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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7帖,此为第76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5 9:37:26)

.杀手的普通生活(写手:[季]赵伟平,真身:伏天小畜生)

杀手的普通生活


今年特别热。


才刚入夏,气温就直逼40°C大关,似乎前几天还穿着冬衣,这几日就恨不得把皮都扒了。


无论天气如何,早高峰的十字路口照例是人头躜动,清晨的日头已经叫人吃不消,爱美的姑娘将遮阳伞举高,以免伞尖戳中身旁行人。红绿灯交替之间,斑马线上流动着缤纷的人造遮阳棚,成为了夏日繁忙路段的无奈景致。


男人通常是不爱撑伞的,在这摩肩接踵的地方,虽然身周热浪滚滚,头顶上却能不时得来片刻遮阴,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谭友明头上交叠着两把遮阳伞,分属一左一右两个不同的姑娘。,将他遮挡在伞阴之下。他穿着最常见的白衬衫黑长裤,手上提着一只边角磨得有些毛糙的公文包,与身边好几个中年男人有着一样的造型,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人家赶着去上班,而他却是刚刚夜班下班。


这是一个比较大的十字路口,红灯足足有着55秒时间,没赶上前一个绿灯的上班族等在白实线之后跺脚,难掩焦急之色,好不容易将秒数读完,第一时间就奔向对面。


红色计数器最后一秒的时候,谭友明从遮阳伞的缝隙之中用余光瞟了一眼另一边的摄xiang头,下一秒就被人群裹挟着向另一边涌去。对面也有同样的行人向这边冲来,两军于马路中间交汇,错身而过时,偶有踩脚推搡,但大家都在争分夺秒,没人为了这样的小事浪费时间,每个人都面无表情行色匆匆,奔赴各自的目的地。


谭友明似乎踩到了一颗石子,突然脚一崴,撞到了右侧的姑娘,姑娘一个趔趄,手上的伞歪了一下,她将手中阳伞回正,朝谭友明横了一眼,没说什么就扭头走了。谭友明稳住身形的时候手臂摆了一下,手指看似不经意地拂过从对面马路走来的一个中年人脖子,那人脚步立刻顿住,双手死死捂住咽喉,鲜血仿佛有一愣神之后才从手指之间涌出。谭友明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步幅频率一如来时,眨眼之间便通过了斑马线,混入人群之中。


绿灯再一次转成红灯,交错而过的人流汇入马路两边的人行道,而马路中间,则留下了一个倒伏的男人,片刻之间,鲜血流了一地。


规律被打破,繁华的十字路口顿时乱了。


谭友明随着人流涌入不远处的地铁站,二十分钟之后出现在距离出事路口十几公里之外的城中村里,手中的公文包不翼而飞。


城中村沿河而建,里头道路复杂,出入口都有好几个。谭友明特地绕了一个大弯,走到人最多的一个入口处,那里有不少阿姨爷叔摆摊卖菜,他挑挑拣拣买了几样素的,刚要离开,想了想又回头,去禽类摊头上称了几个鸡翅,放暑假了,在另一个区读大学的女儿今天回家,做点她爱吃的可乐鸡翅,姑娘一定高兴。


刚付了钱,手还没往回收,就听见警车刺耳的声音由远及近,瞬间停在城中村路边。摊贩递过来装着鸡翅的马夹袋一个没接住,落在地上。谭友明弯腰去捡,目光一瞥,觉得自己似乎不用太紧张。


三辆警车排成一排紧急停靠在路边,从车上下来八九个人,警服便衣都有,有两个还背着老大的工具箱,板着脸急匆匆进入村子里去了。村口一下炸锅,众人纷纷丢了手上的事情,跟上去看西洋镜。


谭友明稳了稳心神,也混入人堆。


出事地点是城中村西边的一户人家,七十多岁的老两口被邻居发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叫门不应,便报了警。


人群中议论声与蝉鸣此起彼伏,警察在案发房屋外面围了一圈隔离带,将人群挡在外围。有好事的老阿姨跟外面维持秩序的小警察搭讪:“小同志啊,老梁家里出什么事了?”


小警察的神情在烈日下略显萎靡,眯着眼挥手:“请群众散开,不要围观,天气酷热,小心中暑。”


谭友明混在人堆里,挤得一头一脸都是汗,听了一耳朵大爷大妈的八卦,无非是老梁头两口子可怜,为了给儿子还房贷,省吃俭用,舍不得开空调,这么热的天竟然活活给热死了。


热闹两字在三十七八度的环境里显得分外令人不愉快,不知是空气被高温烤蒸发了,还是被周围密集的鼻孔们抽走了,谭友明热得有些眩晕,连忙撇下这新鲜事往家里走。


妻子徐继梅前几天摔伤了腿在家休息,不然不会错过这个热闹。他与徐继梅说完老梁家的事,默默打开了空调,徐继梅看了眼窗口刺目的日光,朝吐出冷风的空调叹了口气:“赶紧洗个澡去睡觉吧。”


谭友明提着马夹袋晃了晃:“不睡了,今天芸芸回来,给她做点好吃的。”


徐继梅一眼看到了半透明白色马夹袋中装着的几个鸡翅:“啊呀,我昨天买好了呀,傍晚比早上便宜,都过了水放冰箱了,今天直接烧就行。”


谭友明顿了顿:“那就让芸芸多吃几个吧。”刚刚那笔生意的尾款这几天就能到账,不出意外的话,就能了结那笔债了,“你腿还没好,就不要跑出去了。”


这年头,无论是哪个行当,工资最低的都是一线执行人员。虽然干的是与众不同的大买卖,可经过组织层层盘剥下来,到手的比想象中的要少很多。而且这种生意可遇不可求,三年不开张倒是可能,但是开张吃三年那是想都别想,能温饱就不错了。


入错了行,也是无可奈何。


徐继梅低头:“没事,就快好了。你去睡吧,菜我来烧。”


谭友明走进厨房:“那我把菜洗了,一会儿你烧。”


徐继梅应了一声:“老梁他们两口子,日子过得太抠门了。王阿姨不许老梁在家里洗澡上厕所,要用卫生间就必须去外面公共厕所,洗澡就到物业的卫生间用冷水洗,三个月水表才抄到一吨。唉,老梁七十几岁了,就算天热,洗冷水澡也要冻出问题的呀。空调么肯定不会开的,作孽呀。”


谭友明没发表什么意见,在妻子絮絮叨叨的声音之中,专注洗菜。在这个城中村的夏天,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以前没有空调的日子,不也这么过来了。


徐继梅拿起空调板,将显示的25度往上调到了26度:“天热,人脾气也燥,昨天你刚走,张家那个小姑娘就被狗咬了,明明好几个人都看见了,就是她家的小狗要咬了孩子,可狗主人不承认,像神经病一样说孩子妈诬蔑她,后来吵得警察都来了,闹得很晚。”


谭友明问:“咬得厉害吗?”


徐继梅道:“好像还好,狗也不大,不过咬破皮了,狂犬疫苗打起来很疼的,小姑娘才三岁呀。”


谭友明:“后来怎么处理的?狗主人赔钱了吗?”


徐继梅:“没有,她发神经,警察也没招,只能劝小姑娘家里算了,大热的天,张家也没精神跟她闹,就这么算了。”


谭友明冷哼一声:“这年头,就是凶的人才能占便宜。”


空调冷气渐渐充斥了整个屋子,让人能深深透气而毫无负担。谭友明收拾完食材,简单冲了个澡,进房之前将过道里的椅子塞进桌子下面,吩咐妻子:“走路小心些,外头太热,别出去看热闹。”


徐继梅笑笑:“晓得了。”


房间门开着,客厅的冷气吹进房间,入睡比前两天快了许多,睡眠质量也好了许多。


谭友明是被窗外的吵架声惊醒的。歇斯底里的女声,声音太大语速太快以至于根本听不清她在嚷嚷啥。沉睡中被惊醒的滋味很不好受,谭友明晕头转向坐起身,一脸阴沉。


徐继梅一瘸一拐擦着手到房间门口叹了口气:“就是昨天咬人那个狗主人,上个月刚搬来,跟大家都不认识,养了一只卷毛小狗,凶得很。没想到吵起架来这人比狗还凶,真是谁养得像谁。”


谭友明被逗乐了,醒了之后一时半会儿睡不着,索性不睡了:“几点了?”


徐继梅抬头看看老旧的挂钟:“马上十二点了,芸芸怎么还没到家。”


谭友明搓了把脸站起来:“她那班车应该是11:54到站,要是堵车就说不准了,我去村口瞧瞧,不知道警察还在不在老梁家。”


徐继梅:“大中午的,你刚睡醒,又从空调房里出去……”


谭友明打了个哈欠:“不要紧,以前没空调的日子也是这么过来的。”


徐继梅:“以前哪有那么热。”


谭友明:“怎么不热,现在有了空调,都把以前的日子忘记了。”


徐继梅有些愣神:“是啊,那时候年纪还小,只知道疯完,不怕热。”


房间窗外还在传来女人尖叫,间或夹杂着几声狗吠,吵得人头疼。


大门一开,热浪犹如实体滚进屋内,吹得人一窒。谭友明顿了顿,走出室外,徐继梅在里头叫道:“哎哎,你带把伞啊。”


谭友明摆摆手,关上门走了,下雨天他都不爱打伞,别说这么晴的日头了。


警察效率挺高,已经撤走了,门口的人也散了。谭友明隔着老梁和王阿姨家的玻璃往里张望一眼,屋内暗沉沉的,留下些人来人往的痕迹,以及白粉笔圈着的两个人形,其他陈设一如既往。


半路就遇上了女儿谭诗芸,姑娘拉了个行李箱,身上还背着一个大旅行袋,叫了声爸,神情有些瑟缩。


谭友明快走几步上前,接过了旅行袋:“不是还有一年?怎么就把东西搬回来了?”


