阴冷和强韧阻止了我。
接下来的日子,和公司请了长假,我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安静在离园憩息着。只是每每午夜时分,都会穿上母亲的睡衣在离园四处游荡。
子然来了,他并没有解释那天和润玉间发生的一切,只低低地看住我,说,写玉,你瘦了。
瞬间,心里垒下的那堵墙轰然倒塌。我俯在他肩头哭,泪眼朦胧中忽然看到了然脖子上色彩鲜艳的领带,刺得我眼睛生疼。骨子里的阴鸷和狂野又一次占了上锋。我又流苏花儿一样扬起脸,笑着说,我没事,我们的婚约取消吧。
子然深深地看住我,我懂得他眼底那份怜惜。只是,爱君如梦,爱君如梦,爱君果然如梦一场。我的魂魄如风拂过的流苏花儿,四散飘去,留一地毛绒绒的洁白。
鬼使神差般,我像流苏花儿芯里飘出来的小妖精,笑着解下颈间的爱君如梦,放在子然手里,送给你未来的新娘。子然紧紧地攥住爱君如梦,一句话都不说。
015
以后的日子,无论天有多晚,子然都会来离园看看我。我知道他不放心我,怕我会出事。我也知道,这只是一种责任,因为子风。可我却不能面对他这样的怜悯。我知道他并不爱我,甚至从不曾热切地亲吻和抚摸过我,只会兄长般在我依旧光洁的额头轻轻啄下一个吻痕。可是我从小就渴望着那种热烈和温暖。
我夜夜与人相约,晚晚在外面晃荡,然后再在午夜时返回离园,穿着母亲遗下的丝制睡袍走来走去。
终于在一个冬日,我向子然宣布,下个流苏花儿开的日子,我将嫁给身边那个有着和子风一样灿烂笑容的大男孩。子然对他说,好好照顾写玉。然后再深深地看我一眼,转身离去。以后再也没来过离园。
我的心被他深切的目光刺得嘶嘶地疼痛,来不及细想那深遂目光里伫满的东西,也不敢想。又一次,以酒抑制住欲流出的泪。

流苏花儿又开了,十字型的花瓣上扬着,风拂过时吹落一地细白。那个大男孩出国留学去了,我们的婚期也便顺延下来。送他上机后,心里有咱说不出的轻松。或许,这也正是心里所期盼着的吧。
016
收到子然的请柬,虽然过去这么长时间,大红喜帖上的名字依旧刺得心里生疼。原本那上面的一个名字应该是我的。爱君如梦,虽然已经送出,但这个咒语依然留在我身上。爱君如梦,这才是我们这个家族女人不可逆转的命运,没什么能够破解。爱君,永远如同一梦呵。

我穿着一袭大红的梅山丝绸的礼服去参加子然的婚礼。高贵、冷艳,又有种说不出的神秘。引来婚宴上无数艳羡的目光。子然却拧起浓浓的眉看我,晶亮的镜片遮隔着他无人可察的心事。
润玉一身洁白的婚纱,宛如朝阳里待露而绽的栀子,连笑容都是芬芳馥郁的。她脖子上正挂着那枚爱君如梦。
润玉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我,眼里闪过一片似曾相识的冰蓝色。我不喜欢眼底幽兰的女子,母亲这样,小玉这样,我自己也这样,现在连眼前的小玉也这样。我只轻轻握下润玉带着白纱手套的手,祝他们幸福。
润玉忽然笑了,眼底那片幽兰更深也更浓。她亲吻我面庞时,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终于赢了。二十多年前我妈妈没能赢你妈妈,现在我却打赢了你。
你?我错愕地看着她,微笑得如同天使的脸。
我是小玉的女儿。她依旧笑着,脸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疲倦。
017
我又回到了母亲从前的生活,整夜整夜都在离园里游荡。父亲似乎觉察到什么,每天晚上藏玉室的门都是半开着。我知道他在偷偷地关注我,可是我并不理会。我和谁都不说话,包括张妈。其实就算和张妈说话,她的耳朵聋得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后来连张妈都去逝了,我愈加孤独。离园冷得就像母亲那些美丽的丝质睡裙,是暗夜里的花火。

