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娩上了车，向车厢后面的空位走过去，再也没有回头向车窗外看一眼，直到车子发动，从尾巴上喷出一股呛人的烟气，缓缓从车站开出去，最后消失在转角处。

肖紫衿有些呆滞。原以为她会在上车前说些什么，毕竟一去就是好几年见不着面，穿州过省的又远，可是她这么头也不回的上了车，甚至都没有回过头看一眼，也没有说走了以后家里的事情怎么安排，更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肖紫衿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两边肋骨隐隐有些疼，即便是送行的同学或者送行李的挑夫，上了车，起码也会打个招呼说一声再见，可是她就这么上车走了，之前自己说的那些话，问的那些事，她什么都没有回答。

窝在肖紫衿心里的那些事，捂的时间太久了，有些热，有些难闻的发臭，本来想好了，在她离去之前，当面锣对面鼓一桩一桩问明白，可是无论肖紫衿怎么开口，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是直接询问，她都没有多说一个字出来。

肖紫衿长叹一口气，转过身，踩着路边的碎石往回走，车站修在城区的边上，残余的施工材料乱七八糟堆在路边，碎石子有些轻微的硌脚，肖紫衿一边走，一边有些愤恨的重重踩在石头上，似乎想把心头的不快踩在脚下。突然脚底一凉，肖紫衿觉得平底凉鞋黏在了什么上，稍微提脚，一块钉着钉子的小木条和靴子连成一体，钻心的痛传来，他倒吸一口凉气，一屁股坐在路边。

钉子不长，但也贯穿了鞋底，还好伤口并不是很深，献血汩汩的从伤口涌出来，擦掉又冒出。直到挪到小河边，弄了些冷水冲洗了一下，才慢慢止住了血，然后一瘸一拐的回到了镇上。

卫生所的老医生看了伤口，给他一瓶碘伏，喊他自己冲洗了包药，他嫌麻烦说：“不要恁烦，随便上点药就好。”老医生瞪了他一眼：“别看这口子小，弄不好会死人的。破伤风听过没？”肖紫衿犟嘴说：“屁大点口子死什么人，镇上工地打架断手断脚的也没见谁死了。”

老医生摇摇头：“年轻人不听话是要吃亏的。”

肖紫衿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说：“死了也不要你管。”老医生轻轻的合上了门，把肖紫衿关在外面，肖紫衿一边走一边念叨，死了也不要你管。

和乔婉娩走之前唯一的那句话一模一样。

数月后，肖紫衿死于破伤风感染。

五月吧第528届风云『玉骨遥』第三轮女娲石贴杀苏妲大妃SM（C组杀）（真身：涯涯）

对于伪造身份，我有些为难，在杀掉老克之后，我才恍惚发现，老克是我面对外面世界的一个窗口，老克一死，差不多是给我关上门窗。小蛇头大概在我的迟疑中看出了我的难处，识趣地凑上来说，加一些钱，他们连身份都可以办好，顺口问了我的住址，说给我送过去。还说这一段风声紧，不方便出海，前几天，有警察带着一个女人在码头边打捞尸体和骸骨……

小蛇头的后半句话，像是一声雷，在我的脑中轰然炸响，短暂的空白让我一下子接不上话，只能机械的说了一遍我的住址。离开码头之后，我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有些隐隐的懊丧，但很快就被警察打捞尸骸这个事带来的震惊和焦躁给盖过了。

如果没猜错，是香妃向警方交代了老克的死，警察已经在打捞老克的尸体。这个码头在江滩之内，即便没有暗流把尸体冲到大海中去，差不多两个多月的时间，也早已被鱼吃得只剩下白骨了吧，这一季，码头水深浪大，他们也不一定找得到。

我心中又生出一些侥幸的想法，像是在飘摇的海上，用纸糊的舟，庇护着不断往里逃窜的心，过去和现在，多少年来一贯如此，总能让心里觉得好受一些吧。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赶紧走，离开这个城市。

这个城市的夜色越来越淡，偶尔出现的星光，像是劣质玻璃钻戒的碎片，零零散散地镶嵌在灰暗的天空，灰暗的天空下那些炽烈而苍白的光，彻夜彻夜的亮着，然后慢慢消融在逐渐亮起的天光里。

过去几年里，大多如此，在无事可做的那些夜晚，我常常坐在窗边，看着天光变暗，看着灯火陆续亮起，连成一片，开成一团光的繁花，然后再慢慢的凋落，灯一盏一盏的熄灭。像是一双接着一双悄然闭上的眼。

和时光的消逝相比，人的死亡变得多么的微不足道。

小哑巴送给我的小红衣就在这样的时光里，逐渐长大，虽然送给了我，小哑巴比我照料她的时候还多，偶尔她会趴在窗口，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这个时候我的心，也会轻微的颤动。这样的时候多了，慢慢的就会经常想起，走过昏暗的街角，穿过脏乱的难民营，杀人，或者跑路的时候，小哑巴的眼睛就会在脑海里亮起来。

