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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第32届群杀【沙洲变】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4帖,此为第16帖)

(作者:泛;提交人:泛;提交时间:2023/5/2 16:58:26)

《明月曲》(写手:[变]巴赫拉姆,真身:米莱迪)

《明月曲》


浪逐扁舟古渡边,明窗晓月映低眠,

烟云洒落寒星梦,风撼铃音去九天。



一、博弈


竹影石桌旁,中年男子鼓掌,站起身来,声音低沉道:“诸位进庄,想必未能如愿。阴某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众人陷入沉默。

我打量此人,他自称阴某?在沙州城,有一阴氏家族,来历不明,但富可敌国,不知此人与阴氏有何关系?

只见此人笑容意味深长,走路有若猫行,未发出半点声响,环视众人,抱拳道:“在下阴其文,虽为商贾,实乃赌徒。世间万物皆可作赌。今日,我便邀诸位赌上一把。赢家可取输家一物。如此一来,输赢各凭本事,诸位意下如何?”

阴其文,阴氏家主?他为何到达此处?这六乘宗,越来越热闹了!

我盯着阴其文,只见他走到桌前,从大氅内拿出绸缎包裹,解开来,取出竹签道:“在沙洲,我们常玩一种赌局,名博弈。除我之外,余者抽取竹签,两两对阵。”


刘元昊首先领悟,不屑轻笑:“好算计,阴其文!我等参与博弈,你呢?”

阴其文看着他,哈哈大笑:“你是让在下也加入这赌局?罢了,陪你们玩上一局便是。只是这局,要变动一番了。”

刘元昊盯着他:“你加入,在下自当奉陪。”身旁阿璃看看他,又看向阴其文,想了一会,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加入。”

不远处,萧哲附和:“算我一个!”赫连琳琅连忙跟上,娇脆出声:“萧哲哥哥加入,自然少不了我!”

镜湖夫人看向众人,柳眉轻蹙,叹了口气:“胜过我之人,可有福了。”阴其文抬眼,似笑非笑:“为何?”她傲然道:“我鸽子楼,尽收天下奇书。”

阴其文一拱手:“能与夫人一赌,阴某大幸!”


见此情景,倪三抚刀道:“我不同意,你当如何?”阴其文瞥向他,笑道:“也不如何。只是你要的东西,今日见不着罢了。”

倪三笑容收起:“你威胁我?”

阴其文不置可否,随口道:“不敢,不敢。”他转向风凌云,提醒道:“风太子似乎有一匹好马。”风凌云嗤笑一声。

此时,阴其文靠近倪三,似乎说了几句话,倪三随即朗声道:“好你个姓倪的!这局,阴某与风弟跟你赌就是,可你也别太猖狂!”

厅中众人参与赌局,这阴其文却不问我。我看向他,扬声问道:“喂,你怎么不问问本姑娘?”阴其文看了我一眼,淡然道:“乱起来,不正遂了你的意?”

我嗤笑,姜果然是老的辣!他竟知我心思,如此一来,我不加入都不行了!


二、隐秘


我抽到的是“地”字签。

这场博弈,想必十分有趣。我收好竹签,看众人反应。

镜湖夫人看过竹签后,眉间紧蹙,似隐忍着什么。注视她的萧哲,欲言又止。萧哲身旁的赫连琳琅,眼神忽闪,目光来回,纠结不已。

而一旁的刘元昊与阿璃,眼神彼此躲闪。看来利益如刀刃,再亲近也要切割。而我的不远处,倪三和风凌云,拿到竹签后并无多话。

我再次看向倪三。虽然他说过,与缥缈峰并无关系,但此话是真是假?我琢磨不透。


下山前,我曾去师父密室,将丹药、圣水、铃铛揣进怀中。

关上屉子刹那,我发现一处暗格。

那暗格有锁,我用细针开锁,发现暗格中躺着一封信。那信纸泛黄,但平整如初,似乎有些年月。我打开信纸,遒劲墨字映入眼帘。

飘瑤:

往事如梦,与尔携手,此生我幸。奈风云过眼,旧事未遂,风浪又至,暂告离去。或一年半载,尘埃落定,便来见你。此番匆匆,不辞而别,还望勿念,就此搁笔。

此信写得匆忙,未具落款,只盖了一枚刀剑印鉴。我将信对照烛光细看,发现印上,刻有云龙纹样。我断定,写信之人,必是师父牵挂之人。

缥缈峰只有女弟子,从未有男客。这些年,我多次见师父望向沙洲以南,喃喃两句:“一别数年两茫茫,谁言明月双邈邈”。

写信男子,始终未见身影,定是辜负了师父的深情厚意!


我打定主意,定要找到写信之人,将他五花大绑,带至师父身前,令他以死谢罪!

思绪收回,我的目光落在倪三身上。

他是我师父牵挂之人?此等负心男子,我纵拼却性命,也要他去死!

对上我审视的目光,倪三神情漠然,他环视众人,显得有些慎重,这场赌局对他十分重要?只是,有我明月奴在,必不叫他如愿。

他身边,风凌云始终如隐形人,神情淡漠无趣,只是他背后的长剑有些扎眼。我玩心一起,打算趁赌局之机,摸上一摸。

如此想来,我面朝众人,立身而起,金铃声响彻大厅,兴致高昂,催促阴其文开局。

只见阴其文微微一笑,语声细长道:“诸位,开始吧!”


三、输赢


这场赌局,果然有诈!

阴其文布下了一场无论输赢,他都万无一失的局!

在众人拿起竹签刹那,其实已注定结局。因为,阴其文、风凌云、阿璃,他们本就是一伙的!所以,他们是必胜局。他们此行,为的是镜湖夫人手中的古书《阴阳谱》。

当结局揭开刹那,萧哲眼中阴沉难测。

这萧哲,果然对镜湖夫人有情!只是,这世间男人,没一个靠得住!我轻笑,看向他身旁一头雾水的千金小姐赫连琳琅,有些同情。

赫连琳琅隐约猜到了什么,显得有些不高兴。不过,谁会在乎她的情绪呢!所有人,此刻都沉浸在一种微妙思绪里。


我不在乎输赢,只看向风凌云。

风凌云淡漠的模样,没想到是这场博弈里,最重要的一环。为了拿到《阴阳谱》,身为南楚太子,他只身来到庄中,与久居沙洲的细作阴其文勾连,骗取镜湖夫人手中的奇书。

这本奇书,名为医书,实为关乎夏楚之争的绝世兵谱。最初,没人能确定,这本兵谱在何人之手,只是收到消息,近日出现在六乘庄中。

因此,各方势力齐聚于此。

而我,误打误撞,来到此处,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所有的结果,都指向了南楚太子风凌云!


为了摸清真相,我在博弈之时,曾施展缥缈步和迷 魂术,将厅内男子都摸过一遍。

在风凌云身上,我得到了想要之物。捏紧手中玉佩,我暗自咬牙,缥缈峰这笔账,我定要找他算!

此时,阴其文盯着镜湖夫人拿出的泛黄古书——《阴阳谱》,咳了下,声音尖细:“诸位,承让。”他迅疾出手,在众目睽睽下,将《阴阳谱》拿走,藏入大氅之下。

镜湖夫人秀眉微蹙,似在承受痛苦,对于此书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看向风凌云。而风凌云回避着她的目光。

我冷冷一笑,不愧风流之人!处处留情,又最是无情。


对面,刘元昊和阿璃也在回避目光。

随着博弈结束,阿璃的身份暴露——她并非医谷圣手传人,而是赫连琳琅的侍女,但又不仅是侍女,而是来自南楚的密探!

此行,她接近刘元昊,只是为了进一步碰触赫连朔的核心,完成夏楚之争内部分化的目的。同时,肩负襄助太子风凌云拿到《阴阳谱》的任务!

他们成功了!

知道真相的刘元昊,有些不敢置信。而阿璃回避刘元昊的目光,神情变幻莫测。


至于我,非为宝物而来,此行找到信中之人,博弈输赢于我,并无多大干系。

结局已定,众人怀着心事,并未散去。

笛音才子萧哲,突然朝阿璃拱手道:“你虽非医谷传人,但精通毒术医道,不知你可知金蟾液解毒之法?”

我侧目轻笑,这萧哲接近镜湖夫人,原是为骗取古书,失败后,又假惺惺来关心镜湖夫人,来帮她求解药!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此心思难测之人,还不如风流坦荡的风凌云!

我再次看向风凌云,他依然淡漠、镇定模样。

而阿璃听到萧哲请求,挑眉笑道:“自然可以。不过,你用什么来换?”刘元昊看向她,仿佛陌生人般,不敢置信。

萧哲闻言,看向阴其文一行,微微一笑:“阴阳谱!”


我看这局面,是越来越有趣了!

不过,可以想见,风凌云与阴其文不会善罢甘休。萧哲想抢书,不异于找死!他活腻歪了吗?

果不其然,风凌云转头,眼中杀机陡现,轻吐:“大胆!南楚之物,也敢肖想!”一道白光从他袖口飞出,直取萧哲咽喉,快如闪电。

萧哲以长笛格挡,倪三也突然出手,瞬间拔刀,格开飞来之箭。那箭被荡开,向厅侧青竹射去,洞穿数支竹枝,盯入墙壁。杀气之利,令人胆寒。

厅内陷入死寂。

倪三收刀入鞘,看向风凌云道:“此事已了,当务之急早日回朝,莫要节外生枝。”

风凌云冷笑,带着阴其文一行人朝外行去。


我施展缥缈步法,在漫天风雪中,拦住风凌云的去路,拿着红莲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凌太子,这是我师父的玉佩。我师父云踪缥缈峰飘瑤仙子,你可识得?”

风凌云神色一紧,伸手在怀里摸了一通,神色不快起来,似在怪我偷他玉佩?

我将玉佩丢还他,冷哼道:“原来你就是我师父一直等的人。”我拿出信件,递给他:“你一直让师父等,师父就一直在等。”

风凌云接过信,低头看了良久,之后将信小心贴身放好。再抬头时,他目光闪动,似有愧色。我原想教训他,再痛杀之,见他如此,不由犹豫。

我想起,这些年师父的隐忍与等候,不由红了眼眶。如今世道,有几人能做到我师父这样痴情?我看向远方,声音渐浓:“你考虑好,是回去夏楚之争,还是和我去沙洲?”


师父等了风凌云八年,若他仍要辜负师父,我便将他绑回去,交由师父处置。

我吹了声口哨,两匹白马一前一后,从茫茫雪雾奔来。我飞骑上马,眼神犀利看向风凌云。风凌云并未多言,交待属下回朝,自己跨马上背,双手紧握玉佩,吻了吻。

我扬起笑容,双足一夹马腹,两匹白驹向西北方奔去。

走了,回沙都!

我与风凌云,一人一骑往前飞奔。

我转头看身后,江湖神秘门派——六乘庄轮廓渐小,而众人早已不知踪影。

我运足内力,声音在风雪回荡:“等我回来!”



五月吧第32届群杀【沙洲变】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4帖,此为第17帖)

(作者:泛;提交人:泛;提交时间:2023/5/2 16:58:26)

晚来天欲雪(写手:[变]曹忠,真身:三分三)

晚来天欲雪


第一天


郭得胜被围。


好在这个残破的土城里居然还有一口井,行军吃的馕也还有,只有一条弯曲的小路可以上来,暂时还算安全。


手下三百多号人有一战之力的只剩下一百余人大多数人都带着伤。


郭得胜不明白许一刀是如何知道自己在这的,想着昔日那个见到自己就跑的马匪,如今将自己围在这,胸中一股愤懑。


许一刀围而不攻,每天只是朝土城内放箭,使得手下真正战死的没几人,受伤的却每天都在增加。


许一刀则远远地将自己的大帐扎起,架起火烤肉。


随着南风刮过来的肉香味,郭得胜手下几人轮番躲在土城城墙背面,喊着各类口音大声咒骂许一刀的女性家人。


这是个奇景。


一方摆开架势,围而不打,只是用烤肉的肉香味儿进攻,顺便听着里面的人骂街。


一方躲在土城里,每天馕饼就着凉水,偶尔躲在城里嘶哑着嗓子骂街。


一批批斥候趁着夜色溜出去,第二天便被押在烤肉架子旁边,被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眼见着手下脸色也越来越像馕饼,郭得胜有点动摇。



第二天


七月,雪花不大,轻飘飘地从天上落下。


想起那首连老兵都会吟诵的行军诗,如今虽然境遇不同,但心境却是一般无二。


只是没心情看梨花。


前人的诗读起来总是那么美,但看着睡梦中被各种伤口疼醒的士兵,总是不忍。


要么,就冲出去和许一刀拼了?或许这帮兄弟能留下一条命。


但赵梦鼎给他的任务,是将一份地图和密奏送到长安。


三百多轻骑跟着,为了绕开铁勒人的纠缠,走的还是小路。


铁勒人没来,反倒是着了许一刀的道。


起身将袍子盖在旁边老兵的身上,找了处没人的地方打了一通拳,心理的压抑稍缓。


打到一半时,旁边一个老兵走过来,从怀里掏了一根烟袋,将烟丝使劲儿按在铜锅里,吧嗒吧嗒抽起来。


安七哥这人,就好这口。


郭得胜其实本不想带他,这老兵一直在赵梦鼎的府邸门口,一股子倔劲儿。即便是赵梦鼎的亲儿子,也别想着能带兵刃见到赵梦鼎。


大家都知道赵梦鼎门口的七哥,私底下都骂他倔驴。时间久了,就连郭得胜这个赵梦鼎的干儿子,也顺嘴喊起来。


安七哥诚惶诚恐,许是郭得胜的身份,也许是郭得胜眼神中的尊敬,都让他有些不自在,但他当班的规矩就是任谁都不能带兵刃进赵梦鼎的门。


规矩就是规矩。


郭得胜打拳时就闻到一股子烟味,想来也是安七哥在旁边。


迎着小雪花走到近前,仔细闻了闻:“七哥,你换了烟丝?”


安七哥忙将烟袋放在背后:“嗯……换了,如今我这饷银……”


郭得胜笑起来,坐在他身边拿过烟袋吸了一口,呛的咳了起来。


值夜的士兵听见有声音,从暗处过来看了一眼,见是两人又隐了回去。


安七哥掂着烟袋,拍了拍郭得胜后背道:“这玩意儿可厉害得紧,您可别呛到”


郭得胜咳了两声,摆手示意没什么问题。


夜半,两人坐在残垣上,感受着小雪花落在脸上。


安七哥突然笑:“这感觉,我想翠红楼了……”


郭得胜有点惊讶,安七哥看了他一眼:“那个……我的饷银其实很多都买烟丝了”


郭得胜朝他笑着眨了眨眼,安七哥也知道他说的不是烟丝,有些尴尬挠头:“我也有不当班的时候,基本没什么事做,就出去逛逛……。”


“我是想不到,七哥也好这个”郭得胜笑得有点邪性。


安七哥狠抽了一口烟:“没来这之前,其实我个婆娘,打小的娃娃亲。成亲没两年老家闹灾,饿死了,还怀着娃”


没等郭得胜说话,他继续道:“无牵无挂,也好。为了不被饿死,我就投军了。跟着老帅到沙洲,想着能立功,就不用再过苦日子了,顺便给她们娘俩的坟迁个风水好点的地方”


他的话不紧不慢,郭得胜静静地听着,好像顺着他到话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女人,牵着娃娃站在门口,盼着一个人。


郭得胜不知道怎么接他到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知道不?翠红楼那个暖儿,很像我那婆娘年轻时候,那身段儿,那眼神儿,特别是我第一次去,她用手摸在我脸上,很痒,就像……”安七哥哽咽了一下,转头拧了一下鼻子。


“七哥,等我们回来,我帮你给她赎身”郭得胜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


安七哥忙摇手:“使不得,使不得……其实我每次去,她都不想见我,有时候我坐坐就走了。我这点银子,比不得那些公子哥儿,我这张脸,也比不得人家。但……人呐……总得有点念想不是?”


