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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交人:五月浅熏香;提交时间:2008/11/16 11:25:12)
第41届衣锦还乡第三轮善解人衣命丧锦衣轻裘(刺)
酒和铁
我已经老了,而你,却永远年轻着。
我已经醉了,而你,却永远清醒着。
一 古老的荒原张开他狰狞的嘴,吞没了最后一条路。
残阳冷冷披在我的身上。晃晃了手中的酒壶,“嗡嗡”的闷响提醒我,它已经干涸了。我颤抖得看着眼前杂乱的藁草,终于抑制不住,撕开沙哑的嗓门,放声大哭。
冥冥中,有微渺的啸声传来。
那啸声虽然细弱,却始终不断绝,和在越来越烈的夜风中,神妙一如天籁。
座下羸弱老牛苍浊的眼珠忽然有了点亮光,摇了摇它笨重的脑袋,费力的转过蹄,拉着痴醉的我向啸声方向行去。
颠簸在这苍茫的荒野中,啸声带着我穿过了亘古沉默,任英雄小人在其上翻转的山川;穿过了白骨四抛,战血未干的野草;穿过了这权谋阴诈的尘世,来到了它的主人面前。
我在这个叫做孙登的隐士前虔诚的跪下,那些缠绕我无数年的疑问困惑自胸中纷涌而出,迫切的寻找着解答。
然而,隐士一直沉默着。
我急切的等待落在了空气中,失望如酒意直直撞上来。这隐士莫非除了美妙啸声一无所长?狂妄的习气再也抑制不住,我忽然仰起头,放声长啸,一吐胸中块垒。
啸声未必,我听见一声嗤笑
“哼”
讶然转过头,我才注意到一直侍立在隐士旁的你。
高傲的如云边孤松,清冷如山中长涧。尤其是你的眼睛,深邃的黑中反射着奇异的银色,就仿佛,一块美丽的钢。
“君子当立身如玉,世清则共晶莹,世浊则独皎洁,不离本心不弃大道。若君辈放浪形骸作歌哭状,吾甚不取。”
“哈!”如此年轻的回答一刹那震碎我最后的礼仪。多么幼稚,多么荒谬!我仰天狂笑起来。
“浊世沉浮岂能任君独清,天下惶惶,即欲为巢由恐世亦难容,何况君乎!”
你微微一躬身,风自额前拂开几缕散落的头发。
“玉柳扶风”一刹那在我脑海中浮现的居然是这四个字。
“如此,则玉碎无悔!”再抬起头,你的声音刚毅清峻一如磐石,眸子中奇异的银色越发浓烈。
我紧咬住牙关,如此直接的回答噎住了我所有的反击。略一欠身,我转身决然离去。
背后,隐隐听见沉默的隐士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
“君性烈而材俊,其能免祸乎?”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点好奇你会有什么回答,但其实不用猜也知道,你一定会再次刚硬的一躬身,仿佛青铜的磬。
山下的夜风混杂着凄厉的叫喊,我静静的站在空荡中。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会沮丧的大叫。然而没有,因为有高亢的长啸扑天盖地的卷来,若凤歌于九穹,洋洋洒洒的将我的回题回答了个通透。
我知道,那是你的师傅,尊敬的孙登在告诉我他所有的体悟。如此一来,你我岂非成了同门?回想起你俊美的面容,清冷的回答和金属色泽的眸子,我忽然笑了。那是很多年没有的舒畅大笑。虽然,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愉悦。
二 棋盘上,我重重的敲下了最后一枚黑子。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气血翻腾,一口喷了出来 ,黑白的秤枰上几朵飘落的梨花立刻被染成了红色,对面的山涛眼中波澜闪动,但是却不出一声。
报信的人焦急的脸都白了
“先生,老夫人她……”
“我已经知道了!”挥挥手,我把他的剩下的言辞又噎了回去。然后一把抓住山涛的手, “再来过。”
山涛眼中光芒闪动的更厉害了,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用力握了我的手
“回去吧,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的。”
他的手掌温和而有力,一如母亲曾经的怀抱。
我终于没能撑住,晕倒在漫天的梨花飞雪中。
三天后的奠堂上,瘦骨嶙峋的我冷冷对着每一个前来致意的宾客。
他们的礼节工整周到殷殷切切。但是,我的目光却越发的冰冷。因为,我没有感受到哪怕一点儿真切的悲伤。
轮到我答礼了。我只是面无表情的端坐着,左手酒就一口右手的肉。
我的眼珠此刻是全白的。
他们不是我要注视的对象。
来宾们愤怒了,每一个人都是草草一躬,压抑着怒火离去。
然而这干庸腐的俗才,连怎么生气都忘了吧?
我的眼白峻刻若崖。
酒入喉的速度更快了。我细细品味着辛辣的甘甜,这泪水一般的甘甜。
离去的人群在门口一阵骚动,仿佛潮水遇上了逆流的鱼。
又来了一个吧,我厌倦的想着。
有人影在门口逐渐清晰起来,似乎挟着什么东西,大概是奠礼吧。不知道为什么,尚未离去的宾客群中响起嘈杂的议论声。
我心中一动,黑色的眼珠紧紧盯住门外,是谁?
