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暗夜凝殇

1
　　月光如幕，静静地泻于这一片天地间。草野，树木，河流，沉浸在如此的白朦中。
　　月光下，黑衣女子翩然起舞，裙摆随着身体的旋转而轻轻飘扬，衣上鲜红的花朵似已绽放，如血欲滴。抚琴的女子一身白纱，及地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琴声时急时缓，时而铿锵有力，时而婉转悠扬，与黑衣女子的舞相映成趣。两个女子，一者起舞，一者弄琴，是黑夜中的一抹亮色，是寂静中跳跃的音符。
　　月朦胧，景朦胧，伊人朦胧。
　　
　　远远站着的那男子看得如痴如醉，不禁心生感慨，“竟是如此绝色倾城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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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的势力日渐壮大了。”素衣男子满脸愁容地凝视着眼前的人。
　　“噢？”青衣男子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美酒，“好酒！”
　　“柝，必须尽快除去，以免日后成为大患。”
　　“找我来喝酒就是为了这事？”柝带着淡淡的笑意，“你总是把这种棘手的事情交给我。”
　　“除了你，没人可以胜任。”
　　“那你要我做什么？”
　　“潜入其中，试探其虚实。若有机会，则直捣其心脏，以魔宫主人之血祭神。”眉宇间全然是王者之气。
　　“一个神只身潜入魔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我相信你有足够的能力。”
　　两人相视一笑，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据说暗河宫的宫主是女子，我开始有些期待此次的任务了。”青衣男子的语气中略带几分调侃。
　　“王，与你一同长大，作为你唯一的朋友，你却一再命我赴死。曾经每一次我都能凯旋而归，你便以为我是战无不败的吗？”青衣男子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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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黑衣女子忽然停下舞步，乐曲也戛然而止，“我已在四周布下结界，怎么还会有人闯入。”只见她紧扣食指，轻念一串咒语，凭空便出现了一轮白色的光圈笼罩白衣女子周身。
　　一男子缓步踱入他们的视线，他衣衫已破败不堪，俊秀的脸庞惨白得有些可怖。
　　“神！”两个女子异口同声。
　　神的气息不能完全收起，不论男子如何极力地掩饰，仅有的这么一丝神气也还是为暗河宫宫主所发现。
　　“怎么称呼？你如何来到此地？”
　　“柝。我被神族放逐，误扰了两位姑娘的雅兴，万分抱歉。”听闻白衣女子的提问，自称柝的男子赶忙回答，声音有气而无力。
　　“柝，你的神气很衰弱，伤得很重吗？”白衣女子眉头微锁。
　　“姐姐，被放逐自然是废除了千年修为。”黑衣女子展露淡淡的笑容。
　　柝顿时一惊，没想到暗河宫宫主竟会有如此的温柔笑颜，姐姐，她称呼她为姐姐，难道暗河宫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觉，一只无形的手已攀上他的脖颈。“说！谁派你来的？”转眼她像变了个人似的，冷艳得如同血染的彼岸花，犀利的眼神直射向柝。
　　“我……没有人派我来……我只是犯了天规……被放逐。”柝艰难地说。
　　“辰，他会死的。”白衣女子有些着急地劝阻暗夜辰。
　　“姐姐，这个人……不能留。”
　　“那就除了他的记忆，让他走吧。”白衣女子似乎看出了暗夜辰的担心，提议道。
　　勒紧脖子的手一松，柝剧烈地咳起来，“咳……这位姑娘想必就是暗河宫宫主暗夜辰，在下有一事相告。咳……”还不等暗夜辰回答，他继续说道，“咳咳……不久神族必会大举进犯。”
