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奉命再煲一盅汤

 

 

 

        1

        饭前饮汤，是这边由来已久的习惯。汤之名目繁多，据传各有独特功效，补心肺或益脾胃，种种。我的土著朋友们，在家里煲一锅汤，往往花费数个小时之久，更甚者，竟至于要几日夜。这是很让我讶异的，不就是一碗汤水么，用得着铺排那么多食材、花费那么多时间么？

        这些年来，于酒席间，我饮过许多次汤。

        初始，这饮汤的环节，是我不习惯的。看一座食客喝得津津有味，我亦被迫从众，低着头舀几勺，算是做个样子。就我个人的浅见，那入喉的汤水，其实也不见得如何有味。

        服务员要再给我盛汤时，我忙不迭摆手，说，你给我一碟辣酱就好了。

 

        2

        我的家乡，一般不惯喝汤。

        但我们也并不是不喝汤的。

        这话该如何解释呢？

        我的意思是，我家乡一般是不会这般郑重其事地去煲汤的，莫说收集这食材不容易，便是这花时间费精力去照看炉火上的钵盂，已是极为烦人的了。况且这汤这般清淡，又远不能让我辈嗜辣的人满意。既如此，又何必煲汤呢？但，我们也喝汤的。譬如我母亲将鲫鱼萝卜火锅端上桌时，我们也会争着先舀一碗如牛乳一样发白的鱼汤，喝上几口。那汤鲜美至极，且有爽辣之味，几口下去，顿时额头冒汗，周身舒泰。

        或者，也有单独做汤的时候。但这汤的做法，与做菜并无二致。譬如，将几颗蛋放在沸油锅里炒匀，捏着火候，之后再倒一瓢清水烹煮，待水沸之后，再放入番茄片或青菜叶之类，捂盖焖一小会。再之后，放葱花、剁椒、香菜若干。起锅时，浓香四溢。这种做汤的方法，与沿海的考究精致相比，自然是简省得多了——况且，这虽名曰汤，实则不过是道菜而已。

 

        3

        但，我不应遗漏的是，其实我们也仍然还有一种汤，和这边是有些相似的。

        那就是姜汤或梨水汤。

        梨水汤，我幼时喝了不少。做法极简单，不过是小半锅清水，煮沸之后，再放入切成薄片的梨，继续烹煮。许久，乃得一小碗梨水汤。入口香甜。按我家乡的说法，这汤的功效乃是止咳。幼时，为了能得我母亲煮的梨水汤，我亦有在她老人家面前装做害了咳嗽的举动。

        回头，再说说姜汤吧。

        姜汤的做法，和梨水汤的做法大抵相似。

        姜汤的功效，据传是驱寒或是醒酒。

        我幼时也喝过一些，于天寒地冻之际，喝一碗辛辣的姜汤，不一会，便觉一股热流自冰凉的足底腾起。

 

        4

        前几日，丫头告我，她喝醉了。

        陪领导待客，被强劝着饮了几盅。这等弱质女娃，平素应是滴酒不沾的，两盅酒下肚，顿觉五内如翻江倒海。所幸的是，她还能撑持着回家。

        一到家，就觉得天旋地转了，这个身子都似飘在云絮里，无一处可着力。

        我说，喝碗姜汤也许会好一点的。

        她说，妈妈已经给她去做了。

        好了，痛苦与幸福，这时都集在她的身上。半躺在床，两眼迷糊，脾胃火辣，欲呕，又不能。欲睡，也不得。这醉酒的滋味，我也有过，是以对她其时的处境，我亦如身受。但她也是幸福的，妈妈给她熬姜汤，爸爸她打电话痛批劝酒的人，我亦在这头，心疼她，怜惜她。

        姜汤果有神效，她终于舒服点了。

        再睡个小半日，竟又好了七八分。

        至明日，忽神清气爽，又是那个活蹦乱跳的丫头了。

 

        5

        如焦土之上，草木难生一样，我们，总须在某个时刻，必得来碗汤水，润此枯焦的身体或干涸的心肺。

        尤是，当我们于暗夜中饮泣或于路途中徘徊时，如有一碗热汤，必能予我们以澎湃的大力。

        这汤，或是一个温润的眼神，或是一个嘴角的浅笑，或是一支温柔的手臂。

        或是，我用尽全身之力，奉送给你的全部柔情蜜意。

        此际，你半躺在床头笑吧，来，汤已煲好，待我喂你喝，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