那个夏季的傍晚,晚香玉的气息在空气里涌动,是股暧昧的气息。子然和润玉一起来离园。润玉说,我们来看你,眼底尽是胜利者的喜悦。爱君如梦依旧挂在她脖子上。
父亲从楼上走下来,迟疑地看着眼前的润玉。
爸,她就是小玉的女儿。我满脸的讥讽和冷笑,这世界多奇妙,当年小玉,现在的润玉。
父亲怔了一下,似乎很激动。他忽然指着润玉脖子上的爱君如梦,颤抖着问你怎么带着这个。
是子然送我的。润玉轻咳了一声,身子朝子然靠过去,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
父亲望向子然,我倚靠在沙发上,冷笑着说,爱君如梦,是我让子然送给她的。
父亲满脸惊惶,指着爱君如梦,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忽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醒人世。
018
父亲就这样去了,然后张妈也去了。离园只剩下我一个人,变得更加孤独。我日日夜夜在离园里徘徊游荡,像个疯子。思维已经支离破碎得无法再拼凑起一个完整的影像。我只有喝酒,从傍晚喝到凌晨,喝到醺然才能睡去,就躺在母亲那张大床上。
离园的流苏花儿又开了,我站在高大的树下,流苏花儿一样向上扬着头。只是我的忧伤已经凝固,在心里凝成一块巨大的冰坨,布满离园的每一条小径。

收拾父亲遗物时,我发现一封信,是当年小玉被母亲赶走,后来又给父亲来信,每一封信被母亲毁掉,第二封却完好无损地保存在父亲的抽屉里。信里说小玉给父亲生了个女儿。原来润玉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也恍惚是印象中曾一闪即过的事,我冷笑。
继而我又发现一份关于爱君如梦的说明。原来所谓的关于这滴泪如意的所有诅咒,是基于这是块放射性石头,贴身戴得久了,就会引发身体癌变。
父亲把爱君如梦送给了母亲!石破天惊,原来是父亲谋害了母亲。那么母亲对父亲的那些爱是什么?我不敢往下想,也来不及往下想,只匆匆忙忙穿好衣服去找子然和润玉。
润玉,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呵。我终于明白了父亲初见小玉时的错愕和看到爱君如梦挂在她脖子上的惊慌和仓促。原来我和父亲一样,成为一个谋杀犯。
019
润玉躺在医院的特护病床上,消瘦的身躯象片羽毛,来阵风就能把她吹走。原本密密匝匝的一头秀发大概已经脱落无几,用一只毛线编织的帽子,却依然无法掩饰边缘倾露出的颓败。
子然坐在她旁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正絮絮地向说着什么。
一种血液里相连的东西慢慢溢出,灼烧得我心痛,痛到一句话都说不出。心里所有的怨气刹那间消失无踪。

这个还你。润玉摘下爱君如梦递给我。如意中间那滴泪仿佛又大了许多。
果真应了它的名字,爱君如梦。润玉苍白的脸恹恹地笑,看着坐在一旁的子然,眼里冰蓝色的眸光,闪动着无限的凄凉和不舍。
是我害了你,我讷讷着,说不出话,像是一个就要被推上法庭的被告。
我就是一个刽子手,是我谋杀了润玉。
020
润玉去了,连同她未出世的孩子。
润玉去逝后的第二天,我把一切告诉了子然,包括当年父亲是如何用爱君如梦谋杀了母亲。我告诉子然,你可以选择送我上法庭。
子然一句话都没说就走掉了,不久就不告而别,回到国外总公司。我没再找他。许多人,许多事,都如同这流去的时光,永远都无法挽回。
后来子然打电话对我说他在国外,还交了个留学生的女友。迟疑了一下接着说,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离园的流苏花儿依旧开着,十字型的花瓣努力上扬,风吹过时铺一地细细白白的忧伤。
我坐在晒台上的白色摇椅中,一遍又一遍看着掌中的爱君如梦。
爱君如梦,爱君如梦,这果真是一个无人可解、无法可解的诅咒。母亲去了,父亲去了,子风去了,润玉去了,如今子然也去了。它把我身边最亲的亲人,一个个地带走。
不知道距子然回来的那个流苏花儿开的季节还有多远,我忽而想起多年前的承诺,把爱君如梦挂在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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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交人:五月浅熏香;提交时间:2008/11/22 10:02:44)

