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浮萍
0.
妈妈,妈妈,你的姓氏哪儿来的啊?——女儿叽叽喳喳着,眼一眨一眨如墨深邃,像她爹。
我笑而不语,官这个姓,在宁州是少见。
我把她挠得咯咯笑,两个人没大没小打闹了一会,小孩子打闹恣意不拘小节,不巧打落了我发间的花。
我的脸蛋不再貌美,却仍愿在发间挿一枝花,这算是一种暗示,只是并不知道在暗示自己什么。
女儿小脸上满是赔罪又委屈巴巴的神情。
我亲了她一口,将午饭装进竹篓里背起,女乖巧地帮我推开门,湛蓝色与浅绿铺满视线,山腰梯田上,阿黑正顶着太阳劳作,不远处青色山脊裂开,万千溪流顺着缺口汇入,聚集为不见边际的湖泊。
远远只能见到几片浮萍,点缀在波光粼粼上如玛瑙玉石。
我的心也如那夏日浮萍下的鱼儿,在炎炎烈日下的小角落,独享宁静闲暇。
1.
离京那年是冬天,浩浩荡荡的队伍遇到了刚被捉拿回宫的前皇后,她听到哭唧唧声,怒斥着——你们这些人尚且有活路可走,不过吃点苦头又有什么可哭的,我求死都不能,又何曾哭过一声?
她曾是东宫太子妃,在万民朝拜下母仪天下,她在位时,努力怀柔协调着几大宗族,也在省亲时多次赈济灾民,想来或许能在史书上留下个贤后的好名声。
只可惜她不够狠,争恩求宠失败,那个争宠的女人设计夺走了她的位置,后来又夺权做了皇帝,国号改乾为坤,开启了另一番景色。
那个女人可不会怜惜任何一个政敌,比所有男人都狠辣,比所有女人更阴毒。
寒天冻地下她衣不蔽体,裸露出的肌肤被冻成青紫色,伤疤和冻疮渗着脓水,看得人一阵阵疼痛钻入骨髓。她的四肢被齐齐砍断,活活被削成了人棍,牙齿被敲碎,只留下唾液和未干涸的血迹,那引以为傲的秀发也一根根扒光,一双秀美的眸子被生生刺瞎。
已经很难看出人的模样了,完全就是怪物。
唯一正常点的,是舌头和耳朵,这大概是行刑官奉旨留下的——看来当朝女皇也很享受政敌下跪道歉求赦免的游戏。
人性的恶毒深处,大抵掺杂着破坏与凌辱的快感,女帝也不外如是。
只是看那死不认错的态度,这算盘怕是要打空了。
我愣着思考了一刹,脚步却不敢停止,耳边听得前面几个人稍有滞缓,一顿皮鞭就招呼过来,疼得哭天喊地。
前皇后的遭遇给了我很大触动,在每个吃不饱、穿不暖、走不动的日夜,在每个昏昏欲睡就要死在路上的时刻,那句“不过吃点苦头又有什么”都刺痛着我,把我从死神怀中摇醒,拖着破了又长好,好了又磨破满是血痂的双脚和沉重的镣铐继续前行。
尸体的越来越多,因为要就地掩埋,队伍开始越走越慢,我们这些被流放的人未到鄂州人便死了一半,走出鄂州想来可能要十不存三了。
可我的情况开始变好,除了饥饿带来的无力感,我已经开始适应劳苦和疼痛,回想下如果上官家没倒,我现在的下场真的会比现在好?会比前皇后的最后结局好吗?老爷新娶的花魁生了男丁,而我作为太太的陪嫁丫头从未得宠又与她为敌,想来自己多半也是个惨死的命运。
也许流刑才是我救赎的开始。
终于,在翻过无数座山后,一片片苍绿浮现在彩云之南,领头押送的衙役舒了口气—宁州到了。
我若有所思地愣了下,在他望向我前赶紧收回目光。
汗水划过我脸上还未痊愈的血痕,火辣辣地痛。
还好我破了相,没有像府上其他女眷一样受他的变态折磨而死,可我仍需要找个机会赶紧逃,猪和狗终将被杀,主人留着它们的命只不过是仍有鸡肉可以吃。
等鸡被杀光那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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