　　暗夜辰的脸上有了些微变化，虽然不易察觉，但是细心的柝明白，机会来了。
　　“若不了解神的战略术法，恐怕暗河宫很难抵御神族进攻。”柝的呼吸已渐渐平息，“在下愿助你一臂之力。”
　　暗夜辰掌中的金光渐弱又转胜起来。“神魔势不两立。”载满金光的手已平举于胸前。
　　柝深知成败在此一举，毫无反抗之意。
　　“辰——”白衣女子想要出手阻拦，却未来得及。
　　暗夜辰一掌击出，金光如箭般向着柝的心口飞射而去，气流卷起地上的落叶。强大的力量迎面而来，柝长发纷乱，人却是定在原地，没有闪避，直至金光全部湮没。一击之下，柝飞出数丈，喷出一口鲜血，失去了知觉。
　　白衣女子忙奔去查看他的伤势，皮肤上的道道伤痕触目惊心，有些还未完全愈合，堕入凡尘的他看来是经历过许多艰险和磨难。而方才暗夜辰的重击震裂了其五脏六腑，加之灵力衰弱，如今的他就如同断了线的人偶，静静地躺着，没有生气。她不由感到一阵心悸。
　　“辰，不要再伤害他了，我想带他回去。”她望着暗夜辰，流露出哀求的眼神。
　　“姐姐，你从不曾为了什么而求我，现在却……罢了，就让他留在你那儿吧，不过你要保证绝不让他离开那半步。”
　　
　　2
　　暗河静静流淌，纵横交错，似以黑色缎带在广大的地域上绘出一个巨大的六芒星，半球形的结界隐隐泛着黑色光芒，将整个六芒星笼罩其中，这便是暗河宫。
　　暗河宫六族各自占据六芒星的一角，分管各自土地，相互联系相互制约。六芒的中心是暗河宫主殿，幽幽的暗河环绕四周，宛若璀璨的珍珠从黑水中吞吐而出。微风过处，暗河如丝般浮动，整个暗河宫一片宁静。
　　白衣女子名叫暗夜怡，是被宫主保护着的占星者，也是暗夜辰的姐姐。暗河宫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个占星者的存在，占星者却是世世代代守护着暗河宫，只有宫主偶尔陪伴。
　　暗夜怡的宫殿是以幻力凝结出的异时空，入口位于暗河宫宫主的居室内，历代占星者皆是居住于此。洁净的宫殿，明亮的白，**的地面上是一颗硕大的金色六芒星。夜怡端坐在六芒星正中，灰蓝的双目仿佛可以洞穿一切，看着星辰变幻，占卜着命运走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几日来，暗夜怡一直悉心照料着病榻上的柝，他的伤势日渐好转，灵力也恢复了大半。
　　“大费周章地来到这里，为了什么？”暗夜怡轻吐的一句话，如利剑般击中面前的男人。
　　“里应外合。”他收敛起笑容，显然暗夜怡已然知道他并非真的投靠暗河宫，他着实不能明白她为何还要救他。
　　“你不可能如愿。”伴随着轻轻的叹息声。
　　“你究竟是什么人？”柝移至暗夜怡近身，手掌覆住她的头颅。
　　“我不过是一个守护者。”暗夜怡没有丝毫的恐惧，“你以为杀了我能安全地逃脱吗？”
　　柝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就这样杀了她，自己便什么都打探不到，还有可能命丧此地，又如何回去复命。
　　“你莫要太过执着。”暗夜怡依旧是波澜不惊。
　　柝松开压着顶心的手，拂过她的脸庞，手指滑至下颚，抬起她的头，暗夜怡灰蓝色的瞳仁湿润，一行晶莹的泪珠滚落。柝轻柔地为她拭去泪水，转身，离开。
　　暗夜怡感受着柝的手掌残留下的温暖，“为何我看不到你的未来？”
　　
　　暗夜辰每日都会去探望暗夜怡，对她讲述宫内发生的事情，暗夜怡则会将星象变化以及她所占卜到的一切告知暗夜辰。她们有时因为政事讨论许久，有时关切地询问彼此的生活，有时会奏乐起舞，也有时依偎在一起相伴入睡。
　　柝通常都坐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暗夜辰绝美的脸庞，桀骜不驯的眼神，曼妙的身姿，每一样都深深吸引着他。暗夜辰对暗夜怡所流露出的温柔，更是让他不能忘怀。有几次暗夜辰因为事务繁忙，深夜才来，暗夜怡已然睡下，她会走至姐姐的床榻边柔声细语，“姐姐，我来了。”然后在暗夜怡的身边躺下，尽管是满脸的疲惫，却是带着满足的笑意，如孩子一般，沉沉睡去。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久而久之，想要呵护这个美丽女子的冲动日益强烈。