第57届[倚天屠龙记]第三轮医生绿柳庄救杨姐姐~

七*重*天

让时间路过,或者路过时间。

——仅为秋的序

〖蜇伏〗

仿佛一场接近尾声的盛宴,繁管急弦过后,空气中弥散着颓唐的蓝调。
低沉的大提琴,挹郁着飘飞的音符,深深地跌落进深深的幽谷。

淋漓着汁水,残缺着断章,写进襟底、袖畔。是初识的欢悦,执手的约许,再覆以转身时的悲伤。
此际,都幻作一条小船,呜咽着航进烟水里面去。

为避免重逢时的伤害,敛起夕阳余辉,跟随浅浅的微笑。我把自己深深埋成合欢树下的青苔。
无尽期的蜇伏,能否再在下一个季节中,奏出清浅的嘹亮?

〖重生〗

昨天的梦已不再同驻。
遗忘,原来是一直都在进行着的动作。当零点的钟声铛铛铛响起,一切俱化作虚无。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沦陷在时光遂道中,渐次苏醒,原来轮回一直都在宿命地进行。
归零。曾经喜悲的,以及无喜无悲的日子,水蒸气般地蒸发得无影无踪。

吐丝抽茧,置身于视而不见的大黑暗之中。我看不见星辉月华,它们都逃进你的瞳孔里去了。
我也逃进你的瞳孔里去,时间的黑洞。然后在黑暗中绽出一枝泛着婴儿香的洁白。

〖滞留记忆〗

睡不着时,就燃起一根烟吧,让袅绕的烟气遮没唐诗宋词里的婉约和憔悴。
我感觉得到你的痛,你却不懂我的心。转身,你的身影烟雾般被风吹散。腮边有冰凉的液体滑下。

躲在时间的空白处,翻阅着这些想念的词句,再慢慢从合欢树暗影中探出头,开出花朵,望的方向却是你。
归零,原只为清理出更多的空间,用来记忆过去和将来。

我仍固执地停在原地,用温柔的坚持,轻声哼唱起那首无人能解的歌谣。
我固执地停在原地,在这一个季节里,奏出清浅的嘹亮。

〖放下〗

昨天的梦境,你已不再与我携手同往。
遗忘,一直都是正在进行着的动作。当零点的钟声铛铛铛响起,一切都归于零,我也老去。

我已老去。徘徊在午夜的街头,听,夜的流岚沙沙沙泄下。
落叶被风卷上发际,有枯萎的气息,再轻轻放下。原来我望过去的目光,已然能够静美如秋叶。

为避免重逢时的伤害,故意把自己放在你一臂以外的距离。
明月的鉴照下,只会轻声叩动你彻夜不眠的灯火。隔着窗告诉你,我是偶然打此路过。

〖释怀〗

我只是偶然路过。一纸天长地久的相约,早已随了汉宫的胭脂水,流徙到最遥远的地方。
唯有那枚黄月,千百年来依旧高高悬在半空中,斜睨着大千世界中相似的风花,反复开在尘埃里。

