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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第31届群杀第三轮精华结果(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1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8/10 21:25:57)

==== 三轮精华帖(按参评顺序排列) ====

(本轮参评时段提交过的有效参评帖数为 7 帖,精华比例为 3 分之一 ,小数点后直接舍去,不四舍五入,本轮精华 2 帖)

第1号参评帖: 《山花烂漫》(作者:江栀)

第3号参评帖: 《神知吾知》(作者:林碧璇)—杀贴无效,取消奖励



==== 三轮金钱贴(按参评顺序排列) ====

第5号参评帖: 《喜蛋》(作者:涂晓芳)


五月吧第31届群杀第三轮精华结果(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2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4 22:09:56)

山花烂漫 作者 江栀 真身 伏天小佛祖


一、



六月过半,大山里的清晨却还是凉浸浸的,浓翠欲滴的枝条藤萝掩映下,一条小路弯弯绕绕向前延伸。在几只山雀的叽叽喳喳声中,依稀能听到一处山泉的叮咚韵律。



陈娇把十升容量的塑料桶凑近泉眼处接满水,然后拧紧盖子,把桶子套入特制的绳套中,背在背上。



她不会用扁担,因此时常深恨自己无用,但她还很清晰地记得母亲和姐姐单薄的肩膀上横着一根油光水滑的竹制扁担,轻盈地走在这条小路上。扁担伴随着她们的脚步弹出一个美妙的节奏,连水带桶几十斤的份量仿佛因此被消解去大半。那时小小的陈娇蹦蹦跳跳跟在后面,一会被野花迷了眼,一会被灰兔分了神,待到抬眼望时,前面的身影已经走出老远去。



如今村里通了自来水,但是大家一致认为那水“不是好味儿”,锈大。洗洗涮涮也就罢了,家常煮饭炒菜也能将就,如果是做本地特有的美食——蒸糕,那就一定要劳累点儿去趟后山取水。这是陈娇第一次主持蒸糕活动,但她也格外重视取水这个步骤。



由于起了个大早,走下山时,不过清晨六点。



陈娇活动一下酸痛的腰背,拭了拭额头薄汗,好在学校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便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瘦瘦的女人,穿着白衬衫和今年时兴的黑色魔术裤,扎着高高的马尾,细长眼睛薄嘴唇,显得极其薄情而严肃。陈娇登时怔住,由于一向恐惧于此人的多年积威,她半弓的腰一时忘记直起,迈出的一只脚也尴尬地忘了落地,整个人如同定格的汤姆猫。那个女人显然也未曾料到路遇陈娇,一时间也尴尬起来,不知该抿头发好还是扯衣襟好,半晌后她将手中硕大的旅行袋放在地上,转身走了。



陈娇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江栀刚刚像放羊一样把满脸困倦的学生们赶进教室早自习,便看见陈娇连背带抱狼狈不堪地挪进校门,连忙跑过去解救。一接过那旅行袋,江栀也被其重量震惊到了,咬牙问道:“什么呀这么重?”



陈娇回答:“我四姑送来的。”



江栀下意识地回头向大门口张望,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回去了。”陈娇淡淡地说,接着语气又欢快起来,“老师,我今天蒸糕!之前我看她们做过,昨天又找厉害人问了一遍详细流程,没问题了属于是,今天中午必须让徐老师吃到吐!您快去看着他们自习吧,不用管我。”



现下并不是蒸糕的好时节,新糯米还没收获。虽然以江栀的拙嘴笨舌从未尝出陈糯米比新糯米差在哪里,但村民们固执地认为新糯米就是好新糯米就是妙,岩石镇的新糯米蒸糕天下第一地道。



而陈娇执著于在这个不合适的时节制作蒸糕,是因为徐杰即将到来。



大约在六年前,徐杰带着一大车助学物资第一次开进岩石镇,偌大个人缩在局促的座位里跟学生们一起吃饭。他掰着蒸糕一块一块往嘴里填,眼睛亮亮,笑意暖暖,看着江栀说:“这东西好吃。”孩子们登时振奋。原来光鲜靓丽财大气粗的徐老师也跟他们一样爱吃这个东西!自那以后,徐杰每次再来,孩子们都质朴地致力于把他吃吐。



江栀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大家:燕师大四食堂的某一个窗口就专卖这个东西,一块钱三两,三块钱一斤,还搭送一碟酱萝卜。



岩石镇天下第一地道的新糯米蒸糕并不比四食堂卖的蒸糕强。



二、



徐杰比预估的时间早到了一个多小时。



照例是一大车东西——给秋季即将入学的初一新生们准备了新的运动鞋、校服,新书包,给高中部换的一百套新桌椅,给教职工添置的两台新电脑,还有募捐而来的一千多本课内外书籍、堆成小山的各种毛绒玩具。这条路徐杰整整跑了六年,而这一次,有五十公里左右的垃圾路段终于在今年被翻修出了点样子,所以节约了一些时间。



福田大厢货拐进院子里的时候,江栀正在上上午的第四节课。晴空九万里,院墙边的老杨树把枝条肆无忌惮地伸展进来,荫蔽了半个小操场,筛落下稀疏光影。穿着一身白的徐杰从驾驶位大鹏展翅跳到地上。显然,在上次被女同学们嘲笑过中年发福之后,他进行了规范而严格的身材管理。江栀调回视线,勉力压了压勾起的嘴角。



课堂上,一个学生起立应对江栀的随堂小测验。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归雁洛阳边。



一切刚刚好,包括刚出锅的蒸糕。



陈娇很为自己的聪明伶俐感到骄傲,甚至还得寸进尺地打好两份饭,直接送进了江栀的宿舍。先把徐杰赶进去,再去拖江栀,一路杀鸡抹脖使眼色,简直粘上颗痣就是媒婆。



江栀无奈苦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再聪明的小孩子思维也是单线程的——你不跟我玩,是因为我们离得太远了/分开太久了/我不听你话,只要我主动走到你的身边,扯扯你的袖子,我们就能嘻嘻一笑和好如初,又再高高兴兴地玩在一起。她还不懂得,进山的一条路有很长很长,在这条路上,大家都会遇到许许多多人,听到许许多多故事,明白许许多多道理。会渐渐了解,这个很好的人,早已在同我慢慢告别。我站在山花丛中,向他挥手,大家都有美好的明天。



徐杰没让江栀为难,他把两份饭端到屋外,放在两张并排的椅子上,坐在露天台阶上开吃。吃着吃着,遥遥望向天边外,满足地感叹了一句:“多好的天儿啊!”



两个人就着蒸糕熏鱼和酱萝卜聊起了很多朋友。



说起贾明明和周菲菲的“朝圣之旅”吸粉千万,现在火得一塌糊涂,找她们帮忙带个货排队半年起步。说赵伟平换了最新款的炫彩镶钻折叠充电减震多媒体大假肢,极其拉风,跟个赛博朋克似的,到处摇人陪他打球,张宇浩都躲回乡下老家去了。说班长进了博士后流动站,仿佛要把母校读倒。说当初整天自负美貌的陈晶晶生了个女儿,跟孩子她爹一模一样,眼睛像豌豆,下巴有四层……



江栀突然笑了。



徐杰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搞笑了,但是看到对方笑不可抑,也便觉得好笑,问道:“你这是又想到了啥?下巴有四层?”



江栀一边笑出鹅叫一边摇头,她塞着满口蒸糕,腾不出嘴告诉徐杰她只是想起了一个类似的场景。



三、



那正好是六年前的今天,燕城比岩石镇至少热上十度。江栀踩着一双纯装蒜用的、完全不合脚的高跟鞋,蹬蹬跑上某教培机构神气的独栋办公楼。



那绝对是水逆的一天,先是化妆耽误了时间,接着打车打不到,出了地铁站才知道距离面试地点还有两公里,进了机构发现一部电梯在保洁,另一部电梯足足有五分钟不肯移动。江栀碎碎念着埋头往楼上冲,却在这时,手机从她手中滑落,砰地一声砸在大理石楼梯上,然后是一连串的砰、砰、砰、砰、砰……好的,果然是水逆的一天。



可怜的手机虽然没有当场解体,但是屏幕上也摔出了我国高铁路线图。



实际上,当那位标准假笑着的HR刚一坐到对面时,江栀就已经放弃了。不喜欢,不高兴,不幸福!是的,这么倒霉的一天,件件桩桩,绝对都是在阻止她进行这场面试!彼刻的她只想回家洗澡,吃西瓜看电影。在HR的不知所云中,江栀摸出手机,艰难地在高铁路线图上给徐杰发了个定位,口谕:“手机遇难,速来营救!”



一个小时后,徐杰带着苹果8P赶来救驾。那是他妈妈刚送给他的毕业礼物。



他轻车熟路地替江栀换好手机卡,下载常用APP,做了一些必要设置,然后连好耳机帮江栀戴上试了试,自言自语:“有线的好麻烦,又不安全,回头给你换个蓝牙的。”就好像仅仅几个月之前,同学们躺在宿舍的床上吹着空调大放厥词:“现在的社会,随便做个什么工作,月薪两万是基本有的吧!”纷纷发表我表哥如何、我堂姐如何、09级的某位学长如何如何之类的无中生“友”系列话题。



之后,两个人像两只教养良好的大型犬,蹲坐在路边,炎炎烈日下伸长舌头去舔手里的冰棒,发呆。不时冲路人露出静谧而恬淡的微笑,骇得人家夺路跑走。



眼前半米,是江栀忍无可忍甩掉的高跟鞋。眼前十米,是教培机构神气的独栋办公楼。



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面试了,二十次?或是三十次?差不多有了。总之,作为当下第一卷的行业,燕城教育界是实在不缺一个成绩单有些惨不忍睹的国产本科生。照这个形势下去,江栀觉得自己去考个幼教证比较合适。



“那么我去岩石镇得了。”江栀突发奇想。班长手上还有支教名额。

“哦。”徐杰热得无精打采,还不忘问了个重要的问题,“几年来着?”

“两年啊,去刷个BUFF,回来加进大分说不定就够进一中了。要不,我用这两年时间好好备备考,回来后争取一把考研上岸!”

徐杰拒绝相信她的大话:“你会好好备考才怪!不过也是哦,才两年而已……”



没错,才两年而已。



车也慢马也慢、一生只够爱一人的年月早已过去。现代人类隐身于钢铁和水泥的堡垒中,以第三次工业革命的伟大成果武装自己,时间快得不可思议,去趟地球另一边也不过十几个小时。熬个大夜写杀帖,补一觉再睁眼,很好,美丽的一天又过去了。



具体来说,两年时间有多短呢?两年前,周董的工体演唱会轰动全城,人们都疯了。徐杰当时弄到两张票,江栀那天晚上一直有种幸福到濒死的感觉。半夜出了体育馆,大街上还挤满了没买到票但站了几个小时的小情侣甚至单身狗,那是独属于那天晚上的浪漫。决不仅止于音乐本身。那天晚上的浪漫,是分散潜藏于城市各个角落的同类自发走上这条街,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是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是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而这两年前的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就像你刚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行李托上行李架,就到站了。



两个人仅仅用了十分钟做了个决定,当时的他们,应该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命运会因这个决定而改变,包括他们自己的。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让你老娘看看,我是多么有上进心,多么胸怀大志!她错得简直离谱!”

“喂喂!”徐杰抗议,“我们的事不要扯到我老娘好不好!我老娘还说你勇敢善良缺心眼呢,你怎么不记得?!”

江栀一时心梗:“…………替我谢谢她。”



四、



岩石镇中学高一(1)班,有个女生叫陈婷,平时不爱说话。她穿的衣服很旧,但永远洗得最干净。她智商并不很高,但从她接受应试教育以来就没考过第二名。



江栀担任这个班级的班主任以后,发现陈婷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刷题,那真可说是畅游题海。其中一部分是学校统一印发的试卷,更多则的是一些自费购置的练习册,有正版有盗版,有些练习册已经历史悠久到退出考试范围了。陈婷说那是她妈妈和她四姑在外面打工时淘换到的。江栀提醒过她,有些题已经没有再刷的必要,但陈婷只是笑一笑,估计转过身照刷不误。花钱买来的题,不刷个够就亏本的样子。



江老师回想起自己浑浑噩噩的的求学生涯,不禁老脸一红,当夜回到宿舍终于刷起了恐怖的《考研英语一》。



视频另一头的徐杰震惊到不能自已,反复追问可怕的岩石镇到底对他的懒老婆做了什么!当时他已经对家里达成妥协,接手了那间专出奇葩产品的亏损体育用品工厂,并且身先士卒当起了模特。荧光粉T恤配了一条柠檬黄大裤衩,鞋子在视频里倒是看不见,想来必不是凡品。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24个月转眼就只剩23个月。



徐杰从没有告诉江栀那一个月里发生过什么,但是看他黑黑瘦瘦的脸、困得睁不开眼的样子,应该是过得不太轻松。跨出校门,小孩一步之间长成大人,大家都在用力地生活。对于分隔两地的热恋情侣来说,睡觉似乎是最浪费时间的事,即使两个人都已经困得胡言乱语了,仍然不肯挂断电话。



最终打断那通电话的,是陈婷母亲的到访。



敲门声在接近午夜时突兀地响起,本已困成一滩泥的徐杰瞬间惊坐起,乱糟糟的头发间似乎立起一对警觉的狗耳,一再叮嘱江栀问清是什么人再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矮矮小小的女人,像陈婷一样干净利索,说自己是陈婷的母亲,并且为自己这样晚的打扰表示歉疚。是的,她用了“母亲”这个词,显得既庄重又文雅。



在不到十平米的宿舍里,只有唯一的一把椅子。



陈婷母亲坐在那把椅子上讲了有一堂课那么久,那是江栀平生最崩溃的一堂课。



从隋唐五代讲起,讲岩石镇这个地方有多么邪恶,讲她有两个女儿。讲陈婷出生时只有五斤重,讲陈婷的妹妹更瘦,只有四斤半,讲两个女孩子读书有多么用功,讲她拼了命也要供女儿们考上去……江栀真的快疯了,不知道该不该打断,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打断,中间甚至徐杰的电话又打过来一次,也没能阻止这位母亲的演讲。归根到底,就是两个女儿真的很有希望,请江老师千万不要放弃她们。



江栀听到她有收尾的意思,连忙频频点头。



“我妮们脑子好,都是读书的料,她们家人是真的会读书!她们四姑当初……”说到这里,女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往地上啐了一口,自嘲道,“不提了。跟人家都不是一样的种,扯人家做什么?不提了。我回去了。”



江栀本来很困,但是那天夜里一直睡不踏实,总是有种空空落落的奇怪的感觉。似乎应该立刻起床去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应该去做什么,睡睡醒醒直到天亮。起床后比整夜没睡过还要难受。



第二天,陈婷没有来上学。第三天,陈婷也没有来上学。



第三天晚上的视频通话时间,江栀给徐杰讲了一个故事。



五、



四十多年前,岩石镇上的一个陈姓男人娶了个本乡老婆,夫妻俩勤劳肯干、身强力壮,都是庄稼地里的好手,日子过得还算中等。



结婚第一年,夫妻俩生了个女儿,男人有点失望。结婚第二年,又生了个女儿。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吧?男人不信邪。于是生了三女儿。等到四女儿出生时,男人已经狂暴了。老婆在第四次生产时身体出了点毛病,之后再也怀不上。男人每天除了撵鸡骂狗捶老婆之外,又多了一项工作,他开始骑着自行车十里八村到处打听谁家有多余的男娃。