郭得胜刚刚站起的身,顿了一下。



第三天


地面上一层薄薄的雪,太阳刚出来已经开始化了。


土城外人越来越多,帐篷也越来越多,铁勒人的大旗竖起来。


许一刀大帐里的人也越来越多,甚至还能听见女人的娇笑声。


郭得胜有点急,已经有几个士兵发热后已经来不及救治。


但更让他着急的是为什么许一刀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行踪,还有他为什么要拖住自己。


这两个问题,困扰着郭得胜,也让他失去应有的冷静,火气有点大。


安七哥走到近前:“年轻时候跟着大帅,他是儒将,甚至扔在人堆里都看不出是个将军。但我们相信跟着他能打仗,而且能打大胜仗,有时候他也发脾气,但不会对我们发火儿。嘿嘿……百夫长可没少帮我们背黑锅”


郭得胜点头笑道:“七哥说得对,是我的错。”


说完,从袍子上撕下一块布,拿着棍子沾着血水一笔一划写着。


他想和许一刀聊聊,这帮兄弟或许能留一条命。安七哥也或许能回去见见暖儿。




许一刀眼见锅里的肉熟了,咕嘟咕嘟冒着泡。这天气能就着肉来上一碗酒,简直舒坦。


刚要拿起剔骨刀,手下拿着一根箭走过来,箭上绑着一个布条。许一刀接过来,粗略看了一眼将布扔在火堆里烧了。


身后一个汉子从大帐里出来,指着那堆灰烬道:“写了什么?”


许一刀伸个懒腰:“没什么,战书。郭得胜他想得美,当初追了我一千多里,岂能轻易饶了他?”


“要我说,直接围上去杀掉算了,你还在这拖延什么?”


“兀内奇,杀不杀,我说了算。你和你身后那位好像管不着吧?”


身后的人冷哼了一声转身回到大帐,声音却飘出来“一个马匪而已,主上怎么想的?”


许一刀冷着脸,拿起剔骨刀扎了一块肉塞进嘴里,低声道“铁勒人怎么突然长脑子了?这不是什么好事啊!”说罢,抬头看着土城缓缓升起的白烟。


不一会儿,大帐里一个铁勒人出来,骑着马跑出去。


许一刀看着他的背影,看着手里的剔骨刀,露出一丝微笑。



百余里外,赵梦鼎看着铁栏外面的人,愤怒中夹带着震惊。


做梦都没想到,赵无疾会和铁勒人勾结在一起。


经营了几十年的沙洲,好像瞬间和自己越来越远。


除了愤怒,还有苦笑。


此刻他盼着郭得胜赶紧回来,但又怕他回来。


那封密奏,涉及西域数十个小国和部族的生死,也牵扯着大夏能否经得起铁勒最致命的一击——吞没沙洲,拔掉大夏楔在铁勒身后最后一根钉子。


世人只知道赵梦鼎俨然是沙洲的土皇帝,却不知几乎所有大夏的战马都是沙洲提供的。


沙洲马和中原马不同,虽比较矮,但是耐力更佳,更适于长途奔袭。而且几乎所有的干草都能充饥,没有中原马只能吃精料的毛病。


为了能把沙洲马运到大夏,他用尽了所有办法,堪堪才让大夏和铁勒交战时不至于损失太大,用时还能占到便宜。


赵无疾这名字,是赵梦鼎第一个孩子夭折后起的,即便他日后纨绔也好,显贵也罢,只盼着能无病无灾。


好像天下的父母都是这么想的吧?


但和天下绝大多数父母一样,得到的往往不是自己希望的。


赵无疾在沙洲,甚至在整个大夏,比之优秀的也非常少。骑射诗书都颇为精通。


只是城府太深了些。


有时候连赵梦鼎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直到四天前。


郭得胜刚刚出发,赵无疾便匆忙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城门的方向。


赵梦鼎急忙忙上了城门,却看见百余匹战马全部倒在城门口。


再醒来时,赵梦鼎看着陌生的四周。


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仍在沙洲城内。却不知道究竟在哪个地方。


赵梦鼎被关在地牢里,看着屋顶滴滴答答渗下来的水滴,明显是在一处水潭的底部。


一道铁栏,将父子隔在两边。


“这里是府内存冰的地方,凉快得很。您老人家火气太旺,我只好尽尽孝心。”赵无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那你还真是孝道,可惜心肝黑了些”赵梦鼎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一直觉得大夏的骑战简直就是笑话,但居然能击败铁勒,便是三箭定天山的李长钧在世,也未必能赢得这么轻松。于是我查了三年,才知道原来是您老人家忠君的结果。”赵无疾坐在外面的凳子上,面对赵梦鼎。


赵梦鼎不说话,看着这个春风得意的年轻人。


“您也不必再等外面的人来救你,不听话的,已经杀的差不多了,听话的我许了他们很多,我才把他们稳住。毕竟,等我做了王,他们可都是功臣!而且我能带给他们的,比你多很多。”


“看样子,你没少费心思”赵梦鼎坐在里面铺着干草的地面上。


“西域各个小部族联合准备投靠铁勒人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你向大夏输送战马的消息也是我放出去的,所以你让郭得胜去长安的目的我知道。只是,郭得胜现在应该被杀了吧?或者正在被捆回来的路上?特别有意思的是,我找了最恨他的许一刀,相信他会和郭得胜斗的很有趣。至于许一刀这把刀,等他钝了,弃了就是。除掉他,相信很多人会对我感恩戴德吧?”赵无疾笑的很惬意。


他很享受这种掌握一切的感觉,尤其是面对自己一直崇拜的父亲。更准确的,是这个将各个世家和各个部族拿捏了几十年的男人。


赵梦鼎从他的眼中只看见浓浓的欲望,对权力的占有欲。


赵无疾和铁勒人有来往,其实郭得胜和他说过,他没听。谋士程子安病死前也说过,他也没听。


出于父亲对儿子的信任?还是父亲对儿子的肯定?赵梦鼎自己都分不清。


身上涌起一股无力感。如今他们的话都实现了,赵梦鼎却连这个门都出不去。


赵无疾不会马上杀他,那样风险太大。他只会散出去他重病的消息,接管了沙洲,将不听话的人全部杀掉,再派人去长安城讨个封赏。


甚至,他连长安城都懒得去,直接派人与铁勒一起发兵,直奔中原。只要速度够快,一定能占到便宜。即便捞不到好处,沙洲也在铁勒的掌握之中。


铁勒人虽然直爽,但不笨。否则偌大的西域,不会任由他们崛起势大。


至于赵无疾,最多是铁勒人嘴边的肉罢了。只要铁勒人愿意,随时都能吃掉。


赵无疾,终究只能算是一个笑话。


一个赵家的罪人。



第四天


大帐里的人坐不住了,一再催促懒散的许一刀,甚至发生了争吵。


铁勒人催促的越紧,许一刀越表现得不在乎。


他好像在等什么,或者人,或者消息。


他懒散着,心里却着急。


着急的不是杀掉郭得胜,而是赵梦鼎的下落。


自他消失,不少铁勒人往返于沙洲和铁勒之间,而且都是快马。铁勒和沙洲的关系,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快马不是去打仗的,而是被派进城里的。


尤其,铁勒人根本没换装,进沙洲就像回家一样简单。


沙洲出事了!


而且,是沙洲说了算的那人出事了。


这事,在铁勒人看来,许一刀应该是最为乐见的,尤其是被围剿了几次,损失了手下很多好手之后。


却没发现围剿许一刀的马匹在减少。


一般来说,一个骑兵要带两到三匹马,这样才能保证长距离的奔袭。但许一刀只是马匪,驱赶他只需要带一匹马就足够了。


马去哪里了?


并且,许一刀抢起铁勒人来,丝毫不手软。


这次合作,也是看在许一刀是赵无疾的人的面子上,否则两边早就打起来了。


许一刀帮忙的要求只有一个:那个追着我绕了无数圈子的郭得胜,我要让他尝尝挨揍的滋味!


赵无疾很痛快便答应了。


一瞬间,许一刀明白了赵梦鼎处于危险之中,并且要对付他的居然是赵无疾。


许一刀现在围而不打的做法让铁勒人很不满意,特别是许一刀提出围了土城袭击援军的计划被告知沙洲不会派一只鸡来增援后。


每天许一刀手下的人基本都在偷jian耍滑,弓箭都是朝天上放的。铁勒则不同,郭得胜那些受伤的大部分都是铁勒人干的,却有几个被许一刀打了几鞭子,现在还趴在羊皮上起不来。


很快,赵无疾的口信便到了——许一刀不对劲。


郭得胜也知道许一刀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猜不出。


每次郭得胜追得许一刀无处跑时,他总是能偷偷跑出去。吓得他赶紧安排人查了几次,看看自己军中是不是有细作。


赵梦鼎却摆手:“一个马匪而已,赶出去就算了,让他们去折腾折腾铁勒人”


某段时间,郭得胜甚至觉得许一刀是赵梦鼎的人,是他特意安排出去抢劫的。


直到赵梦鼎六十大寿,长安城派人送来的赏赐也被许一刀抢了去。赵梦鼎才大动肝火,派郭得胜追杀了千里,最后许一刀干脆跑到大楚去了,郭得胜才收兵。


两人的梁子也就结下了。



下午,铁勒又调了些士兵,扎在许一刀外围,美其名曰怕郭得胜的人跑出来通风报信。


许一刀才上马,大声骂着郭得胜的娘。


郭得胜气不过,也骂着许一刀的娘。


许是郭得胜几日没吃什么好东西,力气续不上,骂了一会儿就下了土城,只剩许一刀继续。


临了,许一刀还让成城里下了一阵箭雨。



郭得胜下了城墙,正在无奈时,安七哥拎着一根弓箭走过来。箭上绑着一个布条。


郭得胜看了将信将疑,但安七哥拿起另外一个扳指递给郭得胜时,他却小心捧在手里,视若珍宝。


是日夜,铁勒人大寨里火起,自己的战马踩死了不知多少人。


许一刀则带着人四处喊着救火,手里却拎着羊肋骨。遇到往火场外面跑的,再一脚踹回去。


郭得胜的人下了土城,直冲冲往东南角,打开了口子扬尘而去。



第五天


天上又下起了小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许一刀看着郭得胜,指着长安城:“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郭得胜看着许一刀身后带来的战马,一躬到地。


安七哥催马到许一刀马前,回身看着郭得胜:“规矩就是规矩,我当班,没人敢对老帅无礼!”


郭得胜笑着,眼泪沿着脸上的皱纹流到下巴,然后落在雪地上,和雪花一起渗入泥土。


待郭得胜自长安回来,带人看望赵梦鼎时,听说安七哥果真横着枪站死在赵梦鼎门外,直到赵梦鼎拍拍他的肩膀,他才轰然倒下。


第二十天


郭得胜累死八匹马,才从长安赶回来。


他带回来的不是长安的援军,而是冷冰冰的一道旨意——沙洲一切,由赵梦鼎定夺。


旨意赵梦鼎没看到,因为此刻他正被赵无疾押着站在沙洲城门上。


城门紧紧关着。


郭得胜站在城外,他身后是黑压压一片铁勒人。


城里是赵无疾四处查抄世家的手下。


铁勒人倒也不着急,围了不动,看样子是在等赵无疾的消息。


大夏天定三年,沙洲城破,赵梦鼎、郭得胜皆战死。


许一刀远遁,据说很是狼狈。


赵无疾登城宣布称王,和铁勒王把酒言欢大醉三天,称臣。


据说赵梦鼎死后,各个残败的世家倒向铁勒人。


月余后,赵无疾的头被人割了。杀他那人混在杀进沙洲城的铁勒人中,攥着刀的手上,戴着赵梦鼎留下的扳指。


赵无疾的人头挂着城门上,朝着长安城的方向。


风雪搅得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将沙洲城吞噬。



五月吧第32届群杀【沙洲变】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4帖,此为第18帖)

(作者:泛;提交人:泛;提交时间:2023/5/2 16:58:26)

风雨(写手:[变]仆固必力,真身:冰河)

风雨



一、


遥远的西北沙漠深处,有一座繁华的城市,名沙州城。它的西边是一望无尽的戈壁荒漠,南边是连绵起伏的祁连山脉,冰川融化而成的甘泉水流经沙州城,滋养了一方土地,人们便在这里建起了一座城市,繁衍生息。

沙州城也是连接中原和西域的交通要道,各国的商人冒险去往异国他乡经商,寻求财富,都会途径沙州城,在这里歇脚整顿再行启程。商贸的繁荣也带动了文化的兴盛,在沙州城能看到中原的典籍,西凉的小曲,胡姬的乐舞,还有鸣沙山千佛洞里数不清的佛教绘画。

中原变乱之际,沙州城也曾沦陷胡人之手,百年前,一位李姓汉家少年,带领九位勇士奋武而起,驱逐了占领沙洲的胡人,一路向东开进,打通了通往长安的道路。然而当时的中原帝国已日暮西山,无力给予他们应有的支持,最终英雄梦碎。

如今的沙洲节度使姓赵,便是当年那九位勇士之一的后人。百年时光,局势风云变幻,权力几经更迭,其间的腥风血雨,艰难曲折,也无须细究。

赵梦鼎自接掌沙洲以来,肩上就背负了沉重的担子,其时,沙洲城周边地区的局面混乱复杂,东有铁勒,北有匈奴,日渐壮大的北蛮也将目光投向了西域,而沙洲与中原帝国的联系早已断绝,孤悬在外。

赵梦鼎如履薄冰,夹缝求存,异常艰辛地维持了三十年和平,但随着中原新王朝的崛起和强大,西北边塞的局势也越发动荡起来。



沙州城最大的青楼,名天香馆,修建得富丽堂皇,雕栏画栋。大堂宽敞无比,更装饰得花团锦簇,中间有个华丽的舞台,一名舞姬正在台上表演。台下宾客如云,目不转睛,满脸痴迷地望着台上,忘记了身在何处。

舞姬似乎有胡人血统,皮肤白皙,容貌美丽,身材高挑纤细,跳舞时却矫若惊龙,灵动飘逸,宛如画上的飞天。

随着她的舞蹈,宾客们欢呼沸腾,热情如火。

舞姬名叫明月奴,不久前随一支商队来到沙洲城,在街头表演时,被天香馆的老板看到,被她绝美的容貌和动人的舞姿打动,买了下来。之后便在天香馆登台表演,数日之间,舞姬便名动沙州城。权贵商人,纨绔子弟,争相追捧。

但据说,明月奴却有些高傲,瞧不上的客人概不理会。她这个脾气得罪了不少人,有些无赖登徒子,便衔恨报复。传闻曾有男子潜入明月奴房间,欲行不轨,却不知着了什么魔,半夜惊恐大叫着跑出去,失足跌进了茅坑,险些淹死。

那之后,那个男人真的疯了,神志不清,每日念念有词,说明月奴是个妖女,懂得西域妖法。人们于是添油加醋,传得越发离谱。这件事却没有影响明月奴的生意,仿佛传闻为她平添了一抹妖异的魅力,众人追捧得更凶了。

仅仅两个月后,明月奴便离开了天香馆。一位名仆固六发的商人,出高价将她买了下来,献给了赵梦鼎的首席谋主,程子安。

那天,清风阁上灯火辉煌,装饰得美轮美奂,一道道精致的佳肴流水一般端上来,摆满了桌子。几位豪商一起宴请程子安,气派奢华,显得极有诚意。

席间众人觥筹交错,谈天说地,气氛十分融洽。他们聊起旅途中的冒险故事,异国他乡的奇异见闻,经商遭受的挫折,还说起了各自的风流韵事,几乎无话不谈。也谈及沙洲及周边地区的情况,间或向程子安请教,希望得到他些许点拨。

程子安穿着华贵的袍子,嘴角含笑,与人谈笑风生,各种话题都能信手拈来,似乎无所不知且有问必答,但若仔细回想,又会发现他说的内容毫无意义。

席间,仆固六发命明月奴献舞,一曲舞罢,众人纷纷喝彩。程子安不似旁人激动,目光中却也满是欣赏。仆固六发趁机献宝一般,将她献给了程子安。程子安没有拒绝,道了声谢便笑纳了。

宴席结束时夜已深沉,程子安喝醉了,走路摇摇晃晃需要人扶,明月奴便被推到了跟前。她扶着程子安,登上了同一辆马车,在众人的调笑和叮嘱中,启程返回。

深夜空旷的街道上,马车辚辚前行,车内却寂静无声。从上车之初,程子安便闭目假寐,明月奴不敢打扰,就坐在角落,静静观察自己的新主人。不知过了多久,程子安忽然睁眼,眼神却异常清明,不见一丝醉意。

明月奴吓了一跳,慌忙低下了头,却听对方问道,“你想去哪里,我让人送你去。”

明月奴茫然道,“奴婢不知该去哪里,听凭郎君吩咐。”

程子安轻叹道,“我不能带你回府,这样吧,我会将身契还你,再给你一些钱,从今往后你便自由了,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吧。”

言讫,吩咐下人在附近找一间客栈,安排明月奴住下。

当一切安置妥当,明月奴捏着身契和银票,站在客栈房间的窗口,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不知该是喜是悲。

良久,她对着夜风笑了笑,笑声里透出一丝嘲弄和无奈。

时隔月余,二人再见面,却是在程府的后花园。那时,她化名姜晓月混进了程府,在后厨做了一名帮佣。

那天,她正在井水边洗菜,厨娘的瘸腿儿子在旁边帮忙,态度殷勤。她改了名字,是以,没人知道她从前的身份,只当她是大户人家落难的丫鬟,加上她乖巧听话,干活勤快,大伙儿都挺喜欢她。

但没过两天,她的身份就暴露了,护卫将她从井水边带走,带去了后花园一座清静的凉亭里。

程子安坐在太师椅上,姿态悠闲,若有所思地望着跪在面前的姜晓月,片刻,开口问道,“你是谁?”

