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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第31届群杀第三轮精华结果(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31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5 9:37:44)

神知吾知(写手:[季]林碧璇,真身:丽萨辛普森)

神知吾知

(一)

五年后的今天,我一身正装代替大鹏来出席微电影「万万想不到」的现场发布会,他生命中所创编的最后那首歌正作为主题曲在会场中一遍遍滚动播放着。

台下反应热烈,很多歌迷就是冲着这首爆红网络的歌曲而来。舞台上主持人絮絮叨叨,主角配角们cha科打诨,他们的喧闹我一句也没往耳朵里进,躲在幕布后忐忑地打着腹稿,我生怕自己等会忘了词。

终于,轮到了歌曲介绍环节了,在主持人的催促下,我清了清嗓子同手同脚迈向镁光灯环绕的舞台中、央。整理好情绪,我提了口气努力摆出一副讲故事的架势,试图向大家娓娓叙说那不羁的年轻灵魂,可话都涌出了嗓子眼了却又突然语塞,站在深邃的回忆长廊中,那双调皮而又纯净的眼睛在我眼前缓缓浮现出来。


(二)

“赵大鹏!”

“你就是个渣男?”

“抢什么话啊,显你能耐了是吧?我是要说你感情的事吗?你、你还有你。”我伸手指着他、陈飞和李翔,“你们仨胆子够肥的啊,马董都不认识吗?那是校董啊大哥,拜托你们睁睁眼看清楚再搭话好不好,还主动给人家递烟?你们这勇气是梁静茹给的吗?这是嫌我这辅导员干太久了想给我换换岗了是吗?”

“王老师我们错了,我们确实不知道那是校董,给您添麻烦真是对不起了。”李翔深深给我鞠了个躬。

“王老师我们错了,这次一定好好检讨,这不会影响我们德育成绩吧。”陈飞偷眼看向我,揣度着我脸色的阴晴变化。

“咳。”我并未马上回答,而是把眼神移向赵大鹏,明明开篇就点了他的题,这家伙还一脸无辜地站在那里,或也许是天热了,他还用手指挠了挠略显厚重的头发。

怒火涌上脑门,拍桌就在当场,可就在这如击石火似闪电光的一瞬我心里有个声音慌忙跳出来规劝自己——老王啊,Easy……come down!斥责他对你有一点好处吗?你本来就心律不齐、亚健康,一天到晚还要受这些小赤佬的气,眼瞅着这退休年限是一天天延迟,退一步海阔天空呀,平安活到领退休金那天不好吗?

算了吧老王,你拿赵大鹏没辙的。——我终于和自己达成了和解。

辅导员能不能管住学生,还要看他有没有强力的抓手。陈飞对老师们毕恭毕敬的时候,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牢牢盯着每次评奖评优名单,凭这点小心思我就能把他拿捏死死的,而李翔则一早就做好了考取沪江艺术学院研究生的打算,利用我在母校的人脉关系多多少少在考学时也能帮到他一些,惟有这赵大鹏,一天到晚仙儿仙儿地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啥玩意,说无欲无求我还怕给他境界给定低咯,这简直就一小说里蹦出来的人物啊。最可恨是他不求上进也就罢了,找家长还不管用,他那父母更是活宝,聊天态度一个比一个好,一口一个孩子给您添麻烦了,给我添麻烦了你们倒是教育教育好啊,对孩子一句狠话都不忍心说,你们这是有多溺爱?你们就根本不考虑孩子的前途吗?

我把卡在喉管的怒气又吞了下去,挥挥手让他们走,“每人五千字检讨,明天下午前写完交到我办公室。”

“是的老师。”陈飞态度诚恳。

“给您添麻烦了老师。”李翔毕恭毕敬。

“老师?”赵大鹏眼神单纯而清澈。

“咋了?”

“这检讨怎么写啊?”

“啊,你这是要问我吗?你没写过检讨还是咋地?”

“写过的老师,写过好多次了。”

“那你问我?”

“可这次我不知道该怎么写。”

“好好好,侬结棍,真有本事啊赵大鹏。陈飞、李翔你们先走,检讨不用写了,大鹏你留下。”

“这……”两兄弟眼神里满是对大鹏的担心。

“我教大鹏写完检讨再让他回去,你们先走吧。”安抚后他们两人一起离开,留下赵大鹏一个人委屈巴巴地站在我的面前。

长过额头的留海,满是雾气的眼镜,委屈巴巴的小眼神。看着他那幼稚园小孩犯错误一样的神情我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索性指着书架上的书命令他,“去,把《寻梦沪师》给我拿过来。”

“好的老师。”

“自己翻开校规校纪德育学生规定的第二章,找到你自己的错误读给我听。”

“嗯,在校学生不得在校内公共场合如教学区域、宿舍区域吸烟,一经发现将处以德育学分扣零点五分的处罚。”

“那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在校内公共场合吸烟吗?”

“是啊,不然呢?”

“可我们没有在公共场合吸烟啊。”

“怎么可能?”我的表情满是震惊,校规写得很清晰了,教学区域和宿舍区域,这俩加一起不就是整个学校吗?

“我们去了吸烟室。”赵大鹏用认真的神情看着我。

“啊这……”我被震惊到无语凝噎,要说这个吸烟室我知道的,级别很高,主要是在接待上级视察时给个别有需要的领导们休息时预备的,这个房间在顶楼校长办公室边上,平时连我们这些教职人员都很少路过真搞不懂他们是怎么发现的。还有这烟瘾也太大了吧,为了抽一口都跑到校长办公室边上了,难怪会碰到校董呢。

“还有我们没有吸烟,只是看到一位大叔比较和蔼我就拿了陈飞的烟递了一根给他。”赵大鹏继续陈述事实。妈呀,你是来搞笑的吧,预谋作案未遂还试图“行贿”办案人员,真是服了。

“而且我不抽烟的,老师你知道我心脏和呼吸道都不太好,汽车尾气重一点都要避开的。”

“那你跑去吸烟室干嘛?”

“我就想看看里面长啥样,之前家里管得严,我都没见过吸烟室。”赵大鹏眨巴着他的大眼睛,里面满满的都是真挚之情。要说赵大鹏的优点,诚实可信那得算一个。

好吧,现在难题又推回我这里了,通报是学校高、层直接跨级压到我这里的,今天是无论如何得也得上报一个处理结果,可这个责任要怎么落实呢?

“咳,但你们还是私自带烟来学校了啊,这总归是影响不好的。这个这个……还有虽然你没带烟,但你给别人递烟这个行为也不文明,对大学生良好形象的树立也会造成一些负面的影响。”我尝试着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

“老师?”

“你说。”

“那学校既然不让大学生在校内吸烟为什么还要建吸烟室呢?这不会对学校的良好形象树立造成负面影响吗?”

赵大鹏的语气平淡,虽然单从内容上来看是他在怼我,但语气上却只有真切的询问,他叫我“老师”的语气真诚,不似讨好那种恭敬,而是真的把我看作一个答疑解惑的人。

面对这份真诚,我都不好意思继续诡辩下去了。

“老师我知道我们错在哪里的,整个错误的根源是那盒烟,如果我们不带烟进学校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按照校规接受德育学分处罚我们是接受的,只是这次的检讨书我真不会写。因为不说谎我就写不满5000字,可说谎的话我心里又不愿意这样去做。”赵大鹏的语言逻辑清晰、感情真挚,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只能赶紧和他达成妥协。

“那就德育学分扣分加院内通报批评吧,检讨书我这里先缓缓。”这个处理其实比写检讨要严重的多,我这也是为了交差。

“谢谢老师。”跟我理论了一番后换了个更重的惩罚,临走真诚地谢过我后还轻轻帮我关上办公室的门,这个男孩就是赵大鹏。

“不愿意说谎吗?”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开始担心起来,作为辅导员,有些话我不方便说,有些行为我更不方便教,但总这样不谙世事进了社会以后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三)

“大鹏啊,来你们寝室这么多回,我就没见你球鞋摆正过。”跨过摆满杂物的逼仄过道,我终于在这杂乱无章的寝室中找到一处落脚之地。

“嘿嘿,放心吧老师,后勤巡查前我们会弄干净的,学校周三晚上突击检查,消息陈飞都打听过了。”

“厉害啊,比我知道的都多,大鹏呀,你要是把这心思的万分之一放到那学习上,至于挂科那么多嘛?”我这话逻辑不通,就是想借题发挥一下,毕竟打听消息那个人是陈飞。

“嘿嘿,老师您说的对,我是挂科太多了。”赵大鹏的态度倒是一直挺好,如果他不犯耿的话。

“陈飞和李翔呢?”

“打篮球去了。”

“好吧,之前跟你们说那个节目准备得怎么样了?”

“四大名著那个吗?”

“对啊,我再重申一遍啊,这次董事长和老书、记邀请了部队上的战友们一起来看咱们学校的迎新晚会,那几个老战友就喜欢四大名著,这可是非常重要的节目,直接关系到我们沪师的形象问题,所以一定要在严肃活泼的同时表现出新时代积极向上的文化特征。”

“可老师,四大名著里哪有你说的什么文化特征,好像比那水浒传,整个就一流氓fz集团……”

“去其糟粕留其精华呀,一个四分钟的音乐节目又不是歌剧,改改影视剧的片尾曲不行吗?”其实我也觉得时代文化特征有点扯,可这个指示这毕竟是高、层草拟的,必须要遵守。

“不大好弄,首先红楼那曲子我们几个大男人就搞不了,弄成搞怪形式就肯定不是您说的那个文化特征了,三国的历史气息太重,就李翔那二半吊子美声水平还是say good night吧,至于水浒虽然编曲很棒,可赵季平先生写的民族打击乐器和唢呐我们谁也弄不了啊,而且武松屠嫂这段是不是更不文明……”

“那就西游记呗,敢问路在何方啊,勇于开拓的时代精神,你把那歌词改改,写点我们学校锐意进取的赞美之词进去。”

“老师,我可不愿意拍马屁。”又来了,和赵大鹏那水汪汪卡姿兰大眼睛一起出现的,是那耿直的臭脾气。

“行行行。”我双手合十拜托他打住,“你不拍马屁我来拍好吧,我来分配好吧,曲子就定敢问路在何方,歌词我来改,李翔吉他加主唱、陈飞贝斯加二声部、你负责电子键盘,把流行鼓、电钢、铜管、弦乐的音色都预设好,还有打击乐音轨逻辑要提前录完,对了,间奏和副歌部分还得加个渐强鼓和镲。”

“老师你好懂哦。”

“呵呵,沪江艺术学院读书的时候选修过编曲。”回想起青葱岁月,我自嘲了一声。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搞音乐了?”

“音乐?”我摇摇头,我一个做学生思想工作的,搞什么音乐,“你废什么话,给我好好准备。”

“好的老师,那我能提一个要求吗?”

“什么,你有要求?”我愣住了,这次赵大鹏第一次说他有求于我,我还以为这家伙真是个仙儿呢,“行啊,你说。”

“这次节目结束后,我想跟您学编曲。”

“噗,你以为编曲这么简单呢,就和声这套数学理论就难死你。”

“老师你就说行不行嘛。”

“好吧。”我叹了口气,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有求于我,也算是个难得的机会,“那次你们给我好好搞,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放心吧老师。”

放心,我能放心的了吗?

(四)

一周后,大鹏、陈飞和李翔的节目排练成型了,他们在台上自信地展示着,我在台下惊掉了下巴。

陈飞和李翔看我表情不对劲赶忙低下了头,只有赵大鹏还是一脸嘚瑟的神情。

“这曲子的和声谁给改的?”我满脸愠色。

“我。”胖胖的手举了起来。

“我就知道是你,赵大鹏,谁让你给曲子降速的?还有你加那么多sus、离调和十三和弦干嘛?增加曲子的戏剧冲突性吗?我送你那本《现代和声教程》你读了没有啊?色彩和弦使用太多什么结果你知道吗?”

“知道啊,会弱化主题。”

“知道你还这么改,这次强调的是文化精神,具体什么文化精神啊,就是赞美苦难历程,赞美取经后一定会胜利,你加那么多质疑声不突兀吗?”

“我想加一些苦难元素进去,让音乐的表述更丰富一点。”

“给我删了,改回原来的三和弦听到没?”

“这……”

“还有你前奏间奏的那段加花儿怎么那么熟悉,抄的吧。”

“MJ的歌曲选段。”

“MJ你都敢抄,以为别人没听过是吧。”

“老师我是借鉴,是致敬。你看我放在前奏间奏位置的,根本不涉及乐曲主题,反倒是那些港台歌手……”

“你说啥?致敬,How dare are you啊你,你这小毛孩知道啥叫借鉴吗?知道啥叫致敬吗?至少你得有点社会地位了才能致敬名人吧,你一个沪江师范的学生有啥资格致MJ啊?”

“为什么不能?”大鹏眼睛一眨,我心里暗叹一声——完咯,看来我俩又要开始怼口相声了。

“你只是个学生啊,年纪轻轻的……”

“学生就不能写音乐致敬MJ了吗?年纪轻轻怎么了,MJ自己都是个孩子呢,他还造城堡和孩子一起玩呢。”

“好好好,侬结棍,我求求你们了,陈飞、李翔,你俩也帮我劝劝他好伐,这次节目我就一个要求,文化精神、时代精神,我歌词写的都是赞美学校的,你配这个旋律不成反讽了吗?”

我气得甩袖而去,把他们仨晾在了舞台上。还两天就演出了、节目都报上去了就给我弄了个这,要不是我忙着校歌阿卡贝拉版本的排练我就自己上了,还需要拜托你赵大鹏吗?算了,大不了挨一顿批。你开心玩吧,责任我来担,谁让我命苦做了你赵大鹏的辅导员呢?


演出当天,我心情忐忑地站在多功能厅过道里,很快到了大鹏的节目。

果然,熟悉的降速,熟悉的色彩和弦,还有那熟悉的所谓“致敬”,他是不肯妥协的,我早就知道这一点。隐约间我感觉脊背阵阵发凉,那阵阵冷风就来自于背后的领导嘉宾席,扛不住压力的我躲进了厕所间,双手抱头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

节目很快结束了,雷鸣般的掌声铺天盖地,是啊,仅凭那天马行空的编曲创意来看这确实是个好节目,如果不考虑其他元素的话。只是散场后我得赶紧先走一步了,就算挨批也请让我睡好这一觉。

“小王!”中气十足的一声,我回头一看,是董事长,退伍多年他却依然气场十足,大boss要直接上吗?完犊子了我要。

“这就是负责《敢问路在何方》节目的王老师。”董事长跟旁边的一位中年人介绍着我,他脸上满是英武正气,看样子就是位部队高、官。

“不是不是,我就让学生们自己弄了一下,我……”部队出来的人气场都很足,我连对视都不敢。

“正是个好老师啊。”他对我称赞说。

嗯?我没听错吧。

“你的学生能把一首流行歌跟抗震救灾的歌词结合起来还能唱得如此真挚,真是不简单。”

啊,抗震救灾?我写的歌词不是赞美学校吗?

“我前几天刚从汶川回来,我们牺牲了很多年轻的战士,他们中很多人都没有来得及跟亲人道一声别就投入到了抗震救灾中去,赞美英雄赞美逆行者的歌曲很多,可你们的这个节目是我听过最真诚的,王老师,你学生三观很正,这也离不开你的教育啊。”

哦,原来如此,大鹏说的苦难元素是这个吗?所以他作为调色师一早就搭好了故事框架,只是瞒住了我,这个死大鹏。


当夜,我“知法犯法”在背包中揣了四瓶啤酒走进赵大鹏他们寝室。

“为什么不跟我说设计的是抗震主题?”我故作生气诘问,“还有你俩,知道他这么搞为什么不跟我说?你们要串通起来搞事情,搞小团伙吗?”

“嘿嘿,老师,搞事情我们是要搞的,小团伙还不至于。”被训斥时,三人中首先站出来的始终是赵大鹏。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抗震主题多好啊,我一定会同意的。”

“因为如果您知道了一定会考虑什么zz因素来改我的旋律和歌词。”

“哟呵,这就把自己当作曲家了,作品还碰不得了?”

“不是,主要老师您改音乐想太多,我是被那些抗震救灾的军人感动就把音乐写了,我不想加一些假大空的东西进来。我知道这次节目的主题是赞美,可如果不发自于心,赞美是毫无意义的,您说呢?”

这已经不知道是大鹏第几次把我问倒了,他的每次询问似乎能成为一面镜子,一面反照我内心的镜子,让我看到自己儿时的模样。

“老师我们想搞个乐队。”陈飞说。

“好啊,我帮你们去校团委申请排练教室,你们名字想好了吗?”

“大鹏想的,叫神知吾知。”李翔说。

神知吾知是沪语,有形容一个人办事情不靠谱头脑浑浑噩噩的意味,也有做事情瞎搞的含义。

“侬是有点神知吾知的!”我对赵大鹏笑骂道。

静下心来想一想,这神知吾知总结到赵大鹏身上似乎又有了新的含义,他总是遵从自己的内心,由心及圣,思考的都是天上的事情。他不愿过多讨好这世俗的规矩,自然就显得办事不靠谱了。


(五)

“乖囡啊,来看看你做的这几道题,四部和声都同向了啊喂。”

“乖囡,五级和弦后面能跟四级吗?你这是典型的阻碍中止啊。”

“乖囡来看看你写的这个低音提琴声部,你发明的低音提琴节奏能演绎这么欢快的?”