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还真被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一个,抱回家时那男娃已经一岁左右。男人叫老婆包上头,缩进被窝里,遍请邻人们来参观,硬说那一岁左右的大个儿婴儿是他老婆刚刚生出来的。大家忍着笑纷纷祝贺:“修好积德,有后了。”



过起日子来,二十年也未必就比两年久上许多。



四个姑娘给口吃的就长大了,中间种种龌龊辛酸不能细述,她们一个个陆续出嫁离家。只听说四姑娘出嫁前闹了一场,离家后也几乎不再回来,是最薄情的一个。



老陈头唯一的香火宝贝大儿子倒成了老大难问题,邻人们都说那小子有点“憨”,具体憨到什么程度却不好说。想来无非心术直些,说话慢些,种田做工出力的事情倒还可以。拖了几年之后也终于娶上了媳妇。据说媳妇很不错,泼辣不怕人,连生两个女儿也仍然理直气壮,把自己丈夫也修理得笔笔挺挺。公公婆婆奈何她不得。



媳妇为两个女儿取名婷婷、娇娇,希望她们的人生像花朵一样美好。



彼时生活消费日渐拉高,单凭种田每年已经存不下几块钱了。泼辣媳妇带着她的憨丈夫,是镇上第一批出去打工的人,先是辗转于省内的造纸厂、鞭炮厂,后来又去了南方更赚钱的皮具厂、电子厂。这种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每个月有万来块收入的工作,在邻人看来简直是天上掉钱,大家纷纷感叹老陈头是踩了狗屎交了好运,这是要暴发了,只有老陈本人总是感觉有些不足。



泼辣媳妇一心存钱,豁出命来加班,要给姐妹花攒个好前程,因此平时再想念孩子也只能忍着。只有到了每年春节前才能走出工厂,在她工作了一整年的城市里转一转,给家人买上几身新衣服,买上书本、文具、小零食,然后带上大包小包和她的丈夫挤上绿皮车,咣当几十个小时扑回家里。



有一年腊月二十九下午,小夫妻俩下了火车,在火车站外问了一圈,所有的运营车辆都不肯往岩石镇开,天太晚了,路不好走,又怕回程空车。



两口子硬是顶着雪扛着包摸着黑步行几十里,终于摸到了家门。孩子们都已经睡了,媳妇迫不及待地亲了亲她的宝贝婷婷娇娇,心里的热气还未稍减,冷不丁看见炕里头放着一个襁褓,旁边堆着一叠女儿们用过的小衣服、小尿垫,襁褓里睡着一个更小的孩子。媳妇心里咯噔一声,连忙问婆婆那是谁家的娃娃。婆婆却不接话,只是讪笑着问他们路上辛不辛苦,有没有吃过东西垫过肚子。



或许是一路的艰辛煎熬终于在这一刻爆发,泼辣媳妇伸手抓起那个襁褓,提到院子里连续大声喝问“这是谁家的娃娃”、“这是谁家的娃娃”、“这是谁家的娃娃”……



婆婆连忙低声辩解,急得语无伦次,既怕吵醒邻居,又怕惹怒了一直没吭声的老陈。而事实上,老陈那天晚上从始至终没敢出屋,或许他撵鸡骂狗捶老婆的雄风仍在,但是面对这个泼辣能赚钱又丝毫不惧他的媳妇,他是一点正面刚的勇气也没有了,只是偶尔旧病复发,仍要做些莫名其妙、坑人一生的蠢事。



最终,媳妇扔开那个襁褓,揍了自己丈夫一顿,坐在院子里哭了整宿。



如果只是这样,那日子也未必就过不下去。可是美好生活就像是你年年月月呕心沥血去编织一个中国结,只有一个地方出了纰漏,稍稍一挂力,全散了。



老陈很快察觉到新孙子不太正常,起初也只是大声吆喝孙子如何聪明掩盖事实,后来盖不住了,又只好三番五次死皮赖脸地缠磨儿子媳妇带着小孩去医院查一查。这一查不要紧,好家伙,叫得上名的遗传病有十来种,那名字长得字儿都认不全的病另有两三种。邻人又有话说了:“老陈脑子定是被大炮轰过!也不细想想,谁家有多余的好男娃能抱给你?当年抱了个憨货还不嫌足,如今又抱了这么个东西,拾荒汉跟流浪狗生出来的烂种也比这强些。”



一次次进出医院检查、治疗,甚至求神拜佛,大把大把地散钱,很快吞噬了泼辣媳妇的大半积攒。老陈不死心,不愿相信自己居然是个断子绝孙的命。媳妇虽然硬气,但是她的婷婷娇娇还要指望爷爷奶奶照料,就像是交换,她需要付出一些,然后得到另一些,这个一米五的女人在中间年复一年拼命挣扎。



又一年秋天,老陈硬逼着二孙女打电话,叫回了正在南方打工的媳妇。



老陈像地下工作者传递情报一样,从衬衣内袋翻出那张在镇中心超市里别人递给他的旧报纸,磕磕绊绊地读起那占了整整一个版面的某某医院广告。读到最后,他激动得双手颤抖,声音里都混进了哭腔。似乎看见了整个家族存在下去的希望。



媳妇坐在对面静静地听着,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神情没有发生过一丝变化。短短几年里,她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年下染过一次,如今白茬又冒出两寸多长。老实婆婆呆呆地站在门槛外,突然无声地哭了。



媳妇午夜时分出去了一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回来后她上炕抱起熟睡的男孩,走到院子里,放在平时铡猪草的铡刀下,手起刀落,严丝合缝。



院子里的大黄狗逞威风似的汪汪汪叫了几声,突然看见一个球滚到窝前,吓得那家伙最后一声“汪”硬生生转了一个弯,呜咽着吞回肚子,夹起尾巴钻进窝里不敢再出来。



六、



泼辣媳妇被警车拉走,整个镇子的人都出来围观了,婆婆拉着两个孙女跟在警车后面,一路跑一路哭。据说那媳妇始终没回过头,看路人的眼神就像在看死人,仿佛庆幸自己终于从一座巨型死人炉里爬出去,前面是刀山、是火海,都很好。



…………



听完这个悲伤的故事,徐杰没打招呼就跑了过来,独自开车一天一夜。情侣在没有窗户的十平米宿舍里拥抱。徐杰说:“这什么破地方,你不会喜欢的,我们回去吧!”江栀难过地问:“回去卖运动鞋吗?”从手机屏幕里走出来,徐杰的运动鞋果然不是凡品,橘红色橡胶大底搭配湖蓝色梭织鞋面,最是那副柠檬黄的鞋带堪称点睛之笔。



“别挣扎了,你家的鞋是卖不出去的。”江栀说。



江栀很担心陈婷,想去学生家里看看,但是当时的她实在是太菜了,完全都不知道怎样应付这种事情,最终也只是拖着徐杰跑到陈家大门外傻傻地徘徊了一阵子。院子里稍微有点动静,倒把她先吓得窜出去老远。大约二十米外的土坝上,独自站着一个瘦瘦的黑衣女人,居高临下用看坟的眼神看着陈家院子,悲悯中带着一丝怨毒。江栀无意中扫到一眼,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连忙扯了扯徐杰袖子,往坝上使眼色,徐杰也觉得毛骨悚然。



五天后,黑衣女人扯着陈婷的衣领子把她打回学校。



江栀才知道,黑衣女人是陈婷的四姑,老陈头的第四个女儿,故事里最薄情的那个姑娘。



后来,徐杰还是要一个人开车一天一夜离开岩石镇,回到燕城,回到现代文明的包裹中。江栀却走不了,她忘不了事发那个晚上陈婷母亲给她上的那堂令人崩溃的课,而且陈婷回到学校后,状态实在令人担忧。江栀认为自己走之前至少应该做点什么。



本就沉默的女孩完全自闭了。衣服仍然很旧,但也不再洗得很干净。学习成绩……当时陈婷的状态差到老师都不敢跟她讨论学习成绩的问题。有一堂英语课,师生们一起做情景对话练习,忘记了是谁触发了什么好梗,大家笑成一片。陈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老师,整个人的精神是散掉的,突然眼泪就流了下来。教室里的爆笑声一度一度降了下来,最后至鸦雀无声。



那阵子四姑也经常来学校,有时候在门口转一转就走,有时候请同学帮忙叫一下陈婷,看一看侄女再走。可是看到侄女的样子,四姑又常常忍不住出声斥骂,甚至动手。



老师们出来阻拦她,江栀给她讲道理,讲教育心理学、教育伦理学,讲在陈婷目前的情况下家长采取如此激烈的教育方法,不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



然后四姑说了一句话,那是江栀思考多年以后仍然认为无法反驳的一句话。



“快要被吊死了的人,健康对她一点用也没有。”



随着大孙子的横死、媳妇伏法,顶梁柱轰然倒塌,自觉能了一辈子的老陈头不愿面对自己的错误决定,却也只能站在巷口梗着脖子红着脸跟邻人叫嚷:断了香火怎么能行?断了香火不就完了?儿子还在,再娶!再生!我怕什么?!……只不过,人人都能发现老陈的脑子已经不行了,说话常常一句不挨一句,有时候那条军绿色老布裤子上居然还有一些可疑的湿迹。衰老是失去尊严的开始,于是人们也便毫无心理负担地嘲弄起了老陈。



终于有一次,由于嚷得太大声了,额头上足有小指头粗的动脉根根浮起,众目睽睽之下,老陈的嘴歪了,之后瞪着赤红的双眼慢慢倒了下去。



老陈的战场从巷口转移到了自家厦屋,吃喝拉撒睡都在一间屋里,不顺心的时候像牛一样哞哞叫,只是无人理他。他的憨儿子在失去媳妇拉拔的同时,也失去了外出做工的能力,镇日赋闲在家,据说每天进去揍他爹一顿。



老太太每天进去送饭的时候也顺手揍老陈一顿,不过揍归揍,毕竟白头夫妻,饭还是给送的。



七、



江栀开始在课余时间陪陈婷一起刷题,因为她无意中发现陈婷在刷题时竟是平静而快乐的。在陈婷母亲的思维里,成绩好等于脑子好,实际上陈婷脑子一般,她之前稳定的第一名是靠大量刷题练出的肌肉记忆来保持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龙有龙道虾有虾道,管天管地你还不许笨人考第一吗?



每天下晚自习后,江栀叫陈婷一起煮消夜,然后躲在宿舍里一起刷题,宿舍里闷得受不了就搬到教室里刷题,到后来她们的刷题小分队扩大到了二三十人,教室里时常彻夜亮灯。为了实现一个大目标,每个人都在斗志昂扬地去完成一个个小目标。校长批评她们这种学习方法是不对的,但是最后被她们的成绩说服。



到了周末,江栀送陈婷回家,陈婷带着妹妹再送江栀回学校……师生们送来送去,就把乡村长夜中临睡前那一长段难堪给耗了过去。



终于在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时,陈婷重新登顶。



24个月归零。



两年果然如同他们设想的一样快,倒计时小本本撕到最后一页,徐杰到的一天不差。



不过那一次他们根本没有说起回城的话题,因为谁都知道那不可能。江栀带的第一届学生,已经两年了,再多陪一年吧!江栀想陪他们进考场,想陪他们去实现人生的第一个大目标,也想看看自己究竟干得怎么样。想让那些托付过她的女人们安心。



他们开车带陈婷和陈娇去了趟省城,看电影,吃金拱门,还去探视了女孩们的母亲。



在那座肃穆的建筑物外等候的时候,江栀说:“要么你别等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嗯,不等了,回去我就另找一个。”徐杰畅想起来,“找个勇敢的,善良的,缺心眼的,然后我每个月跑个大长途去看她,而她只会嫌弃我的小蓝鞋。”



这个人的奇葩审美是如此的长久且坚定,从未因受到打击而动摇,固执地爱着小蓝鞋。现在就更不会动摇了,因为他居然在茫茫网络上找到了百万同好,简直是林子大了鸟齐全。



说来绝对是偶然,感谢伟大的网络时代。



江栀和学生们的鬼步舞视频被校长发到了公号上,被粉丝们扩散开来,网友对他们的舞姿非常不感冒,但是对他们身上电光闪闪如五毛特效般的装备非常痴迷。网络时代没有秘密,三扒两扒,徐杰现了形,大家赫然发现国产土装备之中居然还有这样一家极具娱乐气质的宝藏品牌,一声高呼——把它买空!就这么火了……



徐杰老娘得知自己苦撑半辈子的破厂居然就这么火了,气得慢性胃炎都犯了:“你赶紧滚去那什么石头村跟她结婚算了,一把把我气死享福,老娘不欠你们!”



江栀十分得意,感到自己在徐妈妈面前曾经碎了一地的面子终于拾回一些。



八、



高三第一轮大复习快结束的时候,陈婷又一次缺课了。江栀心里不安,打算等到午休时间就去她家里看一看。结果没一会,陈婷的妹妹陈娇就跑到江栀的办公室,小姑娘哭得眼泡红肿,不由分说拖着江栀的手就往她家里跑。



路上江栀问陈娇发生了什么事,小姑娘憋得小脸通红,却咬紧牙关就是不开口。



陈家这时已经乱成一团,吵嚷声、怒吼声、哭泣声,在巷口就听得一清二楚,整条巷子直到陈家大门里都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群众,每个人看江栀的眼神都有那么一丝古怪,那么一丝揶揄。



好不容易挤进大门,只看见陈家老太太坐在地上站不起身,似乎是摔坏了腿。憨子愤怒地挥舞着双拳,用他独有的一套语言系统冲他老娘嘶吼,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但不妨碍他吼得如痴如醉。陈婷满脸巴掌印,势如疯虎,寻找一切坚实工具去攻击她的父亲,但她没有哭,勇敢得像冲锋的战士。三个姑姑今天也到得比较齐。大姑半跪在地上保护老娘,二姑拼着吃奶的力气拖住憨弟弟,三姑边拦着陈婷边轻轻拍打她,嘴里反复叨念:“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连厦屋里都不时传出几声哞哞牛叫,好像生怕自己被战场遗忘……



这场面一时间把江栀也吓住了。



陈家人看见江栀进门,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全体微妙地顿了一下。憨子的怒气条被打断,也不再大吼大叫,只是站在那里唔唔啊啊不知所云。



围观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陈憨子,你媳妇来了,赶紧拜堂吧!”轰地一声大家笑开。



陈婷陈娇的小脸蛋登时红得要炸,仿佛她们勉力维持的一点点可怜的尊严终于在最敬爱的人面前被无情撕碎。老太太和姑姑们也羞愤到不敢抬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一条声儿地去骂憨子:臭不要脸的东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梦里什么都有……



江栀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股热血冲上大脑,但是她前所未有地镇定,那种小动物进入陌生环境的不安全感荡然无存。她真正像个老师一样,拉起自己的学生,头也不回地走出陈家巷子。



身边的窃笑声从未停止,但是又关谁屁事呢?