但我从来没想过，会不会有那一天，会突然再也看不见这双眼睛。

小哑巴把用胶带粘住裂口的小花盆捧到我面前，比划着跟我说，有人撬开窗口，爬进我的房子里，我接过花盆，摸摸着她的小脑袋，示意她快回去睡觉。

五月吧第528届风云『玉骨遥』第四轮女娲石贴杀真岚SM（C组杀）（真身：涯涯）

老克坐在副驾上，用一只小枪指着我的胸口示意我上车。他那张略微浮肿，但却又显得冷硬的脸，成了此后多年我关于那天的回忆里最多的画面。

我用海星集团的冷链车载着老克，躲过了警方的关卡和盘查，然后被老克带到了一个海滨小城，在那里挨过了大半年，最后跟着他走进了老板们的会馆，那是我唯一的一次面见老板，老克带着我，就如同带着一个被情夫抛弃的女子，义无反顾的走进窑子里一般，把自己卖给了他们。

老板把脸藏在阴影里，只有嘴上的雪茄，闪着红点，他的眼睛藏在暗处，上下打量着我，像是狼在舔舐我有些苍白的脸。你确定他能行么？他问老克。

肯定行，别看着文弱，心够狠。老克说。

老克的话总是那么的一针见血，这个粗鲁，不修边幅，看似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的人，却并不缺乏直达本质的直白和深刻。

有些事，你想得深了，就会连一口饭都咽不下去。他还说。

在心灵的深处，适可而止，大约是我们这一类人平安活着的最好方式，这一点，老克一直做得很好。杀人或者被杀，生与死，他早就看得无比的透彻，所以才说出有些事想深了，饭都咽不下去那样的话。

你真她妈是杀手界的柏拉图，我嘲讽他，他嘿嘿傻笑着，却又冷幽幽蹦出一句：哲学是他妈什么玩意，哲学是咽不下的那口气，是越来越浓重的尸斑。

在之后的很多个日子，我曾不止一次的自问，如果不是遇见他，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但这也仅限于假设与想像，这条路，永远回不了头，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无论是否遇见他，还是是否杀死他，其实都没有什么改变。

可是，当时的我和后来的我，总会想要试一试，认命，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在他背后，我轻轻扣动了扳机，他像一头死猪一般，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我对着他的脑袋连开两枪，随后快速遁入黑暗之中。

我在暗夜中睡眠的罅隙里，无比清醒，无比清楚：所有发生的一切，无论是隐隐的憎恨，还是杀死他，以为推倒了推倒牢笼的墙，都只不过是在挣扎里沉沦，在懊悔与憎恨中持续着懊悔与憎恨。

不会有什么改变，无论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

这是一种很难言说的悲伤与隐痛，怎么可能如花开一般的美好，怎么可能如同小哑巴送给我的小红衣，在每个露珠的润泽中努力地张开欢欣的眼。

人和人的命，从来就不相同。

五月吧第528届风云『玉骨遥』第六轮女娲石贴杀如意SM（C组杀）（真身：涯涯）

留句话吧。

光头说这些话的时候异常的平静，他说得不动声色和毫无情感，但我恍惚还是感觉到一丝关切的意味，也许是因为他还惦记着我柜子里的那些钱。

柜子里不会有钱的，老板不会把钱存进一个死人的柜子里。

大概是我的话打动了他，他沉默了片刻有些失望的说，但你这一份是有的。

我值多少钱？

我问这句话同时，将手中的箱子向他扔过去，然后向后卧倒，错过他的枪口，飞快的往斜坡下面跳。

倾倒的房屋与天空，衰草与灌木将我紧紧包围，在飞快的旋转里我渐渐眩晕，然后我听见一声枪响，后背心被什么顶了一下。

浅水湾冷暗的湖水托住我，亲吻我，吞噬我，那是一种幽暗的蓝色，天空的亮光在我的瞳孔里迅速的遁去，在冰凉而幽暗通道里我迅速坠落，我想要憋住一口气，却喷出一团嫣红的雾，一朵嫣红的花在我胸腔里恣意的绽放。枝蔓丛生，从我的眼睛，鼻子口腔里探出殷红的枝条。

我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件完好的衣服，拾破烂的老头从拾回来的破烂里挑选出一件棕色的皮夹克，他说你就穿这个吧，应该合适，苍老而昏黄的眼睛里有着一丝不舍。

皮夹克很破旧，拉链没了，领口袖口都已皴裂，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衬布像是陈年的血迹，老人反复浆洗过之后，坐在破旧的摇椅上与我分享劣质的烟草，他说你昏迷了七天，你能活过来是上主保佑，你没死是因为你还有事没做完。

我靠在桥墩上看那逐渐暗淡的天光，那是从我眼里迅速散去的颜色，我并没有太多生的欣喜，逃生往往只是一种本能，我无意嗤笑老头关于生命的逻辑，只是我活着根本就不是要做什么事或者想做什么事。

离开老头是醒过来的七天以后，我没有停留太久，老人终于还是习惯了长久的孤寂和沉默，有时候两个人相对而坐，都会无话可说。

他不问我来自哪里，不问我为什么受伤，他这一生已经见过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无论怎样的花花绿绿最后不都如同那些破破烂烂的垃圾。

好像没什么可问的，也没什么可说的。

我是谁，我来自哪里？

深夜里在心头偶尔浮起的念头，在还未察觉之前就迅疾遁去，像是一条无形的蛇，在睡与醒的间歇里，在人的心上突然咬一口。

我会回来的，我说，老人回以一个温和的微笑，我看见他咧开的嘴巴，残缺的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