姜晓月忐忑不安地等了很久,膝盖都跪疼了,终于等到了对方问话,却仿佛不认识她了,她迷惑地望了一眼程子安,鼓起勇气道:“奴婢名姜晓月。”

旁边的护卫立刻打了她一个耳光,在她脸上留下了鲜红的印记。她被打蒙了,眼里也流下了泪水。

程子安淡淡地道,“我问你的真名,身份,还有来历。”

她忍住哽咽,回答,“奴婢真名就叫姜晓月,明月奴只是做舞姬时的花名。”

程子安问,“你潜入程府,意欲何为?”

姜晓月说,“寻个营生,讨一口饭吃。”

话音未落,护卫又打了她耳光。

程子安道,“我已放了你自由,世界之大你哪里去不得,偏偏化名潜入我府中,是何道理?”

她抑制不住委屈,泪水不住地滚落,答道,“世界之大,却没有奴婢安身之处。奴婢自幼孤苦,四处飘零,卖笑为生,受尽欺凌。好不容易得到自由,奴婢不愿回复从前的生活。奴婢以为郎君是好人,便想托身于郎君庇护之下。只是奴婢与郎君仅一面之缘,不敢觍颜打扰,遂化名进入府中,并无任何企图。”

程子安听完,说,“业已查实,将你献于我的那个商人,是铁勒的密探。对此,你有何话说?”

姜晓月神情惊慌,连忙否认,“奴婢不知道。奴婢与那人从前并不认识,他是天香馆的客人,花重金买下了奴婢,奴婢亦不清楚他的身份来历,有何企图。奴婢是无辜的,请郎君明鉴。”

程子安沉思片刻,随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罢了,不过一个小小的奴婢,我懒得费神。”

而后便起身回去了。

姜晓月以为平安过关了,护卫却像得了什么命令,掏出一条绳索勒上了她的脖子。

她被勒得喘不过气,伸手想向程子安求救,对方却已走远。她像一条砧板上的鱼,拼命挣扎却毫无用处。胸口憋得抽痛,意识也逐渐模糊,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护卫却稍稍松了绳索。

她努力想发出声音,想要呼救,却发现气息不够,根本喊不出来。最终,她只喃喃说了句,“我是无辜的。”随后晕了过去。



二、


姜晓月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房间布置得十分雅致,床上的铺盖也是干净的,闻着有淡淡清香。一名侍女在一旁照顾她。

见她醒来,侍女询问道,“姑娘可觉得好些了?”

她摸了摸发痛的喉咙,问,“这是哪儿,我怎么了?”

侍女回答,“这是程府,主人安排了房间,让姑娘休息。姑娘在后花园晕倒了,大夫来看过了,说姑娘并无大碍。”

姜晓月忍着痛苦,嘶哑着嗓子又问了句,“郎君可说过,要如何发落我?”

提起此事,侍女似乎不大高兴,却回答了她,“主人说,目下沙州内忧外患,他效命节度使麾下,行事必须小心谨慎,冒犯了姑娘,还请见谅。待姑娘伤愈后,如若喜欢,尽可在府中长住,无须在后厨当差,主人当尽地主之谊,聊以赔罪。”

她道了一声谢,没再多说。

等身体康复,姜晓月就回了后厨,给厨娘打下手。

程子安答应收留她,承诺照顾她的生活,但双方非亲非故,她没有理由接受好意。再者,如果对方是出于礼貌,随口一说,她若当真,岂不尴尬?所以,她决定还是回去干活,凭双手出力挣饭吃。

见她回来,厨娘既意外又高兴,兴奋地将她抱起来,还做了许多好吃的,说要给她调养身体。

厨娘身材高大,性格泼辣,一双永远含笑的眼睛,间或泄露一丝犀利和狡诈,没有人能骗过她,也没有人能冒犯她,身份虽低微,但她就是厨房里的主人,指使众人干活时,就像一位行军打仗的将军,威风凛凛。但她对姜晓月却意外地好,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就似乎把她当成了自己人,不仅照顾姜晓月的饮食起居,还乐意将自己一身本领教给她。

姜晓月感念厨娘的好意,把她当成自己的长辈一样尊重,虽然相识不久,二人却相处得极好,仿佛认识了许多年的朋友,亲密又自在。

姜晓月飘零多年,身边也没有亲人朋友,好不容易遇到了厨娘,对她又很好,或许生出眷恋之情,总是黏在她身边,问东问西。姜晓月又很好奇,见到或听到什么都很感兴趣,引发了厨娘的兴致,总是拉着她滔滔不绝。

厨娘知道很多事,仿佛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神通。街坊邻里的八卦,市面上的传闻,甚至主人家的隐秘,几乎无所不知,也不知是真是假,总之姜晓月听得很满足,很开心。

她们两人相处默契,但其他人却态度暧昧。在得知姜晓月从前的身份后,大伙儿看她的眼神就带了些玩味和轻蔑,时常跟她开个玩笑,问她是不是看上了程子安,混进府里想投怀送抱?有时又起哄,让她跳个舞,让大伙儿也乐一乐。

这种时候,她会显得有些尴尬,笑一笑转身走开。

如果被厨娘撞见,就会抡起蒲扇大的巴掌打人,然后笑骂一声:“滚!”起哄和围观的人们便会不好意思,随即散开。

但有一次,厨娘的威风没有起效。

当时,有个在厨房里帮忙的杂役,在逗弄姜晓月。那人平常就爱油嘴滑舌,有时还动手动脚,姜晓月无奈之下,便尽量躲开。他之前偷偷调戏姜晓月未遂,便在众人面前扭捏作态,学习女人跳舞的样子,问她,“你在那地方,也是这样表演的吗?客人喜欢吗?”

姜晓月没理他,他又道,“倘若主人想看,你也会这样跳给他看吗?”

厨娘骂他,“你个狗东西,活儿干完了吗?闲得你骨头痒了?信不信我抽你。”

这时,程子安的侍女刚巧路过,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不禁冷哼一声,道,“他哪儿说错了?”

厨娘被落了面子,但又不敢和侍女呛声,等对方走了方才大发雷霆,将厨房里的众人折腾得鸡飞狗跳。这件事让厨娘郁闷了好多天,反而是姜晓月像没事儿人一般,在开导她,安慰她,说笑话逗她开心。

等到厨娘气消了,她忽然拉着姜晓月,语重心长地劝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得赶紧嫁人,找个男人保护你,他们就不敢这样了。”

姜晓月为难地道,“可我没想嫁人呀。”

厨娘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没有那些花花心思。他们什么都不懂,净会胡说八道。以你的容貌资质,若要以色侍人,那些臭男人,不管有钱的没钱的,还不得挤破头。但你宁愿吃苦受累,干那些粗活,干干净净地挣饭吃。哪怕别人说闲话,欺负你,你也不曾动摇。正因如此,我才越发地敬重你,喜欢你。看你现在受这些罪,被人这样污蔑欺负,我真是很心疼。”

“咱俩关系好,我跟你说些心里话,就算你听不进去,也别怪我,好么?”

姜晓月点点头,“大娘你说,你待我好我知道,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生气的。”

厨娘开心地笑了,略作沉吟,又开口道,“我自打见你第一面,就跟你投缘,虽知道将来总有一天,你也要嫁人,但我真是舍不得,总想着你要是我闺女就好了,我便能一辈子捧在手心里,好好疼你。可就算你真是我亲闺女,也还是要嫁人的,这个法子行不通。后来我反复琢磨,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能让咱娘俩长长久久在一起,不如,你做我儿媳妇吧。”

“我那小子虽不出息,好在老实本分,你若跟了他,那是他天大的福分,他一定待你如珠如宝,宠到天上去。就算你瞧不上那傻小子,也不妨看在咱俩的情分上。等咱们成了一家人,我只会对你好上加好,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你从前命不好,沦落风尘是身不由己,但我知道,如今你只想干干净净做人,若咱们成了一家人,岂不是各处都刚刚好?你遂了心愿,过上清白踏实的日子,我也不用担心,你嫁到别人家去受苦受委屈,还成全了咱娘俩相处一场的情分,这多好!你觉得呢?”

姜晓月听完,却尴尬地笑着,良久说,“可是……我没想嫁人呀。”

厨娘不高兴了,拉下了脸说,“你还是瞧不上我儿子吧?他是有点残疾,那也不是他愿意的呀。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好,没能给他一副好身板,让他遭了许多罪,还被人看不起。他平日那样维护你,你干什么活儿,他都跑前跑后帮忙,到头来还是不落好,还是瞅着他那点毛病挑刺儿。真是……没有良心。”

姜晓月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但缘分不能强求,大哥定会找到比我好的。”

厨娘却不想听,冷着脸坐了一会儿,便气呼呼地起身走了。

那天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变坏了。厨娘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也不再维护她,冷眼看着她受苦受累。旁人取笑她也漠然处之,仿佛没看见。旁人也察觉了她二人不对劲,背后悄悄议论,还有人玩笑地问过她,是不是得罪了厨娘?姜晓月却不好解释,只得任由众人猜测。

这种情况,却让姜晓月不舒服,遂决定退让一步。她买了礼物,去向厨娘赔礼道歉,说自己不识好歹,辜负了厨娘的好意。但谈婚论嫁,亦是人生大事,她不愿仓促决定,免得害人害己,希望对方容她考虑一番。

厨娘听完她的话,露出了笑脸,道,“我也不是要逼你,只是真心为你着急。你一个女儿家,又无亲无故,长久独自过活,难免惹人非议,也难免招致麻烦。倘若你被人欺负了,又没人能管你,该如何是好?我是为了你好,要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

姜晓月笑道,“我知道,大娘是为我好,是我不懂事,辜负了你的好意。你别生气了。你不高兴我心里也难受,咱们还像从前一样相处,好不好?不管什么事,我都听你的。”

在姜晓月的卖力讨好下,二人总算和好了。此后厨娘几次旧话重提,姜晓月都岔开了,没有接茬,厨娘便越发地不耐烦,有时还会出言不逊,故意刺痛她,说像她这般风尘出身的女人,哪个男人会真心待她?就算有男人要她,也不过色迷心窍,在玩弄她而已。等玩腻了,就会将她赶出去,让她流落街头,沦为乞丐。

姜晓月撒娇道,“我不会流落街头的,我不嫁人,我要一辈子陪着大娘。”

厨娘又问,“你不会真惦记上主人了吧?就凭你,也想攀高枝?”

姜晓月笑道,“大娘你说什么呢,别人乱嚼舌根你也信?我不跟你好了啊。”

见姜晓月软硬不吃,厨娘也懒得费劲,这些话便渐渐很少提了。

两人依旧亲密,不论干活还是闲聊,成天在一起,但又好像变了味道,表面竭力掩饰,心中却有了芥蒂。旁人知道了两人的矛盾,有时帮忙劝劝,有时煽风点火,透着无聊和恶意。

还有一回,厨娘的瘸腿儿子于无人处堵住了她,逼问她,“你凭什么瞧不起我?我哪儿配不上你了?你除了脸蛋好看些,有什么拿得出手?自进了程府,若非我娘照拂你,你早被人收拾无数回了,岂能过得这般舒服,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姜晓月脸上笑着,耐心解释,自己并非瞧不起谁,也很感谢厨娘的照拂,只是不想太早嫁人。任凭对方怎样说,怎么发火,她的态度都不变,直到有人路过,她借机逃开了,此后也尽量躲着厨娘的儿子。

这种情形维持了一段时间,众人猜测,姜晓月得罪了厨娘,大概混不下去,待不了多久了。后来却发生了意外,甚至闹出了人命。

端午节那天,大伙儿忙得热火朝天,高高兴兴过了节。厨娘也一反常态,亲昵地拉着姜晓月去自己家里过节。厨娘准备了好酒好菜,招待姜晓月,席间却没有旧话重提,气氛很融洽。姜晓月和厨娘一家人围坐着,说着逗趣恭维的话,吃得很开心。厨娘热情地给她布菜,添酒,劝她多吃几口。她儿子却眼神躲闪,不敢多看姜晓月。

吃完饭,姜晓月多喝了几杯,有些醉了,就在厨娘的屋里躺下睡了一会儿。

后来发生的事,旁人不曾亲眼看见,但都猜出了大概,议论纷纷。厨娘或许在她饭菜里动了手脚,又或许没有,总之她自己并不承认。也可能姜晓月只是醉了,当她睡得昏昏沉沉,厨娘的儿子却爬上了她的床。但出了意外,姜晓月不知怎么忽然醒了,两人便扭打起来。厨娘的儿子虽然瘸腿,力气并不小,欺负一个柔弱女子不在话下,却不料,姜晓月竟然随身带着匕首。

那匕首纤细狭长,却锋利无比,姜晓月挣扎之间只是胡乱挥舞,却将厨娘的儿子划得满身伤痕,脸上身上,划出了无数道口子,流血涔涔。偏偏还有一刀,正中对方的胸口,竟是一刀毙命。

众人闻讯赶到现场,就看到了那凄惨可怖的情形。

厨娘的儿子倒在地上,面目狰狞,满身伤口,已经没了气息。地上满是鲜血,姜晓月缩在墙角,身上也沾满了血迹,双手紧紧抓着匕首,目光惊恐悲伤,泫然欲泣。



三、


程府出了命案,却没有惊动衙门。

厨娘看到儿子的尸体后,便疯了。她先是扑上前,要杀了姜晓月给儿子报仇,被众人拼命拉开了。随后她又跑去求见程子安,请求主人主持公道,严惩凶手,以慰儿子在天之灵。但程子安弄清了前因后果,便将事情压下了。只命人将姜晓月关进柴房,且让人看住了厨娘。

厨娘儿子的尸体,命人抬出去埋了。

过了几天,厨娘也不见了踪影。管事告诉大家,厨娘因丧子之痛,伤心过度,无法继续主持厨房的活计,主人怜悯,给了她一笔养老钱,送去乡下安养了。

大伙心里各有猜测,表面上却盛赞主人仁慈。

姜晓月在柴房关了几天,就被放了出来,带去了程子安的书房,听说以后就在那边做事。众人依旧议论纷纷,有人说早料到了,姜晓月进入程府,目的不就是这个吗?如今得偿所愿,想必十分得意。

这段日子,姜晓月遭了许多罪。关在柴房里时,她没有衣服可换,也没有清水洗漱,看守每天按时送来一些饮食,避免她饿死。但她吃不下,食物怎样端来的,又怎样端走。看守也不问,默默地做事。

衣服上的血迹干了,硬邦邦的,血腥气却没消散,萦绕鼻端。柴房里有许多蟑螂,老鼠,时常在她身边出没。她木然瞧着,什么都没做。这样过了许多天,她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要死在这儿了?没过多久,柴房的门却打开了,程子安的侍女过来释放了她,将她带去了书房。

那时,姜晓月一身脏污,头发蓬乱,面容也十分憔悴,侍女嫌弃地退开几步,先带她去洗漱一番,换了衣裳,这才领去了书房,去见程子安。

程子安仍是风流潇洒的模样,正坐在案前处理文件,听到通报,抬头看了一眼姜晓月,眼神有些复杂,随即道,“赵大之死,是他咎由自取,连累姑娘受苦,我很抱歉。他既是我的家奴,我便要为此事负责,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凡我能力所及,自当尽力而为。”

姜晓月看起来惶恐不安,紧张地偷偷观察程子安,听到对方说出这番话,泪水瞬间涌上了眼眶。她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奴婢没有其他要求,惟愿郎君仁慈,容我留在府中当差。奴婢漂泊多年,亦无亲人朋友可投靠,郎君若要奴婢离开,奴婢自当遵从,但奴婢真的无处可去。”

程子安想了想,便道,“自今日起,姑娘便在书房做事,饮食起居自有人照管,每月例银二两,若姑娘有任何需求,亦可寻管事置办。如此安排,姑娘可愿意?”