不知何时开始,我对赵大鹏的昵称开始了变化,从赵大鹏变成了大鹏,又变成了乖囡,乖囡是沪江人对小孩子发自心底的爱称,不分男女。赵大鹏虽然不乖,但他在我眼中的形象却慢慢变得像儿子一样亲切,这重关系使他对我说话更加亲密和不客气,可开口依然会敬称我为老师。

“老师,这次的配器作业我想推迟一天交。”

“行啊。”我点点头,我不是主课老师,他来学配器是兴趣,又不拿学分的,“有啥事吗?”

“和几个同学一起过平安夜,嘿嘿。”

“可以,不过我不能给你批假。”

“好的老师,我们上完课再去。”

“行,注意安全。”说完这句话,望着大鹏关门的身影我突然心里有点不舍,自嘲叹了口气后我回到小山似的文件中,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怕什么来什么,意外真就发生了,大鹏他们外出的时候被一群醉酒的“社会人”骚扰,大鹏一夫当关护送女同学离开,推搡间大家都动了手,虽然就监控来看责任大半归到对方那里,可大鹏抢了对面的刀具还造了两个重伤,是涉嫌防卫过当的。

“处长请您就再考虑考虑处罚决定吧,不要影响学生的学业啊。”副处长办公室里,我作为学生事件的第二负责人正拼命地为大鹏争取最好结果。

“小王啊。”

“是的处长。”

“你也是学校的老员工了吧,立德树人、品学兼优,这是我们沪师的品牌啊,眼看着这一学期就零事故平安度过了,这个赵大鹏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处理一下合适吗?”

“那通报警告就好了啊,j方都说了,主要责任不在我们学生。”

“可他拿刀了啊,拿刀这个行为对大学生良好形象的树立会造成负面影响的你知道吗?”

呵呵,这套诡辩的说辞跟我当时劝说大鹏时一模一样,毫无说服力。

张副处见一向乖巧的我脸上突然露出了不屑,叹了口气摘下眼镜:“小王啊,实话跟你说,学生处年底就要增设一个处长助理的岗位,高、层的几位领导通过气,基本就优先考虑你了,我知道你跟大鹏的关系好,可老师与学生不是亲戚关系啊,距离产生美懂吗?你可不要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荒废了自己的前途啊。”

“可大鹏的学业。”

“还有个折中的办法。”

“处长您说。”

“他不是身体不好一直在考虑休学吗?你就给他办休学,盖章日期嘛就写在案件发生前的一个月,咳咳咳,这样对外呢我们也可以说学生现在休学中学校不方便处理,等他恢复一个学年把j方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再来办理复学,这不挺好吗?耽误一年时间,但是在校内的档案干净啊,如此对他以后找工作也有帮助。”果然还是老江湖办法多,我感谢一番后放下早就预备好的小礼物,感激地走出办公室。

大鹏和他父母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提案,临别时有点恋恋不舍,只是大鹏有点担心,“老师,复学后我是不是就低一级了啊,你还会带我所在的班吗?”

“会的。”我开出了空口承诺。

听到我这么说,因为打斗手臂上还缠着绷带的赵大鹏笑了,笑得像个小孩子。


(六)

我以为一年的时间会过得很快,我以为当时的那个承诺托托关系就能办好,可我错了。

先于复学申请的,是大鹏母亲的来访,赵大鹏身体要不行了,他想见见我。

大鹏的病情并不源于那次打斗,他出生时就患有罕见的先天疾病,是基本不可能活过二十岁的,护花行为受的伤只是他病情恶化的催化剂而已。

“对不起老师,我们不是故意隐瞒学校的,大鹏不想因为自己身体虚弱被同学们区别看待,我们只是遵从孩子的意愿。”

“没什么,孩子情况怎么样。”我心里更惦念的是大鹏。

“他在医院等你呢。”

“好,我们这就开车去。”


推开危重病区沉重的大门,心跳检测仪的嘟嘟声和输氧的咕噜咕噜声不绝于耳,赵大鹏眼角微微张开,看着慌慌张张跑到病床前的我。

“老师你来啦。”

“嗯,你还好吗?”一向说话稳重的我现在不知所云。

“不好啊,胸闷,天天咳嗽睡不着,很难受的。”赵大鹏从不看场合,从不撒谎,自我认识他第一天起他就是这样的人。

“老师啊?”

“嗯。”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我问过爸爸妈妈,他们不肯说,你能回答我吗?”

“你说。”

“外婆还活着的时候总跟我说只有听话的小孩子才能进神的国,你又叫我乖囡,那我死了以后是不是就能进神的国了呀?”

我愣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老师?”

“我在。”

“你说我去了那边,还能继续玩音乐吗?你一直说我性格糟糕,说我不懂事,说我不会与人相处,我脾气这么差去了那边会惹人讨厌吗?”

我咬了咬牙,坚定地回答他,“如果老师来回答你,在我的知识结构里并没有什么神的国,可如果有的话,有谁会不喜欢单纯可爱的小孩子呢?”

“老师?”

“嗯。”

“谢谢你这么包容我,一直以来给你添麻烦了。还有,我不是故意要怼你的,只是感觉你很亲切……”

“没事的。”我把头撇向一边,一口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可泪水还是决堤般流了出来。


“老师你怎么了,是哭了吗?不要哭啊,真是的,你也哭,爸爸妈妈也哭,我讨厌你们哭哭啼啼的样子。你们要开心呀,要敲锣打鼓High起来,好吗?”

“好,老师没哭,老师答应你High起来。大鹏,陈飞和李翔把你之前写的那首歌录好了,你要听一听吗?”

“嗯。”大鹏平躺在病床上,他松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和嘴巴,他享受着生命中弥足珍贵的平静与闲暇,喜乐神情浮上眉梢,如魂游天外一般。我打开手机录音,那欢快的旋律就这般渐渐响起——

“大王叫我来巡山,我把人间转一转。打起我的鼓,敲起我的锣,生活充满节奏感……”


[全文完]



又:麻烦有会的帮着贴一下赵英俊版的《大王叫我来巡山》



五月吧第31届群杀第三轮精华结果(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32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5 9:37:44)

有关部门(写手:[季]赵伟平,真身:伏天小畜生)

有关部门




一、




周菲菲和贾明明都是某直播平台新晋的人气网红,数据飙升很快,流量你追我赶,始终不相上下。




两个姑娘名字制式一样,但风格完全不同。周菲菲是个探店博主,长得不太接地气,个头高挑身形修长比例绝佳,五官立体深邃,稍微带着点异域风情,嘴角微微下垂,给人一种不太好亲近的感觉,走的是文艺清冷风,介绍的店铺都颇具小资情调,深受文青推崇。




而贾明明是个长得很喜庆的小姑娘,就算面无表情也仿佛正在微笑,让人一看就觉得亲切。她个头不高,小小巧巧,邻家女孩一样秀气灵动。直播主题不定,有时是吃播,有时是美容,有时旅游,有时也探店,基本属于分享生活一类,每次直播的内容也是人们热衷于讨论猜测的一个话题。




两个数据攀升的女神,让这个原本热度一般的平台短期内提升了一个档次。




红了,关注度高了,牛鬼蛇神也就来了。




网上突然就炒起了周菲菲的八卦,说别看她现在一副清冷高级范儿,其实不久前还是某市某KTV的公主呢,以前没这么漂亮,客人也不多,现在整了容,但还是被以前的客人认出来爆料,并且贴了两张很模糊的照片为证。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菲菲的人气不降反升,但是直播间脏的不能看,严重影响了直播质量。平台怕麻烦,索性让周菲菲暂停直播。于是穷极无聊的人们都涌入贾明明的直播间提问:听闻贾明明与周菲菲是一对好闺蜜,那么是不是可以能够爆料一点八卦呢?




贾明明似乎被突如其来的提问吓懵了,微笑唇都撇了下去,连说我不知道,不要问我,我跟她不熟。




一时间,那一片网络跟菜市场一样,闹得沸沸扬扬。




……




谢子恒做人质时候的贤惠劲,在被金主爸爸包养之后荡然无存。傅江宁回家就看到谢子恒大喇喇躺在被脏衣服淹没了的沙发上刷手机,手机音量还调到了最大,里头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你们不要逼我了,不要问了,我真的不知道。”




傅江宁沉着脸,给了谢子恒后脑勺一巴掌:“你就不能把家里收拾一下!”




谢子恒斜睨他一眼:“爸爸,我觉得你应该给我找个妈。”




傅江宁抬脚虚踹:“我找你妈!”




谢子恒惊呆了:“你竟然有这种想法!”




傅江宁扑过去掐住他脖子:“上回奖金下来了,说好了咱俩一人一半,所以我买了辆二手车,咱俩轮流开。”




谢子恒掰开他手:“你怎么知道我会开车?”




傅江宁:“我不知道啊,这不就知道了嘛。”




谢子恒:“你知道个屁,我不会开车,我哪儿来的钱学开车?”




傅江宁:“……”




谢子恒手一伸:“折现吧。”




谢子恒拍掉他爪子:“想得美。”掏出手机翻了一通播出一个号码,“喂,郑师傅吗?我有个朋友想学车,你那儿现在有空位置吗?好好好真巧,对对对手动挡,当然是手动挡,好的,好的,谢谢。”




谢子恒目瞪口呆:这么有效率的吗?




傅江宁甩甩车钥匙:“走,爸爸带你兜风。”




谢子恒一把抓住他手:“这车钥匙上为什么这么多划痕?”




傅江宁:“奖金才两万,我贴了一万才够买辆二手普桑,其实还挺新的,才开了十一万公里。”




二、




管理处没什么活派下来,谢子恒依靠着金主爸爸白吃白住,渐渐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某一天突然激活了贤惠技能树,把屋子收拾干净了。




谢子恒:“今天我做饭,想吃什么?”




傅江宁:“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谢子恒翻个白眼:“想屁吃呢。”甩上门就走了,回来时候手里拎了俩熟菜以及鸡蛋和番茄,他做饭技能只点亮了最初阶:番茄炒鸡蛋。




刚把钥匙戳进锁孔,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谢子恒吓了一跳,却与门里头的美女对上了眼:“!”




美女一怔,朝他点点头,眼睛红红的,扭头同送行的傅江宁说道:“那我先走了,拜托你了。”




傅江宁面无表情:“好。”




谢子恒让过一边,目送美女离开,挠了挠后脑勺:“这姑娘好眼熟啊。”




傅江宁打量他手上:“这就是你做的饭?”




谢子恒:“她谁啊?”




傅江宁:“你不是天天看人直播,怎么没有滤镜就认不出人家来了?进来,杵门口干啥。”




谢子恒:“噢!是她啊,周菲菲。我看的是贾明明,周菲菲太仙儿了,闷得很,我喜欢热闹的,贾明明多可爱,成天乐呵呵的,解乏。你啥时候跟网红扯上关系了?”




傅江宁:“就刚才,她来找我帮忙。”




谢子恒:“咦?”




傅江宁:“她是个狐狸精,这段时间被网暴人肉呢,影响正常生活了。她向非处求救,处里把这事儿派给我了,她来跟我说明情况。”




谢子恒:“狐狸精!活的!真的有狐狸精!”




傅江宁:“你敢不敢再激动一点儿?”




谢子恒:“网暴这种事儿非处也管吗?”




傅江宁:“只要是非人类,都归非处管。”




谢子恒:“非处怎么管?我们也能像网警一样把网暴者揪出来吗?”




傅江宁:“那倒不是,我只是负责跟进联系,万一她的身份有所暴露,我们可以及时调整。专业方面肯定该哪个部门就哪个部门管,她报警了,调查抓捕都有警察管,我们负责配合。毕竟涉及到非人,需要我们对涉案人员进行甄别。”




谢子恒还是挺激动:“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和狐仙姐姐约个饭喝个下午茶啥的啊。”




傅江宁一脸狐疑:“你想干啥?”




谢子恒星星眼:“网红啊,美女啊,她是个公众人物啊,搞不好就能成大明星啊,哎你刚才让她签名了没?”




傅江宁把他身体拨向厨房:“做饭去。”




厨房里传来莫可名状的动静,傅江宁没理,窝进沙发点开了周菲菲的账号,她以往的直播都有回看功能,傅江宁点开了最近那个,倍速加快进看完了,回放不显示弹幕,但是可以看到周菲菲全程直播都显得十分沮丧,说话也不多,草草介绍完一家猫咖就结束了。




傅江宁按顺序往前点着视频,镜头中的周菲菲显而易见地灵动起来。视频没什么问题,周菲菲的介绍也恰到好处,没用那种立刻从人兜里往外掏钱的急迫感,似乎是真的在分享自己的生活,镜头下的画面也比较唯美,很多空镜头,感觉截个图就能当成电脑桌面,视屏给人感觉与网红直播这种带着市侩的词语完全没什么关系。




傅江宁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放下了手机。




厨房里飘出一股香味。包养关系存续期间,谢子恒从差点炸了厨房进化到能做出色香味俱全的番茄炒蛋,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也算得上聪明能干了。不过他做菜很费原材料,菜品模样尚可,但量比较少,填饱肚子还是要靠电饭煲和熟食。




吃饱喝足,两人一人一头瘫在沙发上,继续刷视频。谢子恒点开了贾明明的直播间,傅江宁继续刷周菲菲的回放。




谢子恒手机里传来贾明明的笑声:“啊呀你们不要刷这个啦,给我打打气嘛,我真的恐高,这次可是豁出去了才会玩云霄飞车的,我是真的害怕。”她今天在游乐场直播,说要先壮壮胆,然后去鬼屋冒险。这场直播预热了很久,吊足胃口,谢子恒做饭耽误了一点时间,直播已经开始,于是抬眼瞪了傅江宁一下。




傅江宁皱眉:“音量能不能关小一点。”




谢子恒秒怂:“哦。”




看多了视频,傅江宁审美疲劳,那些小资情调在他眼里千篇一律,于是在周菲菲温婉的语调和唯美轻柔的BGM里,他睡着了。




不知迷糊了多久,被一声惨叫惊醒。




谢子恒一脸见了鬼:“有有有有鬼!这鬼屋里真的有鬼!”




傅江宁绝倒:“卧槽有病啊,你他妈不就是鬼。”




谢子恒:“我是鬼我也没这么吓唬人啊。贾明明不见了!”




傅江宁:“什么意思?”




谢子宁:“刚刚,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贾明明不见了。不,在二十三万网友共同见证之下,贾明明消失了。”




傅江宁满脸疑惑:“视频被剪辑了吧?”




谢子宁:“直播!这是直播!”




傅江宁:“你怎么知道肯定是直播?人放的是早就录好的视频你也不知道啊。”




谢子宁不停眨眼:“不可能,她一直都是直播,还跟网友互动呢。而且这个直播她预告好几天了,今天观看人数多了两万多呢,怎么可能是录播。”




傅江宁:“互动的网友就不能是托?人家就骗骗你这种小傻子。有回放不,我瞧瞧怎么消失的。”




谢子恒把手机拿过来,两人脑袋凑到一处。直播并没有中断,但是屏幕黑漆麻乌一片,什么光线都没有,直播间已经炸了锅,弹幕都在问出了什么事,贾明明去哪儿了。傅江宁看了半分钟,屏幕毫无变化:“什么玩意儿?看看回放,刚才怎么不见的?”




谢子恒应声点了回放,拖动进度条,拉到最后几分钟:“前面都没啥问题,门口简介说通过时间在十五到二十分钟之间,她进去才五分钟不到就出事了。你看,就这个房间,进去空荡荡的,会有个鬼跳出来吓唬人,你瞧,就这儿,这地方有个暗门。”




贾明明应该是用自拍杆举着手机,因此镜头摇晃得挺厉害。鬼屋内部视线非常不好,通过手机直播出来的画面质量就更模糊了。贾明明走得很慢,贴着墙壁哆哆嗦嗦向前,说话很小声,有些气喘:“哎呀刚才好吓人啊。就是他那个造型其实不吓人,就是突然出现,你们明白吗,哎哟我心脏现在还在跳个不停。”镜头转向她自己,“你们看我是不是妆都花了,哈哈。”




妆花不花傅江宁看不出来,镜头晃来晃去,贾明明一个大活人看上去都是一副鬼相。




镜头重新转向前方,屋子里空空荡荡,说话都有回声:“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一定会有什么东西的吧?对不对?弹幕如果有声音就好了,我就没那么紧张了。”




果然有个鬼从那个门里出来,正好被镜头捕捉到,那鬼的造型有点像86版西游记里白骨精洞窟里那些喽啰,黑衣服上用白色画出骨骼模样,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还挺能唬人。




贾明明却突然笑了:“啊哈,我就知道这屋子不可能是空的,这种突然出现的招数,第二次就不管用了知不知道,嗨,跟我的粉丝们打声招呼吧,鬼先生。”那鬼愣了愣,真的举起手挥了挥。




贾明明:“哈哈,我们合个影吧。我就说其实我胆子挺大的吧。”




镜头一转,被调成了自拍模式,贾明明与那只鬼并肩站在一起,笑着跟大家打招呼。就在这个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屏幕里的贾明明和那只鬼突然消失了。跟着只听咣当一声,屏幕一下变黑,像是手机摔在地上,镜头被地面挡住,屏幕陷入漆黑。




没有像特效过度那样淡化扭曲化零为整,而是两个人上一秒还好好在镜头里微笑摆poss,下一秒突然就不见了。




傅江宁看得莫名其妙:“那个镜头,剪辑过了吧?”