自此以后,两姐妹就坚持住进江栀宿舍,要寸步不离保护老师。江栀哭笑不得,拒绝当然也不得,只能把仅有的桌椅也清出宿舍,加进一张板床,师生三人就那样挤了大半年。陈憨子又折腾几次,还跑到学校闹了一场,也不过是给村民加了点乐子。最后还是人狠话不多的四姑出马,带着丈夫回到陈家,一顿嘲讽输出,平息了。



这件事还是陈娇分析得好:憨人的心思你别猜。



他认为这个单身女老师年轻漂亮,又对我闺女这么好,那么她一定是要来给我当老婆的。逻辑通顺得由不得你讲理。但是同时,他这种人又很好摆弄,他认为自己花了四姐夫很多钱,那么他永远在四姐夫面前矮半截,能打败魔法的只有魔法。憨子就这样丢了大脸,没几天就跑了,说还是去南方打工,但也没见他寄过半毛钱。



九、



转年盛夏六月,江栀的第一批学生们走进考场。头天晚上她就一夜没睡着,老是被自己当年面试迟到的噩梦吓醒,第二天等在考场外紧张到尿频。徐杰带着他的奇葩产品去国外参加展会,不能亲自来陪,便在微信里问江栀啥感觉。江栀说:“像产房外的丈夫。”



…………



这一年,刷题小分队战果斐然,县状元陈婷填报的第一志愿是老师的母校燕师大,从此她可以随时吃到三块钱一斤的糯米蒸糕了。



江栀把一张张录取通知书封皮摆满了一个大办公桌,拍了照片,发了个朋友圈,配文:“山花烂漫。”一个小时之内收获了七百个赞。排在第一位的不是徐杰,而是徐杰的老娘。江栀犹豫了一会,还是给这位一贯严厉的阿姨打了一个电话,那天她们聊了很久。是第一次,以成熟女性的身份,进行了平等的沟通。其实江栀还没有做好下一步的决定,所以她觉得对徐杰、对徐杰的父母总是有种很愧疚的感觉。



但是阿姨说:“一个人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没什么了不起的,那是本能。最近我也常想,如果我这半辈子不去死撑那个你们都看不上的破厂,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会怎样。如果我说一切都迟了,又恐你笑我;如果我说我明天就去尝试一下,又不诚实。总之就是迟了。所以我希望你们无论怎样都好,就是不要遗憾。”



当徐杰从国外回来时,江栀已经开始着手新学年的迎新工作了。徐杰参观了新教室、新板报,由衷地赞叹:“真不错啊,江老师,越来越像样了!”



坦荡到滴血。没有遗憾。



陈娇抱着她的小书包,挤在一群小女生中间,走进这间教室。像第一次认识江栀似的,乖乖地叫了一声:“江老师好。”红着脸跑开了。



在这个新的轮回中,江栀真的觉得自己更像个老师了。她开始走街串巷,翻山越岭,直面贫穷、病痛与愚昧肆虐的真相。她开始思考人生百态,千生万相,苦苦寻找第一万种说服对方的理由。她拼命拉住每一个孩子,决不放手。她把陈婷们拖进视频班会,告诉孩子们有另一种可能。每天深夜,她仍然组织刷题小分队,仍然被领导批评,仍然被网络抨击,但她早已学会了自我疗愈。



她在小店买生活用品的时候,被一个阿婆用拐棍砸破了头,骂她:“就是你把女娃娃们都弄跑了,存心让我们男娃娃打光棍!”



她坐着三蹦子去医院包扎,捂着脑袋碎碎念:“对!我不光把女娃娃们都弄跑,我还叫她们再也不要回来呢!”这么想一想,连头都不痛了呢!不过事实上,她跟孩子们说的是,只有学会了游泳,才可以去救溺水的人。



就这样边给学生打气边给自己打气,跌跌撞撞又一个三年。



有一次,徐杰参加同学孩子满月宴,喝多了,很失落地在电话里跟江栀说:“陈晶晶家宝宝有一盏小乌龟夜灯,好可爱啊!我也好想有一盏……”



江栀:“……”



后来他再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爱情的离开一定有预兆。江栀想。情侣可能都跟陈憨子一样,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语言系统。当情侣不再用独属于自己的语言系统说话时,爱情就在慢慢的溜走了。依旧是那个最重要的人,与你动如参商、肝胆相照,但你们已经不再为一次错失的约会、不再为半截断掉的雪糕而懊恼。在没有彼此的地方,偷偷长成了一个完整的自我。



又或许有某个细雨如烟的秋夜,

在网络上看到曾经迷恋的巨星驾临本市。

你随着喧嚣的人潮走上那条街道,

折返往复,千回百转。

于万千辉芒间,

终相见。



十、



傍晚要比清晨热上一些,但还是比燕城凉爽很多。夕阳将将从山巅坠落时,村中某处响起了悠长哀伤的唢呐曲,那意味着有一位老人结束了人间之旅。



徐杰老早就跑去占位,他很喜欢那些民间艺人的表演:既有传统戏剧,又有流行歌曲,十八般乐器样样精通,常常在“口内穿针”的绝活后给你来上一段“当我长大后山里孩子往外走”的求打赏环节……三尺土台上,你未唱罢我已登场,来不及喜,来不及悲,荒诞而真实地叙说着人的来处与归处。整体气质就非常牛。



而江栀更喜欢燕城里的一切,更喜欢燕师大,更喜欢工体一条街,更喜欢环球影城,更喜欢那些白日美梦和散落星空的憧憬。



江栀对陈娇说:“燕师大东门边有一家小咖啡馆,你有时间帮我去看看它还在不在。”



彼时陈娇正坐在床上打开四姑送来的大旅行袋,开始收拾行李。



这将是她在江老师宿舍里住的最后一天,一周前她高考结束,不出意外的话她将与姐姐会师。而明天她就要搭徐老师的便车去燕城,先找份能做的工作,为接下来的四年做打算。



旅行袋最上面是一个一千元的大红包,往下是一些衣服:两件短袖T恤,两件长袖T恤,两条牛仔裤,一件薄外套,一件厚外套,都是合穿耐用又不丢人的好东西。再往下是两件大家伙,陈娇使足了力气把它们从袋子里揪出来,发现是一套老式被褥,死沉死沉的那种。江栀提醒她:“被褥是到学校统一买的,不用自己带。”陈娇点点头,知道四姑不懂现在学校的规定,心肠却是一片滚烫。



这时,宿舍门被敲响,三姑也来了。



江栀想回避一下,却被三姑紧紧拉住,并代表全家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



然后三姑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红包,一个个塞到陈娇手里,说给陈娇听:“这是奶奶的,这是大姑的,这是二姑的,这是三姑的……”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解释道:“三姑现在不宽裕,薄了点,我妮不要嫌少。妮要争气,要学姐姐,好好读书。等三姑发了财去燕城看你们,三姑这辈子还没进过大学的门呢!”



陈娇说不出话,低着头吧嗒吧嗒掉眼泪,三姑慌忙用粗糙开裂的手帮她擦拭。



在床铺上堆着的一堆东西中间,三姑突然注意到了那床被褥,她伸手反复摸了摸那细密的针脚,问道:“你四姑也来过?”



陈娇点头:“可是被褥不用自己带,三姑,你把这个捎回奶奶家去吧。”



“这是你四姑当年给自己做的,她想去读师范。有二十多年了吧,就在咱家的厦屋里,她每天夜里偷偷的缝一段,可惜后来没用上。”三姑讲述时微微眯着眼睛,仿佛那个心里揣着一团火准备开始新生活的少女就在眼前,穿过岁月层层风尘叫她一声三姐,请她过去帮忙,“你四姑真的狠心,凭她会做不会做的事情,横下一条心她都能做成。刚结婚时她男人不做人,吃喝嫖赌到处骚,没两年也被她修理出了人样。唯独想念个师范,又不用花钱,就是没做成……”



“咱家姐妹都苦命,可是只有你四姑,活得像个人。”



其实每个自觉不像人的人,都在人生的归途中努力挣蹦着,拾起一片片碎落的尊严。一代又一代人,毫不吝惜地交出手中残片,而它们终将在某个人的手中拼凑出完整的样子。为了像个人的卑微心愿,奔跑,或爬行。



…………



第二天清晨,徐杰和陈娇需要很早就启程,他们需要在路上高速行进二十个小时,一千多公里。送陈娇开启新生。



下一次重逢,一切都将更好。



此时江栀自己的第二批学生们都已经离校,但她还要去帮忙看着高一高二年级的早读。她站在教室里看着厢货车开出校门,顺滑地拐上主路,消失在视野之中。她没有在山花丛中向他们挥手,可是又真的好像站在山花丛中向他们挥手。朗朗读书声连绵起伏,沁人心脾。



一袭朝露,花香已在鼻端。









(完)



五月吧第31届群杀第三轮精华结果(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3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4 22:10:37)

我爱你,亲爱的姑娘 作者 陈玉洲 真身 漠海沙
第一章:即便是背景歌曲,声音也可以大一点



我爱你,亲爱的姑娘

见到你心就慌张

风吹着修长的头发

轻拂着我那已迷醉的眼

……



在大四下学期,杨焕绯和徐杰就决定创业开公司,两个人各自准备了两百万注册了一家公司,办公暂时先放在了徐杰住的公寓。成员有四名,除了这两个老板还有同学赵伟平和贾明明,当然徐杰的女朋友江栀算十分之一的员工,毕竟她算半个老板娘。

他们创业的项目是做高端食品会员制配送,主意是杨焕绯的,所以对这个项目她额外投入,投入的结果就是到了晚上十一点她还在徐杰的家里,赶着明天的传播方案。

徐杰有些困,他不时看着手表,“杨老板,你还要加班到多久,等下江栀就过来了,今晚她要在这里过夜。”

杨焕绯把头从电脑后面抬起来,“虽然咱俩是股东,但是你媳妇来找你睡觉的事情不用跟我汇报和商量吧。”

她说完这话,略作思考了一下,突然好像自言自语又补了一句:“徐杰,你说要不要我找个机会也把你睡了,我觉得股东关系如果是建立在友谊以上,夫妻以下的关系,会更加牢靠。”

正在喝水的徐杰被这番话给吓到了,直接咳嗽起来,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房门,没有钥匙开门的声音,才回头对着杨焕绯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一直暗恋哥的身体,但我怕咱俩睡了之后我不好意思跟你算分红。”



两人说笑着,杨焕绯的手一直没有停,直到江栀开门走进来。

杨焕绯开始给几家媒体的编辑打电话确认明天的宣传,她笑着对江栀点点头,江栀也已经习惯了他们这些人整宿地呆在这里,所以很自然地开始自己的洗漱,洗毕散着头发打着哈欠进了唯一的一间卧室。

“忙完了赶紧走人”徐杰冲着杨焕绯喊了一句,迫不及待地跑进了卧室,关门之前,听到杨焕绯喊道“声音小点”。

放下电话,杨焕绯习惯性地看了看卧室关闭的门,这个时候从卧室传来歌声:

“我爱你,亲爱的姑娘

见到你心就慌张……“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很简单的旋律特别适合夜深的时候,可惜听歌的环境稍微差点意思。她重新坐在电脑旁,好像想起了什么,恶作剧地在qq上呼叫赵伟平——

——老赵,呼叫

——杨老板,啥事,吩咐

——你马上给徐杰打个电话,跟他说个事

——好,跟他说啥事

——让他把歌声放大点

——擦,杨老板你弄啥?

——少问,马上



三秒钟之后,歌声断了,电话声音响起。

十秒钟后,卧室啥声音都没有,却传来一声怒吼,“杨焕绯,你个渣女……”

杨焕绯大笑起来,赶紧把电脑塞进背包,跳下沙发,夺门而出。

没有人从卧室出来,杨焕绯也已经安全地跳到楼道把房门关了起来。

只是她把后背靠在门上,想听到里面可能会有的声音。

没有,她有些怅然。路灯下,眉目踱了毛茸茸的一层影,美得如画。远处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她留的。

她将扎在头顶的一头茂盛长发散下来,黑云一样甩了甩,好似要将这该死的情绪甩掉一般,好在她一向是一个容易消化坏心情的人。公寓外面有一间刚刚流行起来的24小时开放的麦当劳,她熟门熟路地推门进去,继续完成传播方案。



第二章:这渣男,追女孩子的歌都能假唱



我爱你亲爱的姑娘

见到你心就慌张

风吹着修长的头发

轻拂着我那已迷醉的眼

为了你 我找啊找

去寻找神秘的石头

……



在大三的时候,徐杰第一次遇见江栀,立刻爱上了她。

江栀学得设计,很斯文也很漂亮,当她遇到喜欢西装革履打扮的徐杰的时候,第一感觉是便是干净,一位干净清爽的男孩,莫明的,她觉得她很有安全感。也许,这就是一见钟情。

那时候校园很流行长发青年抱着吉他给女生唱情歌,徐杰也抱着一把吉他在女生宿舍前面唱起来,为了效果,还特意从广播站弄了一套外置的麦克风。

四月的晚上,天气很好,月明星稀,很适合表白。

在好几茬表白都结束之后,站在楼头观望的江栀终于发现了唱歌的徐杰。

那时候这首歌刚刚流行起来,而徐杰唱得特别好听,原唱一样。

终于,可能受不了深更半夜一轮又一轮表白的骚扰,只听一声大吼,一大盆水从江栀的楼上宿舍一泄而下。

后来江栀问,为什么徐杰被浇了一盆水落荒而逃,还能保持很高的水准把歌唱完?

组建过乐队的同学陈飞在旁边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那TM是徐杰用了一盒华子收买我,让我唱的,他这渣男就是一假唱。”



和徐杰在一起快两年的时间,江栀最大的感觉就是踏实,本来干净的内心世界,现在多了一个徐杰,让她对未来更加地感到安全,似乎自己的现在和未来只要和徐杰在一起,就不需要考虑太多。

她给徐杰在做的鲜枸杞项目设计了logo,设计了海报,看到徐杰团队那么的满意,她就觉得很幸福,觉得自己和徐杰互为整个世界。

直到她去了一趟青海。



中国最好的枸杞生长在青海,但枸杞从来没有以水果的方式进行鲜食,因为枸杞是很少的会呼吸的植物,在常温或者普通冷库环境下会很容易死去。

但是学冷链自动化专业的徐杰特意找了老师解决这种冷链运输的方式,所以他们就想用大闸蟹的销售方式来销售新鲜的枸杞,只是针对北京市场,价格被杨焕绯定得很高,600块钱一斤。

这个价格把几个人吓坏了,可是事实证明杨焕绯是正确的。

去选果的时候,江栀要跟着去,她最想去青海的戈壁滩感受一下大漠风光,顺便帮徐杰的忙。

新鲜枸杞的破损率超过三成,所以在和老 百 姓收果的时候,赵伟平跟老 百 姓产生了冲突,老 百 姓要求他们必须把一些破损不严重的枸杞果也一并收走。江栀在帮着赵伟平争论的时候,被一个暴燥的年轻人推倒了。