姜晓月似是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开开心心地谢恩告退了。

出了书房,看见侍女站在院子里,背靠一棵大树,正看着她笑。

侍女曾照顾过姜晓月,此番又将她从柴房里救出,姜晓月想表达谢意,便走上前去,但还没开口,对方忽然凶狠地对她道,“你别得意,就算进了书房,你也还是个奴婢。主人只是可怜你,并不是看上了你,休想兴风作浪。我会盯住你,每时每刻,每日每夜,睡觉我也会睁一只眼睛,早晚揭穿你的目的,扒下你的画皮。”

侍女说完,便转头走了,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

过了些日子,厨娘母子的事便渐渐平息了,人们茶余饭后有了别的谈资,就不再聊这些过时的话题。姜晓月度过了一劫,也安顿了下来。书房的活很轻松,每天不过打扫灰尘,整理一下书册,并且,也不是她一个人干。从第一天起,便是侍女带着她做。侍女性子冷淡,平常也不多话,指使她干活之时,命令也简单明确,很好完成。

但有时候,对方也会挑刺。她整理书册,侍女说她放错了地方;她清洗文具,侍女又说她笨手笨脚,别打坏了东西。程子安书桌上的东西,更是碰都不让她碰,防贼一样防着她。

她尝试着跟对方解释过,“我没有坏心,只想好好做事,过上安稳日子。郎君对我有恩,我怎么会害他?就算对姐姐,我也是一片诚心,想和姐姐好好相处,姐姐是否对我有误会?”

对方冷笑,“有什么误会?你若想过安稳日子,找个人嫁了,踏实本分地过活,这才是正道。你呢?招蜂引蝶到处惹事,连人命都闹出来了,现在装什么好人?”

姜晓月道,“赵大之死,非我所愿。难道我曾流落风尘,就该嫁给一个残废?不管什么男人对我好,我都要感恩戴德?”

侍女道:“你少狡辩。府里那么多人,以你的资质,你若想嫁人,什么人嫁不得,你有考虑过吗?明知身份敏感,偏要抛头露面,我说你招蜂引蝶冤枉你了?你也不要装清白无辜,风尘里打滚许多年,归来竟还是个纯真无邪的小可怜,鬼才信你。”

姜晓月反驳道,“府里那么多人,我就应该随便找个人嫁吗,你怎么不嫁?我一个孤身女子,亦无亲人朋友,若不抛头露面找活干,坐吃山空等着饿死吗?也许姐姐自幼平安顺遂,并不理解世上有些人,必须拼命挣扎才能活下去,哪还顾得上脸面。我亦是如此,竭尽所能,只不过为了有口饭吃,有衣可穿。”

侍女气笑了,道,“说得可真好听,我差点就要信你了。你抛头露面是为了找活干,为了有口饭吃,那你半夜躲在阴暗处,偷偷窥探主人做什么?我可见过不止一次。你混进府里的第一天,就躲在书房外那棵桃树下,偷窥了主人大半夜,打量别人都不知道吗?为何众人会风言风语,传说你看上了主人,那不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吗?你混进府里,到底有何企图?既然你诚心想跟我好,就坦白告诉我如何?”

被人揭穿了行径,姜晓月羞愧难当,不禁落下了眼泪,道,“姐姐,同为女子,我的心思,你真地不懂吗?何必苦苦相逼。”

侍女道,“我可没有逼你,我也不懂你的心思。你只需明白,有我在一天,你就永远别想靠近主人半步,损害他分毫。我会看住你的。”

二人聊了一场,最终不欢而散。

侍女也一如既往,践行了诺言,从早到晚盯着姜晓月,让姜晓月感到很不自在。但侍女又是程子安十分信任的人,在他身边伺候了许多年,程子安的书房,旁人不得擅入,侍女却有钥匙,可以进出自由。程子安有什么需求,也会直接吩咐侍女,就算姜晓月或其他人也在旁边,也会视而不见。

是以,不论二人相处得如何,姜晓月都躲不开对方。

如此相持了两个多月,姜晓月渐渐没了耐心,对侍女的态度也不似初时恭敬,言辞之间多了些敷衍。两人的关系很微妙,似乎彼此很了解,又互相看不顺眼。仆人们就看热闹,看二人如何勾心斗角,针锋相对。

有一次,姜晓月一时有感而发,对侍女道,“姐姐,不论你如何看待我,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我有时会想,倘若我们不是身处此时此地,而是以另外的身份,于别处相遇,也许我们会成为好朋友。因为你是如此了解我,就如同我之了解你。不管你信不信,你的心思,我都懂得。”

那次,侍女没与她争执,只是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地走开了。

但二人也明白,彼此间的争斗,迟早要有个结果。

而这一天来得很快,二人的冲突,以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情形爆发。

那天,姜晓月出去了一趟,回来发现侍女在她房间等她。姜晓月习以为常,换下了出门的衣裳,洗了洗手,这才慢吞吞地询问对方,“姐姐找我何事?”

侍女问她,“你去了哪里?怎么没向管事请假,也没跟我说?”

姜晓月道,“我去庙里祈福,顺便逛了逛街,买了些东西。”

侍女想知道姜晓月有没有说谎,便问,“买了什么?”

姜晓月笑着从荷包里取出几只香囊,向对方炫耀,“我见她们绣得好看,就多买了几个。但你对我不好,我是不会送你的。”

侍女翻了翻白眼,终是无话可说,遂道,“以后出门要请假,丢下一堆活怎么办。这么没规矩,谁教你的?”

姜晓月乖巧地道,“哦,知道了。”

侍女走后,姜晓月觉得疲倦,就躺下小睡了片刻。她睡得并不沉,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片荒凉的沙漠,黄沙漫漫,无边无际。沙漠尽头,有一座古城。古城以巨石建造,纯白无瑕,寒冷如冰。里面有一群孩子,踩着冰冷的石板,手持兵器,互相残杀。

死掉一个孩子,又有一个孩子站起来;死掉一个孩子,又有一个站起来;死掉……又站起来……似乎永远杀不完。

鲜红的血,流淌到苍白的石板上,分外刺目。

梦境仿佛一个诅咒,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古城外的沙漠里,狂风吹过,露出了皑皑白骨。

姜晓月知道自己被噩梦魇住了,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她拼命挣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感觉到自己心跳如鼓,汗水也浸透了衣服。她咽了咽口水,静静躺着平复惊魂,好久都不敢闭上眼睛,生怕重新陷入梦境。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她正想爬起来,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一名护卫闯进了屋子,对她道,“主人请姑娘过去一趟。”

过去的路上,她看到护卫们行色匆匆,执行主人的命令。转瞬间,府中已戒严,所有人不得擅离职守。等到了书房,她终于知道了情况。原来程府遭了贼,书房失窃了一个账本,似乎很重要。而偷窃者是外贼还是家贼,尚在调查中。

程子安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静静听取下属的汇报,脸上瞧不出情绪。侍女跪在一旁没有出声,但看到姜晓月时,却露出了嘲弄的表情,仿佛已看穿了她的把戏。

姜晓月不动声色,也跪到了旁边,等待程子安询问。护卫很快查清了情况,书房是禁地,旁人不得擅入,账本失窃之前,曾有哪些人进过书房,倒也不难排查。结果一如所料,只有侍女和姜晓月。

听到了结果,程子安仍沉默,管事便代为询问,向姜晓月道,“事出紧急,失窃的东西又很重要,还请姑娘体谅并配合,说说昨天下午,你都做过什么,又去过哪里?”

姜晓月道,“奴婢昨天身体不舒服,干完了活,便回房休息了,不曾离开。”

侍女道,“你说谎,你昨晚明明又去了书房。酉时三刻,吃过晚饭,你就偷偷跑出去,盘桓于书房附近,我看见了。”

姜晓月道,“姐姐既然看见了,正好替我做个证,敢问姐姐,我可进了书房?”

侍女顿了一顿,诚实地道,“没有。或许,你白天将东西带了出来,藏在了院子里。”

姜晓月笑了,“姐姐时刻盯着我,防贼一般放着我,我还能从姐姐眼皮底下把东西带走,这可神了。如若不信,可命人搜我的房间,搜出来了赃物我就认。”

侍女道,“今日上午,你私自出府,或许就是为了转移赃物,亦未可知。”

姜晓月道,“姐姐说来说去,都只是猜测,可有证据?若只是猜测,姐姐有书房钥匙,要做些什么,岂不十分便利?”

侍女道,“我侍奉主人多年,怎么会做这种事。”

姜晓月道,“那可说不好,人是会变的。就算心没变,也有可能身不由己,谁知道呢。”

侍女冷笑一声,不屑解释。

管事听着二人斗嘴,并未制止,稍晚又问姜晓月,“还请姑娘解释一下,昨晚为何去了书房,今日又去了哪里?”

姜晓月道,“奴婢昨天将香囊弄丢了,吃过晚饭就去书房那边找了找。今日上午,奴婢去庙里祈愿,顺便买了几只香囊。东西就在我屋里,亦可差人查看。”

侍女听着她的话,笑了起来,“此番是丢了香囊,从前你多次藏身书房外,窥探主人,是丢了什么?”

姜晓月紧张地望了一眼程子安,却见对方依旧毫无反应,遂心一横,光棍地道,“姐姐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我无话可说。”

二人互相攻讦,却并无证据。管事便命人将二人一起关押起来,等护卫查出结果,再行处置。

从头至尾,程子安都闭着眼睛,未发一言。



四、


姜晓月又被关进了柴房,但此番,有个人做伴。

两人坐在柴房里潮湿冰冷的地上,相对无语。

相处日久,彼此间想说的,能说的话,早都说完了。事到如今,除了静候老天发落,两人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做什么。眼见日头西沉,柴房没有照明之物,渐渐陷入了黑暗。借着朦胧的星光,她们仍能看到对方模糊的轮廓,却已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黑夜降临,柴房内响起了细碎嘈杂的响动,老鼠蟑螂等,都出来觅食活动了。有只蟑螂爬上了侍女的裙裾,她瞧了一眼,便抬手扫掉了。随即,她感受到了对方探究的目光,嘲弄地道,“别以为只有你吃过苦,我小时候家里也很穷,吃不饱饭穿不暖衣,但我并没有变坏。我不像你,拿这些事做借口,任意妄为。”

良久,对面都没回应,侍女以为姜晓月被怼得哑口无言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句凶狠的话,“你没有变坏,只说明你吃得苦头还不够多。”

侍女觉得她说得是歪理,想反驳,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罢了。却不料对方不算完,又道,“姐姐,你就一点儿不担心吗?”

侍女笑道,“我问心无愧,担心什么。需要担心的人是你吧?”

姜晓月却轻叹道,“世间之事,可不是一句问心无愧能说清的。”

此后,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坐着,直到天亮。

第二天清早,有护卫过来,打开了柴房门,将侍女带了出去。侍女始终镇定自若,仿佛一切理所当然。临走之前,却瞧了一眼姜晓月,脸上流露出些许怜悯。虽然每日争斗,但相处日久,也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情分,她破天荒地嘱咐了她一句,“你好自为之。”

姜晓月坐在墙角,沉静地回望,仿佛这一眼便是永别,没有说话。

第二天,姜晓月也被释放了,府里却不见了侍女,也没人提起她,好似原本就没这个人。过了一段日子,姜晓月才从相熟的伙伴处,打听到了事情原委。

护卫连夜调查,终于查清了那名窃贼,却是侍女的哥哥。那天下午,她哥哥曾进府找过她,他偷了侍女掌管的钥匙,伺机潜入书房,拿走了账本,而侍女并未发现。

护卫连夜去抓人,却扑了个空,全家人都不见了踪影。程子安怀疑,此事是有人指使并策划,询问侍女,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哭着,不停地说自己忠心不二,绝不会做损害主人利益的事。

程子安不知有没有信她,随后派人将侍女送走了,亦不明去向。之后,管事警告众人,不许胡言乱语,程府也没丢过东西。是以,大伙儿不敢议论,事情就此压下了。

经过几番波折,姜晓月拿到了书房钥匙,接替侍女管理一应事务。



时光匆匆,没过多久,又到了中秋佳节,程子安应酬了一天,深夜方才回到府里。路过后花园时,看到凉亭里有人对月独酌,他一时好奇,便踱步过去瞧瞧。

待走到近前,他看见姜晓月坐在凉亭里,正独自饮酒,也没准备小菜,就那样一杯接着一杯,胡乱喝着。她一身酒气,眼神迷离,脚边的酒坛子也空了,似乎喝了不少。

姜晓月抬起头,也看见了程子安,脸颊红红地,含笑向他祝福,“郎君,祝您佳节愉快,心想事成!哈哈。”旋即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程子安想了想,坐到了她对面,夺过她的酒杯,为自己斟满,也仰头一饮而尽,道,“姑娘独自饮酒,未免孤单,就让在下陪伴片刻,小酌几杯,可好?”

听到程子安的话,姜晓月却愣住了,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程子安见了,微微皱眉,问她,“姑娘何故落泪,可受了什么委屈?”

“呵呵。”姜晓月擦掉眼泪,又傻傻地笑起来,“没有,没事。我就是……不知道怎么了,眼泪自己就掉下来了,好奇怪!”

程子安道,“若有人冒犯了姑娘,尽可告诉我,我自会处置。”

“没有没有。”姜晓月连连摆手道,“自我进入府中,一直过得很好,很开心。大家都对我很好,是我不好……”

或许她真的醉了,不再以奴婢自称,言辞随意了些,倒平添了几分可爱。只是,似乎心情不太好,情绪很低落,眼看着好像又要哭出来。见她楚楚可怜,程子安便安慰了一下,“此间没有外人,姑娘若有伤心事,不妨说出来,一吐为快,不会有人笑话。”

姜晓月原本竭力克制,听了程子安的话,终于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她哭得很厉害,眼泪汹涌,似乎十分委屈。见她哭得毫无形象,妆发都哭花了,程子安或许觉得有趣,偷偷笑了笑。姜晓月却浑然未觉,一边哭着一边道歉,说,“不怪旁人,都是我的错。呜呜呜,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自那日,我在清风阁见到郎君第一面起,我就心慕郎君。”

“我自幼颠沛流离,无亲无故,没有人在乎我,也没有人待我好。所见之人,或贪图我的美色,或鄙薄我的身份,抑或二者兼备,从无例外。但是郎君,虽是萍水相逢,你却放我自由。从那时起,我心里便一直放不下郎君。”

“文心姐姐说得没错,我不是好人,我别有居心。是我害了他们。厨娘对我好,我真的很感激,那段日子,我过得很快乐。却不料,最后竟是那样的结果。如果没有遇见我,他们一定都还好好的。”

“还有文心姐姐,她对郎君一片赤诚。她的心意,我都懂得。所以,不论她怎样对我,我都没有怨恨。但是,事情最后却变成了那样。我明知她对郎君一片忠心,明知她绝不会做对不起郎君的事,但事到临头,我却因为害怕,说了许多伤害她的话,我真是该死啊!”