谢子恒:“不可能啊,直播怎么可能剪辑。”点了一下设置,重新切回直播。直播依然没有中断,不断有人刷着弹幕。有说要联系游乐园的,也有说已经报警的,有呼叫贾明明的,当然最多的还是在问怎么回事。




傅江宁想起一事,问道:“通常这种乐园里的鬼屋不是都不允许带手机?怎么她还能在里头直播。”




谢子恒:“这个鬼屋是动态的,号称让游客每次都能感受不一样的经历,也是个网红打卡圣地,很多人直播过的。但其实都大同小异,噱头而已,也就是每次的场景道具NPC出场位置稍微有点变化罢了。刚开始挺新奇的,时间长了大家发现也就那样。弹幕说贾明明这次倒是和以前都不同,整个场景居然是空的,一个道具都没有,NPC随机出现,氛围的确挺吓人。刚进去那段隧道一点灯光都没有,她也就走了一分钟,差点连方向都走错了,后面才稍微有点光,天花板上掉了只鬼下来,把她吓半死,我都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扔了。但是就像她说的,第二次就不管用了。”




傅江宁挠了挠下巴:“我看看回放吧,到底真直播假直播。”




谢子恒搓了搓胳膊:“看得我一身鸡皮疙瘩,你研究吧,我去阳台晒晒太阳。”




傅江宁嗤之以鼻:“这世上居然还有怕鬼的鬼。”




谢子恒站起身:“我做了二十几年人,一时间角色转换不过来,爸爸你多担待。”




傅江宁无话可说,重新点了回放。




谢子恒趴在阳台栏杆上站了一会儿,秋日午后的太阳有点大,没一会儿就驱散了他的鸡皮疙瘩。天朗气清温度适宜,一阵微风吹来,十分解乏。傅江宁的房子地址不错,总共十一楼的小高 层,他家位于七楼,前方是小区自己开凿的一条人工河,视野十分开阔。只站了一会儿,刚才被鬼屋直播影响的阴郁感就全然忘记了。




傅江宁快速看完回放,走到阳台将手机还给谢子恒:“倒是不太像录播的,这么随意的直播,也没必要事先录好。”




谢子恒收好手机:“我就说嘛,就是遇到意外了,但这也太奇怪了。灵异事件你们处里管不管?”




傅江宁纠正他:“管。那我也得先确定一下这是不是真的灵异事件。要不,现在去一趟?”




谢子恒有点犹豫。傅江宁瞧出来了,诧异道:“不会吧?你不会真的害怕鬼屋吧?”




三、




怕也没用,金主爸爸发话,谢子恒只能随侍左右。




游乐园离他们住的地方有点远,城市交通路况不太好,车堵在半道的时候,傅江宁就接到了非处的电话。挂掉电话之后他朝谢子恒一耸肩:“呵,来活了。处里让咱们去游乐园看看。”




真有先见之明。




待驱车到达,已临近傍晚时分。太阳威力减弱,温度下降,谢子恒觉得衣服穿少了。




傅江宁在他肩头一拍:“别怕,有爸爸在。”差点没给他拍进地里。




两人找到鬼屋,早有警察等在那里,将记录交给前来接手的非处工作人员。




警察已经着手调查了和贾明明一起消失的那个工作人员,发现此人连个试用期都不算,就是个打零工的,满打满算刚刚来到这里第五天。游乐园管理不太规范,随便登个记就让他在鬼屋里扮上了,一查身份证号码,搜出来是千里之外一个犄角旮旯里的少数民族,看年纪二十五,看照片五十二,与同事一核对,当然风马牛不相及,是个西贝货。




此人作案嫌疑一飞冲天。




游乐园经理和几个工作人员像是很畏惧这间鬼屋一样,都挤在屋子外头,见他们交接完毕,就拿着包烟凑上来寒暄。




傅江宁一摆手,示意不抽,跟着掏出证 件,用确保没人能看清证 件内容的速度虚晃一枪,再迅速将证 件收回口袋里,开始清场:“案件特殊,我们进去之前麻烦关闭摄 像头,也不要有任何人跟我们一起进来,这里的任何情况也请不要对外宣传。留一个人看着门就行,其他人可以走了。”




经理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警察拦住了。傅江宁拉了谢子恒一把,转身往鬼屋走去,边走边看刚才警察给他的记录纸。




谢子恒悄悄地问:“警察知道咱们这个部门是干嘛的?”




傅江宁一边看记录一边摇头:“普通警察不知道,只知道案子复杂,要移交有关部门处理,咱们就是这个有关部门。”




谢子恒指指他手上的记录纸,继续疑惑:“交接就这么随意?”




傅江宁:“不然呢?警方也没闲着,还要给二十三万群众洗脑呢。”




谢子恒:“这上头写了啥?”




傅江宁将记录纸往他手里一塞:“自己看,为了保持神秘感,鬼屋内监控不全,只有走廊有监控,房间内部是没有的。所以只拍到贾明明进了那间房间,但是没拍到她出来。监控视频已经送到总部了,他们检查完会发给我一份。走,咱们先进屋里去瞧瞧。”




谢子恒有些踌躇:“不先看看视频吗?”




傅江宁指着西斜的太阳:“还没传过来呢。你要等吗?看完视频天都黑了,晚上去鬼屋更吓人。”




谢子恒朝傅江宁身边贴了贴:“那,那就先进去。”




事实上谢子恒想得有点多。有关部门办案调查,并不需要鬼屋的氛围。两人一进屋子,就发现所有灯光全被打开,光线比外头好多了。




谢子恒“啧”一声,放开了傅江宁的衣角。




鬼屋入口处挂了个厚重的门帘,两人掀帘而入,眼前便是一条十分狭窄的通道,此刻有着灯光,可以看到通道全貌,其实不过十几米距离,一眼就能望到头,但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和鬼屋氛围的暗示下,的确容易找不到北。




傅江宁掏出他的八卦探测仪,指针滴溜溜一转,很快指向通道尽头。谢子恒小心脏一颤,贴着傅江宁小声道:“还真的有问题。”




傅江宁瞥他一眼:“废话,不然我们来干嘛。”大踏步向前。




谢子恒不敢踌躇,紧紧跟随。




通道尽头又是一个通道,两边各有几个房间。可能刚才警察来过,房间门都打开着,房内情况一览无余。探测仪指针微微转动,指着其中一个门洞,正是贾明明进入的那一间。




傅江宁二话不说,抬腿迈进。谢子恒大气不敢透,抓着他手臂,几乎贴在他身上,跟了进去,八卦盘被他一碰,指针滴溜溜转了好几圈,停下时,指着房间内的那个暗门。




傅江宁横了他一眼,扯扯嘴角,鄙视的话都到了嘴边,却终究没出口,正正经经说道:“信息素很浓郁啊。”




谢子恒嗅了嗅,没闻出什么名堂。




傅江宁用肩膀撞他一下:“你能感觉到什么不?”




谢子恒缩了缩:“冷……”




傅江宁耐着性子引导:“有没有稍微灵异一点的感觉?就像你摸那只小鬼时候的那种。”




谢子恒抱着双臂搓了搓:“后背发凉,心里瘆得慌,好恐怖。”




傅江宁翻了个白眼:“要你何用!”




谢子恒委委屈屈看他一眼:“你还是相信科学吧。”




傅江宁:“现在可以确定是妖类作怪。但是这世上绝对没有这样突然消失的妖法,一定有蹊跷。”




谢子恒嘟囔:“妖怪都有了,妖法还会远吗?”




傅江宁一挺胸:“这你就孤陋寡闻了,成精是脱氧核糖核酸的进化,进化完成之后就结束了,人什么样,妖精就是什么样,哪儿来什么妖法。不过你们鬼族不同,天生具有人形,每个鬼都有点神神秘秘的特殊能力,通常都是对灵体的感知能力,就像你接触灵体之后能感知到一切诸如亲切熟悉啥的感觉,稍微跟灵异沾点儿边。所以你们是二级保护生灵,而只有一部分妖类是三 级保护。知道为啥建国后不能成精吗?其实是种族歧视,太多了养不起。”




谢子恒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一级是啥。”




傅江宁说完就去摆弄探测仪了,心不在焉地回答:“神魔类,由人类进化而成,目前还在传说中,处里还没人见过。”




谢子恒:我是该信呢还是不该信呢?




傅江宁仔仔细细检查过了房间内每一寸地板墙壁,谢子恒亦步亦趋跟在他边上努力去感知,全部一无所获。




傅江宁叹口气:“太干净了,得去申请个精密家伙。”失踪者晚一分钟被找到就多一分钟危险,与时间赛跑的时候不能犹豫,他立刻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有关部门离游乐园距离也不近,等待仪器的过程中,两人将鬼屋别的房间也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在其他房间里,探测仪也有反应,但指针所向,都是贾明明进去之后没出来的那间屋子。普通玩家最多二十分钟就能通过的小屋子,检查却花了一个头多钟头。




天已全黑,经理和一个员工还在鬼屋外面等着,脸色焦急。傅江宁吩咐他俩:“案子没调查清楚之前,鬼屋暂时不要开放。”




经理满口答应,还想继续打听什么。傅江宁一脸公事公办,表示情况复杂,需要保密,还请不要多问。经理只能悻悻然告退。




八卦携带方便但是测量数据比较粗糙,指针反应只能确定有妖物在那处逗留时间比较久。如今两个人消失不见,一定是被转移了。无论那个扮成鬼的工作人员就是妖物,还是妖物一起弄走了他们两个人,在这么短时间令两个大活人消失,移动时候再怎么小心都会留下痕迹,而这些痕迹,就要靠更高级的仪器才能测出来。




仪器还有一会儿才能送到,两人就去二手普桑上坐着等。




谢子恒又看了一遍贾明明失踪的画面,问道:“你以前遇到过类似的案子吗?”




傅江宁:“没有。大变活人这种事,不是魔术就是特效,全都是假的。不可能是灵异事件造成的,太不科学了。”




谢子恒听多了他的科学灵异观,还是觉得有点神经病,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傅江宁没听见他抬杠倒有些不习惯了,扭头看他一眼:“对了,忘了跟你说,郑师傅来电话了,让你这个周末去学车。”




谢子恒:“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有活干的时候才来,等着案子结束了再去吧。”




傅江宁:“又不需要天天去,一礼拜轮到你去一次频率已经算高的了,让你去就去呗,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谢子恒一手撑着脑袋,靠在车窗上看着傅江宁:“你舍得我离开你一天半天吗?爸爸。”




等人无聊,傅江宁颇有跟他斗嘴的兴致:“别忘了你的命脉还捏在我手上,想你了就能让你直接飞奔进我怀里,乖乖。”晃了晃永久佩戴的手环。




谢子恒坐正,双手叉住自己喉咙:“我现在就捏死我自己。”




傅江宁突然心情大好:“你试试,没准你死了都拿不下来。”




谢子恒突然问道:“人死了变鬼,鬼死了变啥?”




傅江宁:“聻。”




谢子恒怒了:“凭什么鬼死了就贱啊!”




傅江宁耸耸肩:“我哪儿知道,聊斋志异里写的,鬼死为聻。你自己百度。”




谢子恒掏出手机一查:“这么复杂的字。”




傅江宁突然一叹:“人死哪儿那么容易变鬼,那也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是天大的机缘,至今都没研究出规律来,到底变鬼需要一些什么样的触发手段。你们鬼族其实跟人一样,什么玩意死了都有一定几率变成鬼。灵体很特殊,应该不能算生物,但是的确保留着生前的记忆习性啥的。咱们现在科学其实很发达,但是也没有太发达,还有很多事情没办法用科学解释。不管怎么样,还是要珍惜当下,谁知道死了能不能变鬼呢,所以你还是别死了,乖乖。”




他一通话把谢子恒说沉默了,脑袋抵在车窗上发呆:“看来我爸应该没变成鬼,不然他怎么不来找我呢。唉,我妈也不知道在哪儿,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傅江宁转头看他一眼,伸手揉了揉他脑袋:“爸爸爱你。”




之后的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两人等来了探测仪之后,立刻回到鬼屋使用,果然发现了移动痕迹,痕迹非常浅,并且断断续续一路延续到鬼屋之外。




鬼屋边上是个观影院。测试显示,妖物的信息痕迹进入了5D观影区,傅谢二人连同送仪器来的同事一起,三个人将不算很大的5D放映厅搜了一遍,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昏迷的贾明明。




正在直播的网红从失踪到被找到,只经过了几个小时,效率不可为不高。谢子恒觉得这事相当莫名其妙,发生得很无厘头,解决过程也顺利得不可思议。不过事件并没有结束,后续工作会有别的人员继续跟进。




贾明明被120送去附近医院。傅江宁上交了探测仪,再写一份书面报告就算完成了分配给他的工作任务。虽说顺利,折腾完也已过了十二点,傅江宁精神还好,谢子恒却已困得不行,回程时坐在车上没几分钟就睡着了。二手普桑发动机有些奔放,他脑袋靠在车玻璃上,被震得咚咚直响。傅江宁单手扶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来将他身子拉正,他迷迷糊糊哼哼两声,脑袋一歪又靠上了车玻璃,脑袋继续一震一震。




傅江宁嘴角一抽:“把椅子放下再睡啊,傻哔——”




四、




那个可疑的临时工三天之后才确认了真实身份。这人真名叫赵伟平,也是燕大毕业生,比谢子恒早了一届,这人比较倒霉,刚毕业没多久就出了车祸,昏迷了一个多月之后奇迹般醒来,性格大变,活像被什么东西夺了舍。好好一个燕大毕业生,却像个流民一样到处打散工,过起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日子。




他在本市没有家人,警方联系了他的同学,都表示自从他性情大变之后,就断了联系,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于是警方发了协查通告,通缉此人。




贾明明第二天醒了,但惊吓过度,神志混乱,问不出绑架当时的情况,案件被搁置起来。




谢子恒学车的时候听见郑师傅和同车其他人在讨论这件案子,有个学友念了一遍协查通告:“这人和贾明明八竿子打不着一处,绑架她干吗?”




谢子恒作为编外办案人员,签过保密协议,当然不会透露什么,就默默听着他们聊天。外人自然更不知道什么内情,八卦的全是没谱的事,诸如赵伟平是贾明明的私生饭为爱疯狂绑架女神之类。说着说着就变成贾明明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女人,跟着自然而然把话题扯到周菲菲身上,几个猥琐男把那桶脏水绘声绘色描述一遍,仿佛自己就是KTV公主的恩客。




谢子恒越听越怒,使劲一踩油门,方向盘一歪,车头奔着围墙就去了。郑师傅反应极快,狠狠一脚踩住副驾驶的刹车,怒骂:“你连起步都没学会呢就他妈想开赛车了?”




谢子恒换到后座。驾驶位上另一个学员战战兢兢,操作颠三倒四,车子速度很慢,却开得四平八稳。谢子恒接到了傅江宁的电话,问他结束了没,正好在附近,可以过来接他。他不想跟这群人再待下去,就跟郑师傅说有事先走,不等师傅答应,就下了车。




很快就看见傅江宁那比教练车更破的二手普桑摇摇晃晃停到驾校门口,谢子恒习惯性地拉开副驾驶门,却见已经有人坐在上头了。周菲菲有些歉意地朝他笑了笑。谢子恒愣住,呆了好几秒才跑去了后座。




刚才八卦的女主角出现在自己眼前,颇有些不真实。




傅江宁跟他解释:“周小姐来跟我提供个线索,那个赵伟平去堵过她,当时冲她说的话有些疯疯癫癫,现在想来没准是真的。”




周菲菲把赵伟平当成了恐怖私生饭,还是那种对她生命有威胁的偏执神经病。但赵伟平除了大喊大叫,却没对她有什么不利的动作。




他当时喊的是:“贾明明要害你。”




周菲菲并不像传闻中与贾明明是好闺蜜,两人直播间有过互动,但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他们两类型不同,吸收的粉丝大相径庭,没有冲突,交集也不多,因此只以为赵伟平是个神经病,并没有多想。但如今出了这么件事,当初他那句话就有了蹊跷。于是过来告诉傅江宁一声,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条线索。




难道赵伟平绑架贾明明与周菲菲有关?




傅江宁将周菲菲送到目的地,便载着谢子恒离开。谢子恒这才开口说话:“她好漂亮啊。”




傅江宁:“你是不是抓错重点了?”




谢子恒:“她被人这么造谣,日子不好过吧。刚才车上一堆人都在说她的八卦,越说越下流,真恶心。”




傅江宁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先找到赵伟平再说吧。”




五、




没想到赵伟平竟然送上门来了。




几天之后的夜里,傅江宁心血来潮,提出要教谢子恒开车。谢子恒不愿意,说这是违法行为,但是犟不过金主爸爸,被傅江宁塞进了车子里,带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断头路。两人在傅江宁算不算知法犯法的争吵声中,开始了你教我开的游戏。




谢子恒默念口诀,手刹离合油门刹车一通操作,车子缓缓驶动。开着开着也就熟练了,变道转弯掉头啥的练了几遍,已经似模似样。傅江宁夸自己教得好,谢子恒说自己学的快,两人嘴巴不停,没注意车头前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一个人影,咚地一声,好像撞上了。




傅江宁一声卧槽,立刻开门下车,见一人抱着小腿龇牙咧嘴坐在车头前的地上,车灯下,这人的脸被照得清清楚楚,正是赵伟平。




在谢子恒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傅江宁已经把赵伟平塞进了后座。




车速很慢,没撞出什么严重的伤来,但是很疼。




傅江宁亮出身份之后,赵伟平一声没吭。




谢子恒扒着方向盘问:“送去处里还是带回家。”




傅江宁看看赵伟平,示意自己来开车:“先去医院吧。”




赵伟平抬头,终于开口:“不用了,没伤到骨头。”




傅江宁点点头,驾驶汽车往家里开去。




谢子恒和赵伟平一起坐在后座,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是什么妖?”




