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者 - [ 天涯隔壁 ] - 五月吧论坛

燃灯者

燃灯者，只用一支粉笔

就能打开孩子的星辰大海

响应古今贤哲的智慧与勇敢

——题记

彼时，有同学给我电话，先生病得很重，似乎时日不久矣。我心下猛地一沉，脚底有凉意升腾。往事忽如一头小兽，拱开闸紧的阀门，记忆的潮水奔涌突击。我不知所措地立于深秋，寒风呼啸着将枝头最后一片叶子吹落。

隔日，北上探师。

吉普车颠簸着，翻越千山万水，朝着多年前为我提灯的人驶去。当年，我随父游学至先生的小县城。那是一个有着厚重历史底蕴的小城，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出现过许许多多名人望士，从小，我就是听着这些古代先贤故事长大的孩子。在这众多讲古的人里，先生是那个讲得最好的。

转学到她班上的时候，我应该不到十岁罢。班上新来一位小朋友，自然很受关注。少时体弱，先生将我放在第二排，其实第一排也不是不可以的，但母亲说，第一排粉笔落灰太多，于健康不利。不要随便怀疑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若她只有十分的爱，一定可以拿出十二分给孩子。什么，剩下的二分怎么补？豁出命像是也不无不可。

家父缘故，我时常换学校，因此，对于适应环境向来不成问题。第一排或第二排都不是我要考虑的。如何不让老师和同学特别关注，好让我不受干扰地看课外书才是我的顶顶大事。

然而这件大事于我而言，从来都不是轻而易举的小事。每每到一个新学校，理所当然就成了那个最特别最受关注的孩子。于此这般，时常在心里百般叹息，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偷看闲书的隐身小姑娘吗？

多年后，我才知道，这所有的关注关心，皆来源于母上大人的特别交待。谁家还没有个对孩子极不放心的老母亲呢？

这让自以为是优秀才获关注的我颇受打击，毕竟，谁家也还没个虚荣心爆棚失去自我的孩子呢？

不知道先生得了多少母上大人的掏心掏肺交待。

于我而言，先生对我关心，已然快要超过母上大人了。

彼时的我，全班年纪最小身子最瘦个子最矮，在此三最的加持下，在班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特别关爱。所幸，虽然我有三最，但成绩在班上最好。加起来算四最也不为过吧？毕竟多次参加作文和数学竞赛我都能抱回奖杯给学校争脸的事也没少做，以至于转学没多久校长大人也开始特别关注了，但不久我又知道一个事实，校长大人原本就和家父认识。大人们能不能不要老是这么打击孩子的自信？这样真的好吗？

然则先生于我发自内心的好我是能够用不到十岁的幼齿龄童判断出来的。

不仅学习上，还在生活中都给予无微不至的关心。彼时，因父母工作原因无瑕照顾，先生曾一度将我带在身边，同吃同睡，直到周末被接回；每每被抽到上台解题的时候，因够不着黑板，先生更是抱着在黑板上解答。

先生的怀抱温暖而让人安心，她的气息清爽宜人，有着淡而不闻的幽兰之香；最特别的，是先生的一对眉毛，不像一般的江南女子细而又淡，它们浓密而粗犷，还多少有些杂乱，两只眼睛又大又亮，看着讲台上的先生，睁着炯炯有神的双眼讲课，动情处，那灿如明灯的目光似能将我紧紧擎住，让我时常失神，一度怀疑它们甚至比先生的大嘴还大，可以将我想偷看语文书下的闲书心思透视出来。故此，我只能放弃一切歪心思，一双手臂交叠放在书桌上，端端正正做一名老师眼里最乖巧可爱的小学生。一日日，一夜夜，那些先贤的身影，在这两盏明灿光耀的燃灯下，源源不断地向我走来，洗去我的乖戾和张狂，让我成为现如今，成为我喜欢的自己。

眼前重病的先生呵。

重病中的先生已然睁不开她那大过嘴的双眼了，因为咽部肿瘤，整张脸肿胀得厉害，尤其是右脸颊，几乎歪到一侧去了，全然失去曾经浓眉大眼的逼人英气。疼痛是显而易见的，但我面前的先生未曾吭一声，有的只是偶尔将眉头皱紧，并长长喘一口长气，那长长的喘气将我的心拉得又疼又痛，恨不能顶替；那曾经浓粗黝黑的眉毛已然稀疏，那炯炯有神的大眼更是只留一条细缝，将昔日炯炯的光彩掩得一丝不剩。

我英气逼人的在讲台上眉飞色舞的光彩照人的非同一般绢秀女子却又美丽异常的。

先生啊。

我重病的先生啊。

我拿着一片鹅毛，将药水轻轻刷在先生脸颊肿胀处，以缓解她的疼痛。显然，只是徒劳。

我一边努力做着这一切，亦如当年双手交叠努力做一名小学生那样，一丝不苟地为先生刷着药液，一边轻声跟先生汇报学习、工作和生活，讲述童年里的一些趣事。先生眉头舒展，轻轻答应着我，面带微笑。

此笑终至成为绝笔。

此后一别，便是永别。

千山万水再无先生的灯。

离生喜乐，定生喜乐。

为我提灯的人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定然光明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