谭诗芸没父亲力气大,只能任由谭友明将袋子拿走:“最后一年主要是实习,单位离家里比较近,我就退了宿舍。”


谭友明皱眉,扭头看女儿:“退了?你那宿舍一年只有几百块,退了干嘛?万一还要住呢?”


谭诗芸低着头:“我跟同学说好了,如果需要的话,可以跟她挤一挤。”


谭友明欲言又止,走了一段路才说道:“也不差这几百块钱。”


谭诗芸的头更低了,没吱声,拖着行李箱默默跟在父亲身后。


两人回到屋里,温差让人仿佛从地狱一下到了天堂,谭诗芸深吸一口气,擦了把汗,叫了声妈。


徐继梅早准备好了洗脸盆,应着声将搓好的毛巾递给女儿:“很热吧,洗把脸擦擦汗,冰箱里有盐汽水,自己拿。”


谭诗芸没接毛巾,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谭友明:“爸,这是我这学期打工的工资,不多……”


徐继梅叹口气慢慢走到女儿面前,给她擦脸:“钱我们有,你自己留着,上班不比上学,去买身好看点的衣裳,别总是T恤牛仔裤。”


谭诗芸将信封往谭友明手里一塞,抢过毛巾去了洗手间。


谭友明看着女儿背影,把信封递给徐继梅,用只有妻子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拿着吧,要不她也不好受。”


徐继梅鼻子酸了,接过信封捏了捏,对着卫生间说道:“芸芸,爸爸妈妈早就说过了,不怪你,要怪就怪那些放高利贷的。债也已经还得七七八八了,出头日子马上就要来了。你心理负担就别那么重了。”


谭诗芸将一捧水浇在脸上,没应声。


三千元的校园贷,利滚利已经还了三四十万,给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又加了层霜。女儿被强迫拍下的不雅照片让他们不敢报警,只能咬着牙一次又一次向恶魔妥协。


谭友明空有一身本事,奈何害她女儿的组织太庞大,他一个人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将愤恨憋在心里。


外面那女人的尖叫声还没有断绝,徐继梅由此岔开话题:“那女人大概真的是神经病吧,她的狗咬了人,她还这么有理,好像被狗咬的是她一样。”


谭诗芸也想转移注意力,顺着母亲的话提问:“这女人是谁?狗咬了谁?”


徐继梅于是又将昨天的纠纷说了一遍:“说是咬得不厉害,碰到神经病只能自己倒霉。”


谭诗芸趴到窗口看了会儿:“好像真的是神经病,嘴巴脏得不得了,不停在那儿骂人,妈,要不要报警?”


徐继梅:“昨天报过警了,警察也没办法。别惹神经病,过来吃饭了,今天做了鸡翅,快来多吃几个。”


谭诗芸跑到饭桌前一看:“哇这么多。”


徐继梅拿了双筷子给她:“你爸不知道我也买了,所以今天吃双份,很入味,你多吃点。”


谭诗芸有点想哭,吸了吸鼻子,夹了个鸡翅啃,强颜欢笑道:“真好吃。”


徐继梅坐下看着女儿吃,眉眼都带着笑:“你爸说你找到了很好的实习单位?”


谭诗芸点点头:“南江集团,同学介绍的,实习工资都有两千呢。”


徐继梅惊了:“这么多,都跟人家正式工资一样了。你爸给人家当保安,一个月也就两千多。”


谭友明给全家盛了饭,在饭桌边坐定:“要不说读书好呢,大学生,怎么跟保安比。”


徐继梅笑:“说得也是。”给谭诗芸饭碗上又夹了个鸡翅,“大学生,多吃点。”


谭诗芸立刻分别给父母各夹了一个:“爸妈,你们也吃。”


谭友明问道:“什么时候上班?”


谭诗芸:“后天,周一。”


徐继梅:“这么快。”


谭诗芸:“是啊,我马上要离开校园步入社会了。领导很好,说和别的员工一样,如果表现好,三个月实习期满,就和我签正式协议,工资翻一番。如果还需要去学校,就正常按事假算,她不占我便宜,也不能让我占公司便宜。”


徐继梅一怔:“听起来倒是个正直的领导。”


谭诗芸点头:“风风火火的,一看就是个女强人。”


徐继梅:“女领导啊,那更好了,你做什么的啊?”


谭诗芸:“财务总监助理,我同学说其实就是个打杂的,不过跟在总监身边,能学到不少东西,专业也对口,大家都说是个好工作呢,都挺羡慕我。”


谭友明cha话:“你好好表现。”


谭诗芸郑重点头:“我会的。”工作有着落了,债也快还完了,少女的脸上出现了许久未见的明媚。


上班的地方虽说离家里不远,可也不是腿着就能到的距离,下周谭友明日班,正好可以用电频车载女儿上班,免得大热天姑娘还得去挤公交。


南江集团总部大楼非常气派,谭诗芸挥别父亲,急匆匆走了进去,谭友明在背后喊:“眼里要有活,多卖点力啊。”谭诗芸回头挥了挥手,笑着说:“晓得啦。”


谭友明自己上班的地方是个老旧小区,物业管理松散,门卫保安只是个摆设,十分清闲,除了时长有些感人,相当对得起那份微薄薪水。他安分守己无聊一整天,就能与夜班人员交班回家休息了。


回到城中村时,天已擦黑,大多数人家都已吃完晚饭,或扎堆纳凉,或出门散步,更有一群广场舞大妈聚集在村口,音响震天,给夏日傍晚添上一笔热闹。散步的大多有固定路线,村中看似热闹,有些地方却反而寂静无人。


谭友明绕至自家屋后,果然看见疯女人家那只小泰迪在路边打转,周围却不见人影。他将准备好的火腿肠朝小狗晃了晃,再扔进草丛,小狗愣了愣,朝火腿肠扑了过去。


谭友明冷哼,回到家里。


谭诗芸看上去不太高兴,叫了声爸。徐继梅喊道:“快洗手吃饭,咱们闺女上班懂事了,下班回家还帮我做了个菜呢。”谭友明凑到饭桌前看了一圈指着番茄蛋汤:“一看做的就是这个,番茄皮都没剥干净。”


徐继梅哈哈一笑,谭诗芸嘟嘟嘴:“爸。”


谭友明去洗手:“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谭诗芸:“领导好严厉,我打错一个字,她就把我骂了一顿。不过她真的好能干啊。”


谭友明点点头:“严厉是好事,上班不比上学,领导不比老师,你做事可得仔细点。”


谭诗芸点点头:“我知道。”


徐继梅:“好了别说了,吃饭吃饭。第一天做错事难免的,下次注意就好。”


空调风轻轻吹着,散了暑气。


饭毕,洗碗收拾完,天已全黑。徐继梅拿着空调板有些犹豫:“我们出去走走吧,让空调休息会儿?”谭诗芸从她身后拿走遥控器:“妈,我下班回家刚开的,到现在也就一个多小时,空调开开关关反而费电。今天上班好累啊,我不想出去走了,而且外面这么多蚊子。”


谭友明:“就知道你白天不会开。”


徐继梅:“我不热。”


谭诗芸:“妈,天热一定要降温,小心热射病,你看看梁……啊呀呸呸呸。”


夏天的话题总离不开空调。徐继梅刚想说什么,却听见窗外传来狗叫声,她一脸疑惑:“那狗怎么了,叫得这么惨。”


谭友明往房间看了一眼,摇摇头。


谭诗芸跑进房间贴着窗玻璃往外看:“有只狗在发疯。是不是那只咬了丫丫的狗?好像有点不对劲。”


徐继梅也过来看:“这狗怎么了?”


谭友明:“你俩别看了,把窗帘拉起来吧,别跟疯女人扯上关系,小心被咬。”


谭诗芸吐吐舌头:“也是哦。这狗长得一点也不可爱,那么凶,还咬人,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


徐继梅拉起了窗帘。狗叫声越来越凄厉,声音却渐渐低了。疯女人家似乎没人,狗叫成这样都没动静。


普通人的生活里,有意外有跌宕有被狗咬的有发神经的也有猝死的,但遇上了是百分百,遇不上那就都是别人家的事,而他们自己,却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平淡。柴米油盐酱醋茶之外的那根火腿肠,只不过是cha曲中的cha曲。


那天夜里疯女人又发疯了,她的狗再也没叫过。


没有了被狗咬的危险,张家那个三岁小丫头的笑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谭诗芸很崇拜她的领导,回到家就叽叽喳喳一口一个王姐。


谭友明的尾款也到手了,对方将现金放在指定地点,全程无接触,既安全又清洁。他这次的活做得漂亮,天网探头屁都没拍到,死者关系网里完全没有与凶手相关的人物,案子毫无头绪。老板十分高兴,破天荒多给了他一成,还掉债竟然还有富余给闺女换个手机。


谭诗芸抱着新手机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谭友明将那个借校园贷买的的旧手机处理给了二道贩子,彻底把耻辱结束在这个普通的夏日。


谭友明告诉妻子,找同事借了笔钱,把校园贷还清了。同事是拆迁户,不缺钱,也不要利息,可以慢慢还,欠同事的钱比欠高利贷安全得多。


徐继梅莫名心酸,点着头哽着嗓子:“那照片呢?”