　　暗夜辰并不真如她的外表般冷酷，虽然对待宫中的事务异常严肃，但其本身是一个热情又容易亲近的女子。暗夜辰对于柝的戒心正逐渐放下，她常会招呼柝与她们一同喝茶聊天。这样的转变原因只有一个，暗夜怡是她生命的中心，暗夜怡在乎的人，她又如何能不重视。
　　其实撇开身份对立不讲，柝幽默而开朗的个性与暗夜辰相当契合，相谈甚是愉快，暗夜怡则是端坐在柝的身侧，淡淡地笑，终究是没有把柝的事情对暗夜辰说起。

    暗河宫的生活安逸祥和，没有纷争，如果可能，柝多么希望能一直这样继续下去。
　　然而越是平静的生活，柝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他不敢忘记自己肩上所担负的责任。然而，他无法忽略暗夜怡对自己的照顾，每日的嘘寒问暖，相伴左右，更不愿忘记暗夜辰，尽管她只把他当作朋友，或是她姐姐喜欢的人，他也无怨无悔。柝不想伤害暗夜怡，更不想伤害暗夜辰。不如早日离去，以免越陷越深，可是如若空手而归，又如何对他交代？
　　忧虑不安的并不止是柝一个，暗夜怡总是可以清楚地知道柝在想些什么，暗夜辰又在想些什么。她一直静心地看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生命继续，一如她所预见的。而这一次，她是如此迫切想要知道他们的结局会是如何，却偏偏无从知晓。
　　暗夜怡静坐于六芒星中，紧闭双眼，额头有汗珠渗出，脸上湿润一片，分辨不出是汗还是泪。几缕发丝已被浸湿，紧贴在脸颊上，映衬出她专注的神情。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行？”素来稳重的暗夜怡此时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
　　多少次，她试图参看柝的未来，他们的结局，然而每一次，任凭她如何努力凝聚自己的力量，看到的始终是一片黑，无边无垠的黑，她参不透的黑。
　　“娘，如你所料，我遇到了他，爱上了他。可如今这般局面，我该如何是好？”暗夜怡喃喃自语，大滴的泪珠滚落，是她从未有过的无助与不知所措。
　　“柝……”许久，暗夜怡抹去泪水，重新收拾心情。既然不能在三者中找到平衡，那么就用自己的方法结束这一切吧。
　　平静之后定将腥风血雨，风浪过后又会归于平静。
　　
　　3
　　“柝，杀了我，暗河宫的结界自会崩塌，你便可以回去复命。”暗夜怡站在柝的身后，令他猛然一惊。
　　“……”语出突然，柝不知如何应对。最近这段时日，柝一直犹豫不决，暗夜怡给他指了条明路，反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放心，辰不会知道，很多事，知道了，只会徒增痛苦。”暗夜怡淡淡地说，事情但愿能如她所料地发展。
　　柝的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把冰蓝利剑，这不失为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法。但是一想到暗夜怡的温柔善良，总是像姐姐一样照顾自己，那种从未有过的温暖，让柝如何也下不了手，幻结出的冰剑渐渐暗淡下去。
　　此时，暗夜怡竟直冲向利剑，在它消失之前触上冰冷的剑身，柝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冰剑洞穿暗夜怡孱弱的身躯，然后消失，血从心口汹涌而出，柝忙抱住倒下的暗夜怡。
　　“回去吧，趁辰还没有赶来。”暗夜怡在柝的耳畔轻声说。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一身白衣被血染成了鲜红，胸前被利剑刺穿的伤口仍涌着鲜血。柝驱动灵力，想要止住那刺眼的鲜血，却怎么也止不住。一想到她将离去，一想到暗夜辰会为此伤心难过，柝不禁眼眶湿润，心如刀绞。
　　
　　“辰，暗夜家族一直以来都有一个秘密，代代相传。除了占星者的后代可以继承护的力量之外，暗河宫的宫主同样也可以继承。历代宫主都不知道这个秘密，为的是制约宫主的力量，同时，也为了维护占星者这一血脉的传承。现在我将这个秘密告诉你，希望你继承我的力量，继续守护暗河宫。辰，记住，你会是暗河宫千年来最伟大的王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怪罪于任何人，一切都是命运……”
