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彼岸花

在伊甸里，亚当什么都不缺，丰足的食物挂满树梢，朋友知冷知热体贴关心，可他还是想走出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被创造出来时，亚当已是少年模样，他蜷膝跪坐在湿润的泥土地上，身体微微前倾，微风拂过他短促而有韧性的发茬，是好闻的青草香。

睁开双眼环视四周，空旷土地上生长着几棵树，矮草稀疏点缀着，微风吹过树杈草间，响起好听的哨声。

亚当有些茫然。

我是谁？我从哪儿来的？我要去哪儿？

亚当看了看自己赤裸的身体，突然感觉有些羞耻，他将嫩枝和野草编织在一起做成裙子遮挡住下体，将有些长的后发捆扎成辫子披在身后。

他看到些红颜色的土，又将它们涂在身上、脸上和发梢上。

找了个水坑照了照，望着水中的倒影亚当笑了，他觉得自己的装扮是美的。

嘻嘻嘻，叽叽叽。——一阵响声传来。

亚当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只小老鼠，她正在捧腹大笑。

你是谁？——亚当问道。

小老鼠说她叫夏娃，她比亚当更早来到这个世界，所以亚当要叫她前辈。

事实也确是如此，在画作完成到一半时，画家的笔尖滴落一滴墨汁，画家不得已把它补成了老鼠形状，这才有了夏娃。

前辈？——亚当试探性问道。

嗯嗯，我会好好照顾你这个后辈的。——小老鼠双手叉腰，自信满满地说道。

亚当什么都不懂，小老鼠只好一点点教他，这些是她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小老鼠说这个世界叫伊甸，是最幸福的世界，在这里，万物互不相害，秩序井井有条，如果饿了，你可以直接吃树上的果子，因为满是生命的滋养，果子很快又会结出来，是吃不尽享用不绝的。只是有种细长分为两岔的树绝不可靠近，那是彼岸花树，花开艳丽下，人堕六道轮回之苦，难以解脱。

那你见过彼岸花树吗？——亚当问。

小老鼠摇摇头。

你见过彼岸花树开花吗？——亚当问。

小老鼠继续摇头。

六道轮回呢？——亚当继续问。

小老鼠沉默不语。

亚当笑了笑，不将小老鼠的话放在心上。

小老鼠很开心，因为亚当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同伴，但她又有些担心，因为亚当的想法总是一直在变。

他会突发奇想要记录生活，小老鼠便找来七彩泥土，与他一起创作出各种有意味的符号绘画在石板上。

他有时因为无聊而情绪不稳定歇斯底里，小老鼠又找来松软的树皮绑成鼓的形状拍打，燃起篝火围着它旋转起舞。

她教会了亚当酿酒，把树上的果子采集起来发酵，酿出的果酒甘甜清冽，充实着亚当空乏的身躯，冲刷着亚当寂寞的魂灵。

小老鼠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只希望亚当可以安心留下。

可亚当不愿意。

我想出去——亚当说。

去哪儿？——小老鼠问。

去另一个世界。

去伊甸之外吗？

嗯。——亚当点点头。

这里很好，你也很好，可我每天都很无聊，我想找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朋友，一个人类朋友，你懂吗？——亚当解释了一大堆。

小老鼠沉默不语，冗长的解释像刀子一样来回切割着她的温柔与希冀，辩解与谎言本质上并无差别，都是自私者对罪的掩盖与隐瞒。

那我陪你一同去吧，毕竟你都不认识路。——沉思片刻后，小老鼠抬头到。

他们向画作边缘走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个世界的食物越来越少，甚至水源也越来越难找，小老鼠幻想着亚当能回心转意，幻想着苦痛与困境能让他转向幸福与美好，可他执拗地选择继续走下去，直到看见一片漆黑。

路已经没有了，只有返回一途。——想到这里，小老鼠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漆黑的四周突然亮起一朵花瓣，粉红色的光芒转瞬即逝，诱惑着大家的目光。

亚当和小老鼠都忍不住望了过去。

紧接着，又是一片，光芒迷幻未知，拉扯着观看者的好奇心。

又一片，温暖和煦，安抚着观看者的紧张不安，降低着他们的警戒心。

被诱惑着，亚当忍不住走了过去。

小老鼠却大惊失色，在那浮夸的光泽下，两根细长的枝杈从幽暗处钻出，它小心心地挥舞着手臂，抖落着身体上的花瓣，一片，两片，三片……

是彼岸花树。

不要去，亚当。——小老鼠大叫着。

亚当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挪动着自己的脚步，见亚当走得越来越近，彼岸花树扭动得愈发妖娆妩媚，妖媚中透着一阵阵狞厉地笑。

求你了，亚当，不要。——小老鼠冲过去大吼大叫，乃至于哀求，可亚当依旧无动于衷。

彼岸花树已经张开血盆大口，锋利的獠牙要将亚当吞没。

一阵光芒闪烁，是一柄剑，小老鼠献祭了自己的生命，它化作利剑刺入彼岸花树的咽喉，彼岸花树痛苦地扭动着双臂，它被永远封印在地下，彼岸花也纷纷掉落，它们绽放后落在地上，化作一面光墙，墙的那边，是通往外界的真实之门。

若干年后，英国伦敦苏富比拍卖行内，镁光灯闪耀下，一位年少多金的青年才俊以溢价方式拍下一幅画作，礼仪小姐小心翼翼地把画作捧到他面前，问道——亚当森先生，请确认下你所拍的这幅画作无误。

枯树下，一个少年跪坐在落花之下，似在沉思，又似在忏悔……

亚当森仔细把画又看了一遍，皱了皱眉——我记得这幅画的少年脚下有个老鼠形状的黑点来着。

众人屏住呼吸，难道他要反悔这次拍卖吗？

亚当森挠了挠脑袋——记错了吗？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感觉又是什么？算了，不管了。

对不起，我多说话了，我对幅《思考者》很满意。——亚当森开口说道。

他的脸上，露出礼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