谭友明:“当着我面删了。”


徐继梅:“他们没有备份吗?”


谭友明十分悲愤:“他们电脑里头全是照片,每个人都有个文件夹,他们把芸芸那个文件夹删了,说是没有任何备份。本金只有三千,我们总共还了四十三万,还想怎么样?他们那电脑里那么多人,不需要盯着我们一只羊薅毛吧!”


徐继梅擦擦眼睛恨声道:“这帮杀千刀的。”


又是按部就班地一个星期过去,徐继梅的腿伤基本没有大碍了。谭友明的意思是现在债务没那么急迫,让妻子再休息一阵,等伤彻底好了再工作。可徐继梅说同事的钱也要尽快还,这点小伤已经不影响她干活,非要继续工作。谭友明不好明说,只能说服妻子再巩固三天。


这三天里,徐继梅也没老实待在家,买菜做饭收拾屋子,将家里里外外整理了一遍,并且从邻居那儿听来个消息。


“原来老梁两口子是吃老鼠药自杀的!”


谭诗芸惊呆了:“什么情况?”


徐继梅:“就是老梁那个不争气的儿子,du bo欠了一屁股债,把城中心的房子都抵押出去了,老夫妻两个一直在替他还债,实在撑不下去了,就一了百了。”


谭诗芸不知说什么好:“天哪!”


谭友明在一旁听着,没发表见解。


报纸上新闻里的消息突然发生在身边认识的人身上,刺激效果呈现扩大趋势,老梁家里的事一时之间成为城中村里八卦的第一话题。


然而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关于这家邻居真真假假的消息,说多了也不过如此。渐渐地也就没人提起了。


谭友明路过老梁家的时候,透过玻璃窗往里看过几次,屋内陈设一如往昔,只是没了活人生气,看上去总是阴沉沉的。那个不肖子,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有个邻居也凑在窗口往里看,跟他打了个招呼:“唉听说没有?老梁那个赌鬼儿子,被人剁了手。”


谭友明惊叹:“嚯。”


暑假两个月很快过去,开学报到那天,谭诗芸请了个假去学校,结果得知这学期竟然还有两门课,不过好在不是必修。她的学分已经修满,但这计划外的两门课,还是打乱了她的节奏,具体该怎么办,只能回去和老板商量了。


她的领导名叫王芷蕾,不过三十出头,却已经是南江集团的财务总监了。谭诗芸对她又佩服又尊敬又害怕,鼓足了勇气才找到机会向领导开口。


王芷蕾想了想:“每个星期要抽出两个半天去上课,如果是正式员工肯定是不行的,但如果还是实习生的话倒是可以商量,这样吧,把你的实习合同延长至半年,这半年内如果你能保持现在这种状态,转正之后至少跟你签三年的合同,不过实习工资还是跟以前一样,你考虑一下。”


谭诗芸想都没想,没口子答应。回家同父母一说,谭友明没意见,徐继梅却喃喃地问:“既然是选修课,能不能让同学帮个忙?”


谭诗芸读书说不上品学兼优,却始终是按部就班的中上水平,上大学也是老老实实一节课都不落,听了这话有点为难:“一次两次当然没问题,可一个学期呢,我总得亲自去上课的。半个月实习期换至少三年的合同,妈妈,其实不亏。”


徐继梅:“我不是觉得吃亏,只是现在工作比读书重要,你在单位一定要表现得好一点呀。说起来,你这个领导还真是个好人啊。”


谭诗芸笑:“是啊妈,她其实对我很好的。”


女儿脸上的笑容比先前多了许多,作为父母,自然是欣慰的。


徐继梅伤好了,向平台报备,重新加入工作。她手脚麻利,得到的好评多,收入比当保安的丈夫要高出不少。干保洁的工作时间比较自由,但是强度大,对身体要求比较高。保安保洁两份工作特点互补,被谭诗芸笑称双保险。


“妈妈,我工作了,你不用这么卖力,可以选择一下,不用什么单都接。”女儿终归是心疼母亲的。


徐继梅笑得眉眼都弯起来:“妈晓得的,你放心。”


徐继梅也心疼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贫穷而单纯的人最容易被骗,谭诗芸不但两条都沾,还多了一个特征:美丽。


青春美少女,谁看了都喜欢。


天气渐渐凉了,白天慢慢短了。谭诗芸下班越来越晚,谭友明不放心女儿,只要有时间,就会去她单位接她下班。


姑娘坐在父亲电瓶车后座,叽叽喳喳十分兴奋:“我们结束了一个项目,赚了好多钱,明天团建,王姐说要带我一起去呢。”


谭友明听到了个新名词:“团建是什么?”


谭诗芸:“差不多就是旅游啦,找个好玩的地方开个总结会,其余时间就是休息,玩儿。”


谭友明:“哦,去哪儿啊。”


谭诗芸:“红枫林,一个度假村,就在郊区,离这儿几十公里吧,不过要住一晚。”


谭友明:“还要住宿啊。”


谭诗芸:“是啊,从小到大只有春游,都还没在外面旅游住宿过呢。”


谭友明不吭声了,是啊,别人家的小孩从小就被父母带着天南地北旅游,他们家这宝贝女儿,连火车都没坐过。工作之后自己挣来的机会难能可贵,读书真好啊。


女儿头回出门,徐继梅比送她去大学住宿舍都紧张,一边给她收拾东西,一边不停嘱咐她注意安全。


谭诗芸笑:“妈,跟同事一起出去,一大堆人呢,而且又是大家都知道的度假村,离得又近,很安全啦。”


徐继梅很无奈:“话是这么说……”


谭诗芸激动到很晚才睡着,对团建满是憧憬。


第二天谭友明将谭诗芸送到公司,亲眼见到女儿和同事一起上了大巴才放心离开。徐继梅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是不是有点担心过头了?”


谭友明拍拍她:“睡吧。”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有人敲门。谭友明睡眼惺忪起来开门,看到门口头发散乱的谭诗芸裹着一件男式西装跌跌撞撞哭着冲进屋。


门外还有三个人,一女二男,女的打扮得体妆容精致,两个男的人高马大一脸凶相,肌肉仿佛要从衣服里头挣脱出来,一看就特别不好惹。女人递过去一个巨大的信封:“老板让我来向二位赔礼道歉,昨晚他喝醉酒做错了事,这里是他的一点诚意,请二位务必接受。小谭如果身体不适,可以给她放几天假。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种事不用放在心上,等她身体好了,可以继续回来上班。如果不愿意回来,我们也可以给她安排别的工作,你们看怎么样?可以给你们点时间考虑,有了结果就跟他俩说。”说完朝两个肌肉男点了点头。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小人物措手不及,谭友明手里突然多了个沉甸甸的大信封,跟着就被那两个男人推进屋子里。


女人离开,大门被关上,两个肌肉男门神一样堵在门口,看着目瞪口呆的夫妻俩。


谭诗芸早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徐继梅来不及消化眼前的事,本能地去敲女儿房门:“芸芸,开门,出什么事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实在不愿意相信,开开心心出去团建,怎么就闹成这样回来。


谭友明迅速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掂了掂手上的信封,对门神说道:“回去告诉你们老板,我们不会报警,但是这个,不够。二十万,以后我们与南江集团再无瓜葛。”


门神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出去打了个电话,很久才回来重新站好:“钱马上送到。”


说是马上,等钱真正送过来时,也已过去了小半天。谭友明拿了钱之后一声没吭,做了个手势,请走二位门神:“我女儿不会再跟你们有任何关系了,请你们以后也不要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出去。”


送钱来的还是刚才那个女人,闻言点点头:“谢谢,没想到小谭的父亲是这样爽快的人。”


谭友明心里油煎一样,用大力气控制着自己的面皮,不让火直接喷出来,却在关门时候露了原形。大门被出气似的碰上,屋内屋外的人都被震了一下。


徐继梅还在敲门,女儿房门却毫无动静。谭友明上去一脚踹开,老式门锁在暴力之下分崩离析,吓坏了埋在被子里哭泣的姑娘。


谭友明在看见女儿的瞬间怒气值达到顶峰:“是谁?”


谭诗芸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父亲,眼泪都吓得忘了掉,呆呆地看着他。


谭友明往墙上捶了一拳:“是谁?!”


谭诗芸磕磕绊绊说道:“是、是陈总。”


徐继梅冲进去搂住女儿:“是她的错吗?你这么凶做什么?芸芸,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谭诗芸哇一声哭出来,将头埋在母亲怀里。


南江集团总裁陈安江,青年才俊年少有为,终究不过是个酒后乱性的畜生。


谭友明要去做一笔没有报酬的买卖,女儿这一辈子的阴影,用禽兽的性命,大概能相抵了。


这种后起之秀的行踪漏洞百出,却没什么固定规律,只能趁他一个人在郊野别墅时候下手。


青年才俊平时工作繁忙,难得的假期不想被拘束。酒后的那次乱性似乎早已被他丢在九霄云外,没带保镖,就该他命中有此一劫。


谭友明潜进这独栋别墅的时候就发现了另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让他立刻潜伏下来,一动不动。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一样停止了动作。


时间滴滴答答流逝,错过这次机会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既然大家都是不法分子,不知道能不能商量一下,各干各的。


他淅淅索索摸过去,做了个江湖通用的安全手势,对方果然看懂了,慢慢站起身来,从身形上看,竟是个女人,并且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对方扯下口罩,轻轻问了声:“老谭?”声音里透着极度不可思议。


口罩下面,是徐继梅的脸。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谭友明皱眉:“你放芸芸一个人在家?”