赵伟平低着头:“马。”




谢子恒:“哦,怪不得跑那么快。”




傅江宁在前头问:“你是来找我们的?”




赵伟平闷闷地“嗯”一声。




不一时,傅江宁将车子开回自家小区,两人带着一瘸一拐的赵伟平回到住处。




傅江宁找出点不知道过没过期的消毒水胶布绷带,示意赵伟平把裤腿卷起来。赵伟平小心翼翼坐下:“我自己来。”




谢子恒上前帮忙,被撞伤的右腿青了一大块,却没有破皮。赵伟平把腿缩了回去:“没、没大碍,不用处理了。”




傅江宁大马金刀在他对面坐下:“那行,你交代一下事情经过吧,为什么绑架贾明明。”




赵伟平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之色:“我想吓唬她。”




这样的神色和这样一句话,搭配在一起竟然有那么一丝喜剧效果。




傅江宁没想到他来了一句这么幼稚的话,扭头问谢子恒:“你们燕大毕业生都这么可爱吗?”




谢子恒眨巴眼:“爸爸,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该严肃一点?”




傅江宁撇撇嘴,把头转回来:“愿闻其详。”




赵伟平神色恢复木然:“我有病。”




第二句话也不像正常人说的,但是傅谢二人没吭声,听他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精神不是很正常,有时候会作出些冲动的举动来,但除了贾明明,我没伤害过任何人。”




他出车祸之后,脑子就坏掉了。专注力大大退化,坐不定站不稳,多动症一样,有时很狂躁,控制不住自己想破坏些什么。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不能做正经工作,原本想做个正常人的愿望似乎破灭了。




他变得沉默,断了与先前朋友同学的联系,女友也离他而去。他靠打零工度日,住最便宜的居所,吃勉强果腹的食物,空余时间,就靠看短视频看直播解闷。他喜欢周菲菲,这女孩看上去高不可攀,过着他原本向往过的生活,他沉浸在美好的画面里,得到短暂的宁静。




当周菲菲被网暴时,他怒不可遏。




他的情绪有问题,但是记忆和智商都还在,原本的专业知识并没有被车祸带走。受伤之后,他第一次静下心来,编了一段程序,追踪着每一条弹幕的源头。有一个ID几乎在每个直播里都出现过很多次,这个人用最恶毒的语言骂着她的女神,比任何人都要执着,他下决心要找出这个人。




他发现自己是个做黑客的材料。没花多少时间,他就找出了这个账号的IP地址,追溯源头,竟然发现这个账号属于另一个网红主播,贾明明。




于是他黑进了贾明明的电脑,拷贝了她硬盘所有数据一点点分析。最终在一个微信聊天记录中找到了一段对话。是贾明明雇水军,散播关于周菲菲子虚乌有的谣言。只用几万块,就让一个无辜的人变成了网暴的受害者,成本之低,令人瞠目结舌。




谢子恒不相信这个故事:“你胡说,贾明明和周菲菲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哪儿来的竞争关系?她为什么要雇水军黑周菲菲?”




赵伟平叙述着这个故事,神情从平静中渐渐激动起来。听到质问,忽地站起:“坏人做事需要理由吗?是她害人,是她觉得菲菲抢夺他的资源。那段聊天记录就在这个U盘里,你们可以自己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拍在桌子上,血红双眼瞪着谢子恒,看上去就是个凶神恶煞。




谢子恒往后退了一步。傅江宁伸手按在赵伟平肩头,让他坐下:“别激动,警方其实已经查到这条线索了。周菲菲已经报警了,你手上既然有证据,为什么不提供给警方,而去选择这条路?”




赵伟平咬牙切齿:“我恨她,我等不及警方了,我要亲自动手,我有病。”




傅江宁和谢子恒对视一眼,说的没错,真有病。“你怎么想到来找我们了?”




赵伟平:“自首。我想做的已经做完了,你们处理我吧,该坐牢坐牢,该枪毙枪毙,怎么判我都认。”




赵伟平也是建国后成精的,野蛮生长,没有在非处登记过。自己磕磕碰碰在人间生活,殊为不易。所谓建国后不能成精,也不过是对于妖精没有什么优待政策而已,并非有什么处罚。




傅江宁给他做了登记,将他的情况上报:“怎么判要看贾明明的鉴定结果,现在对于妖物伤害人类的处罚力度比以前轻很多了,不会枪毙的。”




谢子恒对他怎么绑架贾明明的手段比较好奇:“你是怎么做的?”




赵伟平老实交代:“我就使了个障眼法。那房间屋顶原本挂了块印着僵尸图案的布,碰到机关会突然放下来。我就是利用那个机关,换了块黑布,突然遮住了手机摄 像头,里面光线暗,直播镜头看不太清,看起来就像是突然消失了。然后我把她打昏,再用那块布裹着抱出去的。”




谢子恒想了想:“监控视频怎么没拍到你们出去的画面。”




赵伟平:“贾明明被我带出去之后就醒了。我吓唬她了一通,警告她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游乐园的道具做得挺好的,那身鬼皮很逼真。我都没警告完,她就昏过去了。我就把她放进了边上的放映厅。”




谢子恒匪夷所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挟持一个大活人,还各种吓唬,从鬼屋到放映厅,难道没有一个人看见你?”




赵伟平:“那天又不是周末又不是节假日,游乐园里几乎一个人都没有。贾明明的人气其实大多是水军,她预告了好几天,我都提前来这里准备,都没人来偶遇她。她自己为了搞气氛,打发走了外面的工作人员,出事也算她活该。”




这个赵伟平看来脑子真的有问题,他看似缜密布置的绑架行为,却显得无比幼稚,能成功实数侥幸。在这种偶然集合之下,案件居然不可思议地真实发生了,不知道是不是该归功于老天爷开眼。




谢子恒回想上次那只耗子精的事,也处处透着巧合,扭头问傅江宁:“你以前办过什么案子?妖精犯案都是这么无厘头吗?”




傅江宁:“那你是没了解过警方那些档案,比这更无厘头的多得是。”转而对赵伟平说,“行了差不多也就这样了,非处派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会来带你走。”




谢子恒摇了摇头,翻开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爸爸,我帮你写报告吧。”




傅江宁十分诧异:“今天怎么这么乖?”




谢子恒:“我也不知道,总觉得该做点儿啥。”他正经科班出身,笔头功夫不错,上次耗子精的报告也是他写的,这回不用傅江宁吩咐,就主动干活,实属罕见。




一时无话,等了不到半小时,来押送赵伟平的车子到了,傅江宁准备送他下去:“腿怎么样?U盘里的证据,我会一并交给同事,他们会进行核实。”一模桌上,“哎,那个U盘呢?”




谢子恒端起笔记本:“我说怎么硌得慌。”U盘被压在笔记本下头,傅江宁不以为意,将U盘拿走。




送走赵伟平回到楼上,见谢子恒已经关了电脑,正在伸懒腰。




“这么快写好了?”




谢子恒保持着伸腰的姿势,上衣被手臂拉起,露着一小截腰线,上头一块青色胎记,像是个骷髅头的模样,见傅江宁眼光落在那上面,连忙放下手臂,扯了扯衣服,狗腿一笑:“累了,明天再写,嘿嘿。”




傅江宁神色有点不自然:“吃宵夜不?”




谢子恒拍拍肚子:“还真有点饿了,吃米线?”




傅江宁:“好咧。”




六、




米线店里,两人对坐着闲聊。




老板娘坐在收银台后头,看着他俩的方向,嘴上在笑,眼睛却是湿的。




谢子恒叹口气:“唉,要说这个周菲菲,可真是遭了无妄之灾,她可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傅江宁吸溜一口米线:“这种事天天在上演,看多了就习惯了。”




谢子恒一拍筷子:“你怎么这么冷血。周菲菲清清白白,那么大一个美女,被人造黄谣,被人肉,被寄刀片寄死猫死狗,工作干不下去,整个人生都毁了,你不同情一下吗?”




傅江宁:“她一个积年老妖,有的是生存手段,你担心啥?”




谢子恒惊掉下巴:“哈!她多大岁数了?”




傅江宁:“没成精之前不知道,成精了有七十多年了,比新中国大一个月。”




谢子宁的下巴彻底掉在桌上:“这么会选时间。”




傅江宁:“所以啊,也不看看人家什么种族,精着呢,没事的。”




谢子恒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人家有本事是人家的事,不能因为她有本事就对她受到的伤害视若无睹。”




傅江宁:“我们已经帮她找到了罪魁祸首。”




谢子恒:“罪魁祸首不是我们找的,是赵伟平找到的,赵伟平也不是我们找到的,是他自首的。我们除了逛鬼屋,啥也没干。”




傅江宁:“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谢子恒脖子一缩:“我其实想问问,这次有没有奖金?”




傅江宁:“你老实交代,今天热搜上周菲菲澄清里那张聊天记录截图是不是你的手笔?”




谢子恒低着头没吭声。




傅江宁:“我出去抽口烟。”




谢子恒有一搭没一搭挑着米线吃,看见傅江宁手上夹着根烟站在门口,老板娘站在他旁边,两人似乎在说话。




傅江宁:“我看到过了,他那个胎记还挺清楚的。”




老板娘:“唉,诅咒不消失,我就不能认他。”




傅江宁:“那我们常来你店里吃东西。”




老板娘:“好。”




傅江宁:“唉,婶儿啊,他没受过你的教导,长得有点轴啊。”




老板娘:“也没什么不好,知道那么多干嘛呢,我看他现在挺开心,他开心我就开心。”




傅江宁狠狠抽了口烟,扔掉烟屁股:“行吧,您放心,我会护着他的。”




推门进店,带着一身寒气重新坐回谢子恒对面。




谢子恒:“你跟老板娘在说什么,好像聊得挺开心的样子。”




傅江宁揉揉他脑袋:“老板娘问我咱俩是啥关系,我告诉他我们是父子。”




(完)



五月吧第31届群杀第三轮精华结果(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33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5 9:37:44)

喜蛋(写手:[季]涂晓芳,真身:伏天酱板鸭)

喜蛋


“我好得很,你忙就不用过来。”形销骨立的老太太吃力地笑笑,深深凹陷在层层叠叠皱纹中的浑浊双眼努力朝向女儿的方向。

“妈,没事,今天礼拜三,下午我轮休。”夏霏深吸口气忍下眼中的泪水,小心翼翼地抚摸母亲干瘪的手。母亲已经憔悴成这样,缩成这样瘦瘦小小的一个,被单薄的被子埋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嗞——

手机振动。

夏霏从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微微皱眉。

“阿霏,有事吗?”母亲轻声问。

“垃圾广告。”夏霏摁掉电话。

“有事就去忙,没事自己去休息,我死不了。”母亲抬抬手指轰她走。

夏霏咬了咬嘴唇。母亲已经挥不动手了,从前,母亲都是一脸嫌弃地挥着手轰她,大嗓门左邻右舍都听得清清楚楚。“你洗不干净,去去去,看电视去”、“别糟蹋我厨房了,把苹果吃了,老不吃水果”……父亲过世的时候,母亲送走亲友,擦干眼泪,依旧嘴硬地轰她:“别收拾了,看书去!高三了知不知道!”

嗞——

电话又打来了。

夏霏吸了口气:“妈,我接个电话。”

“忙去吧,别过来了。”老太太咧了咧嘴,塌陷的两腮褶子堆了起来。

夏霏眼泪掉出来,忙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低头快步走出去。

走廊上护士长匆匆跑过,匆忙地打了个招呼:“夏主任。”

夏霏还没来得及回应,护士长已经跑远了。

手机不屈不挠地震动着,夏霏紧紧握着手机,一直走到楼梯间才接通。

“别打了。”泪犹未干,她的声音有些沉闷。

电话那头大概没反应过来,沉默了一瞬,随即一个有些焦躁的女声炸响:“你寻死啊不接电话!你非要逼我报警抓你是吧!”

“抓我什么?不给你孙子买房?”夏霏轻轻拍了一下栏杆。

“你当医生钞票多到用不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借钱给那边的假兄弟,自己嫡亲侄儿要结婚你一点忙都不帮?你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有钱给外人没钱给亲侄子?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我当初生下你就掐死,省得现在欺负我们!@#¥%&*……”

“你不是早就把我卖了吗?”夏霏轻轻嗤了一声。

“……你自己也就生个丫头,将来有个什么事还不是要亲兄弟亲侄子给你做主……你刚才说什么?反正你帮明明好好把婚结了,将来明明会照顾你的!亲不亲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我是你亲妈我能害你吗?你也这么大年纪了,迟早要人家照顾的,到时候你再捧着钱过来下跪求我们都不值钱了,你现在对明明好点……”

夏霏把手机拿开一点,疲惫地靠在墙上,微微失神。

是,那是她生母。几十年前不稀罕丫头,卖给别人也不稀奇。那时候女孩子送人都不稀罕,但养父母答应给了钱,说好了买个了断。

嗞——

又一个电话打进来,夏霏看了一眼,赶紧挂断生母的电话接听。

“夏主任,急诊!”

“来了!”夏霏跑出去。

压抑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长廊,永远惨白的灯光,匆匆忙忙的白大褂们——这是她囚禁了三十年的地方。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急诊室门口,护士等在门口焦急地为她指路:“大门口!”

怎么还没进来?不能移动?危重?

她的心一沉。

岁月不饶人,跑了不短的一段路,她停在救护车前的时候,微微打了个趔趄,没人注意到。

好几个医生护士围着,看不到车里的情况,只听到里面凄惶的哭泣哀告声。“怎么样?”她拍了一下在外侧的朱医生的背。

朱医生回过身,皱着眉低声快速地回答:“X院过来的,没打招呼,大出血。”

X院是离这边最近的平级医院,根本不该往这边转。估计是很棘手了。

夏霏吸了口气,准备挤进去,朱医生突然拉住她的手臂:“叫他们开上级医院吧。”

“嗯,我看看。让一下!”

夏霏爬上车,看到产妇,心就凉了。已经半昏迷了,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担架上的血怵目惊心。她根本不可能撑到上级医院。

X院跟着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医生,和小护士一起默默坐在最里面的角落,低着头。

救不活的。

夏霏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产妇家属,穿着蓝布工服的年轻男子,头发蓬乱紧紧抱着一床花被子的中年妇女。

男子手足无措地哭嚎着,中年妇女黑红的脸上也满是惶恐。

“医生救救我老婆!双胞胎啊!救救我们啊!”男子跪在车厢里,手紧紧巴着担架。

夏霏看到产妇的嘴一直在微微翕动,她凑过去,听到产妇模糊微弱的求救:“……救……儿子……”

产妇气色很差,两颊深深地瘪下去,巨大的肚子在她身上像是一个怪异的组装。

因为知道是儿子所以拼了命?还是母亲本该这样珍爱孩子?

夏霏有点头晕。她有高血压,已经不再适应过分紧张的工作。快退休了,退休以后不接受返聘吧,最多偶尔来帮忙带带年轻人。

她摸了摸产妇的额头。产妇的眼球急促地颤动着,不知从哪里生出力气,猛然睁开眼,声音略微清楚了一些:“救孩子,大良不找医院麻烦!”

男子抱住夏霏的腿:“医生求求你救救我们,生死有命……”他哽咽了一下,“死了也不怪你们。”

如果……如果这样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会珍爱吧?

反正要退休了。

“准备手术室!带家属去填表!”夏霏大声吩咐。

身后没有马上反应,夏霏回头,看见同事们眼中的迟疑。

是啊,不是正常转院,基本没有救治可能,不接收,直接让他们开下一站就行了。

可是她一定会死在路上。

夏霏抿抿嘴,看着同事:“我来。”

跳下车前,中年妇女突然嘟囔:“咋不问保大保小?”

夏霏当做没听见。电视害人,懒得解释。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护士进进出出步履匆匆不理人,药剂和血浆络绎不绝送进去。

产妇丈夫大良已经哭得麻木了,弯腰塌背坐在冷冰冰的绿椅子上,仰着脏兮兮的脸呆呆地盯着手术室的门,像没有生命的雕像,每次门一开才哆嗦一下。

中年妇人一直牢牢抱着花被子,嘴里念念有词。

过了很久很久,夏霏被护士搀扶着出来,走到大良跟前:“抱歉。”

中年妇人大叫了一声:“我的娘啊!”从椅子上滑到地上,花被子散落一地,眼泪瞬间爬满了微胖的脸庞。

护工推着白布蒙住的担架出来。

夏霏闭了闭眼:“孩子儿科在看,还好。产妇……在那儿。”

“大良啊!孩子没事!”中年妇人跳了起来,用力拍了一下呆滞的大良,随即又用力拉扯他起身,涕泪交加地嚎哭,“我苦命的娟儿哎!”

大良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呆呆地跟着他母亲走向担架车。

护士担忧地问夏霏:“夏主任,你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没事,我回办公室歇一会儿。”夏霏靠在护士身上,揉着眉心,压下阵阵反胃。

第二天,夏霏觉得昏昏沉沉的,头很重,可能是着凉了。

还好没有门诊,强撑着查完房,没有需要特别注意的产妇,罗医生和朱医生商量着处理了,夏霏坐下来给自己量血压。

“昨天的双胞胎怎么样?”夏霏问朱医生。

“张主任亲自看过了,挺好的,估计一个月暖箱。”朱医生抬头看了看她,“产妇的材料我做好了。”

“我签吧。你辛苦了。”血压确实不太好,待会儿抽时间找内科看看。

“老师……”朱医生欲言又止。

“没事。”夏霏笑笑。

门忽然被推开,大良走进来。

朱医生站起来:“你有事吗?”