她没有摔在地上,而是摔在了刚称重好的枸杞上,她半身红色果汁,上百斤刚刚选好的枸杞也成了枸杞酱。



江栀吓坏了,她四下里寻找徐杰,但都没有人影,是赵伟平拦在了她面前,脸色发白地给村民们道歉解释。

她就浑身发抖地坐在枸杞堆里十多分钟,直到徐杰出现,可是徐杰第一时间不是把她捞出来,而是带着村长冲到了赵伟平的面前,安抚怒火中烧的村民。

江栀被杨焕绯抱了起来,默默地抽泣着,她看着徐杰的背影,失望和委屈交织,心内无比煎熬。

第一次,她忽然觉得没有安全感。



第三章:我是渣女,渣就是我的标配



我爱你亲爱的姑娘

见到你心就慌张

风吹着修长的头发

轻拂着我那已迷醉的眼

为了你 我找啊找

去寻找神秘的石头

为何你走啊走

从此不与我相见……



定价虽然高,但是因为是第一次做,主要的利润都给了中间商渠道,成本太高了。

杨焕绯和徐杰在仔细研究之后,决定下一步的工作计划改为会员平台的直接销售,简单点就是和高净值会员的平台合作。

最近杨焕绯利用周末一直在参加各种活动和聚会,用她的话说基本三教九流各种大哥大姐都收到过她的名片,至于名片收了之后作何用途,可能会有人留着吧。

工作策略定好,杨焕绯直接开干,可惜前几天并不顺利,如果未来三天还没有大客户,那么只能回到起点,选择原有销售渠道了。



江栀回北京后一直不太搭理徐杰,徐杰知道她还在发脾气,因为青海的事情,在他心中这种事情不值一提,江栀有点小题大做,但是他知道这是绝对不能提的。

没有办法,徐杰只好请了半天假陪着江栀逛街,尽可能地满足江栀购物,西餐和看话剧的一揽子要求。

准备晚餐的时候,徐杰收到杨焕绯的短信,“我约了BL俱乐部的老板聊合作,你能陪我一起去不,据说这是个花花公子,我怕我忍不住从了他”

徐杰一笑,想答应,可是看了看对面已经消气的江栀,还是回绝了杨焕绯,只是叮嘱了句“为了不得病,我建议你卖艺就可,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等到所有节目全部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徐杰送走了江栀回到公寓,看了看手机没有杨焕绯的短信。

他有点不放心就拨了电话过去,手机里的铃音就是这首《我爱你亲爱的姑娘》,于是乎,从十点半到凌晨两点,徐杰听了好几十遍这个铃声。



第二天早上八点,徐杰电话响了,是杨焕绯的。

还没有等他开口,那边就传来杨焕绯开心的声音,“赶快,拿着合同章到凯宾斯基酒店一楼签约盖章,生意成了。”

电话挂断。徐杰有点懵,凯宾斯基……

莫名其妙的他觉得心里有点堵,继而是有些生气。

他觉得发生了很多事情,尤其是昨天晚上。

在凯宾斯基酒店他看到了杨焕绯和那个花花公子,他特意回忆着杨焕绯昨天穿的衣服跟今天早上的是不是一样,可是他忘了,因为昨天他就没有见到杨焕绯。

看着有点木纳的徐杰,杨焕绯抓起他手中的包拿出合同章就找花花公子盖章去了。

等到杨焕绯兴高采烈的走到他面前,当面把合同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塞进包里,把包往他怀里一塞,喊着说,“我们去吃早餐吧,饿死我了,运动量太大”

运动量太大?

徐杰就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加速跳动,他看着杨焕绯,指着酒店,

“你昨晚,跟那个花花公子,在这里?”

杨焕绯很诧异的看着徐杰,尤其是生气的眼睛,有种受伤的样子。



她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望着杨焕绯的背影,徐杰觉得自己猜对了,他连忙跑过去,拦住了杨焕绯,“杨焕绯,你是不是想赚钱想疯了,这样拿过来的合同有什么意思?”

杨焕绯停下脚步,她死死盯着徐杰,忽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徐杰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这个合同不要是吗?我怎么拿到的订单跟你有关系吗?“

“我们的公司是干干净净的,不用做这种生意?“

杨焕绯笑了,只是笑容里有很多的委屈,也参杂着一点窃喜,“你是在吃醋我被人睡了吗?真的是在吃醋?“



徐杰盯着她,用尽浑身的力气对她喊了一句:“滚“。



杨焕绯走了,跟徐杰散伙,当然带走了这个被徐杰瞧不上的花花公子的合同。

徐杰继续走完了原来的渠道订单,就草草结束了鲜枸杞的生意。他开始瞄准下一个水果品种,失去了杨焕绯的存在,他决定把盈利的钱投资到水果基地之上。

有几次,徐杰忍不住打了杨焕绯的电话,铃音已经换了,可是杨焕绯没有接电话。

想不到自己第一个合伙人就这样失去了联系。



第四章:亲爱的姑娘,是现实砸醒了我迷醉的眼



我爱你亲爱的姑娘

见到你心就慌张

风吹着修长的头发

轻拂着我那已迷醉的眼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徐杰又出事了,跟江栀有关。

杨焕绯走之后的一个月,徐杰做事就有点力不从心,事情太多了。

公司选择种植猕猴桃,为了避免上次枸杞选果的事情发生,他决定选用一些能标准化产果的新品种。

这个时候江栀介绍了一个人给他认识,是江栀远方的一个表哥,在国外待了很多年,引入了很多农业的科技。在收到了这个表哥给自己的几个名牌之后,江栀就以公司老板娘的身份采购了一批猕猴桃的种子去繁育。

但是被当地农委抽查发现,这批种子是转基因。

徐杰被抓。

被抓前,江栀终于向他坦白自己表哥给自己买名牌的事情,看着这个很简单的女朋友,徐杰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地抱住了江栀,告诉她他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



江栀第一次打电话给徐杰的父母,通知他们这件事情。

可是她没有勇气向徐杰的父母坦白事情的真相,她选择的方式就是在徐杰的父母见到律师之后,消失了。

案件很简单,徐杰承认了自己签署的合同,自己是受害人,可是他并没有仔细看清楚合同的附件里,种子的规格说明中用法语标注的转基因标记。

徐杰被判刑半年,这半年江栀消失了。

他给江栀打第一个电话的时候,江栀的电话关机。

于是他给江栀上班的公司写了一封信,被退回来,查无此人。

他其实有江栀家里的电话和地址,但他最终没有联系。



六个月的时间很容易过去。

他在监狱里看了很多书,还学会了谈吉他,他可以正儿八经的吉他弹唱那首《我爱你亲爱的姑娘》,在文艺晚会上他还特意去表演了一场。

那天晚上,透过小小的窗户,看着月光,他在心里单群循环的唱着这首歌,脑海里有很多影子晃动,但是都很模糊,没有影子清晰的停留在脑海中,可能就算停留了,也不是此时的他可以抓住的吧。



出狱的那一天下着雨,这是人生经历的一种自然的仪式感。

徐杰想象着各种题材的电影里那些出狱的画面,在预测自己出门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江栀会不会来呢?他希望会,因为这是自己回归到以前的生活最自然和无缝的衔接。

自己的父母应该不会来,严厉的父亲早就告诉过自己这件事情就是一个教训,男子汉跌倒了爬起来根本不算事。

会不会是杨焕绯过来迎接自己,然后跪在自己面前渴望跟自己重修旧好?不算,自己没跟这姑娘好过,如果杨焕绯在自己身边,自己就应该可以快速地东山再起吧。

大门开了,徐杰走出去。

小雨,无伞,也没有人。

一切的设想都不存在。



也不算没有人来,徐杰走了十几米就看到在公交车站台躲雨的赵伟平。

赵伟平之前发生了车祸,导致右腿走路再也不能正常。

他一瘸一拐地走向徐杰,想帮他拿包,被徐杰嫌弃地推开了,“就你一个大老爷们来接我?“

赵伟平呵呵一笑,“有我就不错了,徐老爷,你又不是凯旋,就别得瑟了。“

坐上出租车,到市里,拐进了四环,不是回徐杰家的方向。

半年,公司估计倒闭了,家估计也没有续租,可能是去赵伟平自己家里。

懒得管,爱咋地咋地吧,此时的徐杰还是在想念江栀,所以没有理会赵伟平跟自己说话。

车停在了一栋写字楼下面。

徐杰下车的时候就看到写字楼大堂门口站着的杨焕绯。



杨焕绯现在的打扮是特别典型的职业女性派头。

看到徐杰,她由衷的笑了起来,但随着徐杰走近又开始变得严肃。

徐杰抓抓头,他想像以前那样拍一拍杨焕绯的肩膀,然后大大咧咧的嗨一声,可是手举起来却不知道怎么放下。

杨焕绯看了他一眼,抓着他的胳膊拍在自己肩膀上,嗨嗨了两声,“行了,我把你的开场白替你说完,你就别尬聊了。“

一句话就直接消除了徐杰内心的尴尬,他开始笑了起来,“杨老板这是把老赵给劝降到你的队伍里啦,这亲自接见我是不是打算给我一个容身之所,我不占地,半张床就可以。“

杨焕绯白了他一眼,“切,想睡我容易,等你看看马路对面,再决定要不要跟我睡。“



马路对面?

徐杰看到马路对面,一个咖啡厅。

刚刚从咖啡厅里走出来一个女孩,看打扮不像是客人,要么是店员要么是老板。

这个女孩徐杰熟悉,江栀。

江栀没有看到他,自顾自的又回到了咖啡厅里面。

“你进去之后,江栀就搬家了,两个月前好像新交了一个男朋友,然后两人一起开了这个咖啡厅,我琢磨着你俩没有正式分手,所谓朋友妻,得帮忙盯着,所以我们公司找办公室就找到了这里,好让你出来之后方便联系。“

听完杨焕绯的话,徐杰把包扔给了赵伟平,嘟囔了一句,“你这脑子还是这么多龌龊的想法,不就是想看八卦嘛,今天让你看个够“。

说完,徐杰一路跑到了马路对面,推开门走了进去。

“杨老板,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啊?“赵伟平在旁边唠叨。

“放心,我叫了一个员工一直在里面坐着,等着录像“杨焕绯本来应该幸灾乐祸的声音现在倒有点落寞。



她转身走上楼,电梯的七层是她的公司,公司前台的logo墙是几个艺术字:焕绯和杰。



第五章:我觉得还是假唱的你更靠谱



我爱你亲爱的姑娘

见到你心就慌张

风吹着修长的头发

轻拂着我那已迷醉的眼……



两个小时之后,黄昏。

杨焕绯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徐杰,手里拿着一部摄 像机。

“你的好奇心太强,不过你的智商有问题,你派去录像的人是咱们同学,你会觉得我不认识吗?“徐杰坐在杨焕绯面前,恶狠狠地说。

“我以为在那种场景之下,你顾不上观察那么多,这么说来你对江栀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啊,看到她的现任你们是不是都没有动手,大哥,你现在怎么也算是社会人了,都不表示表示怎么体现你的风格啊?“

现在杨焕绯是真的开心了起来,因为十分钟之前她就收到了短信,内容就是:分了。

“按照标准剧情,杨老板你现在是不是要带我去海吃胡喝一顿啊。“

“不着急,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先看看这个?“

说完,杨焕绯扔了一个文件夹,更准确的是把一个文件夹砸在了徐杰的身上。

徐杰从地上捡起来,是某个妇产医院的检测书,“这是怀孕了啊,不知道孩子他爹是哪个国家的“他一边唠叨一边打开,摒弃其他不必要信息,反正他就看明白了,上面有杨焕绯的名字,还有一份说明,总之就是在强调一件事情:杨焕绯是处女。



“靠,那混蛋花花公子是把你当道具还是觉得你磕碜啊,这种事情伤害性不大,污辱性极强啊“徐杰忽然觉得心里很舒坦,就不自觉地开起了玩笑。

但是杨焕绯没有笑容,她走到了徐杰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非常的近,不能再近了,“我那天晚上没敢一个人去见他,所以改约的早上。因此,你应该跟我说对不起。“

“可你晚上没有回我电话“

“给我道歉,马上“杨焕绯恶狠狠地说,不过眼睛里却泛起了泪花。

这一刻徐杰想抱着眼前的女孩,但十分钟前自己刚刚和把自己绿了的女朋友分手,现在的这种操作会不会很渣。

还没有想明白,杨焕绯已经转身走了,“姑奶奶给你喂食,把你喂饱了我再收拾你“。



在学校不远处有一个他们经常去的酒吧。

他们认识的同学陈飞毕业之后成了这个酒吧的一个小股东和驻场歌手。

杨焕绯和徐杰就在酒吧喝着酒,闲聊着,徐杰同意加盟杨焕绯的新公司,两人继续做合伙人。

“你说,合伙人最好的关系是啥来着?“徐杰看着杨焕绯问,然后他又趴在桌面,有些微醺。

“唉,问你个事,你究竟会不会唱那首歌啊?“

“哪首歌?“

“就是你追江栀的那首。“

“我必须会啊,等着,我去给你唱“,说完徐杰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向小舞台。

他就从陈飞手里拿过吉他,指挥着其他几个人,说出了歌名。

“哥,我们酒吧禁止假唱“陈飞很无奈地调侃到。

徐杰没有搭理他,只是开始弹起了吉他。



“我爱你亲爱的姑娘

见到你心就慌张

风吹着修长的头发

轻拂着我那已迷醉的眼

为了你 我找啊找

去寻找神秘的石头

为何你走啊走

从此不与我相见……“



看着舞台上的徐杰,杨焕绯哭了,认真唱歌的徐杰好帅啊。

还是她一直认识的徐杰。

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四十秒之后,她快速走到酒吧外面接听。

“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要再骚扰我“杨焕绯很冷漠。

“放心,我不会骚扰你,你不粘着我这点让我很高兴,我今天听我朋友说,你去找她给开了一个处女证明,我真服了你,你这是认识了哪个公子还是真命天子啊,甭管你认识了谁,我都祝福你,但光一个证明可解决不了啥,你要想做什么修复手术,我介绍个人给你。甭管怎么样,你是个好女孩,再见“

挂断电话,杨焕绯擦了擦眼泪,深呼一口气,走进酒吧。



这个时候徐杰也唱完了,踉踉跄跄的走回他们的卡座。

“怎么样,我唱得不赖吧?“

杨焕绯笑了,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长岛冰茶,“我觉得你这歌唱得太好了,但还是觉得你假唱的时候比较靠谱。“

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不断地碰杯,不断地喝酒。

等徐杰醒来的时候,在酒店。

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断片状态,包括他是怎么来的酒店,是一个人睡还是两个人睡。

是两个人睡,因为是双床房,旁边还在打呼噜的是赵伟平。

“杨焕绯今早坐飞机走了,她说要回老家处理点事情,让我带你先熟悉着,最近这一两个月公司就靠你管理运营……“

被弄醒的赵伟平,开始给徐杰交待昨晚他的各种丑态。



此时的杨焕绯坐在飞机上,耳机里是昨天让陈飞录下的徐杰唱的那首歌。

闭上眼睛,她终于睡着了,未来是什么样的,没有人知道。

现在的徐杰不再是以前的徐杰,现在的自己也不是以前的自己,

那么,何必以爱的名义再次伤害爱呢?


五月吧第31届群杀第三轮精华结果(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4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4 22:11:41)

神知吾知 作者:林碧璇 真身 丽萨辛普森

(一)

五年后的今天,我一身正装代替大鹏来出席微电影「万万想不到」的现场发布会,他生命中所创编的最后那首歌正作为主题曲在会场中一遍遍滚动播放着。

台下反应热烈,很多歌迷就是冲着这首爆红网络的歌曲而来。舞台上主持人絮絮叨叨,主角配角们cha科打诨,他们的喧闹我一句也没往耳朵里进,躲在幕布后忐忑地打着腹稿,我生怕自己等会忘了词。

终于,轮到了歌曲介绍环节了,在主持人的催促下,我清了清嗓子同手同脚迈向镁光灯环绕的舞台中、央。整理好情绪,我提了口气努力摆出一副讲故事的架势,试图向大家娓娓叙说那不羁的年轻灵魂,可话都涌出了嗓子眼了却又突然语塞,站在深邃的回忆长廊中,那双调皮而又纯净的眼睛在我眼前缓缓浮现出来。



(二)

“赵大鹏!”