姜晓月不停地诉说,程子安只静静听着,注视着因醉酒,情绪有些失控的女孩儿。

姜晓月发泄般地,提起酒壶,又灌了自己一大口,打了个酒嗝,继续哭道,“都怪我,如果我没来,可能一切都不会发生。所有人都好好地,继续过各自的日子,郎君也无需被我的妄念打扰。文心姐姐说得没错,我就是个祸害。”

“但是郎君,你好狠的心。文心姐姐的心意,你真地不明白吗?她对你忠贞不二,你怎么忍心抛弃她?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就是痴心妄想,原本就不可能的事,我偏要强求,定然没有好结果。说起来,其实那一次,郎君怀疑我是仆固六发安cha的jian细时,我就差点死了。就在这个亭子里,郎君就那样坐着,明明就在眼前,我却觉得十分遥远。”

“郎君就像天上的仙人,聪明,好看,高高在上。你做的事都是对的,都自有道理,我并无怨言。然而,我就那么该死吗?就因我心存妄念,喜欢上了高攀不起的人,我就活该吃苦受罪,活该遭人厌恶吗?因为你身份尊贵,而我是个卑贱之人?那是我命不好,又不是我愿意的。”

姜晓月尽情哭着,倾诉着,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不管不顾地宣泄情绪。

程子安听着她的话,微微有些动容,轻声解释道,“你并不卑贱,身契我早就还给你了,我一直敬重姑娘,从无鄙薄之意。姑娘的心意,我也并非不知。只是,在下亦有为难之处,不敢耽误姑娘,所以才漠然处之。”

然而,姜晓月哭得太凶,又喝得太醉,似乎没听清他的话,顾自念叨着,“我不怪旁人,也不怪郎君,世事原本如此,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任我如何反省自责,就是下不了决心离开,我早该走了的,却舍不得郎君。总想着,只要留在府里,就能时常看到郎君,就算多看一眼也是好的,我也十分开心。我该怎么办?呜呜呜……”

程子安无奈地笑了,起身走到姜晓月面前,用袖子擦干了她哭花的脸,捧住那张绝美的容颜,吻上了她娇嫩的唇。



五、


中秋节后,姜晓月没有离开程府,程子安收了她做妾室。如今,她独自拥有一座小院,日常所用物品,俱都是最好的。管事还派了几名丫鬟,照顾她的起居。

程子安年过而立,却并未娶妻,平常忙于公务和应酬,于此似乎并不挂心。旁人问起,只是一笑了之,引得众人纷纷猜测。收姜晓月为妾,也没有大肆声张,置办了一桌酒席,给下人们发了赏钱,又给新人做了几身衣裳,就了事了。

但姜晓月很开心,每天打扮得鲜花儿一样,黏着程子安。程子安一高兴,也送了她许多礼物。两人蜜里调油,相处得极好。至于旁人怎样看待,背后如何议论,她也不在乎。

金秋十月的一天,姜晓月瞧着天气好,便带着丫鬟出门了。

她要去城西的普渡寺还愿。普渡寺是座比丘尼挂单修行的寺庙,她从前来过几次,此处相比其他香火鼎盛的寺庙清静一些。收拾停当坐上马车,一路看看大街上繁华热闹的景象,很快就到了地方。

姜晓月在大殿拜佛烧了香,就命丫鬟在外等候,自己去了后院的禅房,拜见慧安师太。

师太的禅房位于西厢最深处的角落,门前杂草丛生,蛛丝缠绕,荒凉得仿佛无人居住。姜晓月上前敲了敲房门,里面传出了一道暴躁凶恶的骂声,“滚。”

姜晓月通报道,“老师,是我。”

“哦,是小月儿啊,进来吧,门没锁。”那道声音中的戾气稍减,却依旧冷酷无情。

姜晓月推门而入,扑面就闻到一股怪味,霉烂,陈腐,还混着一些说不清的酸臭,几乎令人窒息。但她面无表情,从容地走进屋子,关上了门,穿过堆满房间的杂物,走到了师太面前。

师太坐在炕上,身上裹着被子,面前堆满了食物,正一把一把塞进嘴里,卖力地嚼着,抽空指了指炕沿,道,“坐。”

姜晓月听话地坐下了。

师太又抓了一把花生给她,说,“吃。”

姜晓月剥了花生,一颗一颗吃着。

师太问她,“来干什么?”

姜晓月道,“禀告老师,程子安收我为妾了。”

师太说,“哦,我知道了。”

姜晓月没有问老师,她是怎么知道的。他们在程府必然也有别的眼线。每次通知消息,或有任务安排,总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纸条藏到只有她能看到的地方。

她一直都知道,有人在盯着她。也很清楚如果她犯了错,导致任务失败,或违抗了命令,就会被杀掉。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替谁效命,也没见过老师以外的任何人,但规矩向来如此,从无例外。

老师也有别的徒弟,曾有人试图逃跑,却被人抓住送回来,老师就把他杀了,比宰一只鸡还要随便。

老师说,不听话的徒弟用不了,只好杀掉了。

房间里阴冷潮湿,光线昏暗,师太抖着脚,大口吃着东西,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在动什么歪脑筋?你皮痒了吗?要不这样,让你男人派兵抓我,然后一刀宰了我,你就自由了。这种事他还办得到,他和沙洲军将领们私下关系挺好,上次搞到的账本里都记着,什么黄米白米,打量别人看不懂,嘁!”

“试试看,万一成功了呢?”

姜晓月低下头,忙道,“月儿不敢。”

师太不知满意还是生气,骂了一句,“废物。”

过了一会儿,师太也许吃累了,打了个饱嗝,又说,“难得过上几天好日子,你就安心享受,别想东想西。男人或情爱,有时也不错,就跟好吃的东西一样,虽然总会吃完,早晚要饿肚子,但有得吃时,便好好地吃,别浪费了。”

“你也别总想着你是在骗他,真心才能换来真心,虚情假意骗不了任何人。”

姜晓月道,“月儿明白,月儿一直是这样做的。”

师太不耐烦地挥挥手,“那你回去吧,有事我会通知你。”

“是。”她向师太行过礼,便退出去了。

待走到外面,阳光明媚刺眼,姜晓月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深藏心中的恐惧和阴霾,稍稍驱散了些。旋即返回大殿,寻找自己的丫鬟。

回去的路上,她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的经历,检查自己有没有犯过错。其实,老师分派的任务很简单,让她接近程子安,设法取得信任,并成为他的女人。

她骗过了仆固六发,将自己送到了程子安身边,却不知为何,程子安好像明明动心了,却放了她自由。她只好另想办法,混进了程府,伺机而动。

为了吸引程子安的注意,她频频跑去书房附近盘桓,引发众人议论。

为了了解程子安的兴趣及过往,她向厨娘和其他人打听各种消息。

她也犯过错误,查看老师传递的消息时,不小心被赵大撞见。赵大以此威胁她,如果她不肯嫁给他,就去向主人告发她。她虽然感激厨娘对她的好,却迫不得已,设计杀死了厨娘的儿子。

当她历尽波折,终于走到程子安身边,却发现倾慕主人的侍女,又成了她的阻碍。于是她请求老师帮忙,想办法除掉了她。账本所在和侍女藏钥匙的地方,都是她告诉老师的。

她骗过了所有人,但也并非毫无真心。

她真心眷恋与厨娘相处的时光;真心喜欢侍女,想和她做朋友;也是真心爱慕程子安,希望与他长久厮守。她用来欺骗他们的谎话,也俱是出自真心。而她付出了这些代价,几经生死,努力完成了任务,却不知是为了什么,又为了谁?

骤然一阵风起,天边雷声滚滚,似乎风雨将至。

姜晓月慕然一惊,自嘲地笑了笑,吩咐下人,“顺道去一趟品味居,买一盒什锦点心,郎君爱吃。”






五月吧第32届群杀【沙洲变】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4帖,此为第19帖)

(作者:泛;提交人:泛;提交时间:2023/5/2 16:58:26)

归途(写手:[变]拔野骨漠罕,真身:幽幽灵灵)

归途


秋风渐重,大漠暮垂。

李长钧斩下一段宽阔平直的胡杨木枝,削去多余的干枯枝蔓,半跪在地拔出随身的短刀,他手腕翻转停顿间刻出一列小字,刀锋割开了紧密的木纹,最终沉重的顿在最后一笔,一行苍劲有力的刻字入木三分。

“陇西李氏伯义之墓。”李长钧看着刻字,低声念了一遍,“按大晋风俗,墓碑上要写生卒生平,还要请名家手书、巧匠精刻。现在只能这样从简了。”

“驱杂胡、复沙州、拒匈奴。”旁边的严礼勤看着墓碑,声音低沉慨然,“伯义此去,无愧陇西名门之风。”

“是啊。”李长钧低叹一声,用手一一拂过墓碑上凹凸不平的刻痕,“可恨这里不是大晋、不是陇西。”

“该死的蛮子。”一旁的赵克虏咬牙切齿,仿佛这几个字是从他牙齿间挣出来的。

严礼勤牵过战马,从褡裢上取出一个旧陶埙,埙身斑驳破旧,隐约能看到上面几道刀锋划痕,埙口散落着几丝沉红,像是吹埙之人咳出的血迹。

“伯义生前,最喜听埙。”严礼勤将埙递给李长钧,又从他手中接过墓碑,牢牢地将墓碑立在了坟头,“就吹陇西的《出塞》吧,送送他。”

埙声低低的响了起来,如同诉尽几千年的大漠苍凉,仿佛洗砺几万里的无尽风沙,又好似孤照几百代的清寒月光。埙声逐渐浑厚宏大,让人想起大漠拔起雄城,风沙吹遍征人,月光照满战场。李长钧已经闭上了眼睛,仿佛天色中只有这一埙,天地间只余他一人,秋风止息、月色寂然,埙声渐低渐回、渐传渐远,最终隐于暮色、渺不可闻。

埙声消逝,李长钧沉默良久,扯下左臂包扎伤口的白布,白布已然被鲜血染的透红。他抬头看了看东方天幕的一粒星子,转身将布条系在了向东的胡杨树枝上,秋风吹动布条猎猎招展,仿佛是在为英魂指引回家之路。

赵克虏从马鞍挂袋中取出一个水袋,拔掉皮塞,将其中烈酒洒在坟茔前,待到袋子中的酒水快要倒尽,他突然提起皮袋仰头痛饮,几大口下肚,便翻身上马,率先离去。

“以前总是以为,四海为家之人无牵无挂,最是洒脱。”李长钧看了看的墓碑,随后转身翻上马背,“现在恍然明白,四海为家就是四海之内都没有家,就连长眠之地,也是孤零一人。”

“昔日我们兄弟十人举义奋武,为的就是沙州重回大晋,我们重归故里。”严礼勤也翻身上马,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如今匈奴已退,沙州已复,玉门关距此仅有四百里,我们重回大晋,指日可待。”

“我们兄弟十人,如今已去其七。”李长钧一夹马腹,眼神刚毅果决,“此番去,必归家!”

坟茔不语,胡杨不腐,大漠风沙中,三道人影渐驰渐远,最终融化在夕阳暮色里。


“放箭!放箭!”

“砍绳子!”

“补上!补上!”

“去你妈的蛮子!”

…………

李长钧挥剑砍断匈奴兵的攀绳,后仰避开迎面劈来的弯刀,胳膊一展一挽,便削开了匈奴兵的脖子,血线从伤口飙射而出,淋进了李长钧的眼睛中。他顾不得擦去血迹,只能眯着一只眼,大吼着刺在身侧一名匈奴兵的大腿上,剑锋深深嵌入血肉,切断了匈奴兵的筋脉。

匈奴兵吃痛萎在了地上,但仍剽悍地胡乱挥动弯刀,刀锋划过旁边一个士兵的腹部,瞬间割开了他的皮肤,粉红的内脏一股脑涌了出来。士兵似乎失去了痛觉,他慌乱的想把肠子往肚子里塞去,被周围的敌人一把撞倒,捂着肚子躺倒在地。

那名断了筋脉的匈奴兵挣扎着往前爬,一把拽住了士兵裸露在外的肠子,他朝着士兵诡异一笑,从腰间拔出匕首,正要割开士兵的肠子。这时,一柄长剑从匈奴兵的下巴刺了出来,匈奴兵手中一软、身子一顿,便趴在了地上。

惊魂失魄的士兵立刻往后挪了挪,抬头看到李长钧正在从匈奴兵的身上拔出长剑,他恍恍惚惚点了点头,这才感觉到腹部一阵剧痛,仿佛像是有一千把刀在刮着他的肚子,剧烈的疼痛让他惨叫起来。

李长钧没有时间去管惨叫的士兵,他胡乱抹去脸上的血迹,弯腰躲过飞来的箭矢,转头在城墙上寻找新的敌人。城墙上的匈奴兵已经所剩无几,惨叫声此起彼伏,有几个杀红眼的士兵仍然死死勒住敌人的脖子,整个北段城墙上到处都是尸体和血迹。

厮杀已经接近了尾声,突袭的匈奴人无一活口,城墙下堆满了匈奴人的尸体,cha在沙地上的箭矢被暮色拉出修长的影子,力竭的士兵麻木的靠在城墙上,夕阳照在他们空荡荡的眼睛中。

“胜了!我们胜了!”一个士兵站在西段城墙上欢呼,他奋力挥动着残破的大旗,大旗在风沙中猎猎舞动。

士兵们并没有起身欢呼,他们瘫坐在地,看着大旗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光,咧开嘴笑了笑,互相抬了抬手,和浴血奋战的同袍打个招呼,有同伍的士兵从怀中摸出了半张馕饼,大口咬着嚼着,仿佛那是来自天上的珍馐。

这是匈奴人的第六次突袭。

李长钧拄剑站着,他扫视了一遍城墙,看到了严礼勤和赵克虏的身影,心下稍定,便摘去头盔,长舒一口气,欣慰地看着那个挥舞旗帜的年轻士兵,嘴角不自不觉牵出一丝笑意。这一刻,他感觉夕阳的光让人很放松,仿佛回到了大晋长安郊外的乐游原,朋友们举杯相庆,只有美酒和诗文,没有刀剑和死亡。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挥旗士兵的欢呼声截然而止,一支羽箭狠狠的刺进了他的喉咙,大股的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来,溅在那面残破的旗帜上,他的身体晃了晃,随着旗帜掉下了城墙。

“敌袭!敌袭!”有人大声喊叫起来。

“趴下!趴下!”李长钧大吼起来,一把将城墙边上站着的士兵拽了下来。

急促的哨音响了起来,传令兵拼命吹着哨子,安静的城中再次喧嚣起来,城墙上士兵们飞快的蹲下身子,紧紧靠在墙垛后面,迅速戴上了头盔,骂骂咧咧地等待着从天而降的箭雨。

预想中的箭雨并没有出现,城下仍旧是悄然一片,只远远听到有几丝单薄的马蹄声。

李长钧慢慢探头往外看去,城墙下只有匈奴人的尸体和满地的箭矢,大风卷起沙砾,四匹战马驮着匈奴人站在夕阳的轮廓中,他们身后背着巨大的皮袋,袋口处垂下一面面三角旗,一匹战马上的匈奴人刚刚收起弓箭,李长钧似乎能感觉到那个匈奴人眼中的杀意。

东段和南段城墙上纷纷打起旗语,示意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李长钧半松口气,他定了定神,随手从地上捡起了一张铁弓,瞄了瞄距离,未见他有拉弓的动作,一支箭矢便疾速射向了收弓的那名匈奴骑兵。

匈奴骑兵似乎听到了弓弦的声音,他转头盯着飞来的箭矢,并没有任何躲闪的动作,那支箭矢飞掠百步,便已用尽力道,最终歪歪斜斜cha在了匈奴骑兵面前。

匈奴骑兵朝着城墙上比了一个嘲讽的动作,便呼喝一声,四骑分开,东南西北各去一骑,每一骑都从背后的皮袋中抽出三角旗子,相隔几步便cha上一面,直到旗子围住整个沙州城,小旗在风中展开,上面绣着三颗骷髅头。

四名匈奴骑兵重新汇聚在西段城墙,领头的骑兵抽出弯刀,斜斜的指向城墙上,用刀尖勾了勾,李长钧从匈奴骑兵的动作中看到了浓烈的轻蔑,他挑了挑眉,正要开口高喊,匈奴骑兵却已经转身离去,消失在一座沙丘之后。

见匈奴骑兵远去,李长钧便站起身来,严礼勤和赵克虏也聚了过来,三人并肩看着城下的小旗,面色沉重。

“畜生啊。”赵克虏看着小旗围成的圈,握紧了拳头,一拳打在墙垛上,几点血迹印在了石砖上。

“血旗之内,不留活口。”严礼勤声音低沉,“这是屠城之阵啊,沙州城能挺住吗。”

“挺不住,也要挺。我们十天前已经派人去玉门关报信,增援说不定明天就到了。让后厨晚上准备点肉食,让兄弟们吃饱,今夜好好休息。”李长钧拍了拍赵克虏的肩膀,仰头望着坠入天边的夕阳,沉声说,“明天,是生死之战。”


“你说什么?弃城?”赵克虏霍然起身,眼中惊怒交加,大声质问严礼勤,“严礼勤!十个兄弟如今只剩我们三人,弃城往东回大晋,你对得起死去的结义兄弟吗?你对得起帐外的八千将士吗?”