夏霏镇静地看着大良。从医三十年,她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

大良反手掩上门,噗通跪下:“谢谢医生。我不傻,那边门都不让进……谢谢你收我们。”

夏霏想站起来,可是头晕得厉害,示意朱医生和罗医生。她们忙过去一左一右拖大良起来。

“这是我的职责。好好照顾孩子。”夏霏摆摆手。

朱医生架着大良往外走,低声劝慰:“节哀,你快去照顾孩子吧。夏主任今天不舒服,要歇一会儿,咱们不打扰她了。”她身材高挑,架着瘦小的大良并不费力。

“还行。”罗医生看看夏霏。

夏霏“嗯”了一声,闭上眼揉捏眉心。

“罗医生,16床呕吐。”护士敲敲门。

罗医生应了一声,迅速从一叠病历里抽出16床的,匆匆忙忙跑出去。

16床是罗医生远房亲戚,产妇妊高提前剖宫产,小孩在暖箱,大人状况还可以。检查了一下,各项指标都没什么问题,可能只是老人担心回奶汤给喂多了,安慰一下,交代不要乱吃东西。刚要离开,亲戚拉住罗医生一起出门,到楼梯间里低声说:“早上我去看孩子的时候,撞到一个女的在水房那边劝人闹事,说孩子他妈死了多多少少要叫医院赔点。不是你的病人吧?”

罗医生摇摇头:“应该不是。长什么样?”

“女的四十来岁,有点胖,挺黑的。男的很瘦,差不多一米六几吧,肯定没有一米七,穿蓝衣服。”

“知道了。谢谢。”

回到办公室,罗医生看看闭目养神的夏霏,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午休时候趁夏霏去看望母亲,才告诉了朱医生。朱医生是夏主任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有些话比她好说。

夏霏回来的时候显得更疲倦了,状态差得可怕。

罗医生托词避了出去。

朱医生给夏霏倒了杯热水:“老师,去内科看过了吗?”

夏霏撑着头:“看了,没事,就是有点感冒。”

“老师……”朱医生担忧地看着她。

“真没事。放心。”夏霏拍拍她的手。

“老师,昨天那家人可能要闹。别的材料没问题,但转院手续不对,所以我做的急诊入院。”朱医生咬了咬嘴唇。

夏霏沉默了一会儿,朝她笑笑:“那就行了。没事。干活吧。”

“老师……”

“没事。忙去吧,我歇会儿。……对了,是罗医生吗?”夏霏缓缓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头轻轻抵在墙上,微微放松身体。

“是。”

“帮我谢谢她。”

“是。”

大良遵照医生吩咐去给孩子们买特小号尿不湿,他母亲悄悄地跟着他,把他堵在边门旁边的小路上。

“妈,我答应娟儿不闹了。而且这边医生挺好了,要不是她们,咱连娃都保不住。你看X院过来的车子,一声都不敢吭,扭头就跑了。妈你别这样。”大良不安地掐着自己的手。

王红心疼地打了一下儿子的手:“娃还要住两个礼拜医院,咱们昨天已经把钱花光了。娟儿也不在了。出院以后我得给你看孩子不能挣钱,两个娃的奶粉钱,咱们也要吃喝,娟儿,娟儿的丧事还没办呢,娟儿还在太平间等着呢!你说怎么办?怎么办?”

“妈,钱不够,我去借。今天我去那个医生那儿,她还生着病呢,咱不能这样。”大良抓住母亲的手,眼睛通红。

“说不定就是她生了病才不小心害死娟儿,对,她要是换一个身体好的医生给娟儿做手术说不定就活了。她们做手术都能挣钱的,她想挣钱生病了还要做手术,咱们警告警告她,帮她长长记性……”王红眼睛一亮。

“妈!”大良气恼地吼了一声,推开母亲就走。

王红猝不及防磕在树上,眼圈也红了,弯腰揪了一把草朝大良扔过去:“人已经死了,活人也不让过了?人家医院是公家单位,家大业大,不差这点钱。咱家就完了。为了孩子你媳妇命都拼掉了,你丢点面子又咋的?”

大良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加快脚步离去。

王红靠着树一屁股坐下,不顾满手泥,捂着脸呜呜地哭。

没过几天,一帮人在医院门口扯起了白布单。

“草菅人命”、“庸医杀人”、“可怜双胞胎没了娘”、“不给红包就杀人害命”……

大良买奶粉回来,震惊地看着遮遮掩掩躲在一群陌生人身后的母亲,刚要张嘴,母亲跑过来捂住他的嘴慌慌张张躲到楼梯底下。

“大良,大良你别说话,你不想开口你别说,妈来,妈来,妈当这个坏人。”

大良好不容易才挣开强壮的母亲:“妈,你就算想要钱也别这样闹啊,你叫他们走!”

“你二舅说私底下找医院要不到钱,医院人家是大单位,厉害,我私底下过去一毛钱都要不到,说不定被保安悄悄的打死了,那你和娃咋办啊。”王红紧紧拉着他的手臂不敢松手。

大良气恼地使劲挣扎着:“你胡说八道什么。反正不能这样,你叫他们走!”

“走不了,”王红低下头,“你二舅托人叫的人,许了他们要到钱拿给他们两成。都是黑 社 会,领头那个,那个脖子有纹身的,打死过人!你现在不干了,医院人家公家单位没事,咱们让他们弄死都没人知道。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可怜可怜俩娃……”

大良愣住。

王红赶紧摁着大良往地上坐,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胡乱塞在儿子屁股底下。

“是妈不好,你可怜可怜娃,别吭声就行。娃还小,你给他们条活路,回头等养大了娃,你赶妈走,你打死妈都行……”

大良抱住头,把脸埋在膝盖上。

二楼上,被朱医生叫出来的夏霏靠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底下摇旗呐喊的人。

“没事,”夏霏回头看看绷着脸的朱医生,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没事。”

王红安抚住儿子跑回来,一抬眼看到了楼上的夏霏,偷偷指给领头的看:“就那个医生,你们吓唬吓唬她给医院看,可不能让医院报复我孙子。”

领头的撇撇嘴,抹了把脸,带着哭腔吼道:“就是那个杀人犯!不给她红包她就弄死了孩子他妈!孩子现在还被他们绑架着!我们敢索赔她就弄死孩子!大家看清楚这个杀人犯啊!她敢害我们也会害你们!”

一挥手,一帮人拖着白布单乱哄哄地挤上电梯往上冲。其他病患纷纷闪避一片慌乱。

朱医生慌忙护着夏霏往里跑。

保安也及时跑过来阻拦,混乱中不知谁扔出一只鞋,砸中了朱医生的后脑,朱医生咬着牙没吭声。

本地网站上很快也有了“目击者”的描述,朋友圈里白布单分外清晰。

夏霏被通知停职等待卫生局调查组的调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夏霏的生母实名举报她收受红包,给兄弟买房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80岁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倾诉这个女儿贪婪狠毒、奢侈fu败,怎么劝都不肯改过,老母亲是老实人,思想觉悟高,看到她居然连双胞胎的妈都不放过,实在痛心,不得不大义灭亲。

铺天盖地的谩骂:

“苍蝇不抱没缝的蛋,人家怎么不说别人就说她,连她妈都说她,她肯定有问题。”

“医生都这样,死要钱!”

“不给红包故意留点纱布什么的见多了,这样直接弄死人的,平时不知道有多嚣张。查查她的靠山是谁!”

……

偶尔有一两个弱弱的声音“夏医生人很好的,不会这样的吧”,立刻会被恶狠狠地淹没:“医院的托,良心不痛吗!”“这些狗有什么良心,给钱就洗地,生儿子没屁眼!”“五毛钱发家致富吗?”

夏霏没在家。她母亲已经进ICU了,她不忍离开,同事让她在重症病区值班室休息。停职了也好,三十年忙忙碌碌,终于有机会闲下来,蒙上口罩呆呆地看着昏迷的母亲,一张一张病危通知单流水般签字。从前一直筹划着,退休了绝不接受返聘,好好陪陪家人,带母亲出去旅游,坐高铁,坐邮轮。丈夫早逝,她工作忙,母亲一辈子为她和孩子操劳,从来没能出去玩一趟。

嗞——

手机又响,女儿琳琳打电话来。

琳琳在武汉大学毕业以后与当地的同学结婚,很少回来,刚有孩子,也特别忙。她没空像别人家的母亲一样给女儿服侍月子,心里很愧疚,幸好女儿懂事不怪她。本来计划退休以后带母亲去的第一站就是武汉。她工作忙,琳琳是母亲一手带大,母亲嘴上不说,但她知道母亲很想琳琳。母亲病重时禁止她告诉琳琳,病危之后则是她不想告诉琳琳。病危时叫琳琳回来像是告别仪式,母亲会不会就了无牵挂了。她在这个年纪,没有亲戚,女儿远嫁,马上要退休,不愿想象母亲不在。

夏霏轻轻揉揉面颊,接起电话:“喂,琳琳。”

“妈,网上说的是不是你?”

“琳琳,你相信妈妈吗?”

“当然,我就是担心……你现在怎么样?外婆怎么不接电话?外婆气坏了吧?”

泪意突然汹涌,眼眶盛不下泪水,瞬间流了满脸。夏霏捂住嘴。从医三十年,狼心狗肺的人也没少见,真没什么。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不用工作,像是退休生活刚刚开始,而准备相依为命的人突然要走,说好的“等退休以后一起怎样怎样”全都化为泡影。

“妈?”

“唔。”夏霏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妈,我回来一趟?”

“不用不用,我没事,小圆子太小了……”夏霏微微侧身,隔着玻璃看着那个连呼吸都若有似无的瘦小身影,“小圆子…能带来吗?”

琳琳沉默了一会儿:“妈,怎么了?”

“啊,不方便就算了,小圆子太小了,不要折腾。你也不用回来。我没事,你记不记得你从小到大我见识过多少医闹,咱家玻璃砸了多少回,你初一时候放学回家锁孔被人堵了,门上全是大粪,你躲在楼顶哭,吓得你爸跟我大吵了一架……”夏霏有些晃神。一转眼,这些人都不在身边。昨晚回家拿东西,家里竟然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以后,她大概就是要这样生活的了。

“妈,对不起。”

“没事,你自己好好的。”

调查组的结论是夏霏接诊手续有瑕疵,治疗过程无明显失误,财产来源清楚,没有收受贿赂的证据。院领导很好,体谅她照顾重病母亲的辛苦,除非必要,几乎没有太打扰她,院办的同事努力帮她完成了各种繁琐的申辩。本来在创建,又要搬迁,院办非常忙,能做到这样,唯有感激。

只是心头没有一丝轻松。

“人道赔偿”还是要的,毕竟“人死为大”。已经习惯了。

夏霏清减了许多,头发都干枯了,整个人没有一丝光彩。同事说母亲大约就是两三天的事了。

产科准备搬迁的器械盘点完毕,虽然她停职了,但是在她新的主任任命之前,清单还是要她签字确认。朱医生打电话请她抽空去一趟。趁着母亲刚换上今天的药沉沉睡着,夏霏回了一趟科里。

核对完已经过了两个小时,该吃午饭了,夏霏笑着说去母亲那边吃,从长长的回廊慢慢往6号楼走。路过5号楼天桥时,一个女人神情紧张地抱着个小孩子从通道口跑过去。她忽然想起小圆子,琳琳发来的照片里,小圆子的模样越来越像琳琳小时候,脸小小的,眼睛很大,怯怯地看着她。鬼使神差地拐了进去,小孩子或凄厉或羸弱的哭声隐隐约约,明明是纤毫毕现的白亮灯光,却像是有阴影一层一层地从四面八方涌上来。

她慢慢地走到新生儿科,这一层尽头就是监护室,近些年,危重病例基本上都是她处理,送过来的孩子很多,有些后来见过,有些没有再见。

监护室止步线外面有很多人徘徊,都是在等着放进去隔着玻璃看一眼的。

如果所有的父母与子女的爱惜都能这样天经地义,那就值得了。

她看见了大良,他母亲不在,就他一个人,面容憔悴,站在人群边缘孤零零的。

大良也看见了她。

他们对望一会儿,夏霏微微笑笑,转身慢慢地走回去。走到通道口的时候,听到后面急促的脚步声追过来,她停下来,侧身看着大良。大良噗通跪在地上:“对不起,大夫,我家里穷,一时糊涂。”狠狠磕了两个头,特别用力,额头立刻见了血,万分狼狈。

夏霏微微笑着,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晃晃:“录音了。”

大良大惊失色跳了起来:“不能录!”扑过来夺手机。

夏霏任由他抢走手机惊慌地查看,手机没有锁,什么都没录。他还是很害怕,还在抖抖索索地胡乱摆弄。夏霏静静地站着,看着天桥外灰蒙蒙的天。抽空得找律师事务所咨询一下,如果她突然死了,生母会不会能争遗产,或许该早点把能给的都给琳琳。





五月吧第31届群杀第三轮精华结果(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34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5 9:37:44)

苔藓(写手:[季]姚月霞,真身:杨玉环)

苔藓



【一】


对吕笑笑而言,在电子厂实习和在中专读书并没有太大区别,有时候早上睁开眼,她甚至还有一种自己正躺在学校宿舍的错觉。


她习惯于过这种数年如一日的生活,她躲在千篇一律的日子里,任时间流淌,静静地等候每个人生节点的到来。她不爱交际,不爱出门,也鲜有朋友,她想就这样默默地,不紧不慢、顺其自然地,在瞬息万变的世界里,在一次又一次的物是人非中,生老病死。


和贺振新在一起,一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时候谈恋爱了,二是因为他这个人还不错,最后才是因为对他那似是而非的喜欢。


吕笑笑唯一的爱好是看书,一有时间便看,看各种自认为有趣的专业书或教材。尽管从小学习能力就不好——一道简单的公式她也许就要花数个小时去消化理解,她也不指望能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新学的知识,但是,思考的魅力和好不容易攻克难题后的成就感,是任何形式的流水线都无法给予她的。


她也曾幻想,如果时间足够,自己会不会考上好的高中,再读一个不错的大学?只是老师们和母亲好像都不愿意等一等,再等一等。她被命运裹挟着长大。


要不是那天工厂宿舍突然停电了,她就不会踏入网吧去消磨时间,也不会认识贺振新,更不会与他共度余生。


在刚确定关系的几个月里,这对情侣基本不见面,只靠每天下班后在QQ上聊天来增进感情——吕笑笑滔滔不绝地谈论着新学的知识,贺振新虽然听不懂,但也极力去附和。她总是鸡同鸭讲,但两人的聊天氛围却出奇的和谐甚至快乐。


前段时间,吕笑笑在厂长儿子那里淘到一本《概率论》,刚拿到就迫不及待地啃了起来。于是,那几天她与贺振新聊的就是贺振新连百度都查不明白的东西了。毕竟,他和吕笑笑一样,连正经高中都没读过。


“你知道随机事件吗?”


“你知道随机变量吗?”


“你知道正态分布吗?”


吕笑笑如同突然立足于新大陆上的冒险者一般,每天都能和贺振新分享新的风景。可是突然有一天,她停下了脚步,一座名叫伯努利大数定律的高山挡在了她前行的路上。


她越是着急想理解那定律,就越把自己往死胡同里赶,最后在混乱的头脑风暴中,原地打转。


“那你换本书看嘛。”贺振新劝她。


“可是如果不完全将它理解,我心里就会很难受,会堵得慌。可能还会崩溃!”


任凭贺振新如何劝说,吕笑笑都无法排解那种莫名其妙的挫败感。她变得暴躁而敏感,她开始误解男朋友的话,开始钻牛角尖,开始和他呛火。贺振新此时还对这种无理取闹束手无策,于是便赌气地建议她:“你去找厂长儿子吧,他看得懂,他能教你。我是个文盲。”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吕笑笑打心底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二】


张宇浩刚大学毕业,还没找到如意的工作,在大城市里徘徊了一阵子,就回来帮忙打理父亲的电子厂了。


某天午休的时候,张宇浩走进工作车间参观,发现了正趴在工作台上看书的吕笑笑。他出于好奇,走过去问吕笑笑在看什么书。


“线性代数。”她说着,把书的封面翻给他看。


“哇,你看这个啊!”


吕笑笑把张宇浩误会成了一个新来的厂弟,也把他语气中夸张的惊讶之情,误会成了对自己的佩服和欣赏。“是呀,我平时喜欢看这些书。”她高兴地说道。


“那你怎么来这里上班?”


“学校派过来实习的。”


“哦。”


“你呢,新来的吗?”


他笑了起来,背过手去,看着吕笑笑点了点头。他又问道:“这书你看得懂吗?”


吕笑笑摇摇头,说:“我才看几页,确实挺难的。”


“你要先学概率论。”


“是吗?”吕笑笑一脸认真。


“当然了。这样吧,我下午送你本《概率论》。”


从张宇浩那收到书后,吕笑笑才从工友口中得知,他其实是老板的儿子,是个正正经经的大学生。无论如何,这个愿意跟她主动聊天,还送她书本的男孩,已经在她心中留下很好的印象。至于他的身份,在她眼里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吕笑笑在很久以后才会明白,其实在张宇浩看见她专心读书的模样时,她的尊严就已经被践踏了。


所以,当吕笑笑抱着《概率论》,带着一本正经地求知欲出现在他办公室的时候,他几乎乐出声来。他很想反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厂妹:“你懂这些有什么用吗?”