“你就是个渣男?”

“抢什么话啊,显你能耐了是吧?我是要说你感情的事吗?你、你还有你。”我伸手指着他、陈飞和李翔,“你们仨胆子够肥的啊,马董都不认识吗?那是校董啊大哥,拜托你们睁睁眼看清楚再搭话好不好,还主动给人家递烟?你们这勇气是梁静茹给的吗?这是嫌我这辅导员干太久了想给我换换岗了是吗?”

“王老师我们错了,我们确实不知道那是校董,给您添麻烦真是对不起了。”李翔深深给我鞠了个躬。

“王老师我们错了,这次一定好好检讨,这不会影响我们德育成绩吧。”陈飞偷眼看向我,揣度着我脸色的阴晴变化。

“咳。”我并未马上回答,而是把眼神移向赵大鹏,明明开篇就点了他的题,这家伙还一脸无辜地站在那里,或也许是天热了,他还用手指挠了挠略显厚重的头发。

怒火涌上脑门,拍桌就在当场,可就在这如击石火似闪电光的一瞬我心里有个声音慌忙跳出来规劝自己——老王啊,Easy……come down!斥责他对你有一点好处吗?你本来就心律不齐、亚健康,一天到晚还要受这些小赤佬的气,眼瞅着这退休年限是一天天延迟,退一步海阔天空呀,平安活到领退休金那天不好吗?

算了吧老王,你拿赵大鹏没辙的。——我终于和自己达成了和解。

辅导员能不能管住学生,还要看他有没有强力的抓手。陈飞对老师们毕恭毕敬的时候,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牢牢盯着每次评奖评优名单,凭这点小心思我就能把他拿捏死死的,而李翔则一早就做好了考取沪江艺术学院研究生的打算,利用我在母校的人脉关系多多少少在考学时也能帮到他一些,惟有这赵大鹏,一天到晚仙儿仙儿地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啥玩意,说无欲无求我还怕给他境界给定低咯,这简直就一小说里蹦出来的人物啊。最可恨是他不求上进也就罢了,找家长还不管用,他那父母更是活宝,聊天态度一个比一个好,一口一个孩子给您添麻烦了,给我添麻烦了你们倒是教育教育好啊,对孩子一句狠话都不忍心说,你们这是有多溺爱?你们就根本不考虑孩子的前途吗?

我把卡在喉管的怒气又吞了下去,挥挥手让他们走,“每人五千字检讨,明天下午前写完交到我办公室。”

“是的老师。”陈飞态度诚恳。

“给您添麻烦了老师。”李翔毕恭毕敬。

“老师?”赵大鹏眼神单纯而清澈。

“咋了?”

“这检讨怎么写啊?”

“啊,你这是要问我吗?你没写过检讨还是咋地?”

“写过的老师,写过好多次了。”

“那你问我?”

“可这次我不知道该怎么写。”

“好好好,侬结棍,真有本事啊赵大鹏。陈飞、李翔你们先走,检讨不用写了,大鹏你留下。”

“这……”两兄弟眼神里满是对大鹏的担心。

“我教大鹏写完检讨再让他回去,你们先走吧。”安抚后他们两人一起离开,留下赵大鹏一个人委屈巴巴地站在我的面前。

长过额头的留海,满是雾气的眼镜,委屈巴巴的小眼神。看着他那幼稚园小孩犯错误一样的神情我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索性指着书架上的书命令他,“去,把《寻梦沪师》给我拿过来。”

“好的老师。”

“自己翻开校规校纪德育学生规定的第二章,找到你自己的错误读给我听。”

“嗯,在校学生不得在校内公共场合如教学区域、宿舍区域吸烟,一经发现将处以德育学分扣零点五分的处罚。”

“那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在校内公共场合吸烟吗?”

“是啊,不然呢?”

“可我们没有在公共场合吸烟啊。”

“怎么可能?”我的表情满是震惊,校规写得很清晰了,教学区域和宿舍区域,这俩加一起不就是整个学校吗?

“我们去了吸烟室。”赵大鹏用认真的神情看着我。

“啊这……”我被震惊到无语凝噎,要说这个吸烟室我知道的,级别很高,主要是在接待上级视察时给个别有需要的领导们休息时预备的,这个房间在顶楼校长办公室边上,平时连我们这些教职人员都很少路过真搞不懂他们是怎么发现的。还有这烟瘾也太大了吧,为了抽一口都跑到校长办公室边上了,难怪会碰到校董呢。

“还有我们没有吸烟,只是看到一位大叔比较和蔼我就拿了陈飞的烟递了一根给他。”赵大鹏继续陈述事实。妈呀,你是来搞笑的吧,预谋作案未遂还试图“行贿”办案人员,真是服了。

“而且我不抽烟的,老师你知道我心脏和呼吸道都不太好,汽车尾气重一点都要避开的。”

“那你跑去吸烟室干嘛?”

“我就想看看里面长啥样,之前家里管得严,我都没见过吸烟室。”赵大鹏眨巴着他的大眼睛,里面满满的都是真挚之情。要说赵大鹏的优点,诚实可信那得算一个。

好吧,现在难题又推回我这里了,通报是学校高、层直接跨级压到我这里的,今天是无论如何得也得上报一个处理结果,可这个责任要怎么落实呢?

“咳,但你们还是私自带烟来学校了啊,这总归是影响不好的。这个这个……还有虽然你没带烟,但你给别人递烟这个行为也不文明,对大学生良好形象的树立也会造成一些负面的影响。”我尝试着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

“老师?”

“你说。”

“那学校既然不让大学生在校内吸烟为什么还要建吸烟室呢?这不会对学校的良好形象树立造成负面影响吗?”

赵大鹏的语气平淡,虽然单从内容上来看是他在怼我,但语气上却只有真切的询问,他叫我“老师”的语气真诚,不似讨好那种恭敬,而是真的把我看作一个答疑解惑的人。

面对这份真诚,我都不好意思继续诡辩下去了。

“老师我知道我们错在哪里的,整个错误的根源是那盒烟,如果我们不带烟进学校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按照校规接受德育学分处罚我们是接受的,只是这次的检讨书我真不会写。因为不说谎我就写不满5000字,可说谎的话我心里又不愿意这样去做。”赵大鹏的语言逻辑清晰、感情真挚,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只能赶紧和他达成妥协。

“那就德育学分扣分加院内通报批评吧,检讨书我这里先缓缓。”这个处理其实比写检讨要严重的多,我这也是为了交差。

“谢谢老师。”跟我理论了一番后换了个更重的惩罚,临走真诚地谢过我后还轻轻帮我关上办公室的门,这个男孩就是赵大鹏。

“不愿意说谎吗?”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开始担心起来,作为辅导员,有些话我不方便说,有些行为我更不方便教,但总这样不谙世事进了社会以后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三)

“大鹏啊,来你们寝室这么多回,我就没见你球鞋摆正过。”跨过摆满杂物的逼仄过道,我终于在这杂乱无章的寝室中找到一处落脚之地。

“嘿嘿,放心吧老师,后勤巡查前我们会弄干净的,学校周三晚上突击检查,消息陈飞都打听过了。”

“厉害啊,比我知道的都多,大鹏呀,你要是把这心思的万分之一放到那学习上,至于挂科那么多嘛?”我这话逻辑不通,就是想借题发挥一下,毕竟打听消息那个人是陈飞。

“嘿嘿,老师您说的对,我是挂科太多了。”赵大鹏的态度倒是一直挺好,如果他不犯耿的话。

“陈飞和李翔呢?”

“打篮球去了。”

“好吧,之前跟你们说那个节目准备得怎么样了?”

“四大名著那个吗?”

“对啊,我再重申一遍啊,这次董事长和老书、记邀请了部队上的战友们一起来看咱们学校的迎新晚会,那几个老战友就喜欢四大名著,这可是非常重要的节目,直接关系到我们沪师的形象问题,所以一定要在严肃活泼的同时表现出新时代积极向上的文化特征。”

“可老师,四大名著里哪有你说的什么文化特征,好像比那水浒传,整个就一流氓fz集团……”

“去其糟粕留其精华呀,一个四分钟的音乐节目又不是歌剧,改改影视剧的片尾曲不行吗?”其实我也觉得时代文化特征有点扯,可这个指示这毕竟是高、层草拟的,必须要遵守。

“不大好弄,首先红楼那曲子我们几个大男人就搞不了,弄成搞怪形式就肯定不是您说的那个文化特征了,三国的历史气息太重,就李翔那二半吊子美声水平还是say good night吧,至于水浒虽然编曲很棒,可赵季平先生写的民族打击乐器和唢呐我们谁也弄不了啊,而且武松屠嫂这段是不是更不文明……”

“那就西游记呗,敢问路在何方啊,勇于开拓的时代精神,你把那歌词改改,写点我们学校锐意进取的赞美之词进去。”

“老师,我可不愿意拍马屁。”又来了,和赵大鹏那水汪汪卡姿兰大眼睛一起出现的,是那耿直的臭脾气。

“行行行。”我双手合十拜托他打住,“你不拍马屁我来拍好吧,我来分配好吧,曲子就定敢问路在何方,歌词我来改,李翔吉他加主唱、陈飞贝斯加二声部、你负责电子键盘,把流行鼓、电钢、铜管、弦乐的音色都预设好,还有打击乐音轨逻辑要提前录完,对了,间奏和副歌部分还得加个渐强鼓和镲。”

“老师你好懂哦。”

“呵呵,沪江艺术学院读书的时候选修过编曲。”回想起青葱岁月,我自嘲了一声。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搞音乐了?”

“音乐?”我摇摇头,我一个做学生思想工作的,搞什么音乐,“你废什么话,给我好好准备。”

“好的老师,那我能提一个要求吗?”

“什么,你有要求?”我愣住了,这次赵大鹏第一次说他有求于我,我还以为这家伙真是个仙儿呢,“行啊,你说。”

“这次节目结束后,我想跟您学编曲。”

“噗,你以为编曲这么简单呢,就和声这套数学理论就难死你。”

“老师你就说行不行嘛。”

“好吧。”我叹了口气,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有求于我,也算是个难得的机会,“那次你们给我好好搞,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放心吧老师。”

放心,我能放心的了吗?

(四)

一周后,大鹏、陈飞和李翔的节目排练成型了,他们在台上自信地展示着,我在台下惊掉了下巴。

陈飞和李翔看我表情不对劲赶忙低下了头,只有赵大鹏还是一脸嘚瑟的神情。

“这曲子的和声谁给改的?”我满脸愠色。

“我。”胖胖的手举了起来。

“我就知道是你,赵大鹏,谁让你给曲子降速的?还有你加那么多sus、离调和十三和弦干嘛?增加曲子的戏剧冲突性吗?我送你那本《现代和声教程》你读了没有啊?色彩和弦使用太多什么结果你知道吗?”

“知道啊,会弱化主题。”

“知道你还这么改,这次强调的是文化精神,具体什么文化精神啊,就是赞美苦难历程,赞美取经后一定会胜利,你加那么多质疑声不突兀吗?”

“我想加一些苦难元素进去,让音乐的表述更丰富一点。”

“给我删了,改回原来的三和弦听到没?”

“这……”

“还有你前奏间奏的那段加花儿怎么那么熟悉,抄的吧。”

“MJ的歌曲选段。”

“MJ你都敢抄,以为别人没听过是吧。”

“老师我是借鉴,是致敬。你看我放在前奏间奏位置的,根本不涉及乐曲主题,反倒是那些港台歌手……”

“你说啥?致敬,How dare are you啊你,你这小毛孩知道啥叫借鉴吗?知道啥叫致敬吗?至少你得有点社会地位了才能致敬名人吧,你一个沪江师范的学生有啥资格致MJ啊?”

“为什么不能?”大鹏眼睛一眨,我心里暗叹一声——完咯,看来我俩又要开始怼口相声了。

“你只是个学生啊,年纪轻轻的……”

“学生就不能写音乐致敬MJ了吗?年纪轻轻怎么了,MJ自己都是个孩子呢,他还造城堡和孩子一起玩呢。”

“好好好,侬结棍,我求求你们了,陈飞、李翔,你俩也帮我劝劝他好伐,这次节目我就一个要求,文化精神、时代精神,我歌词写的都是赞美学校的,你配这个旋律不成反讽了吗?”

我气得甩袖而去,把他们仨晾在了舞台上。还两天就演出了、节目都报上去了就给我弄了个这,要不是我忙着校歌阿卡贝拉版本的排练我就自己上了,还需要拜托你赵大鹏吗?算了,大不了挨一顿批。你开心玩吧,责任我来担,谁让我命苦做了你赵大鹏的辅导员呢?



演出当天,我心情忐忑地站在多功能厅过道里,很快到了大鹏的节目。

果然,熟悉的降速,熟悉的色彩和弦,还有那熟悉的所谓“致敬”,他是不肯妥协的,我早就知道这一点。隐约间我感觉脊背阵阵发凉,那阵阵冷风就来自于背后的领导嘉宾席,扛不住压力的我躲进了厕所间,双手抱头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

节目很快结束了,雷鸣般的掌声铺天盖地,是啊,仅凭那天马行空的编曲创意来看这确实是个好节目,如果不考虑其他元素的话。只是散场后我得赶紧先走一步了,就算挨批也请让我睡好这一觉。

“小王!”中气十足的一声,我回头一看,是董事长,退伍多年他却依然气场十足,大boss要直接上吗?完犊子了我要。

“这就是负责《敢问路在何方》节目的王老师。”董事长跟旁边的一位中年人介绍着我,他脸上满是英武正气,看样子就是位部队高、官。

“不是不是,我就让学生们自己弄了一下,我……”部队出来的人气场都很足,我连对视都不敢。

“正是个好老师啊。”他对我称赞说。

嗯?我没听错吧。

“你的学生能把一首流行歌跟抗震救灾的歌词结合起来还能唱得如此真挚,真是不简单。”

啊,抗震救灾?我写的歌词不是赞美学校吗?

“我前几天刚从汶川回来,我们牺牲了很多年轻的战士,他们中很多人都没有来得及跟亲人道一声别就投入到了抗震救灾中去,赞美英雄赞美逆行者的歌曲很多,可你们的这个节目是我听过最真诚的,王老师,你学生三观很正,这也离不开你的教育啊。”

哦,原来如此,大鹏说的苦难元素是这个吗?所以他作为调色师一早就搭好了故事框架,只是瞒住了我,这个死大鹏。



当夜,我“知法犯法”在背包中揣了四瓶啤酒走进赵大鹏他们寝室。

“为什么不跟我说设计的是抗震主题?”我故作生气诘问,“还有你俩,知道他这么搞为什么不跟我说?你们要串通起来搞事情,搞小团伙吗?”

“嘿嘿,老师,搞事情我们是要搞的,小团伙还不至于。”被训斥时,三人中首先站出来的始终是赵大鹏。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抗震主题多好啊,我一定会同意的。”

“因为如果您知道了一定会考虑什么zz因素来改我的旋律和歌词。”

“哟呵,这就把自己当作曲家了,作品还碰不得了?”

“不是,主要老师您改音乐想太多,我是被那些抗震救灾的军人感动就把音乐写了,我不想加一些假大空的东西进来。我知道这次节目的主题是赞美,可如果不发自于心,赞美是毫无意义的,您说呢?”

