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两点三十五分的时候,忽然就醒了,习惯性抓过手机,竟然地震了。我没有感觉,查看了手机,震源距离我们三百多公里,这么远的距离,我们是安全的。但就在那一瞬间,我抓起手机,穿上衣服就向楼下走。
夜很安静,路灯多半不亮了,大家都在睡梦中,在楼下空旷的院子里溜达了两圈,坐了一小会儿,我决定回家去。因为直到这时候我也没想明白,我为什么要下楼。
但是比以往任何一次演练都要体会深刻,就好像地震是发生在我们这里,内心分明有躲过一劫的那种轻松。回家后我把手机设定好,设置——安全——应急预案预警。这样万一再来地震的时候就不至于在梦中昏睡了吧。这时候给我发消息的那个人已经回去睡了,她们那里只是比我这里多晃动了几下,也不在震中区。谢天谢地。我希望我能用一辈子来陪她,我希望她一直是欢乐着的。
爱是一种太沉重的事物。
我记得有人曾经说过,不要对一个人太好,不然等你走后,痛苦的是她。但是怎么能不好,她的一举一动,一点一滴,无一不牵动着你。我想起母亲这些年无数个想要抓住我的眼神,她把全部的心都放在那些眼神里,从前我觉得那些眼神是一种桎梏,我走也走不出,后来我发现,那是一种皈依,我找也找不到。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我走路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不分季节和晨昏地想。
失去,从来都不是一场暴雨,而是越来越深重的内心潮湿。当你失去的时候,你以为恸哭是你悲伤的最大表现了,不是的,往后的无数个日子里,你无时不刻不在惦念。你看到她使用的旧物会想她,看到她坐的巷口会想她,看到她爱吃的食物,也会想她。我不太敢去触碰旧物,但我却在一年四季里,到处找她喜欢吃的食物,她喜欢的榆钱、槐花,甚至是老屋后面那棵她掐了没几次的茶树。春天的时候茶树长出了新芽,我去掐了一些花芽,父亲可以泡茶。
姐姐一直说,是不是母亲听到了我说的话,才那么急着闭上了眼睛。我说妈啊,你放心吧,我们会把父亲照顾好的。
父亲一直不肯出来住,即使在冬天,在疫情那段他很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他也只是在姐姐家住了半个月,住到浑身不自在,到处不舒服。我跟姐姐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结果他一回到他自己家里,马上哪里也舒服了。我只好时常打电话回去,时常回家去。我一次又一次地包大锅的包子,我不会包,包子时常会有露馅的地方,父亲也不嫌弃。我包一大锅,我跟父亲吃,然后带一些给姐姐,再给父亲留一些。每个周末我都回去,买点小菜炒跟父亲一起吃。每当这时候,父亲就拿出他的酒杯,喝上一小杯。饭后我们就坐下喝茶,喝茶的活动会贯穿一整个下午。当被问起自己喜欢喝什么茶的时候,我并不能确切说出茶的品种,我最喜欢的莫过于跟父亲一起喝的茶,芬芳茉莉也好,清新绿茶也好。我要的是可以捡拾的时光。
家里进来一只蝙蝠,我跟它在两个房间里,和平共处了一个夜晚。第二天我打电话跟父亲说,我说怎么弄,真吓人。父亲上来就安慰我,那语调柔软又慈祥,他说不怕,蝙蝠也不咬人,你打开窗户,它慢慢就飞出去了。蝙蝠不知道什么时候飞出去了,我把它引到靠近窗户的那个房间里,把窗户打开。夜才是它最好的归宿。而前一个夜晚我之所以不想动它,是因为它躺在母亲旁边,我不想惊扰母亲。
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灵魂。我相信母亲无处不在,她在我存在的每一个地方,在日里,在夜间,与我朝夕相伴。
于是,在每一天的夜里,我沿着那条贯穿城市的河流在河边走,静泉河静静地流淌,我给二十里外的父亲打电话,说有烟火味的人间情话,然后在彼此的牵念中,走自己的夜路。
每个人都要面对夜,夜,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在不同的地方,我们面对同样的夜,头顶是同一轮清澈月光。
而我,此刻终于知道我在半夜两点三十五的时候,固执走向夜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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