徐继梅:“她吃了药睡得很沉。”


谭友明突然福至心灵:“老梁儿子的手是你剁的?”


徐继梅:“我只剁了他手指,被人传成剁手了。”


谭友明:“那几天你的腿脚不是还没好利索?”


徐继梅:“那么点伤,要不是怕吓着你们,我早就去上班了。对了,我们后面那疯子家的狗是不是你药死的。”


谭友明点点头:“是。”


徐继梅指指楼上,谭友明点头,两人十分有默契地重新戴上口罩,一路摸去陈安江卧室。


陈安江从梦中惊醒,吓尿了。徐继梅闻到骚味突然开口说话:“我有个想法……”眼睛往陈安江下三路瞟去。


谭友明冷笑一声:“好主意。”


陈安江被扒干净衣物四肢分别牢牢绑在四条床腿上,整个人呈大字摊开,嘴里塞着袜子,只能呜咽出声。双腿之间那个无用的凶器,软趴趴垂着。


谭友明毫不犹豫手起刀落,陈安江的惨叫声被徐继梅按在枕头里。


夫妻俩没收了jian贼的作案工具,任由陈安江躺那儿继续流血,收拾干净痕迹,离开别墅回家。


凶手的痛苦,未必能治愈女儿的创伤,小人物卑微的生活依然要继续下去,给女儿足够的安全之路,才是今后最主要的问题。


日子,还是得一天天过下去。



五月吧第 31 届群杀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27帖,此为第77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5 9:37:26)

人器(写手:[季]吴景聆,真身:曹衣出水。)

 



城西立交四通八达,车辆在桥上聚合,再分离,而后驶向不同的目的地。


李渠安靠在车内壁,瘦弱的身体随着向心力登上立交桥顶。他俯瞰整个桥下,桥下像是个无底洞,洞中充满了不安与不安分。等到第二天再次经过,李渠安手里多了个大包裹,那是他爸爸的骨灰盒。



从那一天起,李渠安开始恐高。他爸是在工地上摔死的,在他叔叔的工地上。工地在广州市内,小高/层商品房。叔叔是亲叔叔,爸爸的亲弟弟。爸爸却不是亲爸爸。



上午火化完,叔叔对李渠安说了些后事。大约是李渠安爸爸岁数大了,在城里属于退休年龄,没有社保,所以谈不上工伤、工亡。又因为农村身份,伤亡补偿肯定达不到城市标准。不过,叔叔在工地上大小是个头,施工方领导多有照顾,基于人道主义,决定赔付16万。虽然甲方、乙方,各方现在都没钱,叔叔口头承诺,只要工程款下来,钱如数给他,现在就当是在叔叔那里存着。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遗产吧。李渠安顾不上想那16万,捧着骨灰盒呜呜咽咽,他不敢看骨灰盒上的照片,又忍不住多看一眼。父子俩平时话不多,每次打完电话爸爸总会丢下一句“安仔你要成器啊,不然以后就在工地上当个打工仔。”哭到伤心处,李渠安一手搂着骨灰盒,一手扯下孝帽,捂住了眼。



这一扯不要紧,吓坏了左近前来吊唁的工友。堂哥李渠风站在身后,望着堂弟四仰八叉绿油油的长发差点没笑出声。叔叔抢回了孝帽,又给李渠安扣了上去,嘴里嘟囔着,仔细数数六个字,大概是“不成器的东西”。



李渠风将堂弟拉到一边,两人来到一处亭下:“亲恩不如养恩。如今你十六,大伯六十一。我大伯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仁至义尽。那时候你没人要,我爸从路边把你捡回来,大伯正好没有儿女就收养了你,本来还指望到老了有个依靠......养老就算了,好在还能送终。”



李渠安瞪大了眼睛:“那我妈呢?不是说离婚了吗?”堂哥耸了耸肩:“那都是小时候哄你的,你哪有妈,我大伯那方面无能。”



李渠安回到老家安顿好骨灰盒,站在田埂上。绿油油的稻苗随着长发在风中律动,颇有意境。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很早就让给了别人种,现在,这片地依旧姓李,以后估计依然给别人种吧。无所谓,他本来就不会种地,村里的青年谁又会种地呢?种地又成不了器。



爸爸生前给的生活费只剩下两百,本来有三百,被他花去一百在村头“忘爱”发廊染成通体绿。如今染回来又需要一百,干脆就这么一直绿着,反正也没人在意,毕竟唯一希望他成器的那个人已经走了。



就这样省下了一百元钱,李渠安来到县里,想找一所美容美发学校,为了以后一头绿毛好打理,又或者将来真成了器,自己给别人打理。哪怕用最差的染发剂,这一百一百地收起来也会手抽筋。到时候把理发店开在村西边,跟村东边的“忘爱”发廊隔河相望。说不定手艺好了还能将对方挤垮,独揽全村少男少女的头等大事。



可能李渠安只接受过义务教育,尚不能理解学费这档子事。当他好不容易找到县里唯一一所美容美发学校,刚进门便被热情的学生们招呼过去,白白当了一回模特,而后被教务老师领到财务室,半分钟后又被无情地轰了出来。



在县里网吧待了一夜,出了门,李渠安打了个哈欠,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发蜡,仔细将一头绿毛一撮撮的捏在手里,慢慢搓出造型。这只发蜡是在美容美发学校当模特时的奖励。李渠安对着网吧外的玻璃审视自己,暗叹没能在发型艺术上有所造诣实在可惜。



艺术事业暂且搁在一边,李渠安来到叔叔工地时已身无分文。他望着刚刚封顶的小高/层打了个寒颤,愣了半天最终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见到叔叔,叔叔很开心,虽说无血缘,可谁又会拒绝一个青壮劳动力。亲戚嘛,肯定是要帮扶的。不过,李渠安婉拒了叔叔的安排,他可不想像他爸爸一样当一个架子工,万一......


最终,叔叔让他去了钢筋工组,跟着一个中年师傅后面学习折弯钢筋。



钢筋棚在平地,还有个棚。即使有遮挡,李渠安依旧每日汗流浃背,浑身湿透。钢筋师傅经常看着他笑,那么长的头发塞在安全帽里,能不热吗?师傅时常散烟,两人点上烟,聊一会,权当是休息。



师傅告诉李渠安,工地上有三种帽子,白帽子是监理、甲方,红帽子是施工方、乙方,黄帽子是普工。黄帽子怕红帽子,红帽子怕白帽子。中年师傅让李渠安好好干,有他叔叔这层关系,将来迟早要戴红帽子,到时候红配绿......



蹭了几天烟后,李渠安谎称自己嗓子疼,便谢绝了师傅的好意。他懂规矩,但实在为难。



下了工,李渠安来到项目部,叔叔正端坐在里面喝茶。李渠安还没开口,叔叔让他赶紧坐。李渠安看见桌上放着一盒中华,脸上的表情出卖了自己。叔叔很自觉,从盒里抽出一根烟,刚要递过去。


李渠安哆哆嗦嗦:“叔叔,工程款怎么样了,我爸那16万。”


叔叔将烟屁股塞进了自己嘴里,猛拍桌:“不是我说你啊,安仔,你才十六,花钱大手大脚,染了个绿毛龟一样的头发,还学人家抽烟。”


李渠安满脸不解:“叔叔,我也没找你要烟抽啊,再说了,堂哥不也抽烟。”


叔叔大手一挥:“你跟你堂哥比?你堂哥是正规大学生。好了,别说了,想想你死去的爸爸,不成器的东西。”



从项目部出来,李渠安暗悔。就不应提那16万,儿子是假的,他这个弟弟可是真的。当时就该在项目部里装孙子,老老实实求叔叔给他支取点生活费,毕竟累死累活干了十多天,要个烟钱总可以的。



随后半个多月,李渠安除了每日弯折钢筋,剩余时间就在棚子里捡一些废旧钢筋零碎。中年师傅心领神会,偶尔随手帮他捡几个。那天,李渠安取下安全帽擦汗,师傅看他低着头,滴下来的不知是汗还是泪,实不忍,摸出根烟丢过去。李渠安也没推辞,找师傅借了烟屁股斗个火。


师傅问他:“安仔,你还会别的吗?”


李渠安摇摇头:“跳街舞算不算?”说完,李渠安摆了几个动作。


师傅弹了弹烟灰:“跳舞又不能当饭吃。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他也喜欢跳街舞。”


李渠安猛吸了一口,侧过脸朝旁边吐去:“师傅,你儿子也抽烟吗?”


师傅无奈笑了笑:“还在上学,抽什么烟,打断他的腿。”不等笑完,师傅把烟屁股踩灭,叹了口气接着说:“哪里管得住啊。哎,希望他能读个大专,将来也能弄个红帽子戴戴。”


师傅重又回到钢筋折弯机器前,将一根钢筋摆上工台:“不然,就只能干这个。”



半个多月后,李渠安拣了一大麻袋废旧零碎,在废品收购站卖了一百多元钱。李渠安拿着钱买了两包中华烟,回到宿舍扔一包给钢筋师傅,说了声谢谢,便消失在广州的夜中。



那天晚上,李渠安想去小蛮腰。他穿梭在高楼大厦间,走了好久,总觉得近了些,可总也走不到,广州城实在太大了。小蛮腰也着实太高,随着目标越来越近,李渠安内心的不安被逐渐放大,这么高的电视塔得搭建多高的脚手架?