这已经不知道是大鹏第几次把我问倒了,他的每次询问似乎能成为一面镜子,一面反照我内心的镜子,让我看到自己儿时的模样。

“老师我们想搞个乐队。”陈飞说。

“好啊,我帮你们去校团委申请排练教室,你们名字想好了吗?”

“大鹏想的,叫神知吾知。”李翔说。

神知吾知是沪语,有形容一个人办事情不靠谱头脑浑浑噩噩的意味,也有做事情瞎搞的含义。

“侬是有点神知吾知的!”我对赵大鹏笑骂道。

静下心来想一想,这神知吾知总结到赵大鹏身上似乎又有了新的含义,他总是遵从自己的内心,由心及圣,思考的都是天上的事情。他不愿过多讨好这世俗的规矩,自然就显得办事不靠谱了。



(五)

“乖囡啊,来看看你做的这几道题,四部和声都同向了啊喂。”

“乖囡,五级和弦后面能跟四级吗?你这是典型的阻碍中止啊。”

“乖囡来看看你写的这个低音提琴声部,你发明的低音提琴节奏能演绎这么欢快的?”

不知何时开始,我对赵大鹏的昵称开始了变化,从赵大鹏变成了大鹏,又变成了乖囡,乖囡是沪江人对小孩子发自心底的爱称,不分男女。赵大鹏虽然不乖,但他在我眼中的形象却慢慢变得像儿子一样亲切,这重关系使他对我说话更加亲密和不客气,可开口依然会敬称我为老师。

“老师,这次的配器作业我想推迟一天交。”

“行啊。”我点点头,我不是主课老师,他来学配器是兴趣,又不拿学分的,“有啥事吗?”

“和几个同学一起过平安夜,嘿嘿。”

“可以,不过我不能给你批假。”

“好的老师,我们上完课再去。”

“行,注意安全。”说完这句话,望着大鹏关门的身影我突然心里有点不舍,自嘲叹了口气后我回到小山似的文件中,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怕什么来什么,意外真就发生了,大鹏他们外出的时候被一群醉酒的“社会人”骚扰,大鹏一夫当关护送女同学离开,推搡间大家都动了手,虽然就监控来看责任大半归到对方那里,可大鹏抢了对面的刀具还造了两个重伤,是涉嫌防卫过当的。

“处长请您就再考虑考虑处罚决定吧,不要影响学生的学业啊。”副处长办公室里,我作为学生事件的第二负责人正拼命地为大鹏争取最好结果。

“小王啊。”

“是的处长。”

“你也是学校的老员工了吧,立德树人、品学兼优,这是我们沪师的品牌啊,眼看着这一学期就零事故平安度过了,这个赵大鹏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处理一下合适吗?”

“那通报警告就好了啊,j方都说了,主要责任不在我们学生。”

“可他拿刀了啊,拿刀这个行为对大学生良好形象的树立会造成负面影响的你知道吗?”

呵呵,这套诡辩的说辞跟我当时劝说大鹏时一模一样,毫无说服力。

张副处见一向乖巧的我脸上突然露出了不屑,叹了口气摘下眼镜:“小王啊,实话跟你说,学生处年底就要增设一个处长助理的岗位,高、层的几位领导通过气,基本就优先考虑你了,我知道你跟大鹏的关系好,可老师与学生不是亲戚关系啊,距离产生美懂吗?你可不要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荒废了自己的前途啊。”

“可大鹏的学业。”

“还有个折中的办法。”

“处长您说。”

“他不是身体不好一直在考虑休学吗?你就给他办休学,盖章日期嘛就写在案件发生前的一个月,咳咳咳,这样对外呢我们也可以说学生现在休学中学校不方便处理,等他恢复一个学年把j方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再来办理复学,这不挺好吗?耽误一年时间,但是在校内的档案干净啊,如此对他以后找工作也有帮助。”果然还是老江湖办法多,我感谢一番后放下早就预备好的小礼物,感激地走出办公室。

大鹏和他父母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提案,临别时有点恋恋不舍,只是大鹏有点担心,“老师,复学后我是不是就低一级了啊,你还会带我所在的班吗?”

“会的。”我开出了空口承诺。

听到我这么说,因为打斗手臂上还缠着绷带的赵大鹏笑了,笑得像个小孩子。



(六)

我以为一年的时间会过得很快,我以为当时的那个承诺托托关系就能办好,可我错了。

先于复学申请的,是大鹏母亲的来访,赵大鹏身体要不行了,他想见见我。

大鹏的病情并不源于那次打斗,他出生时就患有罕见的先天疾病,是基本不可能活过二十岁的,护花行为受的伤只是他病情恶化的催化剂而已。

“对不起老师,我们不是故意隐瞒学校的,大鹏不想因为自己身体虚弱被同学们区别看待,我们只是遵从孩子的意愿。”

“没什么,孩子情况怎么样。”我心里更惦念的是大鹏。

“他在医院等你呢。”

“好,我们这就开车去。”



推开危重病区沉重的大门,心跳检测仪的嘟嘟声和输氧的咕噜咕噜声不绝于耳,赵大鹏眼角微微张开,看着慌慌张张跑到病床前的我。

“老师你来啦。”

“嗯,你还好吗?”一向说话稳重的我现在不知所云。

“不好啊,胸闷,天天咳嗽睡不着,很难受的。”赵大鹏从不看场合,从不撒谎,自我认识他第一天起他就是这样的人。

“老师啊?”

“嗯。”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我问过爸爸妈妈,他们不肯说,你能回答我吗?”

“你说。”

“外婆还活着的时候总跟我说只有听话的小孩子才能进神的国,你又叫我乖囡,那我死了以后是不是就能进神的国了呀?”

我愣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老师?”

“我在。”

“你说我去了那边,还能继续玩音乐吗?你一直说我性格糟糕,说我不懂事,说我不会与人相处,我脾气这么差去了那边会惹人讨厌吗?”

我咬了咬牙,坚定地回答他,“如果老师来回答你,在我的知识结构里并没有什么神的国,可如果有的话,有谁会不喜欢单纯可爱的小孩子呢?”

“老师?”

“嗯。”

“谢谢你这么包容我,一直以来给你添麻烦了。还有,我不是故意要怼你的,只是感觉你很亲切……”

“没事的。”我把头撇向一边,一口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可泪水还是决堤般流了出来。



“老师你怎么了,是哭了吗?不要哭啊,真是的,你也哭,爸爸妈妈也哭,我讨厌你们哭哭啼啼的样子。你们要开心呀,要敲锣打鼓High起来,好吗?”

“好,老师没哭,老师答应你High起来。大鹏,陈飞和李翔把你之前写的那首歌录好了,你要听一听吗?”

“嗯。”大鹏平躺在病床上,他松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和嘴巴,他享受着生命中弥足珍贵的平静与闲暇,喜乐神情浮上眉梢,如魂游天外一般。我打开手机录音,那欢快的旋律就这般渐渐响起——

“大王叫我来巡山,我把人间转一转。打起我的鼓,敲起我的锣,生活充满节奏感……”



[全文完]





又:麻烦有会的帮着贴一下赵英俊版的《大王叫我来巡山》



五月吧第31届群杀第三轮精华结果(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5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4 22:12:23)

有关部门 作者 赵伟平 真身 伏天小畜生
一、







周菲菲和贾明明都是某直播平台新晋的人气网红,数据飙升很快,流量你追我赶,始终不相上下。







两个姑娘名字制式一样,但风格完全不同。周菲菲是个探店博主,长得不太接地气,个头高挑身形修长比例绝佳,五官立体深邃,稍微带着点异域风情,嘴角微微下垂,给人一种不太好亲近的感觉,走的是文艺清冷风,介绍的店铺都颇具小资情调,深受文青推崇。







而贾明明是个长得很喜庆的小姑娘,就算面无表情也仿佛正在微笑,让人一看就觉得亲切。她个头不高,小小巧巧,邻家女孩一样秀气灵动。直播主题不定,有时是吃播,有时是美容,有时旅游,有时也探店,基本属于分享生活一类,每次直播的内容也是人们热衷于讨论猜测的一个话题。







两个数据攀升的女神,让这个原本热度一般的平台短期内提升了一个档次。







红了,关注度高了,牛鬼蛇神也就来了。







网上突然就炒起了周菲菲的八卦,说别看她现在一副清冷高级范儿,其实不久前还是某市某KTV的公主呢,以前没这么漂亮,客人也不多,现在整了容,但还是被以前的客人认出来爆料,并且贴了两张很模糊的照片为证。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菲菲的人气不降反升,但是直播间脏的不能看,严重影响了直播质量。平台怕麻烦,索性让周菲菲暂停直播。于是穷极无聊的人们都涌入贾明明的直播间提问:听闻贾明明与周菲菲是一对好闺蜜,那么是不是可以能够爆料一点八卦呢?







贾明明似乎被突如其来的提问吓懵了,微笑唇都撇了下去,连说我不知道,不要问我,我跟她不熟。







一时间,那一片网络跟菜市场一样,闹得沸沸扬扬。







……







谢子恒做人质时候的贤惠劲,在被金主爸爸包养之后荡然无存。傅江宁回家就看到谢子恒大喇喇躺在被脏衣服淹没了的沙发上刷手机,手机音量还调到了最大,里头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你们不要逼我了,不要问了,我真的不知道。”







傅江宁沉着脸,给了谢子恒后脑勺一巴掌:“你就不能把家里收拾一下!”







谢子恒斜睨他一眼:“爸爸,我觉得你应该给我找个妈。”







傅江宁抬脚虚踹:“我找你妈!”







谢子恒惊呆了:“你竟然有这种想法!”







傅江宁扑过去掐住他脖子:“上回奖金下来了,说好了咱俩一人一半,所以我买了辆二手车,咱俩轮流开。”







谢子恒掰开他手:“你怎么知道我会开车?”







傅江宁:“我不知道啊,这不就知道了嘛。”







谢子恒:“你知道个屁,我不会开车,我哪儿来的钱学开车?”







傅江宁:“……”







谢子恒手一伸:“折现吧。”







谢子恒拍掉他爪子:“想得美。”掏出手机翻了一通播出一个号码,“喂,郑师傅吗?我有个朋友想学车,你那儿现在有空位置吗?好好好真巧,对对对手动挡,当然是手动挡,好的,好的,谢谢。”







谢子恒目瞪口呆:这么有效率的吗?







傅江宁甩甩车钥匙:“走,爸爸带你兜风。”







谢子恒一把抓住他手:“这车钥匙上为什么这么多划痕?”







傅江宁:“奖金才两万,我贴了一万才够买辆二手普桑,其实还挺新的,才开了十一万公里。”







二、







管理处没什么活派下来,谢子恒依靠着金主爸爸白吃白住,渐渐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某一天突然激活了贤惠技能树,把屋子收拾干净了。







谢子恒:“今天我做饭,想吃什么?”







傅江宁:“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谢子恒翻个白眼:“想屁吃呢。”甩上门就走了,回来时候手里拎了俩熟菜以及鸡蛋和番茄,他做饭技能只点亮了最初阶:番茄炒鸡蛋。







刚把钥匙戳进锁孔,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谢子恒吓了一跳,却与门里头的美女对上了眼:“!”







美女一怔,朝他点点头,眼睛红红的,扭头同送行的傅江宁说道:“那我先走了,拜托你了。”







傅江宁面无表情:“好。”







谢子恒让过一边,目送美女离开,挠了挠后脑勺:“这姑娘好眼熟啊。”







傅江宁打量他手上:“这就是你做的饭?”







谢子恒:“她谁啊?”







傅江宁:“你不是天天看人直播,怎么没有滤镜就认不出人家来了?进来,杵门口干啥。”







谢子恒:“噢!是她啊,周菲菲。我看的是贾明明,周菲菲太仙儿了,闷得很,我喜欢热闹的,贾明明多可爱,成天乐呵呵的,解乏。你啥时候跟网红扯上关系了?”







傅江宁:“就刚才,她来找我帮忙。”







谢子恒:“咦?”







傅江宁:“她是个狐狸精,这段时间被网暴人肉呢,影响正常生活了。她向非处求救,处里把这事儿派给我了,她来跟我说明情况。”







谢子恒:“狐狸精!活的!真的有狐狸精!”







傅江宁:“你敢不敢再激动一点儿?”







谢子恒:“网暴这种事儿非处也管吗?”







傅江宁:“只要是非人类,都归非处管。”







谢子恒:“非处怎么管?我们也能像网警一样把网暴者揪出来吗?”







傅江宁:“那倒不是,我只是负责跟进联系,万一她的身份有所暴露,我们可以及时调整。专业方面肯定该哪个部门就哪个部门管,她报警了,调查抓捕都有警察管,我们负责配合。毕竟涉及到非人,需要我们对涉案人员进行甄别。”







谢子恒还是挺激动:“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和狐仙姐姐约个饭喝个下午茶啥的啊。”







傅江宁一脸狐疑:“你想干啥?”







谢子恒星星眼:“网红啊,美女啊,她是个公众人物啊,搞不好就能成大明星啊,哎你刚才让她签名了没?”







傅江宁把他身体拨向厨房:“做饭去。”







厨房里传来莫可名状的动静,傅江宁没理,窝进沙发点开了周菲菲的账号,她以往的直播都有回看功能,傅江宁点开了最近那个,倍速加快进看完了,回放不显示弹幕,但是可以看到周菲菲全程直播都显得十分沮丧,说话也不多,草草介绍完一家猫咖就结束了。







傅江宁按顺序往前点着视频,镜头中的周菲菲显而易见地灵动起来。视频没什么问题,周菲菲的介绍也恰到好处,没用那种立刻从人兜里往外掏钱的急迫感,似乎是真的在分享自己的生活,镜头下的画面也比较唯美,很多空镜头,感觉截个图就能当成电脑桌面,视屏给人感觉与网红直播这种带着市侩的词语完全没什么关系。







傅江宁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放下了手机。







厨房里飘出一股香味。包养关系存续期间,谢子恒从差点炸了厨房进化到能做出色香味俱全的番茄炒蛋,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也算得上聪明能干了。不过他做菜很费原材料,菜品模样尚可,但量比较少,填饱肚子还是要靠电饭煲和熟食。







吃饱喝足,两人一人一头瘫在沙发上,继续刷视频。谢子恒点开了贾明明的直播间,傅江宁继续刷周菲菲的回放。







谢子恒手机里传来贾明明的笑声:“啊呀你们不要刷这个啦,给我打打气嘛,我真的恐高,这次可是豁出去了才会玩云霄飞车的,我是真的害怕。”她今天在游乐场直播,说要先壮壮胆,然后去鬼屋冒险。这场直播预热了很久,吊足胃口,谢子恒做饭耽误了一点时间,直播已经开始,于是抬眼瞪了傅江宁一下。







傅江宁皱眉:“音量能不能关小一点。”







谢子恒秒怂:“哦。”







看多了视频,傅江宁审美疲劳,那些小资情调在他眼里千篇一律,于是在周菲菲温婉的语调和唯美轻柔的BGM里,他睡着了。







不知迷糊了多久,被一声惨叫惊醒。







谢子恒一脸见了鬼:“有有有有鬼!这鬼屋里真的有鬼!”







傅江宁绝倒:“卧槽有病啊,你他妈不就是鬼。”







谢子恒:“我是鬼我也没这么吓唬人啊。贾明明不见了!”







傅江宁:“什么意思?”