但她毕竟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张宇浩还是耐着性子,像哄小孩般,跟她详细解释起伯努利大数定律。


吕笑笑本来认真地听着,后来发现自己背后越来越暖和,原来是张宇浩在慢慢贴近她的身子。她以为这只是他讲解的太忘我后的无意之举,就假装挠痒痒,用肩膀把他的胸部轻轻抵开了。


张宇浩对吕笑笑这个动作感到意外和不满,他把书合起,坐回自己的老板椅上,对桌子对面的吕笑笑说:“好渴呀,能帮我拿瓶水吗?冰箱就在门旁边。”


吕笑笑回头望了望,迟疑片刻,看在张宇浩帮自己解答难题的份上,还是走了过去。他却跟着她走到了门边,把门给悄悄锁上了。


“笑笑。”男人的嘴贴到了吕笑笑耳边,发出一阵恶心的喘息。


吕笑笑吓了一跳,尖叫着闪到旁边,一时间弄不明白自己正面临着什么,只是惊恐地望着张宇浩。


“别装了。”张宇浩冷笑道,“你知道我是谁,你来找我,不会真的是来学习的吧?”


“我、我就是想知道伯努利大数定律是什么意思啊。”


“你骗小孩呢!”张宇浩几乎恼羞成怒,再次试探着向吕笑笑靠拢。


“对不起张总,你误会我了。”吕笑笑把《概率论》紧紧的抱在胸前,身子缩成一团,随时准备给张宇浩来一巴掌。


张宇浩自觉没趣,终于冷静下来,坐回位子上,点起一根烟,冲吕笑笑摆摆手,说:“行了,你走吧。”


吕笑笑逃似的走出门去,没走多远,又折了回来。


“怎么,你后悔了?”


“不是的张总。”吕笑笑使劲摇摇头,“我把书还给你。”


她不敢再跨进办公室,把书轻轻地丢在了门口的地上。



【三】


从张宇浩那里逃出来之后,吕笑笑就向贺振新宣布,自己再也不碰概率论了。贺振新很高兴,表示要送她一份礼物。


三天后,礼物寄到了,是一本名叫《动物农场》的小说。


贺振新没看过这书,也不了解它讲了个什么故事,他只是单纯的从标题的字面意思去理解书里的内容,觉得那应该是一个和动物有关的、发生在农场里的、有趣的童话故事。吕笑笑在收到书时,也是这么觉得的。她很高兴,因为自己第一次收到血缘关系之外的人送的礼物。


显然,他们都小瞧了这本包装精致,封面只烫着冷冰冰的四个字,而没有任何可爱cha图的“童话故事”。更糟糕的事,它还是本小说集,真正的《动物农场》被放在最后面,开篇则是四个莫名其妙的数字——1984。


在拿到小说的第一天晚上,吕笑笑就开始阅读。


对很多人来说,书中每每出现的大片没有分段且语法复杂的描写,着实枯燥乏味,惹人犯困。但吕笑笑却在逐字逐句的阅读中,慢慢沉浸到了故事的内容里。


第二天早上,她没被闹钟叫醒,梦境将她困在怪诞的混乱之中。等她醒来时,室友都已离开,她匆忙洗漱完毕,下楼往车间的方向跑去。路上空空荡荡的鲜有人影,偌大的工业园区像已经开始早自习的校园,让吕笑笑看着心里发慌,她情不自禁地小跑起来。


远远地,她看见车间组长像班主任似的站在车间门口,用不停去看手表的动作,催促迟到者加快脚步,然后转身走进门去。


七点五十九分,吕笑笑气喘吁吁地冲进车间,组长却以上班迟到为由,在员工通往岗位的必经之路上,将她拦下。他站在办公室门里,手上端着本工作日/志,低头装模作样地写着什么。他冷冷地问:“吕笑笑是吗?”


“是。”


“新来的是吧。”


“三月底来的。”


“学校派过来实习的?”


“嗯。”吕笑笑点点头,脸上陪着笑,误以为“实习生”的身份会让组长对自己宽容一些。


“上班时间不知道吗?”


“组长,早上闹铃没有……”


啪,组长合上本子,又看了看手表,打断吕笑笑说:“迟到两分钟,扣二十块钱。去打卡吧。”


“可我本来没迟到呀。”


组长没有理会,抱着工作日/志与吕笑笑擦肩而过,开始巡视起车间里的工作情况。在组长眼里,他为公司节省下来的各种成本——譬如因为他的一丝不苟和铁面无私,而在员工工资里扣除的每一分钱——终将垒成他未来晋升之路上的垫脚石。


这是吕笑笑进厂以来第一次上班迟到。她默默地换好防尘服,坐到自己的岗位上,开始一天的流水线工作。


二十块钱,正好是她一小时的工资,吕笑笑对此耿耿于怀。她尝试消极怠工,来替被抢走的二十块钱讨回可怜的公道。


可传送带总是匀速前进着,将电路板一块接着一块地送到她的工作台上,而戴着红袖章的线长,又总在身后来回转悠,紧盯着大家干活。她拧螺丝的双手,根本无法休息。就这样,她心存委屈和不甘,一刻不停地干到了中午。


算上吃饭时间,吕笑笑中午能休息一小时。往常,吕笑笑会利用这段空闲回宿舍看会儿书,但今天,她和大多数工友一样,吃完饭就换好防尘服,来车间待着了。工友们或是趴在工作台上睡觉,或是扎堆在某处聊外面的世界。看着他们,吕笑笑回想起读书时,同学们聚在教室里准备午休前的场景。


彼时,大家都无忧无虑的,没有学业和考试的烦恼,也从不为未来担忧,仿佛一辈子都能这样快乐下去。而趴在书桌上看着这一切的吕笑笑,也从没想到过未来的自己会为二十块钱而苦恼。


离上班还有十五分钟,组长来了,吕笑笑赶紧去办公室找他。组长的办工桌正对着整个车间,由一扇大玻璃窗隔着,他正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手下的工人们陆续来到自己的岗位上。


吕笑笑站在他身后,盯着他半秃的脑袋,唐突地开口请求道:“组长,我下午早几分钟上岗,你能别扣我二十块钱吗?”


组长险些被茶水呛到,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吕笑笑一番,不耐烦地冲她摆摆手,说:“你快去上班吧,我会考虑的!”


流水线再次运作起来。吕笑笑反复揣摩着刚刚在组长办公室里的半分钟,心想:这二十块钱算是没指望了。



【四】


“今年是几几年?”吕笑笑问贺振新。


“你傻啦?”


“今年是1984年。”她自问自答道。


自从看完《1984》后,车间组长就成了吕笑笑眼里的“老大哥”,而那些个从优秀厂弟厂妹中选拔出来,成为监督工友们生产的各位线长,就是邪恶又狡猾的“思想警察”。


他们锐利的目光仿佛一条条鞭子,每天抽打在流水线工人们的背上,让工人们打螺丝的手法越来越娴熟,速度越来越快。最后使工人们变得麻木,让他们在不断重复数个动作的枯燥过程中找到莫名其妙的快感,甚至相互竞争起来。


等她再看完《动物农场》,车间组长和线长们又成了穿上西装和皮鞋,开始说人话,代替人类压榨农场里其他动物的猪。


突然有一天,吕笑笑问自己:到底是我变成了流水线上的螺丝,还是流水线上的螺丝变成了我?这句话毫无意义,而且狗屁不通,但她却觉得它充满了捉摸不透的哲学意义。


吕笑笑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被束缚、灵魂被所谓的命运圈养了的感觉;第一次对自己的过去和现状感到不满,对未来感到不安和茫然;第一次想要逃离这个身旁净是些麻木的灵魂的地方。


所幸,实习期快结束了,秃头的组长问她:“毕业后想继续留在厂里吗?”


“不想。”她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


后来,吕笑笑请了事假,提前结束了实习。她准备回乡下老家休息几天,然后再回电子厂盖几个公章,拿到实习工资和实习证明,最后去学校拿毕业证。


正好,那几天有台风要过境,工地都停工了,贺振新没地方去,就主动请缨,要送女朋友回家。


送吕笑笑到村门口,贺振新就准备走了,一步三回头。吕笑笑看着那个落寞又搞笑的背影,冲上去拉住他的手臂,说:“跟我回家吧,正好躲一下台风。”贺振新心里乐开了花。



【五】


吕笑笑的母亲是个勤快的女人,她拿了许多手工活和缝纫机活来家里做。这些活很简单,却很乏味,就和吕笑笑在电子厂做的活那样。但电子厂里有空调,按时记工资,又有免费的食宿,比起在家里做手工活,总是要好得多。


贺振新跟着吕笑笑穿过院子,站在客厅门口,闻到了人造皮革特殊的味道,虽然不刺鼻,却突然将他拖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只有明亮的午后阳光,无数只鼓囊的编织袋,一台老式缝纫机,和统治着这一切的女人。这里没有昼夜交替,没有时间,只有缝纫机啪嗒啪嗒不停地响着,转着,消耗着女人的生命。


“妈,我回来了。”吕笑笑冲屋里喊道。


“回来啦。”母亲没有抬头看一下。


“这是我男朋友。”


“阿姨好。”贺振新大大方方地打招呼。


“啊?”母亲抬起头来,哒哒哒哒,缝纫机跑线了。


女人对此没有任何防备,以至于对眼前这个黝黑、干瘦的男孩提不起好感。但家里来客人好歹也是件高兴的事,她站起身来,踩着编织袋来到门口,把两人领到隔壁堆着货物但有一半地方可以落脚的屋子里。


“妈,他叫贺振新。”吕笑笑介绍道。


“噢噢噢。”女人在屋子里左右看着,反复搓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阿姨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好好好,我先去忙了。笑笑你招待好人家。”说着,她转身走了,刚走到门口,又扭头对贺振新道:“那个,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贺振新点点头,自觉尴尬。


“妈,人家要住几天。”


“好好好,住几天好。那我先去忙了,你给人家倒水去。”


女人回到客厅,继续干起活来。傍晚的时候,她骑着电动车去镇上买了几样熟食,回来时经过自家菜地,又摘了些蔬菜瓜果。晚饭,三个人就在客厅旁的房间吃。母女二人在饭桌上聊着吕笑笑在电子厂的工作,和她毕业的事,贺振新默默吃着饭,cha不上嘴。


吕笑笑说:“妈,我不想在电子厂上班了。”


“为什么啊,这么好的工作。”


“没意思。”


“天天坐车间里吹空调还没意思啊,真把自己当大小姐啦?”


“我没把自己当大小姐!”吕笑笑放下碗筷,垂眼盯着桌角,不再说话。


母亲看了她一眼,说:“那先做着嘛,等找到其他合适的工作再换也不迟。怎么不吃了,你吃饱了吗?”


“吃不下了。”说着,她端起碗筷往厨房走去。


“小贺你多吃点,把菜都吃完。”


贺振新察觉到吕笑笑的情绪,他使劲往嘴里扒拉几口饭,回应道:“阿姨这也太为难我了,还有这么多菜呢,太丰盛啦!”


“多吃点嘛,饭吃不掉不要紧的。对了,你要喝酒吗?”


“啊?不喝不喝。”


吕笑笑听见了,说道:“妈人家都已经在吃饭了,你还问他喝不喝酒。”


“我搞忘了嘛,家里又没人喝酒。”


“叔叔他不喝酒吗?”


女人愣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吕笑笑坐回位子上,说:“妈,我已经不干了。”


“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也不提前和我商量。”


“这是我自己的事。”


母亲第一次从吕笑笑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愣了愣神,一时分不清女儿是在说气话,还是在电子厂里学会了叛逆。她嘴里嚼着饭菜,嘀咕道:“你要是能管好自己就好咯。”


“那你想干什么?”母亲又问。


“不知道,毕业了再说。”


“工资拿了吗?”


“还没有,过几天去拿,厂里说不会提前发工资。”


“小贺,你吃菜呀。”


“阿姨我吃饱啦,你慢慢吃。”


贺振新站起身来,把碗筷端进厨房,又顺手刷洗起灶台上用过的空碗空盘子。他要给母女两留下交流的空间。


可他只听见吕笑笑喋喋不休的抱怨声,二十出头的姑娘,突然像个怨妇。直到屋子里的灯突然爆掉,她才安静下来。


“停电了吗?”吕笑笑问母亲。


“不是,是灯坏了。”母亲借着门外的光,收拾起桌子来。


“那怎么办?这也太黑了。”


“没事,反正我都在厨房吃饭。大不了到时候去买盏台灯来cha着。”


这时,贺振新举着手机进来了,他打开手电筒照了照天花板,说:“阿姨,我上去看看吧。”


“行。”


女人拉下电闸,跑上三楼,搬了个落满灰尘的人字梯下来。贺振新站在梯子上,仔细检查起那盏颇有年头的吊灯,母女二人一人扶着梯子一边,用手机给他打光,仰头看着他。


那吊灯不算大,但结构复杂,里面塞满了细小的电线个各种大小的灯泡,根本无法修理。贺振新干脆将它整个拆下,重新接了个小灯泡上去。屋子里又亮堂起来。


“家里还是得有个男人呀。”女人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贺振新爬下梯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看着母女俩高兴的模样,他心里也高兴。正要收起梯子,笑笑的妈妈却又请求道:“小贺,能不能帮我把房间里的灯也换一下,它都坏了大半年了。我自己上去看过,不是灯泡的问题,是接头的电线烂了,得重新接。我又不懂这个,不敢去乱碰。”


“好啊!”贺振新不假思索地答应道。“在二楼吗,我把梯子搬上去。”


“不不不,就在这里。”说着,她拿手指了指后墙上的一道门。原来那隔着的后半间屋子是女人的房间,贺振新一直以为它是个储物室。



【六】


吕笑笑是葬礼上长大的孩子。


三岁那年,她父亲在建筑工地上摔死了。母亲为了撑起这个家,把笑笑托付给外公外婆,自己出门打工去。小学还没毕业,外公外婆就相继去世,爷爷奶奶心疼孙女,就把她接了过去。可是短短三年,爷爷奶奶因病卧床,失去了自理能力,母亲终于不再出门,回来照顾二老和女儿。两年后,爷爷奶奶也相继走了。


两家亲戚中都有爱说闲话的,说母女两是扫把星,把身边的人都克死了。渐渐地,母亲就和他们断了来往,母女二人关起门来过日子,直到今天。


这些事都是贺振新晚上跟着吕笑笑上二楼,赫然看见厅堂里挂着五张遗照后,吕笑笑才跟他说的。不然他总以为姑娘家和自己家一样,尽管都来自农村,生活也清苦,但至少家庭完整又和睦。


“你睡在这不会害怕吧。”吕笑笑指着一个空房间,问贺振新。


“当然不会。干嘛这么问?”其实他心里已经猜到个大概了。


“这本来是我爸妈睡的房间。我爸死后,我妈就再也没进去睡过。”说着,她又指了指旁边的小房间。“以前她在外面打工,过年回家的时候要么跟我睡,要么就睡这个小房间里。后来她又搬到一楼去了,平时也不上这里来。她就怕在这里睡觉。”


“你的房间呢?”


“在对面。你想进去坐会儿吗?”


“好啊。”


房间很小,里面有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一条椅子,一个衣柜和一张床。吕笑笑说:“看,这些都是我还在我妈肚子里时,我爸给我做的。”贺振新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她却不以为然地往床上一躺,指了指床尾书桌前的椅子说:“随便坐吧。”


贺振新坐下,手搭在椅背上,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充满安全感的小窝。吕笑笑却突然打开话匣,开始和他说起自己家的亲戚来。爱串闲话的姑姑,没出息的舅舅,想骗走笑笑父亲的那笔抚恤金的大伯,猥亵小吕笑笑的堂哥,在城里赚了大钱却不愿赡养老人的二叔……一个接一个,如数家珍。


说着说着,她便沉默了,从床头摸出一本书来,说:“你先去睡吧,我要看会儿书。”


“没事呀,我在这儿陪着你。”


“你走吧,你在这我看不进去。”


“怎么会呢,我又不吵不闹,只是静静地看着你。”贺振新以为她跟自己开玩笑呢。


“你烦不烦!”


他悻悻地退了出去。


半夜,台风登陆了。贺振新出门上厕所,被站在厅堂阳台上的吕笑笑吓了一跳。屋里没有开灯,她披头散发地站在那儿,窗外狂风乱作。


“你在干嘛?”贺振新小声问道,生怕把她也给惊着了。


“看台风呀。”她说


“外面这么黑,哪看得到东西。”


“你听,这么大的风声!”


“是呀。”他也走到阳台上,隔着窗玻璃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无法想象其中藏着的壮烈风景。


“你说,台风会不会把爸爸他们坟头都给吹走了。”


“啊?”此情此景,他听了这话觉得心里瘆得慌。直到看见吕笑笑眼角的泪痕,他才鼓起勇气第一次抓住她的手,说道:“明天你带我去拜拜他们吧。”


“嗯。”吕笑笑点点头。


但是到了第二天,吕笑笑就没再提过这茬。



【七】


台风过后,吕笑笑和贺振新就回到城里去了。贺振新又多请了几天假,准备陪着吕笑笑去电子厂和学校办各种手续。


他们先去了电子厂,找车间组长盖章签字。组长又问她:“还回来上班吗?”