直入云霄的塔顶并没给李渠安带来多少开阔感,反而与身边高楼大厦一起,用钢筋混凝土筑成一道道围栏,将李渠安死死压制在路灯下。李渠安停在原地,没有继续向前,他转过身去,看着身后被压扁的影子被灯光拉成了一道长条。



李渠安没迷路,他知道只要向着塔尖的方向就一定能走到小蛮腰,可是他选择了更熟悉的车站。车站外,李渠安躺在石头凳上,掏出烟,又摸摸口袋,无奈,居然没有打火机。



第三次经过城西立交,李渠安不复往日拘谨、无措。记得第二次坐车的时候后座有对老夫妻,女的说:“哎呀,绿绿的,扑街仔,好衰啊。”男的说:“地贫啦,一畦韭菜好掂,长了就要割啦。怪你炒股啦。”



这一次车上没有老夫妻,连中年人都没有,全都是同他一般大小的年轻人。这一趟车坐得无比自在,车上没人说炒股,也没人说韭菜。李渠安回过头去,看着后排五颜六色的头发绚丽多彩,炫目得压过了昨晚小蛮腰上的灯光。



一路向南,没多久,广州城郊。车子停在一片小广场旁。车门前迅速围上几人,这些人短袖衬衫黑西裤,脖子上挂着个工牌。李渠安主动走近一名短袖衬衫,撕开香烟包装,对方正在忙,见有人投烟问路便放下手头事,欣然接过香烟。



李渠安摸了摸口袋,这才想起自己压根就没买打火机。不过不要紧,短袖衬衫有,而且何止有,他有一口袋。短袖衬衫从无纺布袋中掏出一把打火机塞给李渠安:“靓仔,我这有。”说完短袖衬衫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正忙,又指了指打火机,随后转身去招呼一位画着烟熏妆,额前接了一绺紫发的女生。


    


     离开广场,顺着打火机上的地址找到了门面------振辉人力资源。刚想进去,大门紧锁,他贴着窗玻璃朝里望了望,没人。



一下午李渠安都在网吧里泡着,这儿的网吧比县里的网吧好很多,机器好,游戏速度也快,最主要没人查。过了十二点,网吧里依旧鼎沸,噼里啪啦键盘声此起彼伏。李渠安昨夜夜游广州,加之白天坐车身体困乏,在座位上打起了瞌睡。结果轰隆一声把他吓了一跳。隔壁座位另一位靓仔睡着了,双手搭在键盘上,靓仔换了个姿势,不小心将键盘连带着显示器拉倒在电脑桌上。那么大的声响也没吵醒靓仔,靓仔直挺挺躺在座位上,像极了一具死尸。



李渠安顿感浑身冰冷,慌忙关了游戏结账下机。出门找了家便利店,用仅剩的钱买了碗泡面。李渠安端着泡面晃荡在振辉人力资源门口,一边吃着泡面,一边借着灯光咀嚼着招聘信息。“暑假学生工一小时28 ,长期工4000-6000一个月,包吃包住,五险......



“哎呦?”


李渠安循声望去,振辉人力资源的玻璃门从里面打开,白天那个短袖衬衫走了出来,短袖衬衫站在门口,一只手毫无顾忌地理着西裤裤裆。



短袖衬衫掏出根烟架在李渠安耳朵上:“靓仔,明天来找哥哥,哥哥给你安排。”说完转身走到巷子里,巷子里随后传出一阵放水声。



包吃包住不是免费吃住,只是提供吃住,钱还是交的。李渠安没钱,找短袖衬衫借了五百。和所有电子厂一样,同一批进厂的青年不到一个月走了一半,也有个别三五天都没坚持下来,一分钱也没挣就提桶跑路。李渠安也曾跑路,他知道工地上虽然免费吃住,不过工地一般到年底才结账,他哪能熬到那个时候。再说了,到了年底,他叔叔未必就能施舍多少,毕竟叔叔没跟他签合同,更不会给他买保险。厂里就不一样了,厂里是签有合同的。当然,合同签的什么他一个字没看,看也看不懂。



好不容易熬到月底,李渠安只拿到两千,问了一圈,原来加班时间不够,良品率不够,外加扣除借短袖衬衫的五百连本带利,以及服务介绍费。工作倒不是很难,真就如同中介门口写的那样“工作简单,一学就会”。至于其他什么5s培训,其实就是小组长每天早上训话。小组长挺有意思,名叫吕笑笑,人长得好看,脾气和她名字整好相反,不如叫吕哭哭。



李渠安第一次挣这么多钱,钱拿到手第一时间跑去网吧包夜,第二天昏昏沉沉免不了被吕笑笑一顿臭骂。那天晨会,吕笑笑直接将李渠安踢出了组,话说得难听的要死,什么不想干就滚蛋,生产线上不差你这么一个人......两天后李渠安又被调回来继续打螺丝。没等李渠安滚蛋,线上又跑了俩。李渠安心里清楚,不过是混口饭吃,拼什么命,谁还能指望打螺丝发财?



这段时间李渠安也没时间去包夜,产能安排得满满的。每天加班加点,收工时候被吕笑笑骂上一顿,回到宿舍倒头就睡。睡完了第二天早晨回到工位开晨会,再被吕笑笑继续骂。李渠安恨吕笑笑不是个男人,又恨吕笑笑不抽烟,不然以他的社会经验,闲下来的时候递上一根中华,吕哭哭也会陪着笑。



李渠安没跑路也有其他原因,比如在宿舍学到了递烟以外的社会经验,什么n+1,什么失业保险等等。他想着反正自己不能跑路,就算滚蛋也要等别人让他滚。只不过好久没去网吧,每天被钉在生产线上打螺丝,打着打着自己就成了螺丝,且越拧越紧,挪不动步子了。



连续打了三个多月螺丝,厂里突然放了一天假,李渠安哪也没去,在宿舍闷头睡了一整天,晚上跑去网吧玩游戏,许久不玩竟然生疏了。一个多小时后返回宿舍,还没进门,里面吵吵嚷嚷响彻楼道。一个四川舍友正和一个安徽舍友骂架。大概意思是四川哥在安徽哥床前看到一截娇子香烟的烟屁股,四川哥认为安徽哥偷他烟抽,安徽哥不承认。这两人都在李渠安上游那个工作组,平时就不对眼,四川哥处处踩安徽哥一头。


到最后安徽哥大嚎一声:“抽你根烟会死啊?”。



李渠安打开衣橱锁,从橱子中拿出一盒中华,晃了晃烟盒,最后两根,川皖两边,一边递了一根。随后把烟盒捏扁扔进垃圾桶,大迈迈说了句:“不就一根烟嘛,抽我的。”



第二天凌晨三四点,李渠安还在睡梦中,咚得一声,房门被撞开了:“不好了,小安徽跳楼了。”李渠安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第一时间望向四川哥,四川哥满脸惊慌,不住摇头。等到他们冲到楼下,一匹白布直挺挺地躺在水泥地上。



   这一天晨会李渠安魂不守舍,好在吕笑笑从头到尾没发脾气。大家也都发现了生产线上的一些异样。昨天停工一天,厂里做了些改造,原先安徽哥和四川哥那组被新安装的机械臂取代了。



下了工,一群人围在宿舍楼下,不会又有谁跳楼了吧?李渠安走近一看,宿舍楼的走廊上已经装上了不锈钢防盗栏。人群中有人说,总共六层楼,只装了三四楼。二楼摔不残,五六楼一摔就死,三四楼摔得半死不活的最要命。



李渠安哪敢多看,生怕哪个想不开的又从上面掉下来砸到自己,这时候可连顶安全帽都没有。他赶紧绕过人群,蹬蹬蹬跑回宿舍。宿舍里其他人都拉着个脸。四川哥早已不见踪迹,床单都没有了。晚上宿舍里一位稍微年长些的北方人抱来一箱啤酒,喊着大家一起喝。



李渠安喝了两瓶,不胜酒力,早早躺倒睡着。夜里不知几时,李渠安起来上了个厕所,觉得闷热,跑到走廊上吹风。还好三楼装上了围栏,恐高症被锁在了安全范围以内。一阵夜风吹过,李渠安打了个哆嗦,正准备回屋睡觉,楼梯拐角处一道人影飘过,是个女人,马尾辫,还挺好看,不会是女鬼吧,不对,那是吕笑笑。



李渠安鬼使神差跟着人影来到六楼天台,看着吕笑笑掏出钥匙打开天台铁门。之前天台是可以进去的,平时大家都在天台晒衣晾被,今天早晨出了跳楼事件,厂里就把天台门给锁上了,没想到吕笑笑居然有钥匙。李渠安躲在铁门旁,借着月光,看着吕笑笑走近天台边,她拿出一枚硬币往空中扔去,又从地上捡起,再次往空中扔去,反复三次。随后一只脚正欲跨过护栏。



“别跳。”李渠安冲了过去,一把拉住吕笑笑,安慰道:“不就是钱嘛,我借你。”结果劲没用好,自己脑袋探出围栏,望了一眼楼下,瞬间晕倒。



第二天宿舍楼里都在传,李渠安被安徽哥“传染”了,夜里也想去跳楼,结果被夜间巡楼员吕笑笑及时发现。不过这一说法既没得到吕笑笑证实,也没得到李渠安证实。



吕笑笑跟没事人一样,晨会没开,一大早就被叫去办公楼开会。当她回到车间时找到李渠安,吕笑笑给李渠安放了三天假,并且不扣他工资。李渠安拍了拍胸脯表示昨晚英勇行为实属本能,并感谢组长给假。吕笑笑没领情,依旧冰冷着脸,她让李渠安老实呆在宿舍别乱跑。



下午,李渠安跟着吕笑笑还有其他十几个人来到会议室。工会主席坐在台上:“最近我们厂出现了一些小状况......