指间的烟火嗒然落下,碎裂一地灰尘。再被旋地而起的风卷走,只余一点烟草香气。
褪尽所有的颜色,我站在夜的澜深处,伸出手,静静地等你来,牵着我一起去看海。

无论你来不来,时间依旧从我身上犁过。
无论你来不来,我依旧从季节里安然穿行。

〖划过〗

身与心总是相扞格。身体向左转,心却向右行。在这样的夜晚,走在繁华的尽头,风抚我日现沧桑的鬓角。
你总会翩然而至,眸光有如流星,从夜的空划过,触动心底隐约的痛。

你答应过和我一起去看海,如今,我独自践约。
站在没有你的悬崖上,眩晕着,跌入时间的黑洞。

从来我都只记得过去的你。误过了时间,我已经错过在有你的渡头停泊。
错过便错过了,过去的你,和过去的我,都停在过去的某个时段。而现在,你是你,我是我,即使面对面,也直如陌生人。

〖随心〗

登萍而渡,我站在风清云淡的地方,看风烟了了,看白驹过隙。
许多事由不得人选择。说出来也寂寞无措,不说,也无措寂寞。

时间从生命的河面航过,破开水光云影,一波一波碎去心事,迅疾又复合如初。
郁郁的双眉渐次被风梳开,敲醒远处深山古寺里的钟声。

所有的故事,都只剩下一个面目模糊不清的传说。不觅了时,从此,一嘬素唇,缄封起三千烦恼。
缄封起三千烦恼。隔道烟水,见了,微笑着问声好。原来我还可以孩子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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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交人:五月浅熏香;提交时间:2008/11/22 10:03:41)

第57届[倚天屠龙记]第五轮医生绿柳庄救范遥

情在不能醒

1、
每天傍晚的时候,在我租住的小房间里,都能听到隔壁小教堂传来的唱诗声,伴着忽高忽低的风琴,若即若离,如同渐次亮起的月光,悄悄弥 漫进小屋的每一处角落。站在窗前,听着对面街道上偶尔传来的一两声汽车鸣笛,心事便如同密密的茧,慢慢地抽出丝来 ,拉动些过往的惆怅 和悲欢,化做笔间浓淡薄厚的色彩,层层涂抹在白色的画纸上。
来到这个城市,并不是因为它繁华,也不是因为它能给我的事业带来转机,是因为一个人。

大姐说苏雨儿住在这个城市,于是我便从遥远的北方来到这里。
这里的冬天并不如我想像的那样温暖,它总是阴着一张脸,寒气入人骨髓。可是因为这个城市有苏雨儿,所以我千里迢迢地来了,所以从不曾 抱怨过这里的寒湿。我不知道自己来这里还能做些什么,大姐说苏雨儿已经有了心爱的人。但我还是来了,只是因为在这里能看到她。
苏雨儿是个笑起来像冰淇淋一样甜蜜的女孩儿。总记得那年夏天暑假的时候,大姐把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的她带回家,她就站在门口,带着这样 甜蜜的微笑。窗下知了没完没了的叫,阳光从她头上洒下来,明晃晃的使人眩惑。妈妈也说如果大姐能有苏雨儿一半的乖巧就好了。大姐并不 嫉妒,她有男孩子一样的性格,所以从初中到大学,一直都以苏雨儿保护者的姿态出现。
“她不应该爱上那个该死的谢明光。”大姐不止一次这样说。因为谢明光总让苏雨儿哭,也是谢明光,把苏雨儿从遥远的北方带到这个阴寒城 市,然后又抛下她,一个人飞去地球另一端。
2、
我住在苏雨儿家,二室一厅,恬静而安然,不宽敞却很有苏雨儿的味道。我把画纸画笔和颜料堆满房间,这里既是我休息睡觉的地方,又是我 工作和学习的地方。我在这里画画,然后拿去书画店出售,偶尔,也会接揽一些给人画广告牌的活。这种生活一直不被大姐和妈妈接受,她们 说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应该有进取心,做出点成绩给她们看。但我喜欢过随意的日子,无拘无束,尤其身边还有苏雨儿。她经常在我房间里 看我画画,或者和我一起打电动。有时候我们一起出去吃夜宵,就去街角那边,每天晚上都有个小小的馄饨摊,摊主是个北方来的女人。
”她包的馄饨很像你妈妈包的。”雨儿贪馋地舔舔舌头,总是一付没吃够的样子。她说她小时候特别喜欢吃我妈妈包的馄饨,所以才经常赖在 我家。
“那你就给我妈妈当儿媳妇好了,让她天天包给你吃。”我笑。雨儿一副大人口气点着我的鼻子说,“你这个小鬼头,才多大一点就和你老姐 开玩笑。”然后就笑得前仰后合。
我不知道自己与她相识得太早,还是太晚,总之是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在她身边出现。
指间烟灰嗒然垂落。