“不来了。”她摇摇头。“这几个月的工资去哪领?”


“去找财务吧。”组长意味深长地笑着说


两人又去找公司财务。


这会儿,财务室里站满了厂弟厂妹,他们现在财务的办公桌前面,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有几位情绪激动,不停嚷嚷着“给钱”。这群人都是吕笑笑的同学或校友,他们和她一样,被学校安排在此处实习。


“兄弟,这是怎么了?”贺振新问其中一人。


“我们在这实习了四个多月,现在这狗日的厂子不给我们发工资!”他趁机大声叫喊道。


这声高呼,犹如巨石入水,激起层层巨浪,即使站在那些站在门口观望,最腼腆胆小的人,也拉下脸,跟着叫骂起来。愤怒的人群往财务身边挤去,将那个老女人团团围住。


面对如此阵仗,女人并不害怕,只觉得这群人既没本事又没素质,打心底瞧不起他们。她不屑一顾地在电脑上打着蜘蛛纸牌,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嘴上偶尔回道:“我说了,我只是个财务,也是打工的。你们去找老板要工资,老板说给你们发,我就给你们发。听不懂人话吗?”


“草!把她办公室砸了!”


“砸了!”


“砸了,快砸了!”


“好,动手吧!”


有人硬生生挤到最前面,抓起电脑屏幕就要砸。


“你干嘛!”女人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暂时唬住了众人。“我这电脑里都是重要的资料,你赔的起就砸吧。”


要摔电脑的那位愣了愣,松开手,说“那你给不给我们发工资?”


女人坐回椅子上,嘲弄地笑了笑,说:“我再说一遍。你们去找老板问清楚了,再来找我开工资单,我再给你们发工资。这么简单的事,非要一大堆人挤在这里干嘛?外面没空调太热了是吗?再说了,你们只是实习生,除去住宿费和伙食费,拿几个工资啊,就到这里来叫唤?有能耐去劳动局把公司告了呀!一群废物。”


这时,人群里又钻出个小伙子,一声不吭地举起电脑屏幕,啪的一声给它砸得粉碎。大家欢呼起来,把他看作英雄。


贺振新见状,拉着吕笑笑往外走。在工地的时候,他也见过几次农民工来项目部讨要工资的情景。他们不懂法,只认欠债还钱的理,因为家里实在着急用钱而来项目部大吵大闹。有人心里憋的难受,就动手打人或砸起东西来,这时,项目部的人就会报警,以寻衅滋事为由,把他们通通抓走。而给他们要不到工资的事,归劳动局管。


两人从财务室退了出来,坐在离财务室远远的地方,观望着。


不一会儿,副厂长带着几个保安过来了,他站在财务室门口向大家解释道:“同学们,你们的工资,厂里都是每个月直接发给学校的,去找你们校长问问吧,别在这里闹事了。”


“可是老师告诉我们,工资是直接发到我们手上的,只不过得实习结束的时候才拿的到。不然我们怎么会来要钱!?”


“那你得去问你们老师了,反正财务那里都有工资发放记录,可以叫她翻给你们看看。”


“副厂长,这帮土匪已经把我电脑砸了,报警给他们抓起来!”财务在屋里叫嚣道。


副厂长走进屋里一瞧,责备财务道:“你也是的,早点把记录拉出来给大家看看,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嘛!”


“哼,我凭什么拉给他们看?”


副厂长叫人从旁边办公室拆过来一个电脑屏幕,连上财务的主机,把工资发放记录都拉了出来。果然,他们每个月的工资,都打到了一个账户上。


“切,被人卖做包身工还不知道。”财务嘲讽道。



【八】


这帮孩子轻信了老师和学校,把自己的劳动力廉价卖给了工厂,学校则根据学生们每个月的劳动量,从工厂那获得提成。工厂假装不知情的第三者,把锅全部推到学校身上。学生们去找校领导要说法,领导就借口说:“你们的住宿费和伙食费已经正好抵了工资,有几位还倒欠工厂钱呢,都是老师们自己掏钱补上的。”


很多孩子认栽了,吕笑笑不信邪,决心要把工资给拿回来。


她报过警,上过劳动局,打过市长热线,最后还找过记者,却都处处碰壁,以失败告终。贺振新多次劝她放弃,她非但不听,还找各种理由和他吵架,一次又一次对他恶语相向,伤透了他的心。


她说:“那是我在流水线上,辛辛苦苦干了四个月赚的钱!”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配拿它?”


“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帮外人说话?我才是你女朋友呀!”


“对,我家既没有背景也没有钱,我也没有本事。我也没读过书,不懂法。看不起我你直说啊,你可以滚啊,可以和我分手啊!”


“你不爱我,就不要跟我在一起好吗!?”


“你又黑又丑,你以为我就看的上你吗?怎么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分手吧,贺振新。”


贺振新终于忍不住,说:“好。”


后来有一天晚上,母亲打电话来问她,最近是不是在外面闯祸了?


吕笑笑不明白,反问她:“妈,你这话什么意思?”


“刚刚家里来了几个人,说是你的朋友。他们说你在外面闯祸了,让我劝劝你。我问他们什么事情,他们也不说,就一个劲的让我劝劝你。我留他们吃饭,他们怎么也不肯。最后走之前还在桌子上留下个红包。我追出去要还给他们,他们的车子却已经开出老远了。”母亲顿了顿。“笑笑,你在外面没事吧,真闯祸了吗?”


“没事妈。”


“那人家怎么无缘无故上家里来,说你闯祸了,还往家里送红包呢?”


吕笑笑灵光乍现,骗母亲道:“妈,他们逗你玩儿呢。那是我电子厂的同事,之前厂里不是没发工资吗,今天才让他们送工资来的。你打开数数,有多少钱,我看看能不能对得上数。”


“是这样啊!你这同事也真是的,开什么玩笑不好,非说你闯祸了。”母亲终于松了口气。


“厂里就是这样的,大家爱开玩笑。不然一天天的太无聊啦。”


“哟,笑笑,你这工资有点少啊。不是干了四个月吗?你是不是乱花钱了?”


“这不谈恋爱了嘛,我不得打扮打扮自己。”


母亲笑了笑,说:“话虽没错,但你也给我省着点用。”


“妈我挂了。”听着母亲的笑声,吕笑笑哽咽了。“我跟贺振新逛街呢。”


挂了电话,吕笑笑嚎啕大哭起来。此刻,她才体会到温斯顿在那个虚构的1984年里的绝望。



【九】


从那晚以后,吕笑笑不再想着追回那笔工资了。没过几天,她又找了个电子厂,干起流水线的活来。一个月后,她拿到了人生的第一笔工资。


有天晚上,她下了班走出公司大门,看见了贺振新。他站在对面的街上,伸长脖子东张西望着,好像在找什么。


吕笑笑小跑过去,出现在他面前:“贺振新,你在这干嘛?”


“我——”贺振新顿时湿了眼眶,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呢!”吕笑笑心里没有太多波澜,只是觉得今天的夜色格外漂亮。


贺振新终于平复了情绪,说:“我这几天都在找你呢。”


“找我干嘛?”


“喏,给你这个。”他把一个厚实的信封塞到吕笑笑手里。“多亏我们老板儿子的帮忙,我们把你的工资要回来了!一小时二十块,每天八小时,干了四个月,一共一万九千两百块。你数数。”


这是个漏洞百出的谎言,但吕笑笑没有马上拆穿它。她踮起脚尖,一把搂住贺振新,一边哭着一边说着对不起。


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贺振新问吕笑笑:“笑笑,最近又在看什么书呢?”


“我在看一级建造师的教材书。我想想个一级建造师的证出来,听说那个证一年的挂靠费都有好几万呢!”她兴奋地说。


“我也喜欢上看书了。”贺振新得意道。


“那你都看些什么书呀?”


“最近在看一本关于植物的书。”


“噢!”


“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植物吗?”


“什么呀?”


“苔藓。”


“为什么?”


“因为它可厉害了,不用阳光也能生长!”


末了,他在心里补充道:和你一样。




【完】



五月吧第31届群杀第三轮精华结果(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35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5 9:37:44)

半途父子(写手:[季]徐杰,真身:伏天小恶魔)

半途父子


一、

李渠风的身体在坠落。

风在李渠风的耳边摩擦出快意的重金属,他的感官似乎在坠落中被禁锢,他瞪大的眼睛中,那个身影逐渐渺小。

不知道离地面还有多远,他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二、

预料中的沉重落地没有发生,只有他忽然跟随惯性前仰,一头磕在面前的扶手上。李渠风单手揉了揉额头,环顾四周,发现他在一辆车上。长方形的大车,站着的、坐着的有不少人。

这是,公交车?

怎么会在公交车上?

李渠风的心中疑窦丛生。他闭了闭眼睛,耳边似乎还有刚才在悬崖边坠落之时呼啸而过的风,以及男孩惊恐而诧异的眼神。

他被他的儿子推下了天台。

简直可笑,可是却是事实,他被他的儿子推下了天台,他一直以来最听话最争气的儿子。他本应该躺在山下死去,可是……

他睁开了双眼,又看向四周陌生的人群。可是现在,他在一个公交车上。他下意识地拉开上衣,想要在拿衣服内兜里的手机,却发现这件衣服摸起来很奇怪,面料不是自己平时穿的面料,而且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这么单薄了?

他低头望去,蓝白相间、中间带拉链的休闲服装,左侧胸口位置印着“上阳小学”的字样。

李渠风一眼就认出,这应该是一件校服。这件校服,看上去很陌生,又好像有些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自己怎么会穿着校服呢?上阳小学……这不是他儿子小时候读的小学吗?

而且,这校服下的身体……李渠风看了看自己现在小小的双手和纤细的胳膊,不禁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于是他抬头望向身边的窗户。公交车在道路上缓慢行驶,窗户上的倒影随着窗外的遮挡而若隐若现。小个子的男孩子只在窗户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尖,可是李渠风还是一眼就看出,这是他儿子!而且还是他儿子的小时候!

那就难怪这身校服这样熟悉了,这是他儿子小时候的校服。准确的说,这是他给他儿子转学之前,也就是他遇到他儿子那一天,他儿子穿的校服!

那应该是十年前,也就是2008年。

别看李渠风后来是锦阳市数一数二的工程承包大户,几乎市里所有的建筑和道路工程他都有cha手,可是十年之前,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工地里的小头头罢了。搞事业的男人没有不想发财的,可是发财并不简单,现实混着工地里的钢筋泥土堆成一座座高楼挡在渺小的他面前,之所以他一直没有被现实打败,可能是因为他有个会算命的好朋友陈玉州曾跟他说过,30岁以后必成大器。

现在想来,这倒是真的。30岁以后他的事业越做越好,在锦阳市的建筑工程行业几乎一手遮天。可是陈玉州却没有跟他说,他会在45岁死于非命,而且是死在儿子的手上。这个龟孙,自己可没少给他“科研经费”,结果他说话只说一半!

这时,公交车缓缓靠站,李渠风看着窗外老旧的陈设,远处的建筑上还贴着北京奥运会的宣传标语。恍惚想到,是啊!现在是2008年!现在是十年前!

所以,他是穿越了啊!而且,李渠风看着窗户上倒影着的稚嫩脸庞,他穿的还是儿子的身体!

那么,儿子为什么要将自己推下悬崖?自己是不是有机会可以搞清楚呢?又或者,重来一次,自己必然不会杀掉自己,那结局是不是可以改变了呢?

李渠风迅速在脑中思考好其中关系,如果要去弄清楚真相必须要去找到十年前的自己。如果想要避免十年后自己的死亡,是不是干脆就不要去找了?

他看着窗外思考。窗外的大楼渐渐离去,公交车越走越荒凉。李渠风猛然记起,这趟车难道是要过桥的那一辆吗?那么今天,确实就是当初他和儿子在车上相遇的那天啊!

2008年的锦阳日报上曾记载过这样一件事情,5月20日471路城乡公交在通过锦阳大桥时发生侧翻坠入河中,车祸造成车上5人死亡,10人受伤,其中车上一男子见义勇为救下一名10岁男孩。

见义勇为的男子就是李渠风,那个男孩就是后来他的儿子。

公交车落水以后,他从车窗爬出,恰好看到前座的小男孩也在艰难往外爬,于是顺手将小男孩救了出来。结果到了警局发现小男孩是当地福利院的孤儿,可能是有缘,后来他就将小男孩领养了。

那么……李渠风回头望去,果然在他后一排的座位上,他看到了一张有点熟悉的脸,正是2008年的自己!

这个男人旧旧的工服下面露出白色的工字背心,隐约可以看到健硕的肌肉,头上顶着板寸,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嘴巴微张,随着公交车摇篮般的摇晃,睡的正香。李渠风有些感慨,虽然自己后来成了大老板,每天穿着体面,开着私家车,可是整天喝酒应酬,也是喝出了啤酒肚,吃出了一二三高。结果年仅40岁就坠落天台,一命呜呼,死的估计也不好看,怎么看都显得不值得。

不过此刻也不是感怀的时候,大桥已经远远出现在了公交车的前方。李渠风记起来,这次车祸可不只是他遇到儿子那么简单,这次车祸是死了人的!想到这里,他他忽然站了起来,朝着司机大喊:“别开了,前面的桥不能去!”

车上的人纷纷望向他,可是一个十岁男孩突然的呼喊又有谁会在意呢?有的人只当是小孩子突然的恶作剧,撇了撇嘴就将头转了回去。公交车司机只是淡淡通过后视镜瞟了一眼,喊了一句:“谁家的小孩,管一下。”

没有人听他的话,没有人将他的话当真,他又继续喊了两声,依旧没人在意。身边坐着的一个中年男人甚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往外挪了挪,以防被人认为是他的家长。他还想继续,可是突然被身后的一双大手捂住了嘴。

李渠风仰头望去,是十年前30岁的自己捂住了他的嘴。这个男人的眼中此刻尽是严肃和冷酷,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好像是怪他突然发声扰了美梦,所以要将起床气都洒在他身上一样。

别碍事!李渠风在心里喊着,你知道马上要死好几个人吗?

远处的大桥越来越近,李渠风开始拼命挣扎,可是他如今十岁的小小躯体到底扛不住30岁的健壮男人。眼看着车子已经开上了大桥,他急中生智一口咬在男人的手心上,在男人吃痛松手的瞬间,他再次站起身大喊:“停车!快停车!”

司机不耐地又从后视镜里瞟了他一眼,可是下一秒前面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车子不受控制地向右转向冲出桥体,最后侧翻掉下大桥。

一切还是如当年一样发生了。

车内的尖叫声和哭声在公交车落水的那一刹那就被河水包裹消融了,只留下一张张挣扎求存的面孔。

李渠风奋力抵抗着水流的阻力,趴着身侧的窗户想要爬出来。但他年纪太小,身体瘦弱根本用不上力气,试了几次也没成功,最后还是当年30岁的自己把他顺手捞了上来。

两人上岸之后都受了一些擦伤,很快被送到医院,之后又去做了笔录。

李渠风后来是通过正规程序领养的儿子,所以毫不费力的报出了儿子当时所在的福利院。警察联系了福利院的院长,院长很快赶来。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眼前这个总是佝偻着背的男人,看上去猥琐低调的男人就是陈玉州。陈玉州其实在锦阳市商界很有名气,很多大老板都找他看风水,比如赫赫有名的徐氏集团老总徐广华等等。当然这都是后来李渠风稍微发了一点财之后才知道的事情。最开始他只当陈玉州是自己偶然遇见的靠坑蒙拐骗吃饭的神棍。只是后来,自己确实如他所说35岁以后越来越发达,才越来越相信他。

如果李渠风没有记错的话,陈玉州就是在警察局告诉他,让他收养这个男孩,这个男孩会给他带来财运。

果然,陈玉州走过李渠风现在10岁的身体,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在30岁的李渠风耳边说了几句话。30岁的李渠风听完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似乎在权衡要不要听陈玉州的话,但是他很快下定了决心。

是的,一切的走向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30岁的李渠风和院长交涉一番之后,顺利领养了他。

当年儿子在福利院的小名好像是叫小明?但是不重要了。

“李渠风可是个好名字,他也叫李渠风吧!”陈玉州指着十岁的小男孩,神神秘秘地说道。


三、

哪有爸爸儿子叫一个名字的?也许外国常见,可是在中国几乎没有。但谁让李渠风是个早就被生活毒打过的迷信青年呢?神棍又如何?哪怕是死马当活马医呢?只要等发财,领养个儿子而已嘛!叫一样的名字也没什么啊!