李渠安捅了捅吕笑笑,小声说:“吕姐,工会主席是什么?没听说过这个部门啊。”吕笑笑没正眼看他:“有,兼任的。别说话,听着就行。”



台上工会主席继续说:“ 为了丰富广大职工的业余生活,我们决定在厂里搞一个联欢晚会,我从个人信息表里面挑出了你们,你们都是有特长的。到时候在晚会上一定要好好表现。这次破例给你们三天带薪假,你们好好练习。到时候还会有领导莅临指导.....



那天李渠安到底有多风光,台下领导们的频频点头赞许给出了答案。尤其是今天的主角,来自华南工程大学机械专业的方教授,他在台上讲话时一个劲夸李渠安舞跳得好。



那是当然,李渠安跳得舞用他自己的话说叫做locking&poping,介于锁舞和机械舞之间。而方教授今天来参加活动也原因如此。厂里为了产能考虑,买了几台国产机械臂设备,这套设备有方教授背景,所谓产学研一体化。晚会上,方教授还带了一批研究生参会,另外还有两台人形机器。人形机器在舞台上同李渠安一齐跳舞。



听说电视台也来了,李渠安同机器人一起在电视节目里露脸了十几秒。按照节目里的解说,即反应了高科技在现代产业中的应用,又反应了当下电子厂工人丰富业余生活。


皆大欢喜。



从此,全厂都知道了安装组有个会跳舞的螺丝工,也看清楚了吕笑笑的真面目。晚会进行时,吕笑笑作为工人代表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她在电视中的笑容,虚假、违和,像是被人操纵的傀儡,用两根线提拉着笑肌,皮笑肉不笑。



至于安徽哥,他的故事已渐渐被人淡忘。生产线上,随着机械臂标准化操作,上游的零部件被机械臂安放到履带上,传至下一个工组。再由李渠安们拿在手里,拧上螺丝。这些零部件拿在手里的时候,仔细感觉,不带有一丝温度。



李渠安并没有因为这一次闪光而改变什么,打螺丝的时候可不许跳舞,生产线有节奏却没有音乐。无聊时李渠安偶尔会模仿机械臂动作,一顿一顿地打着螺丝,为冰冷的车间带来一丝欢笑。快乐总是短暂,每当吕笑笑巡视时,车间又迅速降温。


   


    好在厂里开花厂外香。没过多久,李渠安接到个电话,事出紧急。等李渠安来到办公楼下的时候,楼里走出个差不多年纪的学生。李渠安光顾着盯着他的鞋,学生看到李渠安一头绿油油长发满眼放光。学生拉着李渠安往厂外走,随口说了句:“别看了,明天我送你一双。”


   


 两人来到一家饭店,学生从书包里翻出两包中华,随手丢给李渠安一包,又拆开一包递上一根。一气呵成,期间不带一句废话。李渠安明白,对方是懂规矩的,既然懂规矩,话就有得聊。



学生自报家门,他叫张宇浩,厂长是他爸,兼职工会主席是他妈。张宇浩点了四五个菜,六七瓶啤酒,两人边喝边聊。李渠安很好奇,问他:“你爸妈不管你吗?”


张宇浩摇头晃脑:“我都多大了,还用管?再说了,我看过你的个人信息表,你不也十六,你不也抽烟喝酒。”


李渠安咂了咂舌:“能一样嘛,你是厂长的......


厂长儿子怎么了?年轻人都是一样的。说着张宇浩又起开一瓶啤酒:“我也跳舞,跟你舞种一样。不过没你跳得好,我找你就是为了跳舞,明天你陪我去一趟华南工程,帮我撑场子。”


李渠安识相地敬了一杯酒,又解开香烟包装,递上去一根。张宇浩点上烟,吐了一个烟圈:“鞋的事包在我身上。”



张宇浩今年高二,跟同学组了个街舞社,社团周末会在商圈广场跳舞、聚会。前两天来了一拨华南工程大学街舞社的社员,一开始只是围观,后来一时技痒,跑上去切磋了一下。大学生没打算发力,点到为止。可张宇浩要强,非要跟大学生一争高下,他拉着两名同学跟大学生battle,连斗三台,结果输得一塌糊涂。输完后同学们灰心丧气,都说周末不愿再去商圈广场跳舞了。张宇浩一看队伍将散,想来自家厂子里有个高手,赶紧搬救兵去了。



第二天晚上,张宇浩和李渠安在厂门口打了个车前往华南工程。一路上李渠安都在摆弄自己的头发。张宇浩看不下去也闻不下去:“你这什么发蜡,味道怪怪的,等下了车找家店我送你瓶好的。赶紧把鞋换上,旧鞋子扔了。”李渠安哪舍得换:“下车再换吧,旧鞋子等会放鞋盒里,上班还要穿。”说完,李渠安盖上鞋盒,朝窗外望去,车子刚从城西立交桥驶下。



张宇浩提前踩好了点,今天华南工程大学街舞社在学校公园里举行社团活动。街舞社一伙见张宇浩背着个书包身后还跟了个杀马特,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他们根本就不准备给张宇浩切磋的机会。李渠安哪见过这种阵势,他倒是在村头跟小伙伴们斗过舞。舞台经验也是有的,厂里晚会那样的舞台说大不大,说小其实也不小。


可这是大学。有那么一刻,叔叔说的话飘过脑海:“你怎么跟你哥比,你堂哥是正规大学生。”



张宇浩见李渠安怂了,膝盖狠狠顶了他一下,在他耳边小声说:“怕什么?大学生算个屁,毕业了不还是上工地、打螺丝。干他们。”



李渠安几乎是被张宇浩推进场的,大学生们见状迅速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大高个伴着音乐节奏在李渠安面前不停做着舞蹈动作,动作中不乏挑衅。一曲结束大高个做了个抹头发的动作,意在嘲讽李渠安的发型,人群中又发起阵阵嘘声。李渠安被逼无奈,等到下一曲开始,跟着音乐抬了抬手,节奏是跟上了,却一点力度都没有。他心里清楚,大高个舞技了得,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年龄上的差距直接体现在肢体力度上,如果别人跳得是变形金刚,自己就是个变形金刚玩具。



大学生们见李渠安开始摆出舞蹈姿势,全部散开将舞池空出来。这时,一位穿着嘻哈服的学生跳了出来,学生各个关节如同缺油的齿轮不断卡顿,正好卡在了音乐节拍上。李渠安聚精会神,盯着他的动作。终于等嘻哈服跳完,李渠安摆动起来,人群中一阵惊呼,而后又是一阵叫骂。



张宇浩本来躲得远远地闷着头抽烟,听到人群中惊呼,扔了烟赶紧跑过来。李渠安正随着音乐将嘻哈服学生跳得那段重新复刻了一遍。按规矩,这是一种藐视,你跳得我也会,说明你拿不出东西。李渠安本意并非如此,他是真不知道跳什么,又被当成鸭子赶上了架,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嘻哈服后面现学了一段。



这一跳不要紧,大学生那边炸了锅。被一个十几岁的杀马特踩场子,用这种手段battle实不能忍。等到新曲子切换进来,舞蹈社社长亲自下场,他也不跳,摆了个请的姿势,意思是让李渠安先手。李渠安愣了半天,社长又摆了摆手,曲子过半,李渠安没有任何动作,急得张宇浩在旁边直跳脚。


人群中又是一阵嘲弄。李渠安抬头看着灯光闪耀,音乐不停在耳边轰鸣,整个人目光呆滞,僵硬地矗在原地。



“哎哎,动了动了”人群中渐渐骚动起来。


李渠安动作迟缓,面无表情,目光所到之处,大学生们渐渐模糊起来。张宇浩变了模样,变成了大背头,变成了厂长,大学生们一个个都成了工友的样子,他们面无表情的在流水线上打着螺丝。李渠安此刻化身为机械臂,站在上游,不停挥动臂膀,将一个个配件放到履带上,履带缓缓向前,将配件传递给下游。



休止符到,音乐停。李渠安的右臂仿佛延长音,在音乐外颤抖着,手掌伸向舞蹈社社长。此刻,社长从工友变回了学生。同样的曲子再次响起,他张了张嘴,向前迈了一步,始终不敢接近李渠安的手掌。



张宇浩咽了口唾沫,大气不敢出。小花园的空气凝固,所有人都在等社长的下一个动作。音乐没有停止,社长身上的电拉了闸。


一片哗然,一声惊呼,张宇浩兴奋地叫喊出来。赢了。



   人群散去,两人在花园里点上烟,一齐回味刚才的盛举。李渠安嘴里叼着烟,换上旧鞋。张宇浩猛地拍打李渠安肩膀:“我就说这帮大学生啥也不是,就这学校,我躺着都能进来。对了,你这舞在哪学来的?”


李渠安没回过神:“网吧里,街舞游戏啊。”


“什么街舞游戏,我说你最后那套,打得社长动都没动的那套。”


“哦,SRT2000。”


“什么?”