3、
电话铃响了,雨儿还在洗手间里哗啦啦地洗澡,我拿起听筒。电话里是个男声,听到我说话停顿一下,然后说找苏雨儿。我说她在洗澡呢,然 后站起来敲洗手间的门。
雨儿头发湿淋淋地出来接电话,听她温存而甜蜜地对着话筒说笑,我知道是谢明光打来的。然后就悄悄退回自己的房间。那晚我画画画到凌晨 三点多,画板上重重油彩,都是阴霾密布的天空。天空底下,是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雨儿的背影。

谢明光要回来探亲,我呆在这里自然不合适。于是坚持着搬出苏雨儿家,在小教堂附近租下这间房。她抱歉地看着我,说受大姐所托要照看我 的,现在却要我搬出去住。其实她才是个真真正正需要人关爱的孩子,看她厨房里堆的一箱箱泡面就知道。不过我想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爱她 的人,自然会珍惜她。
谢明光是个有着锐利眼神的男人,他盯着我,仿佛一眼看穿我的心事。有时候男人与男人之间就是这样,有着女人无法感知的交流,瞬间心里 就什么都明白了。谢明光的手搂在雨儿肩膀上,仿佛宣告我那是他的所属。我轻轻一笑,雨儿兀自说着话,殊不知在两个男人之间,已经结束 了一场战争。
刚刚交锋,我便败下阵来。于是悄悄退出,躲在城市的一隅,每晚听着小教堂里的福音画画,或者写字。我知道我无法给雨儿带来安稳舒适的 生活,或者谢明光更适合她。

4、
第一批画卖出去,我请雨儿吃饭。雨儿似乎有些清减,精神却好。她一直在说着谢明光,我安然坐在餐桌的对面,看着嫣红的烛火,细心聆听 她的点滴。
谢明光还在地球那端,却把思念绕过半个地球,拴在雨儿掌心。
“我不知道现在他在做什么。”雨儿有霎那间的走神,又用银色匙搅搅杯里的热咖啡。我喝了一大口没有加糖的卡布奇诺,苦涩的味道,一直 流向心底。

圣诞节,我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画画。色彩一层层涂下,再在厚厚的画布上慢慢凝结,是我喜欢的张叔平华美而浓烈的美学风格。隔壁教堂里的 福音清晰地传过来,似乎很多人在祈祷。雨儿呢?或者她正在和谢明光共渡狂欢夜。
有二个多月没看见雨儿了,不知道她现在什么样子。其实我没来的时候,她已经很好,我来了以后,她只会过得更好。她的生活中从不曾因为 多了一个我,或者少了一个我而有什么不同,因为她还有谢明光。一想到谢明光这三个字,心里就像扎了根刺,隐隐地疼。
外面阴着天,远远近近霓虹灯闪烁,街上来往的人很多。刚刚放下张曼曼打来的电话,点着一根烟。张曼曼是我在这个城市认识的第一个女友 ,圣诞节前出差去了外地。没有她的鸹噪,小小的屋子里显得安静许多。我想我也终会慢慢把雨儿忘记,这是最好的结局。我也努力着,尝试 着遗忘,尽管已经努力了十几年。
夜色里我张大双眼,看着明灭的烟头。