“咚咚咚——”李长钧重重地敲击桌子,他示意赵克虏坐下,“声音小点,外面的将士们都听着呢。”

“不是弃城。”严礼勤平静的看了赵克虏一眼,起身在挂图上敲了敲沙州城的位置,“西有匈奴,东有铁勒,沙州夹在中间,已是一座孤城。我们必须趟出一条血路,打通和大晋的联系。否则,孤城难久。”

“眼下已是深秋,沙州粮仓还有将近三万石粮食,匈奴都是骑兵,粮草本来就少,又不善攻城作战,我们死守沙州城,未必没有转机。”赵克虏瞥了一眼地图,不以为然的说,“出城向东归晋,且不说四百里路途,没了城墙,你如何抵挡铁勒的骑兵!”

“沙州城如今男子皆兵,不过八千余人,且都是连番血战的疲兵,死一人便少一人。今天的匈奴突袭,我们又折损了一百三十二人” 严礼勤轻哼一声,“没有兵源补充,如果人都死完了,你打算让你七岁的儿子上战场吗?”

“严礼勤!你不要以为中军帐里,我就不敢拔刀!我早看你不顺眼了!”

“那你就来试试!”

“够了!”李长钧压住声音,低吼一声止住了争吵,“如今大敌当前,你们要干什么!要扰乱军心吗!”

帐中一时安静下来,只余下火把的噼啪声,昏暗的火光在挂图上跳跃。这时,帐外传来一声怯生生的通报。

“报各位将军,有军情。”

李长钧瞪了两人一眼,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朝帐外喊了一声“进来。”

帐门挑开,一个矮矮瘦瘦的身影挤了进来,他像是偷穿了大人的甲胄,宽大的轻甲把他罩在里面,甲胄下摆拖在地上,全身上下,唯有脚上的靴子最为适合他的身材。

这人进得门来,抬头一一从三人脸上看过,似乎在辨认什么。待得目光停在严礼勤脸上,他眼中仿佛跳出了欣喜的光,转身便半跪在地,用稚嫩的嗓音大声说——

“阿翁,城外有——”

“谁是你阿翁!这里没有阿翁!”严礼勤打断了他的话。

那人吓得耸肩,直起身看着严礼勤,一时愣在了原地。

“贵一,你是严贵一吧?”李长钧揉了揉眼睛,看着半跪在严礼勤面前的人,“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啊!”那人惊呼出声,转过身来,赶紧又低下了头,“你是长钧将军,我弄错了。”

“我教你的,都忘了吗?”严礼勤眯起眼睛,看着传令兵,低声质问,“传令时候,该怎么传令。”

“没!”那人连忙应答,慌忙之中跪在地上,但又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想要说什么,一时又愣住了。

“见笑了。”严礼勤起身朝着李长钧躬身,“这是我的孙儿严贵一,今天是他做传令兵的第一天。”

“无妨无妨。”李长钧摆了摆手,起身扶起严贵一,“你怎么跑来了?你阿爷呢?”

“是……”不待严礼勤开口,李长钧就抬手止住了他,目光看着严贵一,鼓励他自己说。

“是阿翁让我来的。”严贵一看了看严礼勤,见他不说话,便又看向李长钧,这才怯生生的说,“阿爷今天在城墙上受箭伤走了,阿翁就让我来传令。”

帐中再次陷入了安静之中,哀伤的火光在每个人眼中蔓延,帐外疲惫的马蹄声像是踏在每个人心上。短暂沉默之后,李长钧长叹一声,揉了揉严贵一的头,声音低沉有力又不失温柔,“你今天没有做错,做的很好,你阿爷也做的很好,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严礼勤低叹了一声,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又生生把那句话吞了回去,他张开手掌想要摸一摸孙儿的额头,但是又被李长钧挡住了,帐内的火把照亮了他半边脸,勾勒出密集的皱纹,他仿佛在这一瞬间,衰老了半生。赵克虏往前一步,轻轻拍了拍严礼勤的肩膀,严礼勤的肩膀松松垮垮,像是驼了背的老人。

李长钧从胸前解下了随身的短刀,他牵着严贵一的手,轻轻的握住那柄短刀,“这是随我很多年的短刀,我现在送给你,你阿爷是勇士,你以后也会是勇士。”

严贵一的小手握住短刀,被风沙吹皴的眼睛蓦然清亮起来,他把短刀紧紧贴在胸口,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刚才说要报军情,”李长钧正了正严贵一的皮甲,出声问道,“是什么?”

“城外有使者。”


碗口粗的铁链徐徐转动,吊起的沙州城门放了下来,熹微的天光照在城门上,上面密密麻麻cha满了匈奴的羽箭,半干未干的血迹缓缓从上淌下,从血迹中能隐约看到士兵临死前的挣扎。

一队骑兵驱马缓缓进门,他们都穿着大晋制式骑兵轻甲,当先两人把手中的旗帜高高举起来,风沙吹开了绸制的旗帜,在火光的照耀下,上面精工纹绣的“晋”字招展开来。大晋旗帜之下,一名身着丝绸长袍的汉人骑着一匹白马,他高居马上,看着城中衣甲褴褛的士兵,眼中露出一丝不屑,嘴中轻轻吐出一句“蛮子”。

这是一队来自长安的使者。

李长钧站在迎接方阵最前方,他命人将火把举高,待得骑兵队停住马蹄,他略一躬身行礼,便朗声道:“沙州军民恭迎上都天使。”

大晋使者并未答复,他仍然坐在马上,眼睛看向远处,似乎眼中并未有沙州城中八千余军民。

赵克虏见状,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口气,正想要大步上前争个是非,就被严礼勤悄悄拉住了。

“城外匈奴虎视眈眈,为保沙州无虞,我们有失远迎,还望上使见谅。”李长钧再次低头行礼,又把腰弯了几分,“我是沙州李长钧,甲胄在身,未能全礼,请上使恕罪。”

“李长钧是吧。”使者这才低头看着眼前的军民,他牵了牵缰绳,驱马往前走了两步,马嘴里呼出的热气喷在了李长钧的脸上,“你有福了,接旨吧。”

沙州城中列队的士兵纷纷握紧了拳头,他们眼中含着强烈的怒意,有几个士兵把手搭在了剑柄上,只等李长钧一声令下,就把这个高傲不仁的使者从马上拖下来,乱刀砍死,以泄愤恨。

李长钧眼角的肌肉挑了挑,他再次弯腰低头,朝着使者行礼,眼中似乎压抑着怒火,“草民李长钧接旨。”

使者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他慢腾腾从袖袋中取出大晋皇帝圣旨,坐在马上的腰身挺直了几分,清了清嗓子,便慢丝条理念了起。

李长钧丝毫没有听圣旨,他见到使者队伍便心事重重,援兵迟迟不至,反倒是等来了一道圣旨,使者的无礼之举他并不在意,他现在心急如焚的是如何保住沙州城不破,如何顾全城中军民生命,如何兑现自己起兵之时的诺言,圣旨不能抵挡匈奴屠城,城中八千军民命悬一线。

“……沙州光复,朕心大悦。念尔等功劳,特封李长钧为沙州节度使,代朕牧守,以拒匈奴。钦此——”

李长钧仍在思索解危之策,低头站在原地,似乎没有意识到圣旨已经念完,使者已经合起圣旨,递到了李长钧面前。

“节度使?”使者见李长钧没有抬头,便皱了皱眉头,轻声提醒,“还不接旨?”

“是!”李长钧转过神来,立即双手接过圣旨,高举在头,高声说道,“沙州军民定不负圣恩。”

使者满意的点了点,扯了扯缰绳,转身便朝城门走去。李长钧见状,扭头示意严礼勤解散众人,然后便快步跟上使者的白马,并伸手牵住白马的缰绳,引着使者往城门走去。

“呦。沙州节度使帮我牵马,我可万万受不起啊。”使者低头看着李长钧,仍然没有下马。

“上使说笑了。”李长钧的嘴角牵出一丝僵硬笑意,“此番劳累,上使不如在城中盘桓一阵。”

“沙州现在是军中重镇,我也不敢留下来耽误大事。”使者抬起头,四下看着重新忙碌起来的士兵,“圣上还在长安等我回话呢。”

“上使带来圣旨,”李长钧牵马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缰绳拉得白马低了低头,“援兵什么时候能到?”

“我说李大人,”使者在城门处停住了马蹄,“你既然已经接了圣旨,那就尽忠职守。至于援兵到不到,何时到,到多少,这些是圣上考虑的。”

听到这话,李长钧如遭雷亟,仿佛有十万座重山瞬间压在了心头,他不由得松开了缰绳,呆在原地。

“军务繁忙,大人就此止步吧。”使者接过缰绳,再也不看李长钧,驱马便出了城门,骑兵的马匹接连驰过李长钧身边,最后一匹马从城门奔驰而出,一堆冒着热气的马粪重重地砸在李长钧的脚边。

城门隆隆合上,仿佛合上了李长钧最后一丝希望。


“今晚有肉吃喽!”

“快来!快来!”

“哇——,好香啊!好久没有吃肉了。”

……

浓厚的肉香在沙州城中弥漫开来。按照李长钧的吩咐,伙头营将全城仅剩的牛羊宰了,终于赶在天黑之前,烹制了一大锅肉食,现在正是放饭时候,士兵们提着木桶,将分好的肉食放到了各个营区。

李长钧站在城门口,听到城中放饭的哨声,从万千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抽了抽鼻子,闻到了空气中的香味,肚子不由的咕咕叫了几声,他使劲摇了摇头,便转身往回走。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端着破口的陶碗从他身边跑过,陶碗中盛了满满一碗肉汤,上面漂着煮得齁软的羊杂,浓烈的羊膻味飘了开来,令人食指大动。

“阿爷阿爷,羊杂汤来啦!”小女孩兴奋的边跑边喊。

“阿爷等着呢,慢点跑慢点跑。”靠墙的角落,一名汉子盘腿坐在地上,连连招手让孩子跑慢点。

李长钧被孩子的声音吸引了,他顿住了脚步,朝着那名汉子走过去。

小女孩跑了过去,那名汉子接过羊汤放在一边,刮了刮小女孩的鼻子,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从怀中摸出一张圆圆的馕饼,小心翼翼地把饼从中对折,用筷子把羊汤中的羊杂夹在饼中,递给了小女孩。

“我不吃。”小女孩脆生生的说,“我要和阿爷一起吃。”

“你吃吧。”汉子又从怀里摸出两个小瓷瓶,在小女孩面前晃了晃,“阿爷有这个,秘密配方。”

“这是胡椒和辣子吧。”李长钧走到了两人面前,盘腿坐下,指了指汉子手里的瓷瓶。

“啊,是长钧将军。”小女孩一眼认出了李长钧。

“是节度使大人。”汉子看了看李长钧,指了指自己的腿,“前几天上城杀敌,腿瘸了,没法给大人行礼。”

“你是关中人吧。”李长钧摆了摆手,“馕饼夹肉,辣子羊杂,这些都是关中人的吃法。”

“是啊,我老家在潼关。”汉子把馕饼递给小女孩,看着她咬了一口,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眼中露出欣慰的笑意,“家里闹了旱灾,孩子阿娘被山贼害了,我就带着孩子出来,随着商队讨口饭吃,没成想,倒是留在了这沙州城里。”

“阿爷可厉害了。”小女孩鼓起腮帮子,边嚼边说,“骑马射箭都会,还会打鼓。”

汉子笑了笑,拔去瓷瓶的木塞,把胡椒粉和辣子粉洒在了羊杂汤里,端起陶碗轻轻闻了闻,顾不得烫,便喝了一大口热汤下肚,他咂咂嘴,发出一声满足的赞叹,疲惫的眼神亮了亮,整个人精神了很多。

“羊杂汤就要放够辣子,还要趁热喝。”汉子把陶碗递给李长钧,示意他也来一口。

李长钧接过陶碗,便仰头喝了一大口,一股热流横冲直撞便下了肚,仿佛吞下了炽热的岩浆,辣椒的鲜爽在他喉咙处沸腾起来,羊肉的肥美缠绕在他的舌尖,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饱满的满足感从他腹中冲出。

“好汤!够辣!够劲!”李长钧把碗递给汉子,赞叹道。

“我们老家人有句话,一口辣羊杂,神仙也不做。”汉子端起碗又饮了一大口,“小时候阿娘经常做羊杂汤,现在一口下肚,还能找到家的感觉。”

“我小时候喜欢吃炖猪肘,阿娘也是经常给我做。”李长钧闭上眼,仿佛在回忆以前,“长大后,自己也学会了炖猪肘,但是吃起来总不是阿娘做的感觉。”

“我听郎中说,人的肚子会永远记得家乡的味道。”汉子给小女孩擦了擦嘴角,“走遍千里万里,一道家乡菜,就能让你想起来很多往事。可惜啊,现在怕是回不去喽。”

“长钧将军会打跑那些蛮子的。”小女孩把最后一口馕饼塞进嘴巴,清亮的眼神看着李长钧,“阿爷你可别忘了你说过的话,回家你要给我做油泼面、酸凉皮、烤羊腿……”

“好好好。”汉子看着小女孩掰着手指数着,开心地大笑起来,他一把抱住小女孩,满是胡渣的脸轻轻蹭着小女孩的额头,“我还要陪你放纸鸢、打秋风……”

李长钧笑着看着父女两人,揉了揉小女孩的头,站了起来,他抬头望着东方的夜空,看着横亘在天空的巨大银河,听着城中那些忽远忽近的笑声,默默在心中作了决定。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满头大汗跑了过来,伏在李长钧的耳边,低声报了一个军情。

“那名使者回来了。”


李长钧挑开军帐的门帘,一眼就看到了帐中的使者。

使者的丝绸衣服已经被扒去,他缩成一团坐在地上,紧紧抓着裹在身上的大晋旗帜,那面旗帜残破不堪,“晋”字的刺绣似乎被刀割开了一半,只剩另外一半搭在使者的屁股上,隐约能看到他腰上堆积的肥肉,一股刺鼻的尿骚味从使者身上散出来,整个军帐臭气熏人。

“我是圣上钦点的黄门侍郎,”使者浑身哆嗦,紧紧裹着旗帜,嘴里反复说着,“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匈奴人已经布下了屠城之阵,而且完成了合围。”严礼勤指了指围坐在地上的使者,“他们进来还行,出去的时候被匈奴人抓住了,随行的骑兵都杀了,只剩下他被扒光了衣服,裹着大晋旗帜被扔在城门口。”

赵克虏默不作声站在一旁,此时突然上前,一脚踹翻了使者,抽出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使者一下子不哆嗦了,他颤抖的看着刀锋,眼神中满是恐惧。

赵克虏看向李长钧,征求他的意见。

“给他洗洗,弄件衣服。”李长钧皱了皱眉,制止了赵克虏,“这人还有用处。”

一名传令兵拉着使者出了军帐,李长钧看着使者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援兵不会到了。”

“什么?”赵克虏吃了一惊,“你刚说什么?”

“我说,”李长钧转身看了看两人,“没有援兵。”

“怎么会?”赵克虏深吸一口气,“圣旨都到了,怎么会没有援兵,这些人不管我们死活了吗?”

“呵呵。”李长钧冷笑,“我们被抛弃了。但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还有一条生路,我要试一试。”

“生路?”严礼勤若有所思。

“我们距离玉门关只有四百里,只要能争取铁勒的支持,我们就可以带所有人回家。”李长钧敲了敲挂图,“我需要一批死士,杀出匈奴的包围。”

“这——”赵克虏紧皱眉头,沉吟不语。

“召集全部将士,”李长钧眼神炯炯,“我说过要带大家回家,哪怕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

赵克虏和严礼勤顿了顿,先后走出了营帐,急促的哨声在帐外响起,将士们迅速行动起来,杂乱的脚步声、甲胄的摩擦声、茫然的议论声、火把的噼啪声,相继在李长钧耳边响了起来,他原地坐了下来,从桌上拿来抹布,从腰间抽出佩剑,不急不忙的擦起剑来,剑锋反射火光,照到他的眼睛中,那里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燃烧。

将士们已经列队完毕,帐外逐渐安静下来,李长钧站在军帐中,火光在他脸上跳跃,他深吸一口气,随手将抹布扔在地上,单手提剑,挑开了帐门。

帐外是整齐列队的将士们,他们看着从军帐中走出的李长钧,眼神或坚定或茫然,或疲惫或锐利,他们等着新任节度使,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回家的渴望。

“将士们——”李长钧站在军帐门口,目光从前排士兵们的脸上一一扫过,“你们守护沙州城已经十天,击败了蛮子整整六次,放眼西域百年,无人有此战绩!我以你们为荣!大晋以你们为荣!”