“就是你家厂里新进的那套机械臂。”


张宇浩恍然大悟,鼓起掌来:“犀利、犀利。你赢他们就是洒洒水。我跟你讲,他们最多是在跳机器舞,你就是个机器。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啊......”黑暗处一句颤抖声音将两人吓得汗毛直竖。花园暗处走来一道人影,是一位阿姨。阿姨穿了身旗袍,特别得体,脖子上挂着一只玉佛,手腕上缠着一串佛珠。



阿姨五官扭曲在一起,猛推开李渠安,牵起张宇浩的手,颤抖地说道:“成成啊,你长这么大啦?哎呀,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啊。”张宇浩吓坏了,挣脱开:“你干嘛?”“成成啊,我是妈妈啊,你别跟那个绿毛坏孩子玩,他会把你拐走的,听话,跟妈妈回家......成成,你别走啊,成成,你快回来......



跑出校门,张宇浩惊魂未定,非要拉着李渠安喝酒压惊。两人在大学城附近找了家餐馆,李渠安一直无话,被张宇浩灌了两瓶啤酒。


李渠安点上烟,舌头打着结:“你刚才对那个阿姨那么凶干嘛?”


张宇浩喝多了:“疯子一样,吓人。李渠安,再干一杯,你今天超赞啊。”


李渠安哈哈大笑:“我跟你说,我爸都不知道我会跳舞。前段时间回家里给我爸安坟,上完香,我给他跳了一段。结果,被同村的看见了,说我坟头蹦迪。”


“他们哪懂,这是艺术。来接着喝。”张宇浩醉得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依旧逞能。


李渠安摸了摸自己头发:“对,这是艺术。来,干了。”


张宇浩迷离着眼望向李渠安艺术感十足的发型:“你去过洗头房没?”


“怎么没去过,我们村头有一家叫忘爱,洗剪吹一条龙服务,价格便宜,技术一般般。我后来还差点进了正规军,科班的。”


“忘爱?什么?一条龙服务,这玩意还有科班?”


“怎么没有。”


“好好,今晚跟你混,我请客,你带我去长长见识。走,结账。”



两人酒还没醒,从餐厅出来稀里糊涂一路闲逛,张宇浩领着李渠安走近一片霓虹闪烁。街中间一栋五层欧式建筑金碧辉煌。李渠安抬头看去,一字一顿:“维,多,利,亚。”



张宇浩拽着李渠安摁着头往前走:“这是澡堂子。走,我们去洗头。”没走三十米,一条巷子里灯光昏暗,粉红暧昧。张宇浩两眼乱瞟,躲在李渠安身后,时不时把书包带子紧了紧。李渠安看见前面一女子红发红唇,想都没想,领着张宇浩拐了进去。


李渠安将鞋盒放在台子上,打了个酒嗝大喊一声:“老板,洗个头,吹干,然后用我这瓶新发蜡。”


张宇浩戳了戳李渠安:“用什么发蜡啊?”


李渠安被张宇浩戳疼了:“不是你送的嘛,干嘛啊?哎呀。”


红发红唇哭笑不得,估计眼前两位还是个初哥,就算不挣钱,肉到嘴边哪有飞走的道理,想着想着就把李渠安往里拉。


“完蛋。”李渠安酒彻底醒了,攥着张宇浩衣领就往外跑。张宇浩大惊失色,回过神来时,大街上的警笛声已经越来越近。



两人跑到巷子口,看见维多利亚洗浴中心门口停满了警车,警车前有几辆大面包。估计面包车上的便衣已经结束行动,警车来收网了。欧式大楼的铜门敞开着,到了门口,便衣给涉案人员一一戴上头套,李渠安跟其中一个对了一眼,仔细看了看,嘴巴长得老大。


张宇浩刚才跑太快,喘着粗气:“你认识?”


李渠安点点头:“我堂哥。赶紧走赶紧走。完了,我的鞋。”


张宇浩推着李渠安:“什么时候了,还顾着鞋。”


李渠安被张宇浩推着往前,还时不时回头看,街对面挤满了人,都在指指点点评头品足。人群中,一道人影好不眼熟,那人正和自己对视,纳闷了,今晚怎么都是熟人?


“吕笑笑?”



李渠安怀疑自己喝了假酒,大清早的完全抬不起头,反正他不敢正眼看吕笑笑。吕笑笑照例劈头盖脸,还行,一句话都没呼到他脸上。后来好多天,晨会上吕笑笑都没批评李渠安。反倒是李渠安,活干得越来越差,班加得越来越少,到手的工资也越来越低。



这段时间李渠安下了班就跟张宇浩混在一起,张宇浩带着他到处踩场子。跟着厂长儿子后面混,不愁吃喝。



李渠安彻底膨胀,那天晨会,他甚至主动找吕笑笑搭话,那欠抽的表情大概是说:“组长骂我吧,好多天没骂我了,我好难受啊。哎?有本事你骂我啊,你知道我朋友是谁吗?张宇浩,你知道张宇浩他爸是谁吗?他爸是厂长。吕笑笑,你赶紧哭吧。让你之前一直骂我。”结果,吕笑笑什么话都没有答。



第二天,毫无征兆,李渠安下完工被叫去人事,从人事出门回到宿舍卷铺盖走人。下楼时碰到吕笑笑。吕笑笑面沉如水:“不用这么着急,先去找个地方住下,再找份工作。小安徽是因为借了很多网贷还不上,活不下去了。你还小,别学坏。”结果,李渠安什么话都没有答。



前因后果李渠安多少知道一点,似乎是因为产能,又或者产品质量原因,厂里最近辞了很多人。只不过李渠安天天跟张宇浩混在一起麻痹了神经,变得后知后觉。同样后知后觉的还有张宇浩。几乎同时,张宇浩不再联系李渠安,李渠安本想打个电话问一问,打电话之前他去了趟商圈广场,周末,广场上好多人,唯独跳舞的人不在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大概这些天抽惯了中华,李渠安麻痹的神经仍再继续。他没去找新工作,当然,新工作是指工地搬砖、进厂打螺丝那种。他也想过出路,他跑到舞蹈培训中心觅求一份街舞教员的职务,希望能在培训中心碰到张宇浩那样的街舞爱好者。可惜求职的是一家少儿培训班,家长们看到他避之而不及。



功夫不负有心人,广州确实大,机会确实多。李渠安终于在一家培训中心的广告牌上看到了成/人两个字。只不过,他没有当上街舞教师,反而花了两万多学费。那所培训中心美其名曰网红孵化基地。李渠安交了学费,每天上午学舞蹈,下午拍短视频。也许是SRT2000的功劳,李渠安的街舞视频还真有人点赞。只是SRT2000毕竟带有程序,没有新程序输入,永远都是重复的几套动作。七八个视频拍下来,李渠安的程序用完了。



签他的经纪人不过20岁,艺名六总监。六总监跟李渠安有代沟,但沟壑不算太深。不是李渠安太新潮,而是六总监太时尚。六总监是看好李渠安的,2万块钱学费实打实,一点成绩没有也说不过去。六总监一直提醒李渠安,要会整活。李渠安才16,哪有那么多绝活?



六总监常说看中了李渠安身上的气质,要给他打造一套人设。忙前忙后,准备了一个多星期,攒了一群人,编了四五个本子。六总监带队,在番禺找了个农村。李渠安站在菜田里,飘逸绿发随着地里的韭菜翩翩起舞。六总监好不得意,马上,一个农村青年自学街舞成才的励志故事就要火遍全网,这么多天精心养育的苗终于要收获啦。上午跳完舞,下午六总监让李渠安下田,沉浸式割韭菜。李渠安不会用镰刀,姿势不对,摔了个狗啃泥,镰刀磕飞起来,差点切了六总监。


六总监大怒:“你他妈还想割我?”


六总监越想越气,眼前的农民居然不会种地。那喂猪会吗?也不会。养鱼会吗?更不会。


六总监骂骂咧咧:“你到底会什么?”


李渠安被吓到了,交了学费学了这么久,不发工资就算了,还发这么大火,脸上表情比吕笑笑还难看。李渠安也没多想:“总监,我会弯钢筋,还会打螺丝,打螺丝要熟练些。”


六总监差点被他逗笑:“妈的,拍你进厂?那我不得改剧本,成本超了你出啊?回去吧,不拍了,你不是进过厂吗?也行,你就当主播吧。”


李渠安不解,自己又不会整活,学也没上过几年,赶紧问道:“总监,我播什么?”


“卖惨!”



接下来的一周,李渠安被安排在一间房里,做起了跳舞主播。每天跳街舞,跳完舞就开始讲故事,故事都写在提词器上,照着念就行,不认识的字六总监都贴心地让文案标上了拼音。


   


可是编出来的故事经过李渠安的嘴终究会变成事故。起初直播间还有人关注,屏幕前偶尔会飘过几条类似绿毛猴子之类的弹幕,到最后弹幕都没有了,没人愿意看一个杀马特念经。直播间经营惨淡,人数几乎为零,不知道剩下的个位数到底是谁,大概是些更惨的人吧。


   


那天跳完舞,李渠安又被钉在座位上,对着提词器。屏幕上写的是“梦想”,他就这么机械地念着,念着念着念不下去了。



李渠安抹了抹额头,正欲摘下耳机,屏幕前突然一道尾焰特效。李渠安不敢相信,这是他直播间收到的第一件礼物:“感谢SRT2000送上的一架小飞机,谢谢,谢谢SRT2000。”



“好像也没有那么惨吧,我居然也能收到礼物。其实,说到卖惨,惨需要卖吗?我没上过什么学,只读到初中,不过我爱跳舞。而且我不仅会跳舞,我还喜欢跳高。初中时候,我是学校田径队一员,虽然个子不高,但是弹跳力好,在学校运动会还拿过跳高第一名。体育老师告诉我,跳高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运动,因为它永远只和自己比。你每跳过一个高度,杆子就会上升,你就有了三次新的机会去尝试。至到最后一跳失败,才能衡量你的成绩。相反,惨呢?假如比惨也是跳高,每跳三次,失败了,杆子会往下降一点,再失败三次,再降一点。总有一个高度你会跳过去。你要相信,你不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惨的那一个。终有一个高度可以证明你的精彩。我出身在农村......