　　暗夜辰解读着暗夜怡留给她的幻境，突然一阵心痛，随即感受到结界在震动。
　　暗河宫的结界瞬间碎裂，片片散落，化为灰濛的烟雨。暗河翻涌，发出低低的沉吟声。
　　飞奔至暗夜怡宫殿的暗夜辰，看到柝怀中躺着的暗夜怡脸上已毫无血色。结界碎裂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姐姐出事了，但当她亲眼见到的时候，仍是不敢相信，身体不住地颤抖。她将目光转向柝，凛冽冰冷，“姐姐，这就是你不惜一切想要保护的人吗？我们都错信他了！我绝不原谅！”愤怒由心而生。
　　暗夜辰的周身顿时燃起熊熊的火焰，愤怒化为黑色的烈火，烧毁一切。她直直地向着柝走去，“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我无意杀她，更不想与你为敌。”柝起身站定，目光决绝。
　　暗夜辰充耳不闻，仍旧步步向他逼近，直至火苗染上柝的衣角，柝也没有躲闪。冥火上身，便是万劫不复。看着幽黑的火焰在柝的身躯上贪婪吞噬，暗夜辰的心仿佛生生被撕碎。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竟会为他心痛？”暗夜辰如是想，眼角的晶莹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忽明忽暗，她身上的冥火亦瞬间湮灭。
　　柝可以感知到她的心绪，此刻冥火正撕扯着他的躯体，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苦。柝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还未触及，便随着冥火一同化为灰烬，飘散。最后的神情是爱怜，不舍，还有幸福的笑容。
　　暗夜辰自顾自地笑着。上一刻，他们相爱，下一刻，他已逝去，而她还是她。
　　一切来得是这样快，快到他们都没有做好准备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暗夜怡或许不曾想到事情会发展至此。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人的力量太过渺小，这都是命运。
　　“暗河宫比我们任何一个人的生命都重要……”暗夜辰喃喃道。
　　
　　4
　　结界破碎，神的灵气飘散在暗河疆域，惊动了休憩的河魔。
　　暗河如怒，汹涌翻滚，整个暗河宫已被黑水淹没了大半。黑水流经之处皆是森森白骨，煞是恐怖。四处都是求救的声音，暗河疆域内不时有光芒闪现，人们都在试图以术法阻止黑水淹没自己的家园。每一个人都在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拯救暗河宫，然而，弱小的人类又能抵挡河魔的破坏？
　　暗夜辰站在暗河的河心处，眼前一片墨色，黑水在她周身怒吼，发出骇人的声响，把一切声音掩盖。臣民们如何，整个暗河宫如何，她已全然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是隐隐感受到人们的痛苦呼喊。暗夜辰嘴角扬起，露出一丝苦笑，“是在惩罚我吗？”
　　能够改变这一切，也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将自己献给河魔。暗夜辰记得很多年之前娘曾经提宫主祭魔的传说，如今她也只有一试，为了能让暗河宫恢复往日的平静，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
　　暗夜辰屏气凝神，汇集自己所有的力量，眼角的晶莹徒然暴涨，照亮了周身。卷起的黑水已达数丈之高，将暗夜辰包围，无数只手从水中探出，齐齐伸向中间的黑衣女子，瞬间将其吞没。她竟是拿自己当作诱饵，引来河魔的吞噬。
　　“宫主！宫主！……”
　　“是谁在叫我？姐姐，是你吗？还是……柝？呵，都结束了！忘了吧！忘了吧……”
　　一阵晕眩袭来，暗夜辰可以感觉到自己处于漩涡的中心，越转越快又越转越慢，生命正在迅速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