“将士们!明天将是一场恶战!蛮子布下了屠城之阵,城破之时,将会血流成河,无人幸免。”李长钧的声音满含怒意,“我知道有人害怕,怕自己战死沙场,怕双亲无人奉养,怕孙儿成为奴隶!”

“除了死守沙州,我们还有另外一条路,这将是一条不归之路。”李长钧的目光坚定沉毅,“你们将孤军血战,没有任何援兵,没有任何补给。伤兵将被抛弃,阵亡无人埋葬。”

“但是,”李长钧深吸一口气,每一句话都像是冲破胸膛,“这也是一条光荣之路,你们将用刀剑,突破重围,带来援兵,带来希望,带来胜利!”

“你们的妻儿会平安回家!你们的父母将有人奉养!”李长钧声音越来越高,“我不保证你们所有人能活下来,但是你们将用自己的牺牲,为所有人开辟一条回家之路!”

“将士们。”李长钧声音转回低沉,“谁愿随我出战,杀出一条血路,杀出一条归途。”

月色高悬,万籁寂静,没有任何人回应李长钧。

“汉中涂巨侠,愿随将军前往!”

清朗的嗓音在万般寂静中响起,像是巨石砸入湖中。所有人都转头寻找声音的主人,那人被看着不好意思,便红着脖子扬着头,大声喊道,“我曾是沙州守军,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愿追随将军,开归家之路!”

“不就是杀一条血路嘛!九原封凌度,愿追随将军!”

“蓝田罗亦寒,愿随将军出战!”

接二连三,越来越多的声音响了起来,像是浪潮回应狂风,刀剑回应战士。

“我皮巨侠也要多杀几个蛮子!”

“肖飞宇愿往!”

“我公子霄请战!”

……

慷慨激昂之中,一阵低沉的鼓声缓缓响起。

李长钧循着鼓声看去,看到那个喝羊杂汤的汉子,他倚在城墙之上,手中抓着两只鼓槌,正在专心击鼓。军帐前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安静地听着鼓声。

鼓声越来越低沉,越来越急促,如同战马列阵、乌云堆积、高山将倾,不断积聚力量,再然后鼓声骤然急停,顷刻间又轰然炸开,像是十万匹战马长嘶攒蹄,十万条蛟龙翻起乌云,十万座巨山塌落崩裂,所有人的心跳都和鼓声融在了一起,那名汉子手中的鼓槌接连落下,像是催促着每一声心跳,沸腾着每一滴鲜血,燃烧着每一丝战意。

一声重锤之后,鼓声戛然而止,一切归于平静,唯有月色高悬,战旗怒舞。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寂静之中,那名汉子奋力长吟,声音穿破嗓子但却震人心魄。这是关中人耳熟能详的一首战歌,名曰《无衣》。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所有将士齐声吟诵,呼声直破风沙、直冲云霄。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沙州城头,匈奴人的战鼓响了起来,无数的匈奴兵像是黄,色的沙暴,席卷了沙州城。

李长钧趁着夜色带着一千三百二十一人突围而去,这激怒了匈奴人,从没有人能在他们的屠城之阵中逃脱,这对于他们来说,是莫大的耻辱。他们将愤怒发泄在攻城之中,每一名匈奴兵都悍不畏死,冒着强弓箭雨,踩着同袍的尸体杀上城墙。

“啊——我的手!我的手!”一名匈奴人攀着绳索登上城墙,刚刚把手搭在城墙边缘,便被沙州将士一刀砍断,那名匈奴兵惨叫着跌下了城墙,后面的匈奴兵咬牙切齿,惨叫更加激发了他们的仇恨。

一名沙州将士被匈奴兵砍断小腿,仍旧拼死抱住敌人,为同袍争取击杀的机会;一个沙州将士被匈奴兵刺穿了胸膛,他大吼着奋起余力,抱着匈奴兵跳下城墙;一名沙州士兵被敌人围攻倒地,匈奴兵对着他的后背连砍十余刀,刀伤深及见骨,但他仍死死咬住匈奴兵的脖子,活生生撕开了敌人的喉咙;还有将士杀红了眼,大吼着扯下自己的断臂,用尖锐的断骨,狠狠刺入敌人的眼睛。

老人、孩子、女人也全都奔跑起来,运送着箭矢、刀剑、滚石,偶尔有冲上城墙的匈奴人落入城中,他们便一拥而上,用匕首、农具、菜刀,拼死击杀敌人。

匈奴人的冲锋持续了一波又一波,城墙上的士兵逐渐倒下,人数越来越少。

“这是第十三次攻城了。”严礼勤心中默算,他身上的甲胄已经丢了,浑身上下都是刀伤,嘴边的皮肉被割开了,露出里面的森森牙齿,“该死的蛮子。”

城外响起了号角声,这是匈奴人收兵的信号。

严礼勤松了一口气,他艰难的站起来,看向远处匈奴人的营帐,那些匈奴人正骑马回营,他们没有多少营帐,都是围成一团,席地而坐,大口嚼着肉干。

“蛮子就是蛮子,换我是匈奴主帅,就一刻不停轮番攻城。这么好的时机,被他们错过了。”严礼勤自言自语,从怀中摸出馕饼,送到嘴里嚼了一口,又从嘴边伤口漏了出来,“他娘的,以后嚼不了肉了。”

就在严礼勤自言自语的时候,东段城墙上突然有人大喊起来。

“爬上来了!快!”

“砍他们绳子!”

“他们偷袭!快来人!”

…….

“学会偷袭了。”严礼勤嘟囔了一句,抄起短弓便朝东段城墙跑去,他边奔跑边开弓,连番射中了五个敌人,然而登上城墙的匈奴兵越来越多,其余三面城墙上的士兵根本来不及支援,眼看东段城墙就要失守了。

这时,一群人影沿着梯子从城内登上了城墙,他们手里拿着匕首和菜刀,投入了厮杀。这群人正是城内的老人,他们默不作声扑向了敌人,或抱或缠,用血肉之躯死死拖住了敌人。那些匈奴兵恼火起来,他们拔出匕首,疯狂的刺向老人,一刀一刀又一刀,淋漓的鲜血洒满了整段城墙,但是老人们默不作声,他们仍然死死抱住匈奴兵。

越来越多的沙州士兵跑了过来,他们红着眼,疯狂砍杀着不得动弹的匈奴兵,迅速补上了防守缺口,砍断了匈奴人登城的绳索。但是此时,老人们已经死伤大半,赶来支援的士兵们看着地上的尸体,有几个士兵疯狂喊着老人的名字,但是回应他们的只有秋风中颤巍巍的花白头颅。

然而他们来不及哀伤,匈奴人进攻的鼓声再次响了起来,一批匈奴兵嚎叫着冲了过来。沙州士兵们喘着粗气,重新拿起武,器,迎接着匈奴人新一轮的冲锋。

夕阳渐下,厮杀渐弱。

城墙上的士兵已经无力再喊,他们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连续一整天的战斗,已经榨干了他们最后一丝精力,他们的双腿像是灌了铁水,胳膊更是重逾千斤。

城中悄无声息,老人们都已经牺牲,女人们也已经死伤大半,剩下的只有孩子们,他们面对匈奴兵,仿佛是兔子面对豺狼,丝毫没有还手的机会。

严礼勤被砍伤了小腿,他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回头看了一眼城中的孩子们,找到了严贵一的身影,他正紧紧握着匕首,站在一群更小的孩子们面前。

“嘿,是我的种啊。”严礼勤笑了笑,又剧烈咳嗽起来,他的一根肋骨已经断了,每一次呼吸都极其疼痛。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他趴在地上,拿过一个断矛的木杆,支住自己的后背,木杆支撑他坐了起来,“李长钧,你再不回来,城就破了。”

匈奴人的鼓声再次响了起来,严礼勤看不到城墙外面,但是他知道一定又是潮水般的进攻,他叹了一口气,伸手从地上捡起一张弓,紧紧攥在手里。

城墙上的士兵已经没剩几个了,防线已经出现了大段的空缺,他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站起来,稀稀拉拉的靠着城墙,甚至没有力气拉开弓,他们仿佛知道这是最后一波攻击了,眼中纷纷燃起死志。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响起,马蹄锤击大地。东段城墙上的士兵们突然喊叫起来。

“来了!援兵!”

“是援兵!来了!来了!”

越来越多的士兵们喊叫起来,那些萎靡在地的士兵们振奋起来,他们挣扎着站起来,抬头看向出城外远处,眼中露出了热烈的欣喜。

地平线上,大批铁勒骑兵列阵冲锋,战马嘶声狂奔,像是一柄利剑,狠狠截断了匈奴的冲锋。

“终于到了。”严礼勤轻轻合上眼睛,昏了过去。


严礼勤睁开了眼睛。

剧烈的疼痛立刻冲击着他的神经,他感觉四肢像是被撕开又缝上,浑身上下都是疼痛,他痛苦的哼了一声,挣扎着坐了起来,转动脖子四下查看。

衣衫褴褛的军民排成了长队,男女老少互相搀扶着向前走,马匹背上都驮着被晒晕的伤员,几架板车被骆驼拉着,吱吱呀呀向前滚动,严礼勤正是躺在这样一架板车上。

“你醒了。”李长钧从后面快走几步跟了上来,“你已经昏迷了七天。”

严礼勤张口想要说话,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你身上的伤都已经处理过了。”李长钧指了指严礼勤脸上已经缝合的伤口,“一个叫做慧因的小和尚,路过这里去敦煌求经,顺手救了你,不然我也束手无策。”

严礼勤指了指队伍,眼中满是疑问。

“铁勒王答应出兵帮助我们,我就把沙州城送给了他。”李长钧眼看严礼勤瞪大了眼睛,又继续说了下去,“你说的没错,沙州是一座孤城,再怎么守,都是死路。”

“水来了!水来了!”严贵一跑了过来,他拧开皮袋,把水喂给严礼勤。

严礼勤盯着严贵一,点了点他的胸膛。

“我没事,我没事。”严贵一连忙说,往外走了几步,张开双手转了一圈,表示自己毫发无伤。

“没事,就好。”喝了几口清水,严礼勤艰难的从喉咙里滚出几个字。

“我把赵克虏留在了沙州城,还有一部分人守在那里。”李长钧见严礼勤状态好了一点,便继续说道,“我和铁勒王谈好了,我带着大家先撤,等过了玉门关,我再回手信给赵克虏,让他正式移防沙州城。”

“铁勒人,不可信。”严礼勤摇摇头。

“铁勒人要想攻城,凭赵克虏是守不住的。”李长钧苦笑着点点头,“但是除了相信铁勒王,我还能怎么办呢。”

严礼勤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过了前面的山谷,就到玉门关了。”见严礼勤不说话,李长钧便指了指不远处的巨大山脉,“大晋西户,玉门为锁。玉门关就在山谷之中,入了关,就是回家了。”

“大家坚持住,前面就是玉门关。”李长钧挥手朝后大喊,“过了关,就是家。”

低头赶路的人们抬起头来,待看到雄立沙漠之中的巍巍巨山,看到漫漫黄沙中生出一点绿色,纷纷振奋起来,队伍中发出几声轻呼,脚下的步子加快了几分。

“玉门关啊,”严礼勤看着那座雄山,“多年未见。”

回家的渴望激发了每个人的力气,男女老少相互鼓励,队伍行进的速度骤然加快,太阳西斜时,队伍终于进了山谷,夕阳斜斜照进峡谷深处,直射在玉门关的城墙城门之上,青铜铸造的城门反射出厚重的青光,将整个峡谷染成一片青绿,让人感觉一阵幽寒。

“我以前听长安驿站的人说,玉门关向西而开。每年寒露前后,黄昏时刻,夕阳直射玉门关的城门,景象异常壮观。” 李长钧看着夕阳中的城门,感慨说道,“算算日子,后天刚好是寒露,今日亲眼得见,果然不虚。”

“前方队伍止步。”山谷城门上远远传来一声喝问,“来者何人!”

李长钧示意严礼勤不动,从板车上取出一张战弓,试了试弓弦,便快步往队伍最后方走去,从一辆板车上揪下来一道身影,正是那名被吓破胆的使者。

“记住我之前教你的话,”李长钧贴在使者耳朵边,“敢有异动,我杀了你。”

使者连连点头,他赶忙正了正自己的衣冠,李长钧用一柄匕首抵住他的后心,俩人一同走到了城门之下。

“让关令打开城门!”李长钧顶了顶使者的后心,朝着城门上大喊,“黄门侍郎要回京复命!”

“黄门侍郎是哪位大人?”城墙上的兵卒再次发问。

“大胆!”不等李长钧说话,使者便大声训斥,“我出关才几天,你们就不认得我了?”

“既然是侍郎大人,那便出示通关文牒。”城墙上的兵卒开口道,“见文牒,再开门。”

“放肆!”使者开口大骂,“连你们关令见了我也要跪拜行礼,你算什么东西!还要看我的文牒!”

“侍郎大人息怒。” 一个圆圆的脑袋从墙垛间探了出来,看到城门前的使者,立即赔起笑来,“我是关令,这就给您打开城门。”

城门处传来铁链开合的响声,关令的声音从城门之后传来。“前几日大人过关,只有随行卫队。为何今日,多了这么多人。”

“放肆!”使者感觉到背心后的匕首紧了紧,连忙开口呵斥,“奉圣上口谕,护送流落西域的子民回家。怎么?这个你也要过问吗?”

“那倒不敢。”关令把城门之上的一扇小门打开了一道缝,陪着笑脸凑在门缝里说,“请大人移步进来,待我们验明文牒,自可打开大门,让各位入关。”

使者额头渗出汗水,他扭头看了看李长钧,征求他的意见。李长钧皱眉思索,正欲张口说话,却突生变故。

“救我!”使者嘴中大喊,猛然挣脱李长钧的挟制,飞身前扑,抢身撞进小门。

待得李长钧回过神来,关令已经关上了小门。

“尔等竟敢挟持命官。”关令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我们是流落西域的大晋子民,”李长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路跋涉,只是想要入关回家而已。”

“你作为沙州节度使,弃守所辖,私自割让朝廷重镇,带着大批流民冲击关口。”使者站在城墙上大声喊道,“又挟持我这个钦点命官,引贼人妄图蒙混入关,罪不容诛!”

随着他的大喊,城外的沙州军民纷纷怒不可遏,他们聚集在城门前,望着城墙大声咒骂起来。

“还有你们这些乱民……”使者的话戛然而止,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的喉咙,箭羽微微颤动,使者颓然倒地。

关令顺着羽箭的方向看去,夕阳之中,大批骑兵排成一线,堵在了峡谷入口,为首一名骑兵正拉弓引箭,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擦过关令的耳朵钉在了木杆上。

是铁勒骑兵。

李长钧感觉天旋地转,自己如坠冰窖。


“杀!”

“杀了狗官!”

“撞城门!”

“撞它!”

沙州军民怒喊起来,他们从地上捡起石头、从车上拿起长弓、从车上拆下木板,朝着玉门关的城门撞去,玉门守军乱作一团,大声喝斥。

铁勒骑兵驱马缓缓逼近,他们在马上拉开长弓,对准玉门守军不时射出冷箭,时而有守军中箭倒地,关令的耳朵被羽箭射破了,半只耳朵耷拉下来,血迹流满了他的脖子。

“都尉!铁勒骑兵正在接近城门!”

“他们在撞城门!在往上爬!”

“都尉!我们已经损失了七个人!”

关令捂着耳朵疼的直叫,血迹从他指头缝隙中流出来,疼痛让他眼中的怒火越来越盛,士兵的高喊让他心烦不已。

“杀!杀了他们!”关令朝着守军士兵大吼。

士兵们犹豫了一瞬,面面相觑,没有人放箭。他们已经看出来这些人是真的难民,而不是什么jian细。对手无寸铁的同胞,他们不愿沾上无辜的鲜血。

“还愣着干什么!杀啊!”关令不顾自己的耳朵,站起身来,用剑鞘抽打着士兵们,逼迫他们放箭。

“你们想要铁勒入关吗?”关令大吼,“会死更多人!”