谢子宁:“刚刚,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贾明明不见了。不,在二十三万网友共同见证之下,贾明明消失了。”







傅江宁满脸疑惑:“视频被剪辑了吧?”







谢子宁:“直播!这是直播!”







傅江宁:“你怎么知道肯定是直播?人放的是早就录好的视频你也不知道啊。”







谢子宁不停眨眼:“不可能,她一直都是直播,还跟网友互动呢。而且这个直播她预告好几天了,今天观看人数多了两万多呢,怎么可能是录播。”







傅江宁:“互动的网友就不能是托?人家就骗骗你这种小傻子。有回放不,我瞧瞧怎么消失的。”







谢子恒把手机拿过来,两人脑袋凑到一处。直播并没有中断,但是屏幕黑漆麻乌一片,什么光线都没有,直播间已经炸了锅,弹幕都在问出了什么事,贾明明去哪儿了。傅江宁看了半分钟,屏幕毫无变化:“什么玩意儿?看看回放,刚才怎么不见的?”







谢子恒应声点了回放,拖动进度条,拉到最后几分钟:“前面都没啥问题,门口简介说通过时间在十五到二十分钟之间,她进去才五分钟不到就出事了。你看,就这个房间,进去空荡荡的,会有个鬼跳出来吓唬人,你瞧,就这儿,这地方有个暗门。”







贾明明应该是用自拍杆举着手机,因此镜头摇晃得挺厉害。鬼屋内部视线非常不好,通过手机直播出来的画面质量就更模糊了。贾明明走得很慢,贴着墙壁哆哆嗦嗦向前,说话很小声,有些气喘:“哎呀刚才好吓人啊。就是他那个造型其实不吓人,就是突然出现,你们明白吗,哎哟我心脏现在还在跳个不停。”镜头转向她自己,“你们看我是不是妆都花了,哈哈。”







妆花不花傅江宁看不出来,镜头晃来晃去,贾明明一个大活人看上去都是一副鬼相。







镜头重新转向前方,屋子里空空荡荡,说话都有回声:“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一定会有什么东西的吧?对不对?弹幕如果有声音就好了,我就没那么紧张了。”







果然有个鬼从那个门里出来,正好被镜头捕捉到,那鬼的造型有点像86版西游记里白骨精洞窟里那些喽啰,黑衣服上用白色画出骨骼模样,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还挺能唬人。







贾明明却突然笑了:“啊哈,我就知道这屋子不可能是空的,这种突然出现的招数,第二次就不管用了知不知道,嗨,跟我的粉丝们打声招呼吧,鬼先生。”那鬼愣了愣,真的举起手挥了挥。







贾明明:“哈哈,我们合个影吧。我就说其实我胆子挺大的吧。”







镜头一转,被调成了自拍模式,贾明明与那只鬼并肩站在一起,笑着跟大家打招呼。就在这个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屏幕里的贾明明和那只鬼突然消失了。跟着只听咣当一声,屏幕一下变黑,像是手机摔在地上,镜头被地面挡住,屏幕陷入漆黑。







没有像特效过度那样淡化扭曲化零为整,而是两个人上一秒还好好在镜头里微笑摆poss,下一秒突然就不见了。







傅江宁看得莫名其妙:“那个镜头,剪辑过了吧?”







谢子恒:“不可能啊,直播怎么可能剪辑。”点了一下设置,重新切回直播。直播依然没有中断,不断有人刷着弹幕。有说要联系游乐园的,也有说已经报警的,有呼叫贾明明的,当然最多的还是在问怎么回事。







傅江宁想起一事,问道:“通常这种乐园里的鬼屋不是都不允许带手机?怎么她还能在里头直播。”







谢子恒:“这个鬼屋是动态的,号称让游客每次都能感受不一样的经历,也是个网红打卡圣地,很多人直播过的。但其实都大同小异,噱头而已,也就是每次的场景道具NPC出场位置稍微有点变化罢了。刚开始挺新奇的,时间长了大家发现也就那样。弹幕说贾明明这次倒是和以前都不同,整个场景居然是空的,一个道具都没有,NPC随机出现,氛围的确挺吓人。刚进去那段隧道一点灯光都没有,她也就走了一分钟,差点连方向都走错了,后面才稍微有点光,天花板上掉了只鬼下来,把她吓半死,我都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扔了。但是就像她说的,第二次就不管用了。”







傅江宁挠了挠下巴:“我看看回放吧,到底真直播假直播。”







谢子恒搓了搓胳膊:“看得我一身鸡皮疙瘩,你研究吧,我去阳台晒晒太阳。”







傅江宁嗤之以鼻:“这世上居然还有怕鬼的鬼。”







谢子恒站起身:“我做了二十几年人,一时间角色转换不过来,爸爸你多担待。”







傅江宁无话可说,重新点了回放。







谢子恒趴在阳台栏杆上站了一会儿,秋日午后的太阳有点大,没一会儿就驱散了他的鸡皮疙瘩。天朗气清温度适宜,一阵微风吹来,十分解乏。傅江宁的房子地址不错,总共十一楼的小高 层,他家位于七楼,前方是小区自己开凿的一条人工河,视野十分开阔。只站了一会儿,刚才被鬼屋直播影响的阴郁感就全然忘记了。







傅江宁快速看完回放,走到阳台将手机还给谢子恒:“倒是不太像录播的,这么随意的直播,也没必要事先录好。”







谢子恒收好手机:“我就说嘛,就是遇到意外了,但这也太奇怪了。灵异事件你们处里管不管?”







傅江宁纠正他:“管。那我也得先确定一下这是不是真的灵异事件。要不,现在去一趟?”







谢子恒有点犹豫。傅江宁瞧出来了,诧异道:“不会吧?你不会真的害怕鬼屋吧?”







三、







怕也没用,金主爸爸发话,谢子恒只能随侍左右。







游乐园离他们住的地方有点远,城市交通路况不太好,车堵在半道的时候,傅江宁就接到了非处的电话。挂掉电话之后他朝谢子恒一耸肩:“呵,来活了。处里让咱们去游乐园看看。”







真有先见之明。







待驱车到达,已临近傍晚时分。太阳威力减弱,温度下降,谢子恒觉得衣服穿少了。







傅江宁在他肩头一拍:“别怕,有爸爸在。”差点没给他拍进地里。







两人找到鬼屋,早有警察等在那里,将记录交给前来接手的非处工作人员。







警察已经着手调查了和贾明明一起消失的那个工作人员,发现此人连个试用期都不算,就是个打零工的,满打满算刚刚来到这里第五天。游乐园管理不太规范,随便登个记就让他在鬼屋里扮上了,一查身份证号码,搜出来是千里之外一个犄角旮旯里的少数民族,看年纪二十五,看照片五十二,与同事一核对,当然风马牛不相及,是个西贝货。







此人作案嫌疑一飞冲天。







游乐园经理和几个工作人员像是很畏惧这间鬼屋一样,都挤在屋子外头,见他们交接完毕,就拿着包烟凑上来寒暄。







傅江宁一摆手,示意不抽,跟着掏出证 件,用确保没人能看清证 件内容的速度虚晃一枪,再迅速将证 件收回口袋里,开始清场:“案件特殊,我们进去之前麻烦关闭摄 像头,也不要有任何人跟我们一起进来,这里的任何情况也请不要对外宣传。留一个人看着门就行,其他人可以走了。”







经理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警察拦住了。傅江宁拉了谢子恒一把,转身往鬼屋走去,边走边看刚才警察给他的记录纸。







谢子恒悄悄地问:“警察知道咱们这个部门是干嘛的?”







傅江宁一边看记录一边摇头:“普通警察不知道,只知道案子复杂,要移交有关部门处理,咱们就是这个有关部门。”







谢子恒指指他手上的记录纸,继续疑惑:“交接就这么随意?”







傅江宁:“不然呢?警方也没闲着,还要给二十三万群众洗脑呢。”







谢子恒:“这上头写了啥?”







傅江宁将记录纸往他手里一塞:“自己看,为了保持神秘感,鬼屋内监控不全,只有走廊有监控,房间内部是没有的。所以只拍到贾明明进了那间房间,但是没拍到她出来。监控视频已经送到总部了,他们检查完会发给我一份。走,咱们先进屋里去瞧瞧。”







谢子恒有些踌躇:“不先看看视频吗?”







傅江宁指着西斜的太阳:“还没传过来呢。你要等吗?看完视频天都黑了,晚上去鬼屋更吓人。”







谢子恒朝傅江宁身边贴了贴:“那,那就先进去。”







事实上谢子恒想得有点多。有关部门办案调查,并不需要鬼屋的氛围。两人一进屋子,就发现所有灯光全被打开,光线比外头好多了。







谢子恒“啧”一声,放开了傅江宁的衣角。







鬼屋入口处挂了个厚重的门帘,两人掀帘而入,眼前便是一条十分狭窄的通道,此刻有着灯光,可以看到通道全貌,其实不过十几米距离,一眼就能望到头,但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和鬼屋氛围的暗示下,的确容易找不到北。







傅江宁掏出他的八卦探测仪,指针滴溜溜一转,很快指向通道尽头。谢子恒小心脏一颤,贴着傅江宁小声道:“还真的有问题。”







傅江宁瞥他一眼:“废话,不然我们来干嘛。”大踏步向前。







谢子恒不敢踌躇,紧紧跟随。







通道尽头又是一个通道,两边各有几个房间。可能刚才警察来过,房间门都打开着,房内情况一览无余。探测仪指针微微转动,指着其中一个门洞,正是贾明明进入的那一间。







傅江宁二话不说,抬腿迈进。谢子恒大气不敢透,抓着他手臂,几乎贴在他身上,跟了进去,八卦盘被他一碰,指针滴溜溜转了好几圈,停下时,指着房间内的那个暗门。







傅江宁横了他一眼,扯扯嘴角,鄙视的话都到了嘴边,却终究没出口,正正经经说道:“信息素很浓郁啊。”







谢子恒嗅了嗅,没闻出什么名堂。







傅江宁用肩膀撞他一下:“你能感觉到什么不?”







谢子恒缩了缩:“冷……”







傅江宁耐着性子引导:“有没有稍微灵异一点的感觉?就像你摸那只小鬼时候的那种。”







谢子恒抱着双臂搓了搓:“后背发凉,心里瘆得慌,好恐怖。”







傅江宁翻了个白眼:“要你何用!”







谢子恒委委屈屈看他一眼:“你还是相信科学吧。”







傅江宁:“现在可以确定是妖类作怪。但是这世上绝对没有这样突然消失的妖法,一定有蹊跷。”







谢子恒嘟囔:“妖怪都有了,妖法还会远吗?”







傅江宁一挺胸:“这你就孤陋寡闻了,成精是脱氧核糖核酸的进化,进化完成之后就结束了,人什么样,妖精就是什么样,哪儿来什么妖法。不过你们鬼族不同,天生具有人形,每个鬼都有点神神秘秘的特殊能力,通常都是对灵体的感知能力,就像你接触灵体之后能感知到一切诸如亲切熟悉啥的感觉,稍微跟灵异沾点儿边。所以你们是二级保护生灵,而只有一部分妖类是三 级保护。知道为啥建国后不能成精吗?其实是种族歧视,太多了养不起。”







谢子恒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一级是啥。”







傅江宁说完就去摆弄探测仪了,心不在焉地回答:“神魔类,由人类进化而成,目前还在传说中,处里还没人见过。”







谢子恒:我是该信呢还是不该信呢?







傅江宁仔仔细细检查过了房间内每一寸地板墙壁,谢子恒亦步亦趋跟在他边上努力去感知,全部一无所获。







傅江宁叹口气:“太干净了,得去申请个精密家伙。”失踪者晚一分钟被找到就多一分钟危险,与时间赛跑的时候不能犹豫,他立刻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有关部门离游乐园距离也不近,等待仪器的过程中,两人将鬼屋别的房间也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在其他房间里,探测仪也有反应,但指针所向,都是贾明明进去之后没出来的那间屋子。普通玩家最多二十分钟就能通过的小屋子,检查却花了一个头多钟头。







天已全黑,经理和一个员工还在鬼屋外面等着,脸色焦急。傅江宁吩咐他俩:“案子没调查清楚之前,鬼屋暂时不要开放。”







经理满口答应,还想继续打听什么。傅江宁一脸公事公办,表示情况复杂,需要保密,还请不要多问。经理只能悻悻然告退。







八卦携带方便但是测量数据比较粗糙,指针反应只能确定有妖物在那处逗留时间比较久。如今两个人消失不见,一定是被转移了。无论那个扮成鬼的工作人员就是妖物,还是妖物一起弄走了他们两个人,在这么短时间令两个大活人消失,移动时候再怎么小心都会留下痕迹,而这些痕迹,就要靠更高级的仪器才能测出来。







仪器还有一会儿才能送到,两人就去二手普桑上坐着等。







谢子恒又看了一遍贾明明失踪的画面,问道:“你以前遇到过类似的案子吗?”







傅江宁:“没有。大变活人这种事,不是魔术就是特效,全都是假的。不可能是灵异事件造成的,太不科学了。”







谢子恒听多了他的科学灵异观,还是觉得有点神经病,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傅江宁没听见他抬杠倒有些不习惯了,扭头看他一眼:“对了,忘了跟你说,郑师傅来电话了,让你这个周末去学车。”







谢子恒:“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有活干的时候才来,等着案子结束了再去吧。”







傅江宁:“又不需要天天去,一礼拜轮到你去一次频率已经算高的了,让你去就去呗,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谢子恒一手撑着脑袋,靠在车窗上看着傅江宁:“你舍得我离开你一天半天吗?爸爸。”







等人无聊,傅江宁颇有跟他斗嘴的兴致:“别忘了你的命脉还捏在我手上,想你了就能让你直接飞奔进我怀里,乖乖。”晃了晃永久佩戴的手环。







谢子恒坐正,双手叉住自己喉咙:“我现在就捏死我自己。”







傅江宁突然心情大好:“你试试,没准你死了都拿不下来。”







谢子恒突然问道:“人死了变鬼,鬼死了变啥?”







傅江宁:“聻。”







谢子恒怒了:“凭什么鬼死了就贱啊!”