5、
电话又响起来,肯定又是张曼曼,拧拧眉,耐着性子接下电话,居然是雨儿。
“我就在你楼下小教堂门口。”雨儿的声音像掉落冰面的硬币,带着清脆的回响。我似乎看见她把手放在嘴边,轻轻呵着白色的雾气。
“我就来。”我微笑着说。

雨儿穿了件银灰色的大衣,脖子上胡乱缠了条红色围巾,站在路灯下,很醒目。她抖抖地跑上来,嘴角弯弯,露出洁白的牙齿。她拉住我的手 ,说,“快点,我们去听福音。”
教堂里还聚着很多人,都虔诚地唱着赞美诗。

一切歌颂赞美
都归我主我的神
他是配得歌颂与赞美
我们高志呼喊
高举耶稣圣名
哈利路亚
赞美主
哈利路亚

赞美主
哈利路亚
哈利路亚


雨儿抱着手,闭上眼,不知许了个什么愿望,然后就静静坐在一旁,专注地凝视着墙壁上高大的十字架。

“谢明光很久没给我打电话了,我也一直打不通他的电话。”从教堂出来,雨儿一边低低地说,一边踢着脚边的易拉罐哗啦啦响。“我不知道 他在做什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更感觉不到他在想什么。”她长长的睫毛在路灯下一开一盍,藏住许多心事。
人间久别不成悲,这就是距离上的悲哀,无论有多相爱的人,最终都会因为距离,思念渐渐单薄,薄成一张纸,褪成无色的纸笺。
可是爱着的,却依然无怨无悔地执著,如雨儿。我是亲眼看着她是如何在听到谢明光的声音后,肆意绽放的明媚,也亲眼看到些时的她,因为 谢明光这样神情寥落和忧伤。可这这其中又何尝没有我,我也希望着谢明光也能如此。
“陪我等电话吧,今天狂欢夜。”雨儿抬头我看,满眼乞求,箭一般射中我的心脏。从没看到雨儿这副样子,我用力点点头。
那晚我和雨和去了后海,喝了一夜的酒。她醉了,我也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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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交人:五月浅熏香;提交时间:2008/11/22 10:04:34)

[第58届风云雄霸天下]第二轮医帖舍心印心印于岳

生活在别处

恩雅说过,每个人都是有根的,长在脚底下,轻轻地触动它, 就会有细小的疼痛。

我不知道我的根扎在哪,所以无论留下或者离开,都不会有痛的感觉。

我出生在一个叫帽儿山的地方,长在上海。这是一个繁华又苍凉的城市,所以养成凉薄不定又多疑的性格,对许多人、许多事,都抱着怀疑的态度。这个世界除了时间,没有什么可以长久。时间可以腐蚀一切,让最美好的东西腐烂、变质,然后扭曲成另一种变异和畸形,或者从此灰飞烟灭。

十八岁以后我开始四处漂泊的生活。也许漂泊就是我的宿命。因为我不想象大多数人那样,过着今天便知明日事的生活。我喜欢惊喜,喜欢刺激,更喜欢冒险,哪怕弄得伤痕累累。于我来说,下一刻即将发生的事,就如同吸毒成瘾的人一样,永远都充满着神秘的诱惑力。所以我要不停地走,去寻找和发现。

可是忽然有一天,我觉得自己走累了,变得疲惫不堪。当我停下来想休息的时候,却失去了一个可暂时栖息的港湾。
数年病痛的积累,母亲终于溘然长逝。她是我在这个凉薄世界里唯一可依靠的臂膀,尽管在我抱起她走向太平间时,已经瘦弱得如一片羽毛,再也不能为我撑起一片天空。

抱住盛满母亲骨灰的盒子,轻飘飘地,仿佛抱着她瘦弱的身躯,只是那躯体上的温度已经散失,变得冰冷和僵硬,如同这个世界。那一刻我开始怀疑,金钱究竟能换取什么?不惜巨资,想以一己之力挽回母亲渐去的脚步。可终究斗不过死神,它轻易就将油灯渐枯的母亲带走。