一支箭矢摇摇晃晃从城墙上飞了出去,一个女人应声倒地,她的伤口处流出大股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随着这一支箭矢飞下,玉门守军的仿佛醒悟过来,如果真的放任难民冲垮城门,那么谷口的铁勒骑兵就会趁机夺城,玉门关之后千里江山、一万子民,将会血流成河、家破人亡。

守军士兵再不犹豫,他们挽弓搭箭,密集的箭雨从城墙上飞下,仿佛像是嗜血的蝗群。

呼喊声、惨叫声、喝斥声,在李长钧的耳边轰然响起,那些绝望的人们哭喊、撞门、倒下,仿佛像是一群受刑的冤魂。李长钧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一切,巨大的悲伤笼罩了他,他感觉天不再是天,地不再是地,自己不再是自己,但是人们的眼泪和鲜血,又在冷酷的提醒着他,天还是天,地还是地,自己还是自己。

巨大的痛苦仿佛把他寸寸撕裂又碾碎,他的眼睛愈发通红,无尽的愤怒从他胸膛中轰然冲出,他仰头大吼,冲向城门,一剑斩在青铜的城门之上,城门留下一道白色的剑痕,他的长剑骤然从中折断,他丢去断剑,赤手空拳,一拳一拳砸在城门之上,留下了血色的拳印。

夕阳半坠,血红色的夕光照在玉门关的城墙上,映出沙洲军民的影子、无数手臂的影子、挣扎拍门的影子,越来越多的箭矢从城墙上飞下,那些影子越来越少,城门上的血迹越来越多,最终只剩下李长钧一人。

他的拳头已经血肉模糊,皮肉翻卷开来,露出里面的森白骨头,他的肩膀上cha满了箭矢,夕阳将他的身影照在城门之上,像是展开翅膀的归雁,又像掰开肋骨的罪人。

玉门守军已经停下了弓箭,铁勒骑兵也已经悄然退去,李长钧站在城门处,嘴中发出模糊的笑声,他低头看着成堆的尸体,尸体的缝隙间,严贵一睁开惊恐的眼睛,看着几近疯狂的李长钧,藏在尸体之下的身体瑟瑟发抖。

“回家。”李长钧看着严贵一的眼睛,从喉咙中滚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血色的夕阳彻底坠入大地,最后的夕光也消散而去。


春风长吹,春芽初上。

严贵一挽起袖口,一一拂去墓碑上沉积的沙子,墓碑是用青石刻成的,上面的刻字钧重有力,像是出自书法名家之手,分别写着严氏礼勤、李氏长钧、赵氏克虏、李氏伯义的名字, 在这些墓碑之后,还有一千三百二十一座坟茔,墓碑上刻着不同名字,有些甚至只有一个姓氏。几枝抽出新芽的胡杨木在坟茔上方舒展开来,盈盈嫩绿,饱含春意。

“你说人死后,还有魂魄吗?”严贵一抓起一把土沙,轻声问。

“有吧。”赵梦鼎从马鞍挂袋中取出白色的绸带,伸手将绸带系在胡杨树枝上,“不然为什么要系这些丝带。”

“这么多年,他们的魂魄应该已经回家了吧。”严贵一看着严礼勤的墓碑,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旧陶埙。

“即使没有回家,”赵梦鼎看着树枝上翻飞的丝带,“沙州也已经是家了。”

严贵一没有搭话,他端详着埙口的血迹,拂去埙口的沙尘,幽幽吹起了陶埙,是流传于戍边将士之间的一首古曲——《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

埙声远远传了出去,随着大漠春风,飞过了沙州城,飞过了玉门关,最终隐在无尽的云天中。







五月吧第32届群杀【沙洲变】第二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4帖,此为第20帖)

(作者:泛;提交人:泛;提交时间:2023/5/2 16:58:26)

试探(写手:[变]余晓风,真身:萌新)

这座六朝古都不知经历了多少历史车轮的碾压,依旧屹立这片土地上,多少代的君王在这里战败自己的对手,在这里登基开始他的雄伟大业。


这一日方下了些薄雪,大理石铺就的街道上多少有些潮湿,两旁的商铺寥寥几人正在对着一辆驶过的马车比划,脸上充满羡慕和恭敬 。


华美的马车上坐着两个男子,脚下放着一个精巧的火盆,除了之外再也没有别的物什了,显然是主人家走的匆忙,也不能是遇到窘境了把车子上其他物件变卖了吧。


咕噜咕噜,车轮飞快旋转,车上的人这时开始说话,年轻点的男子撩起车窗的布,又看了看一旁闭目的灰色布衣男子,男子怀里抱着一把长条的东西,东西拿着粗布包裹着,紧紧抱着,让人不由自主以为是很重要的东西。


“你有事?”灰衣男子觉察对方的目光,眼皮才眨巴出一些缝,肩头松了松,声音有些粗涩嘶哑,掀起的帘幕斜照的光在他的身上彷佛不愿意停留,灰暗色和整个车厢融为一体。


年轻的男子是一副子纨绔子弟的作态,虽然衣服鞋子带子这些都是新换的,材质也只有贵族才有钱有能力穿戴的。人长得也是白白净净的,清瘦的脸,一对清秀的秋眸,静看颇有些书生气质,此人正是秋延宗,和他一起的是其好友倪三。


倪三是不是他的真实名字就不清楚了,只是认识秋延宗的都知道他有这么个朋友。而秋家则是有名的名门望族,父亲当今大夏国的重臣,几位兄长也都是军中的大将,但他虽然自幼聪慧,却没什么上进心,常年斗鸡走马,招猫斗狗,结交三教九流,流连青楼妓馆。


“萧哲借我那点银子不输了吗,都快赢了,你让阿圆催我回去,这不是这点事,火急火燎整的跟干啥似的。”年轻男子皱起眉头,摆了摆有些臃肿碍事的衣物,转过身又叹口气,“

最近这家伙就和我亲近了,本想着这次翻本了,多给他点。嗨。这下好,朋友做不成了。”


“嗯。”倪三清了清嗓子道:“这不是你爹对我,这事儿对你很是重要,需要尽快通知你。你喜欢到什么地方也只有阿圆知道。”


“不就是国子监的祭酒吗,他想去西域让他去呗,这糟老头非得让我去,那是人待的地儿吗,鸟不拉屎的,我是他亲生的吗。我现在还要去拜会杨什么西,本少爷就那么闲来着,嘿嘿。”清秀少年挽了挽袖子,忽而觉得有些困乏了,深深地又打个哈欠。


“福祸相依,这也许是个机会也不一定呢。”“逃离也好,寻求自由也罢,异域风情也好,何尝不是一次远行,现在的生活你是早已厌恶了吧。记得上次贵族宴会你被一位倾慕女子鄙视了吗?”


“哈哈哈哈,一群酒囊饭袋,一些胭脂俗粉,也配。”说着,他手拍着马车,脸上满是不在乎,可是偏偏他还是在乎的。人的名,树的影,谁不想要呢。


只是自小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些个人,都是那么势力那么庸俗,他宁愿和市井里三教九流混迹在一起,也不愿意和那些贵族贵女多些往来。仗义每多属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那个萧哲本来秋延宗也是不想理,借了他钱也是试探,只是没想到真的输了。


“萧哲的钱,我是真的暂时还不了,这个书呆子是真的呆啊,干嘛把钱借给一个赌徒呢。”想到这里也是脑子疼,他挠了挠后脑勺,彷佛是为了对方后悔,自己也有自责不该借钱去赌。


“那个萧哲好像也并不容易哦。”倪三挺直了身子,似乎他已经养足了精神,懒洋洋的他换个姿势,时间久了,腿脚也有些麻木了。


不知走了多久了,约莫应该有了半个时辰了,外面除了马儿嘶鸣,伴着几声车夫的吆喝,几乎都是呼啸的风。


“他不是很有钱吗。”秋延宗有些诧异,他所接触到的萧哲谈吐不凡,,衣着华丽,并没什么不妥之处。


“那你是看的表面,他虽属于名门之后,却只是旁支,好不容易靠着母亲的嫁妆做生意赚了点钱。”倪三笑道。接近秋延宗的人,他暗地都会调查一下。


“哦,这倒违心了。”秋延宗听后捶胸顿足,一些关于萧哲的画面浮现脑海里,聚会的时候,这个少年总是默默站在人群的角落,显得格格不入,举止僵硬不自然,强颜欢笑。


倪三没有说话,只是摆弄手里长条一样的东西。


沉默许久了,终于只听秋延宗道,这西域我是不得不要去一遭了。


说完,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托着腮帮子望着一处地方发呆。


这时,车子终于是停了,马夫跳下车子,撩起绸布,恭敬回复已经到了祭酒大人的府门了。


两人相视,随即也下了马车,招呼马夫在一旁等候,两人拾阶而上,远远望去斗大的“杨”自映入眼帘,刷的蹭亮的柱子昂然挺立,如同忠诚的卫士,朱红色的大门紧闭,旁边有石狮子张牙舞爪,可谓是有权有势气派非凡。


倪三笑道:“难怪金钱令人混乱,权力使人疯癫,这么样的场景实在是令人震撼。”


紧跟着,秋延宗也是摸着下巴若有思道:“这老家伙那么有钱有权,去什么鸟不拉屎的西域干啥呢你说呢。”哎,你说一会儿进去问他借点钱,不就完事了吗,说完自顾拍手叫好。


说完,就要进上去拿起兽头吞金的门环就要敲打呼门,说来也是奇怪,偌大的祭酒府邸门口竟然一个看守的仆人也没有一个。


不过也是有的府邸门口没有守卫的,至少秋家的府邸是由有很多的守卫,毕竟他家是军政大臣,防守森严必不可少的。只是却没有杨府那么讲究,半吊子的学问和放浪不羁的性格的他也从来没有留意这些个细枝末节的东西。


“且慢,我觉得你还是等会和他见面注意点言行,这个人我们和他并没打过什么交道,对方又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官/员,你父亲也是要看他的几分颜面的,况且你是下官,在礼仪上也是计较几分的。”


“好好好,我听了。”说完,秋延宗摆了摆衣袖,梆梆的敲门,金属碰撞的声音打破此间的宁静,有些刺耳。


良久不见有人开门迎接,两人面露疑色,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正在这时,一个幼童推开大门一角,探出小脑袋,稚嫩的嗓音道:“大人说,贵客正门有门却不敢进,不如走后门小门。”说完,合上门,不见踪影。


“哟呵,小兔崽子。”“爷爷,我。”说完,一脚就踹上门了,浅浅的留下一个脚印。秋生气了,发作起来,自己是请来吃饭的,没想到还没进去,对方竟先给了个下马威。


“哎嘿,刚才怎么说呢,你。”倪三慌忙拉住了秋延宗,使眼色,对面可能在哪里看着咱们,注意点形象。


“我不去了,嗨,小爷我打道回府,不玩了。”秋延宗抱着胳膊,咧着大嘴巴,不屑一顾,转身作势就要溜之大吉。


“我明白了。”倪三击掌,恍然大悟。


“别卖关子,你说呗。”秋毫不在乎,嘴里吹起口哨来。


“对方是故意赶我们走,你去西域没戏,人家压根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倪三咂舌道。


“哦吼,岂有此理,小爷天纵奇才,乃是文武曲星下凡,他个凡夫俗子肉眼凡胎,不识得金镶玉,不怪他不怪他。”秋延宗嘴里是那么说的,脚底板几乎快要把地板给人家搓下来了。


旁边倪三看的也是忍俊不禁,无可奈何摇了摇头,显然他是早就习惯了。


“好啦,咱们进去吧。”嗡一声,两人合力把大门推开,看到不是井然有序的院子,地面上和小路上堆满了积雪,坑坑洼洼的,旁边有个木牌子,上面潦草的写着几个字,机关陷阱,专伤市井狂徒。


秋延宗见状,哈哈一笑,装腔作势徒有其表,看我给他踏平了。


结果又被倪三拉住了,刚要反驳几句,却是被倪三严肃的表情吓了回去,这是很少见到的。

倪三走到前面,摆了摆手,毫不犹豫踏入其中,咯吱咯吱不到一会儿就走到当中,回过头冲着发呆的秋延宗喊道,来吧,没有什么机关陷阱。


秋延宗顿了顿,慌忙沿着倪三的脚印跑过去,此刻他心情复杂,这是他从没想到的,没感受没经历的。出生豪门的他,从不去求,自会有人送到跟前,也没人去为难过他,他也没想过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和利益,让朋友冒险甚至牺牲。百感交集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东西,令他呼吸急促。


“你这是怎么了?”看到突然失神的秋延宗,戏笑道:“莫不是感动了,有些担忧我了?”倪三如是说,却是绕过了影壁,踏入二道门了。


“朋友嘛,两肋CHA刀。我也会的”秋延宗恢复了平时的嬉皮笑脸,紧随其后,拍了怕倪三的后背。


两人前行不过数步就是内院了,内院倒是清扫的干干净净的,却是如同武场一般,摆放了两排兵器架子,看似十八般兵器都有。


远处还有一排箭靶,一个青衣男子正在摆弄着一张弓箭,旁边置放一个冒着青烟的炉子,炉子上生一口铁锅,旁边是各种调料和切好的肉。


差不多到了申时了,该准备“哺食”的时候,秋和倪看了也不觉得有点饿了,但还是忍住,先要拜会这位祭酒大人这位正主,两人走到近前恭敬行礼。


青衣男子颔首致意,并未说什么,低头依旧摆弄手里的弓,看着款式是军中常备的,筋角复合弓,这在民间算是比较昂贵的武/器了,弓的杀伤力不容小觑的。


此人年纪不大,约有三十岁左右,可谓年轻有为,这一点倒是令他们两人有些的刮目相看了,粗壮的手臂和文绉绉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这位祭酒大人继承古风,能文能武啊。


秋延宗试探道,祭酒大人可会拉弓。


嗯哼,可惜没有飞将军之能啊,说完,嘣,一声,拉箭开弓,一气呵成,举目一瞧,准头差些。


秋和倪也在看,何止呢,几乎中了靶心,互相看向对方,都是惊色。


咕噜噜,锅里的水沸腾了,杨祭酒瞥一眼,道,客人就位吧。随即拍手,两个美貌的婢女端来其他东西来。


饶是见识到了各色佳丽的秋留在婢女目光也是舍不得,忍不住看了又看。


祭酒端起酒杯不动声色道,这两个婢女正是妙龄,是寻个人家,不如送给秋家公子了吧。

秋想也没想,吞了吞口水,要得要得。正要道谢时。


只听得倪咳嗽,才改口,大义凛然道,大丈夫,富贵不能YIN,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

祭酒冷不丁听到此子发出此言,噗呲,酒水喷了出来,两个服侍的婢女亦是笑得花枝乱颤,这更令其色授魂与,恨不得立刻抱进怀里。


这样啊,闻听秋家公子喜欢斗蛐蛐,我这里有一只黑将军,与你斗上一斗,赌上一赌,如何?说着拿出一个罐子。杨祭酒捋了捋胡须,心生一计。


秋延宗闻听喜出望外,这是他的强项,并笑道,祭酒大人能养冬天冻不死的虫儿肯定是不凡之物啊。表面恭维实质想让对方放下戒备,押上更多的赌资。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同样的罐子出来,犹豫了一下,祭酒大人先来。


我是主人先让客人,说着,手捂住罐子,很是宝贵一样。


.见忸怩不过,秋先放,喜滋滋把自己的宝贝小心翼翼的拿出来,放进陶罐里,哪知刚放进去,就被祭酒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了扔进去火炉。


见计谋得逞,祭酒冷笑道,不断了你的杂性,怎么跟我一道去西域呢。


若不是看着圣上的面上,就你这般登徒浪子,我自不会多看一眼的。


你赔我蛐蛐,你个老阴逼,我跟你拼了。我曰你大爷。


倪三努力拉住发怒的秋延宗,心道,这招绝啊。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比个耶。


好啦,吃完喝完就在这,好好呆着吧,你父亲那边已经交代过了 ,说完杨祭酒甩袖离去。

不出一刻的功夫,就有几名书童抱来各种形制的书简来。


这是要闭关修炼的啊,又看了看偌大的演武场,倪三耸了耸肩,颇有同情看了看呆若木鸡瘫坐的秋延宗,随便往锅里涮了一口羊肉,蘸点孜然辣椒面,放进嘴里,呻吟道:真香啊。

“老倪,你不讲义气,不讲义气。”两人‘扭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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