傅江宁耸耸肩:“我哪儿知道,聊斋志异里写的,鬼死为聻。你自己百度。”







谢子恒掏出手机一查:“这么复杂的字。”







傅江宁突然一叹:“人死哪儿那么容易变鬼,那也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是天大的机缘,至今都没研究出规律来,到底变鬼需要一些什么样的触发手段。你们鬼族其实跟人一样,什么玩意死了都有一定几率变成鬼。灵体很特殊,应该不能算生物,但是的确保留着生前的记忆习性啥的。咱们现在科学其实很发达,但是也没有太发达,还有很多事情没办法用科学解释。不管怎么样,还是要珍惜当下,谁知道死了能不能变鬼呢,所以你还是别死了,乖乖。”







他一通话把谢子恒说沉默了,脑袋抵在车窗上发呆:“看来我爸应该没变成鬼,不然他怎么不来找我呢。唉,我妈也不知道在哪儿,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傅江宁转头看他一眼,伸手揉了揉他脑袋:“爸爸爱你。”







之后的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两人等来了探测仪之后,立刻回到鬼屋使用,果然发现了移动痕迹,痕迹非常浅,并且断断续续一路延续到鬼屋之外。







鬼屋边上是个观影院。测试显示,妖物的信息痕迹进入了5D观影区,傅谢二人连同送仪器来的同事一起,三个人将不算很大的5D放映厅搜了一遍,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昏迷的贾明明。







正在直播的网红从失踪到被找到,只经过了几个小时,效率不可为不高。谢子恒觉得这事相当莫名其妙,发生得很无厘头,解决过程也顺利得不可思议。不过事件并没有结束,后续工作会有别的人员继续跟进。







贾明明被120送去附近医院。傅江宁上交了探测仪,再写一份书面报告就算完成了分配给他的工作任务。虽说顺利,折腾完也已过了十二点,傅江宁精神还好,谢子恒却已困得不行,回程时坐在车上没几分钟就睡着了。二手普桑发动机有些奔放,他脑袋靠在车玻璃上,被震得咚咚直响。傅江宁单手扶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来将他身子拉正,他迷迷糊糊哼哼两声,脑袋一歪又靠上了车玻璃,脑袋继续一震一震。







傅江宁嘴角一抽:“把椅子放下再睡啊,傻哔——”







四、







那个可疑的临时工三天之后才确认了真实身份。这人真名叫赵伟平,也是燕大毕业生,比谢子恒早了一届,这人比较倒霉,刚毕业没多久就出了车祸,昏迷了一个多月之后奇迹般醒来,性格大变,活像被什么东西夺了舍。好好一个燕大毕业生,却像个流民一样到处打散工,过起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日子。







他在本市没有家人,警方联系了他的同学,都表示自从他性情大变之后,就断了联系,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于是警方发了协查通告,通缉此人。







贾明明第二天醒了,但惊吓过度,神志混乱,问不出绑架当时的情况,案件被搁置起来。







谢子恒学车的时候听见郑师傅和同车其他人在讨论这件案子,有个学友念了一遍协查通告:“这人和贾明明八竿子打不着一处,绑架她干吗?”







谢子恒作为编外办案人员,签过保密协议,当然不会透露什么,就默默听着他们聊天。外人自然更不知道什么内情,八卦的全是没谱的事,诸如赵伟平是贾明明的私生饭为爱疯狂绑架女神之类。说着说着就变成贾明明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女人,跟着自然而然把话题扯到周菲菲身上,几个猥琐男把那桶脏水绘声绘色描述一遍,仿佛自己就是KTV公主的恩客。







谢子恒越听越怒,使劲一踩油门,方向盘一歪,车头奔着围墙就去了。郑师傅反应极快,狠狠一脚踩住副驾驶的刹车,怒骂:“你连起步都没学会呢就他妈想开赛车了?”







谢子恒换到后座。驾驶位上另一个学员战战兢兢,操作颠三倒四,车子速度很慢,却开得四平八稳。谢子恒接到了傅江宁的电话,问他结束了没,正好在附近,可以过来接他。他不想跟这群人再待下去,就跟郑师傅说有事先走,不等师傅答应,就下了车。







很快就看见傅江宁那比教练车更破的二手普桑摇摇晃晃停到驾校门口,谢子恒习惯性地拉开副驾驶门,却见已经有人坐在上头了。周菲菲有些歉意地朝他笑了笑。谢子恒愣住,呆了好几秒才跑去了后座。







刚才八卦的女主角出现在自己眼前,颇有些不真实。







傅江宁跟他解释:“周小姐来跟我提供个线索,那个赵伟平去堵过她,当时冲她说的话有些疯疯癫癫,现在想来没准是真的。”







周菲菲把赵伟平当成了恐怖私生饭,还是那种对她生命有威胁的偏执神经病。但赵伟平除了大喊大叫,却没对她有什么不利的动作。







他当时喊的是:“贾明明要害你。”







周菲菲并不像传闻中与贾明明是好闺蜜,两人直播间有过互动,但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他们两类型不同,吸收的粉丝大相径庭,没有冲突,交集也不多,因此只以为赵伟平是个神经病,并没有多想。但如今出了这么件事,当初他那句话就有了蹊跷。于是过来告诉傅江宁一声,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条线索。







难道赵伟平绑架贾明明与周菲菲有关?







傅江宁将周菲菲送到目的地,便载着谢子恒离开。谢子恒这才开口说话:“她好漂亮啊。”







傅江宁:“你是不是抓错重点了?”







谢子恒:“她被人这么造谣,日子不好过吧。刚才车上一堆人都在说她的八卦,越说越下流,真恶心。”







傅江宁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先找到赵伟平再说吧。”







五、







没想到赵伟平竟然送上门来了。







几天之后的夜里,傅江宁心血来潮,提出要教谢子恒开车。谢子恒不愿意,说这是违法行为,但是犟不过金主爸爸,被傅江宁塞进了车子里,带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断头路。两人在傅江宁算不算知法犯法的争吵声中,开始了你教我开的游戏。







谢子恒默念口诀,手刹离合油门刹车一通操作,车子缓缓驶动。开着开着也就熟练了,变道转弯掉头啥的练了几遍,已经似模似样。傅江宁夸自己教得好,谢子恒说自己学的快,两人嘴巴不停,没注意车头前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一个人影,咚地一声,好像撞上了。







傅江宁一声卧槽,立刻开门下车,见一人抱着小腿龇牙咧嘴坐在车头前的地上,车灯下,这人的脸被照得清清楚楚,正是赵伟平。







在谢子恒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傅江宁已经把赵伟平塞进了后座。







车速很慢,没撞出什么严重的伤来,但是很疼。







傅江宁亮出身份之后,赵伟平一声没吭。







谢子恒扒着方向盘问:“送去处里还是带回家。”







傅江宁看看赵伟平,示意自己来开车:“先去医院吧。”







赵伟平抬头,终于开口:“不用了,没伤到骨头。”







傅江宁点点头,驾驶汽车往家里开去。







谢子恒和赵伟平一起坐在后座,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是什么妖?”







赵伟平低着头:“马。”







谢子恒:“哦,怪不得跑那么快。”







傅江宁在前头问:“你是来找我们的?”







赵伟平闷闷地“嗯”一声。







不一时,傅江宁将车子开回自家小区,两人带着一瘸一拐的赵伟平回到住处。







傅江宁找出点不知道过没过期的消毒水胶布绷带,示意赵伟平把裤腿卷起来。赵伟平小心翼翼坐下:“我自己来。”







谢子恒上前帮忙,被撞伤的右腿青了一大块,却没有破皮。赵伟平把腿缩了回去:“没、没大碍,不用处理了。”







傅江宁大马金刀在他对面坐下:“那行,你交代一下事情经过吧,为什么绑架贾明明。”







赵伟平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之色:“我想吓唬她。”







这样的神色和这样一句话,搭配在一起竟然有那么一丝喜剧效果。







傅江宁没想到他来了一句这么幼稚的话,扭头问谢子恒:“你们燕大毕业生都这么可爱吗?”







谢子恒眨巴眼:“爸爸,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该严肃一点?”







傅江宁撇撇嘴,把头转回来:“愿闻其详。”







赵伟平神色恢复木然:“我有病。”







第二句话也不像正常人说的,但是傅谢二人没吭声,听他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精神不是很正常,有时候会作出些冲动的举动来,但除了贾明明,我没伤害过任何人。”







他出车祸之后,脑子就坏掉了。专注力大大退化,坐不定站不稳,多动症一样,有时很狂躁,控制不住自己想破坏些什么。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不能做正经工作,原本想做个正常人的愿望似乎破灭了。







他变得沉默,断了与先前朋友同学的联系,女友也离他而去。他靠打零工度日,住最便宜的居所,吃勉强果腹的食物,空余时间,就靠看短视频看直播解闷。他喜欢周菲菲,这女孩看上去高不可攀,过着他原本向往过的生活,他沉浸在美好的画面里,得到短暂的宁静。







当周菲菲被网暴时,他怒不可遏。







他的情绪有问题,但是记忆和智商都还在,原本的专业知识并没有被车祸带走。受伤之后,他第一次静下心来,编了一段程序,追踪着每一条弹幕的源头。有一个ID几乎在每个直播里都出现过很多次,这个人用最恶毒的语言骂着她的女神,比任何人都要执着,他下决心要找出这个人。







他发现自己是个做黑客的材料。没花多少时间,他就找出了这个账号的IP地址,追溯源头,竟然发现这个账号属于另一个网红主播,贾明明。







于是他黑进了贾明明的电脑,拷贝了她硬盘所有数据一点点分析。最终在一个微信聊天记录中找到了一段对话。是贾明明雇水军,散播关于周菲菲子虚乌有的谣言。只用几万块,就让一个无辜的人变成了网暴的受害者,成本之低,令人瞠目结舌。







谢子恒不相信这个故事:“你胡说,贾明明和周菲菲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哪儿来的竞争关系?她为什么要雇水军黑周菲菲?”







赵伟平叙述着这个故事,神情从平静中渐渐激动起来。听到质问,忽地站起:“坏人做事需要理由吗?是她害人,是她觉得菲菲抢夺他的资源。那段聊天记录就在这个U盘里,你们可以自己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拍在桌子上,血红双眼瞪着谢子恒,看上去就是个凶神恶煞。







谢子恒往后退了一步。傅江宁伸手按在赵伟平肩头,让他坐下:“别激动,警方其实已经查到这条线索了。周菲菲已经报警了,你手上既然有证据,为什么不提供给警方,而去选择这条路?”







赵伟平咬牙切齿:“我恨她,我等不及警方了,我要亲自动手,我有病。”







傅江宁和谢子恒对视一眼,说的没错,真有病。“你怎么想到来找我们了?”







赵伟平:“自首。我想做的已经做完了,你们处理我吧,该坐牢坐牢,该枪毙枪毙,怎么判我都认。”







赵伟平也是建国后成精的,野蛮生长,没有在非处登记过。自己磕磕碰碰在人间生活,殊为不易。所谓建国后不能成精,也不过是对于妖精没有什么优待政策而已,并非有什么处罚。







傅江宁给他做了登记,将他的情况上报:“怎么判要看贾明明的鉴定结果,现在对于妖物伤害人类的处罚力度比以前轻很多了,不会枪毙的。”







谢子恒对他怎么绑架贾明明的手段比较好奇:“你是怎么做的?”







赵伟平老实交代:“我就使了个障眼法。那房间屋顶原本挂了块印着僵尸图案的布,碰到机关会突然放下来。我就是利用那个机关,换了块黑布,突然遮住了手机摄 像头,里面光线暗,直播镜头看不太清,看起来就像是突然消失了。然后我把她打昏,再用那块布裹着抱出去的。”







谢子恒想了想:“监控视频怎么没拍到你们出去的画面。”







赵伟平:“贾明明被我带出去之后就醒了。我吓唬她了一通,警告她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游乐园的道具做得挺好的,那身鬼皮很逼真。我都没警告完,她就昏过去了。我就把她放进了边上的放映厅。”







谢子恒匪夷所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挟持一个大活人,还各种吓唬,从鬼屋到放映厅,难道没有一个人看见你?”







赵伟平:“那天又不是周末又不是节假日,游乐园里几乎一个人都没有。贾明明的人气其实大多是水军,她预告了好几天,我都提前来这里准备,都没人来偶遇她。她自己为了搞气氛,打发走了外面的工作人员,出事也算她活该。”







这个赵伟平看来脑子真的有问题,他看似缜密布置的绑架行为,却显得无比幼稚,能成功实数侥幸。在这种偶然集合之下,案件居然不可思议地真实发生了,不知道是不是该归功于老天爷开眼。







谢子恒回想上次那只耗子精的事,也处处透着巧合,扭头问傅江宁:“你以前办过什么案子?妖精犯案都是这么无厘头吗?”







傅江宁:“那你是没了解过警方那些档案,比这更无厘头的多得是。”转而对赵伟平说,“行了差不多也就这样了,非处派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会来带你走。”







谢子恒摇了摇头,翻开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爸爸,我帮你写报告吧。”







傅江宁十分诧异:“今天怎么这么乖?”







谢子恒:“我也不知道,总觉得该做点儿啥。”他正经科班出身,笔头功夫不错,上次耗子精的报告也是他写的,这回不用傅江宁吩咐,就主动干活,实属罕见。







一时无话,等了不到半小时,来押送赵伟平的车子到了,傅江宁准备送他下去:“腿怎么样?U盘里的证据,我会一并交给同事,他们会进行核实。”一模桌上,“哎,那个U盘呢?”







谢子恒端起笔记本:“我说怎么硌得慌。”U盘被压在笔记本下头,傅江宁不以为意,将U盘拿走。







送走赵伟平回到楼上,见谢子恒已经关了电脑,正在伸懒腰。







“这么快写好了?”







谢子恒保持着伸腰的姿势,上衣被手臂拉起,露着一小截腰线,上头一块青色胎记,像是个骷髅头的模样,见傅江宁眼光落在那上面,连忙放下手臂,扯了扯衣服,狗腿一笑:“累了,明天再写,嘿嘿。”







傅江宁神色有点不自然:“吃宵夜不?”







谢子恒拍拍肚子:“还真有点饿了,吃米线?”







傅江宁:“好咧。”







六、







米线店里,两人对坐着闲聊。







老板娘坐在收银台后头,看着他俩的方向,嘴上在笑,眼睛却是湿的。







谢子恒叹口气:“唉,要说这个周菲菲,可真是遭了无妄之灾,她可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傅江宁吸溜一口米线:“这种事天天在上演,看多了就习惯了。”







谢子恒一拍筷子:“你怎么这么冷血。周菲菲清清白白,那么大一个美女,被人造黄谣,被人肉,被寄刀片寄死猫死狗,工作干不下去,整个人生都毁了,你不同情一下吗?”







傅江宁:“她一个积年老妖,有的是生存手段,你担心啥?”







谢子恒惊掉下巴:“哈!她多大岁数了?”







傅江宁:“没成精之前不知道,成精了有七十多年了,比新中国大一个月。”







谢子宁的下巴彻底掉在桌上:“这么会选时间。”







傅江宁:“所以啊,也不看看人家什么种族,精着呢,没事的。”







谢子恒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人家有本事是人家的事,不能因为她有本事就对她受到的伤害视若无睹。”







傅江宁:“我们已经帮她找到了罪魁祸首。”







谢子恒:“罪魁祸首不是我们找的,是赵伟平找到的,赵伟平也不是我们找到的,是他自首的。我们除了逛鬼屋,啥也没干。”







傅江宁:“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谢子恒脖子一缩:“我其实想问问,这次有没有奖金?”







傅江宁:“你老实交代,今天热搜上周菲菲澄清里那张聊天记录截图是不是你的手笔?”







谢子恒低着头没吭声。







傅江宁:“我出去抽口烟。”







谢子恒有一搭没一搭挑着米线吃,看见傅江宁手上夹着根烟站在门口,老板娘站在他旁边,两人似乎在说话。







傅江宁:“我看到过了,他那个胎记还挺清楚的。”







老板娘:“唉,诅咒不消失,我就不能认他。”







傅江宁:“那我们常来你店里吃东西。”







老板娘:“好。”







傅江宁:“唉,婶儿啊,他没受过你的教导,长得有点轴啊。”







老板娘:“也没什么不好,知道那么多干嘛呢,我看他现在挺开心,他开心我就开心。”







傅江宁狠狠抽了口烟,扔掉烟屁股:“行吧,您放心,我会护着他的。”







推门进店,带着一身寒气重新坐回谢子恒对面。







谢子恒:“你跟老板娘在说什么,好像聊得挺开心的样子。”







傅江宁揉揉他脑袋:“老板娘问我咱俩是啥关系,我告诉他我们是父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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