如此,10岁的小李渠风脑子里装着爸爸李渠风40岁的意识跟着30岁的李渠风回家了。

想要知道的真相似乎在十年以后,而这剩下的十年也不知如何发展。远虑还远,可是近忧却实打实就在眼前。

跟着30岁的李渠风回去之后,30岁的李渠风就变成了对方口里的小风,被对方儿子来儿子去的使唤。

但是,毕竟如今自己是10岁的小孩身体,而且对方还是年轻的自己,自己记忆中以前对儿子应该还是不错的,于是李渠风表示,算了,忍你一手。

破旧的出租屋内,只有一个木板床,床边是一个小书桌,床后是一个老式衣柜。靠近门边有一个小灶台,上面放了一个液化气灶,旁边是几个碗筷。

就这样一个破旧的小屋子里,居然有个崭新的空调,此刻正滋滋地冒着冷气。

这个是小李渠风被领养之后强烈要求添购的,为此他还毫无节操地叫了30岁的李渠风“爸爸”。

开玩笑,他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多年吃香喝辣,怎么能忍受原本家里这个小小的电风扇?这么热的夏天,有空调才有命啊!自己没让换房子真的是知道自己当时没多少钱。

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坚信了自己真的后面就能从此飞黄腾达了,这个小空调才多少钱?总之空调李渠风倒是很果断买了个空调。

夏夜虽然不及白天炎热,但是多少还是闷的。小李渠风吹着空调在书桌前看书。

当年自己一直不能成功多少还是吃了学历的亏。李渠风以前学习还是不错的,但是因为家庭条件不好,高中没毕业就出来工地干活了,来了工地干蛮力可以,但凡需要点技术含量的就总是比那些专业出身的差一些。累死累活十几年,30岁才当上个小包工头。

小李渠风看着这样大热天还在外面忙碌的李渠风很是感叹,虽然他知道苦日子没有多久了,他确实如陈玉州所说就要时来运转,但是多年心酸无奈只有他自己知道。以前看着儿子读大学自己也是羡慕的,如今嘛,既然老天有机会让自己重新来过,看来自己也可以去读大学的。

学习之路是没有捷径的,哪怕是对从未来穿越回来的人。所以小李渠风学习很刻苦。

不过,学习归学习,小李渠风还时不时看看桌上的小闹钟。差不多快九点的时候,他起身将灶台点上,熟练地下起了面条。果然没一会,李渠风就到家了。

李渠风因为见义勇为的事情在这个城市里忽然有了点名气,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些大老板,一下子忙碌起来,每天也是应酬不断。但是他这个人,喝酒不爱吃菜,这么长时间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住?

虽然现在那副躯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是感情还是有的,想到自己当初落下的许多毛病。小李渠风忍不住操起心来,每天估算着时间给他准备点吃的。

小李渠风看着径直走向床边的李渠风,手脚利索地捞起锅里的面条,心里还不忘吐槽他。

跟养个儿子似的!

面条摆到书桌边,小男孩生硬地说道:“吃吧。”

李渠风看着眼前严肃正经的小男孩,笑笑没说话,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乖儿子。”

小李渠风别扭地别过脸去。

然后小李渠风回到桌前继续看书,李渠风坐在床边边吃面边静静看着李渠风看书。

突然李渠风说道:“小风啊,你帮爸爸看看这几个工程选哪个好?”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纸。

小李渠风转头一看,这东西他太熟悉不过了,当年在几个工程之中举棋不定,全吃下来他没有那个实力,选哪一个又太难抉择,每个在当时看来都是极好的项目。

当时,好像也是这样一个晚上吧?他鬼使神差地问了儿子,儿子给他选了一个。结果他选了中了最赚的那一个,狠狠赚了一笔,后面顺风顺水。

可是这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他却犹豫了。如果自己不选对的那一个,李渠风的命运会不会改变呢?别的项目只是会稍微差一点,也许李渠风的生命轨道就会变化呢?

看来这一次,是该他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了!小李渠风自然地接过那几张纸,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写着“南江集团”的材料,但是他还是假装认真地看了几分钟,甚至还假模假式地分析了两句。然后从另外的几张里面随便抽了一张。

“这个?”

“嗯,这个。”

李渠风看了看纸张,又看了看眼前的小男孩,突然笑了起来,点点头说道:“你看书吧。”

小李渠风继续看书,李渠风继续一边吃面一边看着他看书。关于选项目的事情,几分钟,几句话,就定了下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李渠风没有听儿子的建议。他依然选择了“南江集团”的项目。

日子随着既定的轨迹一步一步走着。

两个李渠风相依为命,从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着的小出租屋,到李渠风干完那一个项目买下的小二居,再到后来学别的暴发户买的小别墅。

生活越来越好了。

李渠风一直在外奔波赚钱,生活单调又充满了世俗。小李渠风就不一样了,他一边要弥补缺憾好好读书,一边还要做家务照顾李渠风,诗意和烟火一样也不缺。

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是来当儿子的还是来当爸爸的。心里成熟的小李渠风是真的心累。

在曾经30岁到40岁的岁月里,他是真的什么也不会,养儿子也是跟现在李渠风一样随意散养,爱管不管。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是自力更生好几年的贤惠人格了。

家里的活儿,他全干。

李渠风饿了,他投喂。

李渠风喝多了,他给收拾。

邻居们看到他们这样单亲父亲的家庭,纷纷投来了关爱的眼光。

“哎哟哟哟,爸爸天天不着家,小孩子天天自己做饭哦,好可怜哦!”

“是哦,娃娃还是要有妈妈嘛!他家是离婚的啦?噢哟,那小孩好懂事哦,看着心疼哦!”

“小李虽然忙,但是会赚钱哎!给他介绍个会照顾家的,刚刚好!”

“上次你不是说给介绍了一个,怎么样哎?”

“噢哟,别说喽!小李哦,忙得连见面的时间都没得哎!”

街坊邻居的聊天,大小李渠风都不得而知。关于李渠风的个人感情问题,小李渠风从来没有关心过。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他已经上高中了,离2018年越来越近,他的心里始终记挂着被推下悬崖的事情。而且,他也知道,如果现在的李渠风和他以前一样的话,那么应该是有几个女朋友的,只是考虑到他的关系,没有带回家罢了。

当了大老板的李渠风,也是在花丛之中停留过几朵花的。只是露水情缘,从不当真。

如果说真要有哪个是李渠风真正比较中意的,那可能就是王芷蕾了。

提到王芷蕾,小李渠风还是有点说不出的感觉。其实他有一次见过王芷蕾送醉酒的李渠风回家,她在门口撒娇要进来坐坐,但是被李渠风严词拒绝了。

小李渠风记得,那天王芷蕾走的时候颇有些伤心。

原来那一次,儿子看到了呀。

当年他就一直知道,自己发达以后身边围上来的这些个女人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尤其是这个王芷蕾。

如果说喜欢,那确实是真的喜欢。王芷蕾漂亮、干练、有气质,985大学的金融系高材生,刚三十出头就做到了南江集团财务总监的位置。李渠风第一次见到她就被吸引了,那种跨越阶级的征服欲被挑了起来。

是啊,跨越阶级。他不过是高中都没毕业的人,只是现在有点钱罢了。而她则是言语、谈吐就让他相形见绌。

在征服欲的驱使下,他开始追求她,也许是钱真的好用,又或许是和南江集团的合作实在是愉快。还真的让他追到了王芷蕾。

只是,追到手以后的鲜花,还是那么靓丽,那么耀眼,那么芬芳。还cha在他的身上。自卑油然而生,也许他的恶臭,用名牌西装、用高价香水都无法掩盖。

后来儿子上大学以后,他们频繁因为结婚的事情吵架。

以前儿子没上大学,所以不结婚。现在儿子已经上了大学了,为什么还是不能结婚?

李渠风在手握鲜花的虚荣和自卑中摇摆,一直到最后死亡也没有真的把王芷蕾娶回家。

小李渠风想着,如此看来,其实儿子高中就已经见过王芷蕾的,不知道他当时是个什么想法,好像并没有问过自己什么。

也是,自己设身处地在这个位置,也觉得不用多问。李渠风一个大龄青年交女朋友什么好问的呢?

只是小李渠风没有想到,王芷蕾居然会在他上大学期间来擅自学校找他。


四、

经过多年努力,小李渠风终于如愿考上了大学,填志愿的时候,他想要试试看,能不能通过这一次有所改变,如果改变高考志愿,考上不一样的大学,结果会不会因此改变?

结果,当天手握着汉城大学土木工程专业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几乎无语凝噎了。

不填你就调剂是吗?

结果,他的“爸爸”李渠风还以为儿子被调剂了太伤心,还小心翼翼问他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复读或者留学,真的不一定非要继承爸爸的产业,其实爸爸希望你快乐生活,巴拉巴拉巴拉。

哎……小李渠风长叹一口气,甚至想拍拍李渠风的肩膀。

老弟啊,我真的是尽力了,感觉你离小命不保真的不远了。

当然,这些都没有,小李渠风一直都是乖孩子人设。他乖乖去上大学了,如果天命不可违,至少要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小李渠风是这么想的。

很快,王芷蕾就找到了他。这是当年的李渠风不知道的事情。

大学城的附近有几个小商圈,王芷蕾找了一家不错的咖啡馆约小李渠风出来坐坐。其实最开始她也不清楚能不能约的出来。李渠风对孩子的保护还是蛮好的,自己也没有机会接触,谁知道小李渠风接到电话就同意了。

妆容精致的女子,剪了干练的短发,两边虚虚扣在耳后,露出两只耳坠上简约的几何耳环。成熟大气又不乏温柔。

这就是李渠风迷恋过的女人。上次在家门口见到她,还没有仔细看清,如今坐在他的对面。她还是一如当初。

可是他来找小李渠风有什么事呢?李渠风明确和王芷蕾说过不要打扰到孩子,她为什么会偷偷跑到这里来呢?

王芷蕾浅浅喝了一口咖啡,开口道:“小风,你可能还不知道阿姨是谁,其实阿姨是……”

小李渠风倒是甚少在王芷蕾的脸上看到这样局促的表情,可能面对孩子,八面玲珑的王芷蕾也会不知所措吧。他大方笑道:“知道啊,王阿姨是我爸爸的合作伙伴。”

王芷蕾笑了笑:“确实是合作伙伴。我们南江集团与你父亲的公司长期合作,关系一直都不错。你父亲是个很伟大的父亲,他一直……”

小李渠风打断王芷蕾的话,他明白王芷蕾的风格,前面赘述的这些绝不是他的目的,他不想听这些,于是直球出击。

“王阿姨是在跟我爸爸谈恋爱吗?”

“王阿姨想跟我爸爸结婚吗?”

小李渠风是想劝劝王芷蕾的,他很知道李渠风现在的心理,毕竟这就是当年的自己。李渠风到死都不会跟王芷蕾结婚的,他倒是希望自己态度冷硬一点,可以让她自己断了这个想法,以免日后伤心。

小李渠风看着王芷蕾,却她脸上的一直挂着的浅笑渐渐淡了下去,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低头用小勺子慢慢搅拌着咖啡,没一会儿抬起头来,招牌的笑容又挂上了,最初的局促也不见了,就好像刚才的局促是表演一样。她笑着问道:“你害怕我跟你爸爸结婚吗?”

“是不是害怕我跟你爸爸结婚,你爸爸就会抛弃你?”

“是因为你不是你爸爸亲生的吗?”

那语气,像是一种调侃,带着点示威的意思。

可是他印象中的王芷蕾虽然在业务上干练好强,但是在自己面前从不是这样的人,更不应该会是跟自己儿子说这样的话。

“阿姨把我家的情况摸得很清楚嘛!”

“嗯,时间长,自然就清楚了。”

那天二人不欢而散,该劝人的没有劝,该威胁的也没有威胁到。

一晃就是2018年的5月20日。

对于今天即将发生的事情,小李渠风依然没有头绪,整个事情似乎一点应该有的征兆都没有。这么多年来,他多次想要改变李渠风的生命轨迹,可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命运总是自然而然自己走了回去。

小李渠风提醒过李渠风今天不要出门,但是今天有个不得不谈的业务,李渠风还是匆忙出了门。

哎,看来李渠风注定是要上天台了。当时自己被推下天台那天,并不是为了业务出门的,但是确实还是出门了,结果在路上被人打晕之后,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人套上头套绑在天台上,头套被摘下的时候,被自己的儿子推了下去。

看来只能自己今天不要出门了,小李渠风思忖着,不出门等于不会上天台,看能不能躲过这一天。但是如果跟王芷蕾说李渠风现在有危险,让她去天台能不能救下他呢?于是他给王芷蕾打了一个电话。

“你说的我不理解,我就在你们家附近,我马上过来。”

很快王芷蕾到来,按下了李渠风家的门铃,她今天可能是在附近运动,穿了一身运动服。

小李渠风为她打开了门,刚要说话,她轻轻抬起手来。


五、

当小李渠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头上正套了个头套,四周都是一片漆黑。

恍然间,让他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在当时坠楼之前还是如今穿越后的小李渠风。他慌慌张张拿掉头上的头套,发现自己正坐在台沿边的椅子上,后面正是噬人的深渊。

“啊……”

他大叫一声站起来跑开,躲到了安全一点的地方。然后,他看到台沿上还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带头套的人。这把椅子的摆放和他刚才那把不太一样,它是倒着放的,椅背朝着天台,而上面的人也是反坐在椅子上,手脚被绑在椅子上,背对着后面的深渊。

他如有所感。

这个人,是不是李渠风?不论是不是,他的救这个人!这么坐着实在太危险了。

他鼓足勇气走了过去,看着那人带着头套的头,还是忍不住掀开了头套。

“唰。”

小李渠风看到了里面的脸,正是李渠风,他赶紧收回双手怕自己一不小心推到椅子,可是下一秒,椅子安装了弹射装置一般,自己朝后倒去。

小李渠风来不及抓住椅子,就看到椅子倒了下去,那一秒,李渠风睁开了眼睛。

他一定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然后以为是自己他下去的。

小李渠风知道,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他无力地瘫坐下来。

忽然有个人缓缓走到他身边,“是不是觉得真相很简单?”

来的人是王芷蕾。

“是你?”

王芷蕾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为什么每一次结果都是一样的呢?”

“我不信!”

她边说边往天台边缘走去,此刻已站在台沿上。

小李渠风深感不妙:“你要干什么?”

王芷蕾扭头对他笑了一下:“时间很宝贵呢,我赶时间。”说罢,她跳下了天台。


六、

2018年的锦阳日报上记载了这样一桩命案,有一男一女从锦南大厦上坠楼死亡,死者系渠风建筑公司老总李渠风和南江集团财务主管王芷蕾。据现场的视频监控看,王芷蕾先后绑架了李渠风和其儿子李渠风,将绑至天台。根据警方初步推断,王芷蕾可能意图通过绑架二人逼迫李渠风结婚,遭拒绝后,杀死李渠风并跳楼殉情。

“警方可真厉害,随便查查就抓到凶手了。”身形岣嵝的男人摇了摇手里的日报,放在小李渠风的面前。

那天,小李渠风被王芷蕾跳楼的举动吓到,缓了半天才惊醒似的跑下楼去。此时楼下早已站满了围观的人,有人已经拨打了110和120。他傻傻站在人群外,看着被围在里面的,血肉模糊的两具尸体。

之后就是录口供等一系列事情。

接着就是李渠风的葬礼。

宾客们前来上香,小李渠风一一回礼致谢。人的一生,生是一回,死也是一回,宾客渐渐散去。小李渠风开始收拾各种东西,他看着眼前黑白照片里的人,是自己,又好像不是自己。

自己参加自己的葬礼,很奇怪。

追寻多年的事情,真相如此简单,也很奇怪。

忽然,那个身形岣嵝的男人出现了,他带着一份最新的锦阳日报感叹道,凶手一下就被抓住了。

是啊,凶手没有抓错,动机完全瞎编。王芷蕾很明显不是逼婚的,可是为什么要做这些呢?这个问题似乎再也无法找到答案了。

不对,也许眼前这个人可以。

小李渠风看着眼前的人,别人口中的大师,锦阳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置宅取名投项目,都要去找他去问一问。

陈玉州的眼中是了然,他从衣袖里拿出了两张符。

这个符……

小李渠风认识这个符,当年他坠楼之前陈玉州曾给过他一个符,说是可以保平安。这个符,怎么还在这?

“就是你当年那种。”陈玉州笑道。

“你知道?”小李渠风诧异。

“符可是我给的。”

小李渠风看着眼前长相不起眼的男人,是啊,给自己符的是他,让自己给儿子取名也叫李渠风的是他,说自己30岁以后事业大成的也是他。

“你知道王芷蕾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对不对?”

陈玉州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这两张新的符给他。

“穿身符,一张穿十年。穿一魂,穿二身。”

陈玉州拍了拍他的肩膀,随手在他的身边放下两份报纸。

一份就是2018年这份记录5月20日案件的报纸,另一份则是2008年那份记录5月20日案件的报纸,报纸上赫然写着:5月20日471路城乡公交在通过锦阳大桥时发生侧翻坠入河中,车祸造成车上5人死亡,10人受伤,其中车上一男子见义勇为救下一名10岁男孩。经公交车视频记录,事故原因为车上一名儿童乘客无故吵闹喧哗,司机试图提醒纠正该乘客行为时不幸撞到对面车辆。

报纸上为了保护未成年人,没有公布该名儿童乘客的性命,只公布了死亡人员的名单。

那个无故吵闹喧哗的儿童难道是自己?可是自己明明只是想要提醒司机阻止这场车祸啊!

李渠风瘫坐下来,手中的报纸掉在地板上,他隐约看到受害者名单里有一个名字:王知雷。

王知雷,王芷蕾,他们有关系吗?是什么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原来需要被改变的那一刻,从来都不是2018年的那一刻。而是从最开始,就应该改变吗?


六、

2028年5月20日。

陈玉州在家中静静等待,忽然手中的玉盘闪过一道光,写着“李渠风”的珠子,在太极盘的外圈上转了一圈。


2008年5月20日。

陈玉州慢慢走到公交车站牌边,很快,他看到了疾步走来的男人。男人的面孔他很熟悉。

“你还是来了。”陈玉州望着缓缓驶来的471路公交车。“准备好了吗?”

男人登上了这辆车,过了好一会,一个少女匆匆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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