李渠安下播时,公司所有人都在门口等着他。六总监满脸堆笑:“好样的,下场开始带货,你还没播完,一家化妆品公司就联系了我们,下场我们卖发蜡。”



李渠安到底挣了多少钱他自己也不清楚,一切都由六总监打理。六总监问他有没有什么梦想。


梦想?也许有吧。李渠安的梦想即刻到来,公司出面给他买了一套房子,首付款就是李渠安这些天挣的钱。



其实李渠安也不知道自己的梦想到底是什么,可当六总监问他的时候,那个答案几乎脱口而出。



还好是现房,李渠安拿房的时候五味杂陈,他走进售楼部,取了钥匙,跟着售楼小姐去验房,同行中还有一对中年夫妻,他们对于这位绿发新邻居并没有另眼,甚至赞许有加。售楼小姐也多美言,这么年轻就坐拥一线不动产,年少有为啊。



走在小区里,绿草茵茵,花团锦簇,李渠安努力寻找着,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钢筋工棚所在的位置。一行人跟着售楼小姐走到楼下,有一双眼在不远处紧盯着他们。售楼小姐似乎也注意到不远处的情况,赶紧带着他们往楼里走。李渠安回过头去,另一栋楼前,几名业主指指点点,正与一名红安全帽为房屋质量问题扯皮。李渠安验过房,站在窗户前,也许是梦想的力量,此刻竟战胜了恐高症。他俯瞰整个小区,隔壁楼下,红安全帽已经消失在花团锦簇中。



李渠安刚回到公司就被六总监将钥匙扣了下来。他被人举报了,未满十八周岁禁止进入主播行列。六总监也很无奈,这种事不告不发,民不举官不究。不知道动了谁的蛋糕,或者得罪了谁。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跑路,没有沮丧,内心毫无波澜。他知道,自己的杆子还可以往下降一降。自己也不想和谁比,拿了一手烂牌,出完就是胜利。



虽说花了两万块钱,却学到了许多经验,比如未满十八周岁不仅不可以进入主播行列,未满十八周岁也需要在监护人的带领下才可以买房,这些可不是一根中华烟就可以换来的社会经验,这学费交得值。



但他始终没弄明白,为什么十八岁才可以上网吧,十八岁才可以买烟,十八岁才可以做主播。


十六岁却可以堂而皇之地成为一名农民工?



李渠安一刻也未停留,他要成为农民工,他也只能成为农民工。李渠安又一次坐上巴士,在城西立交桥上转着圈。回到工业园已是夜晚,李渠安顺着街道走下去,看着中介门口一张张招聘启事,玻璃墙上再也没有张宇浩家的信息。



“吕姐,别!”


就像在天台上,李渠安冲向吕笑笑,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打火机:“你疯啦?”


吕笑笑真的笑了,仰天长笑:“怎么又是你?”



李渠安要请吕笑笑吃夜宵,吕笑笑没同意,她在便利店买了一打啤酒,两个人坐在电子厂门口,就着电子厂紧闭的大门,以及大门内曾经发生的故事喝了起来。



吕笑笑要了根烟。李渠安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将这根迟到的烟敬了出去,李渠安问道:“会抽吗?”


吕笑笑摇摇头,又伸手找他要打火机。


李渠安掏出刚才抢来的打火机,看着打火机上的字,振辉人力资源。“你也有?”


吕笑笑点上烟,猛吸一口,咳了半天,点点头:“何止有。”


不等李渠安开口,吕笑笑说:“厂子没了。机械臂的问题,经常坏。后来又进了一批机器人设备,调试阶段发生爆炸。”


李渠安嗯了声:“听说过,没想到这么复杂。你和振辉中介是怎么回事。你刚才干嘛要那样,纵火可不得了。”


吕笑笑冷哼一声:“你信命吗?”


李渠安愣了愣神:“总有好命歹命,也总有更好的命,更歹的命。”


吕笑笑接着说:“那人又在骗小姑娘,以招工的理由连哄带骗,骗到里面去玩弄。很久以前,那个小姑娘就是我。”


李渠安赶紧从吕笑笑手中夺回打火机:“别啊,烧死人怎么办?”



“怎么办,就是命。”吕笑笑又咳嗽几声,接着猛灌一口酒:“我信命。从小学到初中,我每次考试都是第一。是每一次考试,次次都是第一,这样的概率能有多少?可是我家里穷,妈妈多病,爸爸烂赌,你说碰上这样的父母概率能有多少?我们家三个孩子,我是老大,生了一个是女孩,再生一个又是女孩,这样的概率能有多少?读完初中,家里就不许我上高中,只让我去读技校,学费几乎全免,因为半工半读。差不多从开学第一天就在打工,不仅被厂里剥削,还要被学校剥削。挣到一点点钱还要供妹妹,还要供赌鬼爸爸。刚毕业,这个男人说帮我找工作,我什么也不懂,被他骗,欠了他好多钱,利滚利,还不起就只能拿身体还。你说,摊上这样的命概率能有多少?”



李渠安叹了口气,又递给她一根烟,为她点上:“所以你要报复?”


吕笑笑哭了:“你以为就这样?之前谈了个男朋友,在建筑工地工作,他请我吃饭,还带上一个朋友。他们非要让我叫上二妹。我二妹当时被我从村里带了出来,在广州读卫校,二妹才十六岁啊。吃完饭,那人说送我妹妹回学校,我心想,一个大学生应该不会太差,就同意了。结果他欺负了我二妹,还让我二妹染上了脏病。出了事之后,男朋友跑了,他也不认账。这样的概率又能有多少?以前在生产线上,每天看着你们这些十六七岁的孩子浑浑噩噩,我就好恨,我就想骂醒你们,非要浪费生命吗?可有什么用?想想你们也是命苦,都是命,谁都躲不过。”



李渠安猛地将啤酒甩在地上:“畜生。那天晚上在维多利亚洗浴中心......


吕笑笑哭着哭着笑了:“对,是我报的警。我很奇怪,你和他的名字就差一个字,老家也在一个地方。为什么你的个人信息表里面家庭成员那一栏是空着的。”


李渠安扔掉烟屁股,狠狠踩了踩:“可能也是种概率吧......



李渠安说完自己的故事,吕笑笑泪也流完了。


“后来,我二妹疯了,人也找不到。我妈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在我爸头上,我爸又新欠了一屁股债,下辈子也还不完。讨债的要来我家抢我三妹,我妈活不下去,点了煤气罐。那天我去天台,结果遇到了你。这就是命吧。”



故事说完,吕笑笑起身离开。李渠安也站了起来:“吕姐,其实那天在巷子里,我和张宇浩什么事都没有做。真的,百分之一百。吕姐,厂子关了,你以后怎么办,我们还会见面吗?”



吕笑笑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一元硬币递给李渠安。李渠安接过硬币,学着吕笑笑在天台上的模样往天空抛去,捡起来又往上抛,连续三次。结果都是反面。


吕笑笑对着李渠安抿了抿嘴,转身离开。



“吕姐,你听我说,吕姐,吕姐......”李渠安一边说着一边往天空扔出硬币。


“吕姐,你快看,这次是正面。真的,再试一次,你再试一次啊。哪会那么巧,再试试嘛,总有一个高度你会跳过去的。”



所有的不期而遇都很神奇,就像是概率。张宇浩本来刚补完课准备回家,李渠安则在大学城营业点送快递。两人骑着电动车背道而驰,在同一道斑马线前停驻。


这顿饭是李渠安请的,有烟没酒。吃完饭,张宇浩提出一起去华南工程大学故地重游,晚上学校里有毕业演出,李渠安欣然答应。


毕业晚会很热闹,街舞社的舞蹈很精彩。


李渠安和张宇浩站在最后一排,李渠安问道:“还跳吗?”


张宇浩苦笑一声:“哎,学习紧,不跳了。你呢?”


“我也不跳了。工作忙。”


张宇浩一脸惋惜:“跳啊,哪怕当一个爱好,他们......”张宇浩努了努嘴:“他们当时都不如你。哎,我也想站在上面,我相信五年后站在上面的人就是我。”


李渠安眼神注视着前方,看着舞台上的大哥哥们,那场比拼,好像赢了,又好像从来没赢过。李渠安缓缓说道:“不跳了,总不能一辈子做一台机器。”



看完晚会,两人出了校门准备告别。


张宇浩大咧咧笑着:“没事,我家其实还好,杆子往下放一放,能撑过去。你以后准备......


李渠安低下了头:“再说吧。”


“别再说。再说,广州城那么大,你非得在大学城送快递?”


“嗯,准备先上个五年制大专。”


“先把头发理了。”


“好。谢谢你送的小飞机。常联系。”


“最小的礼物了,等我发达了,请你抽中华。常联系。”



那枚硬币再也没有抛向空中。在大学城附近的一间理发店,李渠安用一元钱享受了一次一条龙服务。他始终记得,当他推开理发店大门时,有位姑娘,冲着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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