门帘被掀开,阳光随来人一起昂然闯了进来,虽然背光的面孔有些模糊不清。但是那闪烁了银色光芒眸子一下让我认了出来。
原来是你呵!
你把左手中的一瓶酒放在我面前,然后端坐下来将右手的琴置于膝上。
“酒名思孺,取寒泉水以酿;曲曰凯风,特为先慈而设耳。”
我放下手中的酒肉,颤抖着端起思孺,仰手入喉,微辣的温暖瞬间充满胸臆,耳边凯风婉转深思的曲调响起,那些词句慢慢从心底淌过。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压抑许久的泪水自两颊滑下。
“……见完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你眼中的金属光泽似乎有所融动,缓缓泛着光芒。
三 初春的青竹间有斑斑阳光自缝隙中洒下,点点透着碧绿的春意。时不时有翠鸟停在某根竹梢,轻轻一转鸣啼,再向远处掠去。
阿咸靠在我的身边,坦着胸口,懒懒的听着天地的声音,偶尔向我一举酒杯又陷入沉思去,似乎根本没在意我是他的叔叔。
而刘伶正紧紧纠缠着你,要灌你一口酒下去。不远处拈棋思考的山涛抬起眼,看见你面红耳赤的窘样,温和的笑了笑,浑然没注意自己的黑子被向秀偷偷挪走了几颗
王戎则一如既往聚精会神的钻着他的李子。
终于你被刘伶的牛皮糖招数战倒,抵制不住醉意,象玉山一样倾倒在草地上。
竹叶的清香弥漫在四周,我看着睡去的你脸上露出孩子般纯真的笑容。
有一种叫做温暖的感觉浸泡着我,虽然它有点生疏。
可是这温暖没有能持续多久。
因为上面的诏书下来了,特征我为步兵校尉。
去告诉你的时候,你正在打铁,袒露着胸膛,任火星在肌肉上跳跃,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成了古铜。
我的话语落在了空气中,你只是沉默的挥舞着铁锤,背上的肌肉根根虬结起来。铁锤一下狠过一下的砸在铁毡上。
倒是拉风箱的向秀忍不住了,询问我
“嗣宗不是连先主的姻亲都推了么?怎么又应这校尉之职?”
我苦笑了,他俩都还没有被那么急切的逼迫过吧。
“因闻其厨美酒三百,厨人善酿。”
你背上的肌肉松弛了下来,铁锤落处轻缓了许多。我终于听见了你的声音。虽被烟熏火燎,依然清澈如如夕。
“如此,且痛饮。”
我的苦笑强烈的无法掩饰了,偏偏你一直背对着我,不曾看见。
我不禁好奇起来,如果你遇上这样的情况会怎样。
很不幸的,这个问题不久就有了答案。
山涛老老实实的推选了你做他的接班人,新的吏部尚书。
拜访你的时候,你正巧写完了回信,抄起这张薄薄的绢纸后,我的眼皮一跳再跳。当看见那句“非汤武而薄周孔”的时候,孙登的叹息仿佛从幽远处传来
“君性烈而材俊,其能免祸乎?”
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抬起头来。正迎上你的眼睛,清澈,刚毅,闪烁着钢铁才有的银色光泽。
“如此,则玉碎无悔。”
你当初的回答隐隐萦绕在耳边。
我叹了口气,放弃了劝说你的打算。
信纸从手中飘落,上面你的字迹神骨风秀,赫然傲然的七言题头
“与山巨源绝交书”
四 三千太学生端坐在你的面前。
四野无声,安静的仿佛太荒时的天地,却又仿佛有无数的低吟高唱的从苍穹深处一直落下。
时间缓缓如水淌过。
遥遥望去,那森然的斧戟仿佛仪仗一般林立交叉在你身后。
九月授衣的天气,高台上的你却依然一领青衫,狂风吹拂起你的袍袖,你玉石般的面容安然祥和的看着台下的太学生,仿佛将要来只是一场教课。
远处的我早已经喝的一塌糊涂,却始终也醉不了。再怎么迷蒙,你的音容笑貌依然如斧凿般的清晰。
郐子手粗暴的催促声响起,刚刚有旨意下来,太学生希望赦免你做他们老师的请求被驳回了。旨意上冷冰冰的要求,立斩。
台下的哭声立刻爆发成哀的海洋。你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祥和微妙。
转过头,你向身后的刀斧要求,最后让你再弹奏一曲。
琴送来了。
你调了几个音,轻轻叹了口气
“这首广陵散袁孝尼曾要求我传授而不能,未料雅音于是绝矣。”
飘渺莫测的声音响起,好象融在了山风树响的天籁中再可闻,却又清晰不绝的回绕在霄宇间,随长风一起清空了所有人的思虑。
我的手颤抖到不能自已,只记得一口一口的往咽喉深处,心脏深处灌酒。
终于,曲终了。你在第七根弦上轻敲了几下,正对着我的方向。
那是“思弦”。
我象发了癫狂一样的战栗起来,手中的酒壶清脆的碎在地上。
尖锐的刀斧破空声响起。
我痛苦的闭上眼,虚空的手用力送到嘴边,仰天而干。
敬你,我最爱的朋友。
刺客锦衣轻裘帖杀善解人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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