尊循母亲遗命,我抱着母亲的骨灰,踏上回帽儿山的路。每次都只是从她口中听到“帽儿山”这个地名,却从未曾想过回去。三十几年了,第一次动了回帽儿山的念头,也付诸行动。下意识中用了个“回”字,好像一切本应该如此。
这是一段曲折的路,我是拿着地图一步一步寻去,仿佛是去觐见和朝拜的信徒,带着无比的虔诚和尊祟,觅生我的源头。

这里并不是旅游胜地,风景却独好。在入山的那一刻,空气清新得令人不敢呼吸,怕浊世里的尘埃,打搅到这个世界里的清静和舒爽。当地的老乡极热情地带我穿山越岭,来到一个只有二十几户人,错散着住在山上山下的小村落里。

我把几张大额钞票塞在他手里时,他憨厚地笑笑,说俺们山里不兴这个。一刹那心里有种感动翻涌,却又觉得本来就应该如此。毕竟这里是我父亲的家,是我母亲久久依恋的地方,更是我追根溯源的所在。若真的如外面世界一样,倒要教人失望了。

当我向人打听起那个埋在心里数十年的名字,我说我是他的儿子。那些被太阳晒黑,被山风吹得褶皱横生的脸,露出初时惊异随之又兴奋的脸,仿佛是久别的家人突然出现在面前。他们热情地围着我,问长问短,问及母亲,知道她去逝,无不唏嘘感叹,只一句“好人”便轻易地给母亲盖了棺定了论。

嘴角轻轻上扬,心里对母亲默祷,这就是你念念不忘,延宕了三十几年归期的家呵。还有,还有站在对面那人,和周围的老人们没什么区别,有着山里人特有的挺拔身材,黑红的脸膛,涕泗横流,略有些龌龊。身体流淌着的,相同的那部分血液,却时时提醒我,眼前这个人,就是母亲想了盼了也爱了三十几年的父亲。

这是一个迟到三十几年的拥抱。男人式的拥抱,他抱住我,母亲就在我们中间,感受着两个她最亲最爱的男人的心跳。

虽然他已经老迈,但山里人特有的强劲、有力的胸怀,触动到我心里的柔软。霎时我眼底竟重又有潮湿的感觉,那是母亲去逝时都不曾有过的。

其实心里一直怨怪着父亲,是他,一纸书函,说已再婚,便教随知青返城的母亲放弃了所有重回帽儿山的愿望,只能带着我,在上海,这个繁华而又苍凉的世界里求生存。最艰苦的时期,母亲仍然忘不了他。大概也是因为他,母亲才能带着我,在芸芸众生的夹缝中求生存。

他颤抖着,如风中枝叶。泪打湿我肩头。我看到他粗砺如树干的脸颊。岁月最是无情,隔了三十年,他已老如山前苍松翠柏。一刹那所有的怨言都消弥得无影无踪,随之而来的,却是汹涌而至的亲情。

看他独居小屋的墙壁上,挂着母亲放大了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定格住的母亲昔日里青春四溢的笑。

父亲从未曾再婚,再婚只是他的一个藉口,能够让母亲和我安心生活在繁华都市里的藉口。而母亲,终究也以再嫁他人的讯息,安了父亲一颗企盼的心。从此一别三十几年,身在异地,断了音讯,相念的心却从未曾停止过。

瞬间终于明白,原来错的不是母亲,是我。三十几年了,母亲一直固执地守着她对父亲所有的思念,这也正是我从小就开始怀疑的所谓天长地久。而父亲,亦以同样的方式与母亲息息相关着。没有誓言,没有承诺,更不求回报,只为最初那一回眸时的感动,默默相守。却在不经意间,演绎了一场关于开长地久的传奇,就在我身边。

离开帽儿山,我走在父亲的目光里,心里柔柔的感觉,如初春的小草,不措意就钻出地面。

我一直追求的生活,原来是在彼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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